交好房租，便是布置屋子了，好在陈彦只是一个人，除了搬被子有些费力外，其余的倒也不麻烦。

等屋子弄好，顾佩告别陈彦，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煮饭，一个人做作业，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心里有些淡淡的失落，虽然陈彦在这里并没有待太长的时间，但是顾佩似乎已经习惯身边有这么一个人了。也是，从上辈子到现在，他似乎是第一次对别人这么付出。他想，自己的心情大概和那些看着自家儿女长大离开的父母一样吧。

而另一边的陈彦听着隔壁婴儿的啼哭声，也是辗转反侧，将脑袋捂进被子里再露出来，陈彦想了想还是起床开始做顾佩布置的题。看着本子上熟悉的字迹，陈彦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做完了这些题，顾佩哥哥会夸奖自己吧。

第三十一章

很容易烦躁的季节，即使这座城号称林城的城市整日吹着风，但心中的烦躁一点也没有消散。

其实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顾佩有时候会静下心来找找烦躁的源头，但似乎没有。妈妈的身体没什么问题，爸爸的工作没什么问题，陈彦的生活学习没什么问题，他自己的学习也没什么问题。

日子似乎变得很难挨，加上最近要期末考了，学校里的同学们都开始埋头苦读了，顾佩觉着自己走在哪儿耳朵里都是嗡嗡的热气和读书声。即使现在听筒里传来的是关于妈妈的消息，他的烦躁也没减几分。

说话的是大伯母，她说顾妈这段时间容易疲倦，所以就不来街上，只在家里养着。顾佩只应了几声“嗯”便挂断电话。他担心顾妈，但是他也知道大伯母除了说好也不会讲其它的。还好再过半个月就暑假了，能见着母亲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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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中旬，领了成绩单，顾佩就跟顾爸打了电话，让他送自己回老家。顾爸应得倒快，估摸着也是想见自家老婆了。

等到老爸肯定的回复，顾佩便晃悠悠地往陈彦家走。陈彦是个聪明的孩子，只是一个半学期，五年级之前的知识他大多已经掌握了。若是在自己读的学校念书的话，陈彦估计还能占到前几名。每每看到陈彦的聪慧，顾佩就会一边欣慰一边感慨。他有些不能想象上辈子这么聪明的孩子是靠捡垃圾度过一生的，不，也许上辈子的陈彦是随了她母亲的愿，回到老家了吧？

因为陈彦的学习已经跟上，这个不安份儿的小孩又开始了他的卖报捡垃圾事业，上学是个花钱的事，他现在能多挣些钱就多挣些。好在陈彦的邻居们也都是穷苦人家，看到陈彦背一袋垃圾除了丢几个嫌恶的眼神，倒也没说什么恶毒的话。

顾佩走到陈彦家前面，就看到门前的那条臭水沟边上站了两个光溜溜的小男孩，人来人往的，也没什么害羞的表情，这会儿，两人正笑嘻嘻地推来推去，然后很快，一个女人拿出一块香皂，呵斥了那两孩子一顿便牵了水管直接往那两个孩子身上淋。顾佩见那两孩子像打水仗似的把水到处泼嘴角也不由弯起来，不过想着陈彦也可能是这样洗澡的——陈彦家并没有大盆可以装热水，他便有些担心，太阳正大的时候他在外面，晚上回来洗冷水怕是会着凉。

拿了钥匙开了门，一进屋，顾佩就感到凉意袭来，这阴沉的屋子似乎和外面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一个人在这阴凉的屋里坐着，顾佩拿起陈彦做的作业看着，心情也慢慢平静下来，看完作业，本想也帮陈彦做顿饭，但出门一看，却见水管又被另一家牵去洗衣服了，想想还是作罢。

陈彦回来一见顾佩，脸一下子就笑开来，那笑容和脸上发丝上才沾的水珠一下子漾开来，晃得顾佩有些受不住。

“以后还是回来烧点热水再洗，免得感冒。”顾佩转移注意力道。

“这么热的天？”陈彦的脸皱起来，这么热的天还用热水洗啊，会热死人的。

“热水洗得干净些。”看到陈彦皱起脸，顾佩不由开起了玩笑。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之间倒少了许多小心翼翼。陈彦是个明白的孩子，谁对他好他知道，虽然刚开始有些患得患失，但是现在也明白顾佩是对他真的好，渐渐地，他便也放开来。陈彦做了如此改变，顾佩自然也有察觉，经过几番小心试探，知晓陈彦是真的放开，他便也乐得轻松相处。

“知道了。”陈彦嘟着嘴，不过还是应了。虽然他也知道顾佩是在开玩笑，但他知道自己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能勾起顾佩哥哥的“愧疚感”。他的心里其实并不如顾佩看到的那样放开了，他依旧担心，只是他直觉自己要是随便一些会增进和顾佩哥哥的感情，而结果也正是他想要的。

“呃……最近确实有些热，还是不用了。”

看吧，果然是这样。陈彦低头勾起嘴角。然后趁机转移话题：“顾佩哥哥还没吃饭吧，我来煮。”一边说着，陈彦就道床边三下两下脱掉身上的脏衣服，然后换上干净衣服就提起角落里的菜走出去。

吃过晚饭。顾佩开始说正事：“明后天我要回老家去一段时间。”

“嗯。”陈彦顿了顿然后应道。他也知道一些阿姨的情况，所以虽然有些不情愿，他也没说什么，而且，就算流露出不高兴的情绪，也不能阻止顾佩哥哥吧。况且阿姨对自己倒是真的好，他偶尔也能从顾佩哥哥的话里听出阿姨怀孕之后似乎有些危险。

“不过你可不要只记得去挣钱，书还是要看，再过一个半月你可是也要上学的。”

“嗯。”陈彦倒是挺喜欢听顾佩唠叨，以前妈妈虽然也爱说自己，但是她的脾气不好，每次说话都像是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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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日，顾爸回到家里，见顾佩早就收好了东西，便嘲笑他没断奶，这么大还急着找妈妈。

顾佩白了他一眼，只说他离不了老婆，然后便提着两个包前面走，也不顾老爸在后面吹胡子瞪眼。

怀着迫不及待的心情，火车上的嘈杂与难闻的气味好像也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不过心情虽好但疲惫依旧难免。好在这一次终于有人上街接顾佩父子俩儿了，来的是大伯大伯母，虽然从乡里到家那边没有班车，不过大伯在乡下呆了一辈子，总算有熟人，最后找了一个拉肥料的拖拉机把几人载回家。顾佩坐在拖拉机上，只觉得内脏都要蹦出来了。好不容易到了大伯家，一股鸡粪的味道一下子冲进顾佩鼻子，他再也忍不住吐了出来。

“大侄子这是？”见顾佩吐了，大伯母倒是慌了，手忙脚乱地不知该怎么办。

“没事，伯母，只是车子抖得太厉害了。”顾佩道。他总不能说是你家的鸡粪味儿太重了。

“没事，大嫂，这孩子第一次坐拖拉机不习惯，一会儿就好了。”顾爸听了顾佩的话皱着的眉便松开来，然后安慰起嫂子，刚上别人家的院坝就开始吐了说实话有些不像样子。不过他也舍不得责备顾佩，再说，老婆在呢，要是一来就听见自己骂儿子，估计对自己是没什么好脸色了。

顾佩压下想要再吐的冲动，心里却是很不高兴了。顾妈跟他差不多从下就在城里，肯定是闻不惯这味儿的，之前天气不热味儿还不重，但是现在……顾佩有些心疼自家妈妈，怀孕了本就不舒服，加上这味儿不知得受多少罪。还有之前妈妈上街的次数还是挺多的，不要说她每次也是坐拖拉机去的吧？一想到这里，顾佩迫不及待地想见自己的母亲。

第三十二章

见到顾妈，顾家父子俩儿真正是心疼了，顾妈倒是长胖了一圈，但是精神状态却不是很好，见到顾家父子倒是露出开心的表情，但是眉眼之间似乎总是有许多忧愁。顾佩叫了声“妈”便走到她身边，顾妈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头。

“阿梅，你……”顾爸看着顾妈，有些激动，但是一时却说不出什么。

“我还以为你们还要过段时间再来呢。”顾妈笑着接话，这会儿大哥大嫂还在旁边，顾爸这副姿态怕是会惹他们不快。其实说实话，大哥大嫂对她也不曾亏待，只是她待不惯农村，以前不觉得，现在夏季了，虫蚊多了起来，她只要出去溜达一圈，手上腿上准会被虫子叮起包。一直待在屋子却又是无聊，所以她这段时间过得实在不怎么称心。

“顾佩这小子这段时间皮了，我一直在工地上，放暑假了，这小子还不疯到天上了，所以干脆把他送过来照顾你，你当初怀他的时候可没少吃苦，也让他看看。”顾爸这会儿也收敛起情绪开启了玩笑。

“我看小佩倒是个好的。”顾佩刚想说什么，没想到大伯母这会儿却出了声，“嗯，三兄弟和小佩一路走来也累了，还是先去吃饭吧。”

“嗯。”大伯母都这么说了，顾爸也只好点头，况且他们这会儿是真的累了。

“今早去街上接你们，所以这顿饭是妈煮的，三兄弟可别怪我照顾不周。”大伯母继续道。

“嫂子说什么呢。做儿子的刚回来，也是该先去妈那儿看看。”顾爸笑呵呵地应道。

但是站在顾妈身边的顾佩却感觉的自家妈妈在大伯母提到奶奶的时候身子僵了一下。顾佩皱起眉，担忧地看向顾妈，却发现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顾佩的担忧更甚了，老太太是又给妈妈气受了？！想到这个可能，顾佩只觉得怒气立马在自己的胸腔里膨胀开来，挤得内脏都在隐隐发痛。可笑自己还自欺欺人的想老太太会为了妈肚子里的孩子对她好一点。怒过之后顾佩又开始痛恨自己的无能和顾爸的软弱。尤其是自己，若说老爸的话还能以“孝顺”、“报恩”这两次作解释，但是自己呢，重生一次，非但没干出什么有利于家人的事，反而还眼睁睁看着这个家陷入困境？

“怎么了，小佩？脑袋还晕？”顾妈见顾佩的脸色难看，还以为他还是因为拖拉机的缘故。

“嗯，是有点。”顾佩这会儿倒是点了点头。

“出去走走就没事了。”顾妈安慰道。

“嗯。”

到了奶奶家，顾佩才发现二伯家也在，二伯母还穿着围裙，想来这饭也是她做的，只是借了老太太这个地儿。

老太太还是一如往常的严厉表情，见到顾佩父子俩儿，脸上不但没显出高兴的表情反而有些不满：“老大家可是把你媳妇儿当菩萨供着呢。”

话一落音，除了二伯母大家都是一脸尴尬，顾爸脸色青红，顾妈则是一僵，至于顾佩，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尊敬长辈，铁青着脸心里早就骂开了。

“是我想妈了。”最后还是顾佩阴着脸开口。

“妈也没别的意思……”顾佩的声音一落，大伯母才反应过来，然后开始解围，只是效果并不是那么理想。

“哼！”听大伯母这么说，老太太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老……”

“来来，我们兄弟几个也好久没聚了，今儿可要好好喝两杯。”大伯这会儿拿着酒瓶打断老太太的话。他现在是欠着三弟呢，要是老太太惹恼了他，自己这夹在中间还能怎么做人？老三这些年看着脾气是好些，但他可没忘了当年他倔起来的样子。当年妈赶他出去的时候，他可是什么求情的话都没说就走了，走时自己背着妈给他东西，结果他恨恨地瞪了一眼自己就当着自己的面儿给扔了。只是后来估计他是在外闯荡了几年，心胸也开阔许多，想通了些事，加上爸病重了所以他们又才慢慢开始走近。老三是个孝顺的，当年乡下医疗水平不好，老三就把爸接到城里，爸一直到死，都是他和三弟妹照顾着的。估计那几年爸也在老三面前说过些好话，不然谁能忍受妈这脾性？只是他和二弟从小就被妈给压习惯了，有时候明知道妈做的不对却也不敢说什么。而这次这事儿老三能答应，说实话，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大伯都这么说了，顾爸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铁青着脸端起杯子。只是大伯的酒才倒了一半。顾妈却突然呻吟了一声。顾爸手一抖，酒就洒了出来，落在衣服上却也顾不得，一脸焦急地就问“怎么了”。而顾佩也是担心极了，他自责自己只顾生气没有照看好妈妈，老太太那样说话，妈怎么能受得了？

“一个女娃子有什么可闹腾的？”

听着老太太满不在乎的口气，顾佩立马气炸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唰”地站起身就将手里的碗朝老太太扔去。然后老太太吃痛的声音，碗碎的声音，顾城哭泣的声音一下子充斥着顾佩的耳朵，这一刻顾佩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了，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莫名的快感之中。

“你，你这个小杂种！”老太太的嗓子像是被细绳给勒住了一样，发出的声音尖锐而刺耳，像是临死前不甘心的哀嚎。

“小佩！”

“啊！”正在这时，顾妈的呻吟声更大了，顾佩哪里还管得到老太太，回过神就看到顾妈痛苦地捂住肚子，顾爸也没心情责备顾佩，只手忙脚乱地抱起顾妈就往院坝里跑，一边跑一边还惊慌地让大伯找车。

“妈！”顾佩担忧地叫出声。

“小佩……唔……”顾妈刚说了一句话，顾佩就看到有血从顾妈的腿间流出，顾佩一下子就慌了。除了机械地叫着“妈”跟着老爸跑，什么也不知道。

这一会儿大家都被顾妈的事给吓着了，至于老太太，见顾爸抱着顾妈和老大家的一起走了，似乎也意识到什么，颤颤抖抖地站起身，一脸惊慌但很快就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椅子上又开始骂骂咧咧，只是现在已经没有人理他，她只是被砸了肩，没什么大碍，二伯母只看了一眼就走到还在哭泣的顾城身边哄他。但是从她闪烁的眼神和颤抖的手可以看得出来，这会儿她的心也是乱的。她不喜欢老三家，但是也没想会发生这种事啊。是，这次老三家的流产（她几乎已经认定）是有她的原因。但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她只是见不得那个一直给自己脸色看的老太太痛快，所以才在弟妹肚子开始显怀的时候故意在队里的老太婆串门儿的时候说她肚子是圆圆的怕是个女孩儿。今天她也是顺便在厨房说些“大哥大嫂没亏待弟妹吧”之类的话，她不是故意想害老三家的。想起顾妈渗出来的血迹，她的眼神越来越惊惧，手下意识地掐住了顾城的肩膀。直到顾城的哭声大起来，她才回过神。看着椅子上明显担心却装作撒泼的老太太，她心里咬牙，对，都是这个老太婆的错，不关自己的事！这么想着，她看也不看老太太一眼，拉着顾城就往家里走。弟妹肯定要住院，自己还是先准备东西，然后去医院看她，之前还存了些鸡蛋，一会儿就提到街上去。

第三十三章

顾妈肚子里的孩子终究没有保住，老家的屋子离医院太远了，等到把顾妈送到乡里的卫生院，那孩子已经没有了挽救的可能，而顾妈也因此伤了身，估计以后很难怀孕。因为顾妈需要静养，所以这段时间也只能留在乡里这个医疗水平不高的卫生院。

顾佩觉得这段时间自己就是个行尸走肉，自从那次不经意透过窗户看到顾妈呆滞地躺在病床上默默流泪的样子，顾佩就再也没有勇气去见她了。

只是短短四天，顾妈那孕期养的圆圆的脸便凹陷下去，脸呈现出一种青灰色，头发也是毛毛躁躁地一蓬，眼神呆滞，偶尔转动一下，也会带出许多泪水。

顾爸这几日也是憔悴许多，眼睛里是红红的血丝，嘴唇周围也长了青青的胡茬。他比任何都难过。他难过自己的孩子没有了，难过自己的妻子受伤了，难过是自家儿子引起妻子的流产，更难过自家母亲对妻子的伤害。

靠在医院涂料剥落，水泥暴露出来的柱子上，顾爸想从裤兜里掏出烟，只是手却不自觉地颤抖，半天也拿不出来，颓然地放下手，他抬头看向妻子病房的方向，觉得眼睛涩得难受。这一辈子他怨过恨过，但是却从未像这样后悔过。他的妻子啊，要不是她，自己一定会一直愤世嫉俗、自怨自艾吧。但是他却为了那可笑的“报恩”理由伤害了她。还有自己的妈，呵，什么妈？自己的妈不是早就死了吗？哈哈……也对，她不是自己的妈，所以没来看阿梅很正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