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顾佩又看见陈彦了，他的状态很不好，几天时间，那张脸似乎就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的，眼睛红红的，看上去挺可怜的。

“你妈妈还好吧？”心中叹口气，顾佩开口问。其实他已料到她的情况并不好。

陈彦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开口：“最近我要照顾妈妈，就不去你那儿看书了。”

“嗯。”顾佩点点头，想想，还是拍拍他的头，只是才拍了两下，陈彦却一下子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一双手紧紧抓着顾佩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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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母亲的状态更令人担心，这段时间她的孕吐越来越严重，严重到闻到煤烟都想吐。但是顾家这个环境，怎么可能不闻到煤烟？

然后有一天顾爸告诉顾佩说是过几天送顾妈回老家。老家空气好，之前大伯家也说顾妈要是怀孕了就由他们照顾，而这里没人照顾，所以虽然不情愿，但是一个周末，顾佩还是送爸妈上了老家的火车。

阳光有些刺眼，自己周围那些拥挤的人潮在阳光下似乎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那些人忙碌着，急切着，而他，仿佛在另一个孤独寂静的世界。

第二十七章

顾妈回老家，顾爸也去工地上班，家里就只有顾佩一个人，本以为上辈子已经习惯一个人的自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但是真到了这种境地，顾佩还是觉得有些无措。

小小的屋子虽然被杂物堆得满满的，但是顾佩每次待在屋里，看着那些在四处飞舞的灰尘，就有种惶惶然的感觉。

等这个小屋子终于来了第二个人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的事了。那天下午顾佩一回家就看到陈彦站在自家门前。好像又回到初见他的日子，这时的陈彦也是瘦骨伶仃的，站在昏暗的走道里，小小的一个，看上去竟有些凄苦的意味。

顾佩心里已经猜到他妈妈怕是已经离世，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只好走上前拍拍他的头也不说话，打开门便拉着他进屋。然后自己开始忙今天的晚餐。待顾佩煮好饭，端上桌子，往陈彦手里塞筷子的时候，陈彦才转了两下眼珠子，然后看着顾佩“哇”地一声就哭起来。见他哭出来顾佩倒松了口气，就怕他憋着憋出毛病了。

小孩这次是真的扯着嗓子大哭的，他趴在顾佩怀里，似乎要将所有的痛苦都发泄出来。不一会儿顾佩就感到衣服湿了一大片。

等那孩子哭累了，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桌上的饭菜已经凉了，陈彦还窝在顾佩怀里不住地抽泣。再过了几分钟，顾佩才拍拍陈彦的背说：“吃饭吧。”

“……嗝……好，嗝，嗝……”陈彦钻出顾佩的怀抱，顺从地从顾佩手里接过筷子，只是抽泣的声音却止不住，吃一口啜泣一下，手也抖着，看着顾佩心疼，于是两口吃完自己的饭，顾佩便接过陈彦的碗筷给他喂了起来。

与陈彦面对面，顾佩才发现小孩这会儿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一抽泣，泪珠便是一颤，要不是陈彦还不时地抽抽鼻子，顾佩觉得这张小脸还真的挺有美感。

喂完饭，顾佩准备洗碗，陈彦却抓着顾佩的衣服不放手，顾佩无奈只好放下碗，牵起陈彦的手到洗漱间准备洗脸，只是在走道上，顾佩却发现邻居的大婶儿正不住地瞟着他和陈彦，不作他想，这一定是因为刚刚陈彦哭的声音太大了。说不定这大婶儿还在想自己是不是欺负人了。

只要顾佩不丢陈彦一个人，其余的小孩倒是挺顺从，顾佩给洗脸洗脚都是乖乖地不动。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佩见他还是呆呆的，于是叹口气将他抱上床便开始给陈彦脱衣服，哪知刚脱到一半，陈彦却一下子挣开，然后又防备地抬起头，在看到是顾佩之后，他才松了口气，叫了声“顾佩哥哥”，这是他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顾佩被他挣开也不恼，见他回过神，便道：“该睡觉了，自己脱衣服。”

“嗯。”陈彦点点头，光着身子跳下床，然后从衣服里面的兜里掏出一个红红的已经有些褶皱的存折递给顾佩，“……这是妈妈给我的，说是留给我读书。”他没有说什么妈妈去世之类的话，一来他说不出口，二来他想顾佩哥哥一定是知道了。

顾佩倒没注意他的神色，看着顾佩大大方方地将存折给自己看，他倒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半天，他才道：“那你就收好。”

“顾佩哥哥帮我收着。”

“你妈妈这样说的？”顾佩盯着陈彦问。

陈彦低下头，然后又立马抬起头执拗地看着顾佩：“我还小，顾佩哥哥帮我保管。”虽然妈说让自己把存折藏好不让别人看见，但是他相信顾佩哥哥。这半年来，顾佩哥哥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他是小孩，但一个人的真心假意他还是分得出来。而且，妈妈，妈妈最后虽没让自己把存折给顾佩哥哥，但是从她的话中，他还是听出她其实是信任哥哥的。

顾佩看着陈彦倔强的样子，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但是他还是自己自己有些开心的，毕竟被人信任着。但是接下吗？他有些犹豫。

“我怕把它弄丢了。”陈彦接着说，然后将存折塞到顾佩手里。

看着手中的存折，顾佩心中不是滋味。要是真把这个留在陈彦那儿，说实话他也挺担心，倒不是担心他弄丢，只是陈彦是个苦惯了的孩子，一下子给他一笔钱，说不定就会乱用，只是留下这存折，他总有种这孩子以后就是自己养的感觉。沉默了半晌，顾佩心里叹口气还是接过存折，陈彦这孩子，就算自己不接这折子，其实也少不了为他操心吧。

见顾佩收了存折，陈彦红红的眼睛也泛出些许笑意。那张笑脸终于有了生气。

“这钱既然给我保管，那就不能拿去乱用，所有的开支我都会记好帐，你自己也好好看着，以后不要说我拿了你的钱用。”顾佩想了想，还是说道。其实保管钱从来都不是个易事，陈彦现在相信自己，再过两年说不定也会说自己拿了他的钱用，所以丑话还是说在前面得好。

“嗯。”陈彦点点头，他知道只要关于钱的事就少不了麻烦，加上顾佩严肃的表情，他便也将听了这话后微微的委屈感压了下去。 见顾佩放好存折，他这才想起这家里还有人的事，于是他有些忐忑地看着顾佩问，“阿姨今天没在吗？”他没见过顾爸，因此也没想起问他。

顾佩一顿，他也好久没问妈妈的情况了，自己倒有钱可以打电话，只是老家那边，只能赶场到乡里才能打电话。

“顾佩哥哥？”

“我妈回老家了。”顾佩回过神道，“今天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

“嗯。”听顾佩这么说，陈彦明显松了口气，妈妈走了之后，他一直都是恍恍惚惚，周围的人帮着把妈妈埋了之后，他只觉得伤心，后来不知怎么着就走到顾佩哥哥家了……只是妈妈临走前一直都嘱咐自己存折的事，所以顾佩帮他脱衣服，他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别东想西想的，先好好睡一觉吧。”顾佩摸摸他的头道。

“顾佩哥哥能不能和我一起睡？”听见顾佩让自己睡觉，陈彦下意识地问。

“嗯？好。”顾佩一愣，待看到陈彦红着眼睛忐忑的模样，他的心也柔软了。

钻到父母睡得大床上，顾佩刚脱了衣服睡下，陈彦便一下子钻进他怀里，瘦弱的手臂紧紧地抱着顾佩的腰。感觉到怀里温热的身体，顾佩下意识地一僵，然后又慢慢放松开来。说来在他的记忆中，他还没跟谁这么亲密过。况且，陈彦这孩子还脱得只剩一条内裤，虽然自己穿得有，但他还是有些别扭，不过想着他那憔悴的样子，一也不忍推开他。只是怀里多了一团儿顾佩却怎么着也睡不着。

而陈彦似乎是累极了，很快呼吸便平稳下来，似乎是睡着了。顾佩轻轻叫了两声，见他却是没反应，于是便想将他推开，哪知这孩子却将他抱得紧紧的，他一动，那孩子就发出不舒服的声音。于是也只好放任下去，不知不觉也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起来，陈彦的手倒是松了不少，慢慢掰开他的手，顾佩便起身收拾，今天他仍然要上课，至于陈彦的话，就留他在家好了，一会儿写张纸条就行。想来他也需要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中午回家吃饭，陈彦正在打扫卫生，见顾佩回来他有些手足无措：“我忘了时间了，还没有煮饭。”

嗯？顾佩一愣，随即便知道原来这孩子还想着给自己做饭呢。不过“我中午一般就是煮面条，洗两张白菜叶子就行。”

“嗯，那我去洗。”陈彦说完便将抹布放在窗台上，然后去洗菜。

顾佩没有阻止，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多想。待陈彦出去，顾佩才打量了屋子。辈子叠得整整齐齐的，桌子柜子也是擦过的，不过这地——顾佩皱着眉看着自己留下的黑脚印——算是白拖了吧。

看样子他恢复得不错，那么今天中午就和他好好谈谈吧。昨天他看了陈妈留下的存折，四万多块钱，说实话，这个钱估计最多也只能撑到陈彦初中毕业。那么以后的寒暑假也免不了要去赚钱，虽然陈彦从小就干这事，但是读书之后呢，有了朋友同学，会不会觉得这些丢脸而不去做？还有陈彦家，他妈妈去了，他可不放心放陈彦一个人住那儿。最近陈彦倒是可以先和自己住，不过等妈妈回来，就需要另给他找个房子，这又是一笔钱。

“顾佩哥哥？”陈彦洗完白菜，回来看见顾佩坐在那发呆，便皱起了眉头，他猜到顾佩一定是在为他的事烦心。只是要让自己离开顾佩哥哥他却做不到，好不容易有了个关心自己的人，他不想轻易放手。

“啊？洗完了？”

“嗯。”陈彦点点头，看到顾佩还没烧水，身子一顿，然后从桶里舀了水烧着，便沉默下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想了想，顾佩还是开口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陈彦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妈妈说让他读书，但是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都在读五六年级了，虽然顾佩哥哥教他了一些，但是他现在的水平也就是三年级左右。继续卖报纸捡垃圾？他不想干这个。顾佩哥哥成绩是第一，如果他一直这样下去，顾佩哥哥会离自己越来越远，总有一天会嫌弃他。

前几天是浑浑噩噩，但一想到这些事，他却觉得有些惶然，以前妈妈虽然喜欢打骂他，但是总归有个家，也有人告诉自己做什么，可是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也许还有顾佩哥哥，但是他却知道顾佩哥哥其实跟自己没多大的关系，潜意识里，他担心着顾佩有一天会将他抛弃。想着想着，他的眼眶不由又红了起来。

第二十八章

五月的阳光，就如这个时节一样带着点儿慵懒的味道。射进屋子里，让人也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陈彦整个人站在暖黄的光中，亮色的光芒让他整个人显得更为伶仃，看着他有些呆滞悲伤的眼神，顾佩心里也不好受，站起身将他拉到身边，顾佩道：“既然你没什么想法，那听听我的意见行吗？”

“嗯。”

“我想读书的话你还是下学期再开始吧。直接上五年级，嗯，这段时间你就好好看书，争取把四年级之前的都弄明白。还有就是你住的地方，这段时间的话就先住我家，等周末的时候，去你家看看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我们一起收拾，行吧？”

“……我想住自己家。”半晌，陈彦低下头说。

顾佩一愣，随即拍拍陈彦的肩膀：“你一个人住那里我不放心，还是先住这儿。”

“可是……”

“这段时间我爸妈都不在，你先住着，再说你可是把存折都交给我了，我会扣房租的。”顾佩打断他的故作轻松地说，“这事就这么定了。好了，水开了，煮面吧，下午我还要上课。”说完，他也不看陈彦的反应，便起身拿碗开始放调料。

吃完饭，顾佩道：“一会儿我给你钥匙，下午你去把你的衣服和书给搬来，以后放学我就教你。嗯，晚饭也交给你做，行吧？”想了想，顾佩还是加上后面那句，这孩子他了解，不给他找点事做，他怕是会不安。

下午到了学校，顾佩也一直想着陈彦的事，他现在只有十二岁，很多事情都是不能做的，而且现在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父母需要考虑。他不能拿爸妈辛苦赚的钱去做人情，虽然上辈子顾爸明年就会发达，但是现在，尤其是多了顾妈肚里的那个不确定因素后，一切也都朝着未知的方向发展。陈彦那孩子就现在看来是个坚韧聪慧的，只要把他往正道上引，日后不说有多大的成就，至少会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舒适安逸吧。

“顾佩，你来给大家说说这题怎么做？”

老师的声音让顾佩回过神来，抬起头看他，才发现老师的脸色不是很好。呃，自己走神被抓了啊。顾佩仔细看了看黑板上的题，然后便说着解题方法，看着老师的越来越满意的神色，他松了口气，这就是成绩好的好处，若是以前，自己早就被罚站了。

坐下来，顾佩继续沉思，现在首要的问题还是钱，虽然拿着陈彦的存折，但是顾佩若是用那上面的钱有些别扭，那么重生的自己能干什么？没有年龄限制，没有地域限制。要是能有台电脑就好了啊，也能多查点信息啊，现在自己呆在A区，根本没什么资源。要不？给杂志社投投稿？只是他的文笔不好，虽然脑子里有新奇的故事，但是写不好，杂志也不会采用啊，还是网络好啊，在网上写东西就没那么多要求了吧？只是现在的文学网站也不知道有没有开通上架这个业务啊。

默默地将本子上的“写作”划掉，顾佩叹口气，还是好好学习吧，记得那些高中学校会到处去挖成绩好的学生，然后会给不少奖学金。

得，自己这个三十几岁的老男人思考半天结果就是又回到原地啊。顾佩在本子上重重地画两笔，突然觉得自己很废柴啊。

下午放学，是顾佩的值日，跟他搭档的男生扫完一组笑嘻嘻地跟顾佩打个招呼就跑了个没影儿。

晚上回家，陈彦果然已经把饭做好。墙边堆了一个大袋子，看样子拿来的东西倒不少。

“你家那边还好吧？”吃完饭顾佩一边帮陈彦收拾东西一边问道。

“嗯。”

“这周末带我去看看你妈妈吧。”想了想顾佩说道，既然接手了陈彦，那么他妈妈自己还是应该去拜祭一下的。

“好。”陈彦点点头，然后陷入一阵沉默。

这样的沉默让顾佩觉着有些尴尬，他和陈彦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有沉默的时候。整理好东西，顾佩还是道：“把之前的笔记拿出来，今天接着学没问题吧？”

其实顾佩挺担心陈彦的状态，只是没想到今天他似乎学得更快些。

白炽灯的光并不明亮，陈彦做着顾佩出的题，脑袋离本子越来越近，看着眼睛都离本子几厘米还不自知的陈彦，顾佩无奈用手撑起他的额头。然后他就看到陈彦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看着陈彦难得迷糊的样子，顾佩一下子就笑起来。陈彦是那种长相乖巧的男孩，眼睛大大的，黑色瞳仁的面积很大，看上去就像两块盈盈的墨玉。只是平时他看人的时候，总带了几分防备和桀骜，所以总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而现在，那迷迷糊糊的眼神，加上那张尖尖的小脸，看上去倒像是可怜兮兮等人安慰的小猫。顾佩不由揉揉他的头发：“离本子远一点，小心近视。”

“嗯。”陈彦被顾佩这么一揉，已经反应过来，躲开顾佩的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然后继续做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