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白浪共联翩 下——千帆狂舞落熔璧
千帆狂舞落熔璧  发于:2012年1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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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源瞅了瞅曲悠,见他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心下暗笑,表面却故作不知:“有劳姑娘久等。”

赵沈香顿时红了脸,声如蚊蚋:“也……也不太久。”

曲悠暗地里几乎笑破肚皮。

第四十四章:月夜收孤

三人整整逛了一天,出城时,夜幕已降,圆蟾似画,光晕清幽,路旁秋蝉啾啾,水声淙淙,更得一番怡人景象。

楚清源不愿在城中落宿,遂仍回大船。

赵沈香于一道叉路口与二人分手,这姑娘恁地胆大,依曲悠之意,本欲送她返家,却被她巧言婉拒,遂罢。

少了美人,大夫显得有些意兴阑珊,垂头丧气地一路走一路踢踏着脚下的枯草败叶。

楚清源却不然,如此明丽的江南月夜,是北方再也见不到的。

时序深秋,泸陵的风亦不似京城总是夹带着冬日的寒气,温温和和地吹在身上,鼻间更有隐隐芬芳沁人肺腑。

两人心境不类,便不多谈,一前一后慢腾腾地沿路向前走。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远远可见侯府的船停泊在临岸处,随着忽来忽去的水波微微荡漾。

有忠心的随船家仆迎上前来,双手捧着一件银白色的披风。

楚清源皱皱眉:“不用!”

家仆待要劝说两句,忽听一道尖锐的惨叫过后,紧接着便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声:“爷爷……爷爷……”

楚清源觉得有些耳熟,不由瞅了瞅曲悠。

大夫皱起眉:“像是白日茶楼里的卖唱女?”

广阳侯一挥手:“去瞧瞧!”他本年轻,平时沉稳内敛,其实心性不乏活泼,亦好喜事。语音刚落,广袖摇摇,衣袂飘飘,人已跃出去四五丈。

曲悠不甘落后,紧跟左右,怎知用尽全力却仍旧慢在了十步开外,这才明白林意寒所言非虚。

楚清源的功夫实非常人可比,几臻化境。

心下不免腹诽,平日也不见他用功,怎就高人一筹了?

正想不透时,前方楚清源已经动了手。

便是曲悠、林意寒、贺徵之辈,在广阳侯面前也只得俯首认输的份儿,何况仅仅几名仗着力大抢人的地痞无赖。

只一掌,无声无息的,七八名恶霸瞬间滚做一堆,哀号四起。

江边,老人血污满面,四肢僵直,显然已经气绝身亡。

卖唱的小姑娘伏在爷爷的尸身上,嚎啕痛哭。

曲悠大怒,随手拎起一名长相凶恶,此时一脸痛苦惊惶的地痞:“混蛋!”铁钵般的拳头狠狠击中突起的肚皮。

平日仗着主人之势,那无赖也是耀武扬威惯了,却毕竟无甚扎实的本事,顿时七窍流血,眼歪嘴斜,人将半死。

楚清源不欲伤人性命,出言阻止曲悠继续殴打。

其他恶霸伤势不重,见状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纷纷狠狈逃窜,广阳侯亦不阻拦。

重伤者躺在地上业已晕厥,同伴既不管不顾,楚清源等人更没有多余的善心,自不去理睬。

曲悠虽为大夫,却行医持道,该救不该救拿捏得极有原则。

小姑娘依旧哀哀啼哭,只是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曲悠听着心里浑不是个滋味。

无奈的是,侯府随行南下者俱已赶来,可惜均为男子,无人知晓该如何劝慰这位骤失亲祖的可怜少女。

最终,仍是广阳侯轻咳一声,缓缓上前,微弯腰,低声道:“姑娘节哀!”

卖唱女整个人早被伤痛掩埋,适才原想一死保全清白,只顾悲痛,竟未察觉救星已至。

此时,听着这温和的声音,小姑娘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哽咽着发出细微的轻唤:“公子……”

显然已认出了楚清源。

广阳侯轻轻叹息一声:“莫怕,没事了。”想了想,又道:“你住在何处?我们送你回去。”

卖唱女慢慢停止了抽泣,却低下头,并不回答楚清源的问题。

曲悠走上前:“那些人都被打跑了,你别害怕啦!”

小姑娘仍旧不吭声。

广阳侯瞧出了问题:“你……父母可在?”

卖唱女无声地流着眼泪,缓缓摇头。

楚清源皱了皱眉:“别的亲戚呢?”

小姑娘继续摇头,这回终于开了口:“孤女自幼双亲皆丧,是爷爷……”说到爷爷,又哭了起来:“是爷爷把我养大……”

曲悠从怀中掏出一块汗巾子递过去:“莫哭莫哭!”

卖唱女不敢接,伏地叩首哀求:“公子,那些恶人是太守府里的,孤女家破人亡,只怕将来仍不免遭辱,求公子救救我,便是为奴为婢,亦感公子大恩。”

曲悠瞧着实在可怜,余心不忍:“公子……”

广阳侯摆摆手,打断他的求情,略一思索,吩咐一旁恭立等侯的家仆:“你们,派个人,速速进城一趟。买副棺木,让老人家入土为安。”

侯府执役者皆伶俐,闻言果有一人行礼离去。

卖唱女抬起头,眼神恳切:“公子……”

楚清源沉吟着:“我且留你,不欲己用。”他转向曲悠:“去问问,庭致现已到了何处。他孑然出京,身边连个照顾的人也未带,这姑娘既无去处,便交给庭致吧!”

曲悠点头应诺。

此时,圆盘已过树梢,江水扑啸,虫鸟互鸣,繁籁愈清,本为绝佳之景,却因这苦怜的爷孙俩,倍添凄凉。

待棺材买来,小姑娘亦不知祖坟在何处,便依着广阳侯的主意,将老人就地落葬。

不太大的坟头掩去了唯一的亲人,卖唱女伤心难耐,一步三回头,曲悠好言劝慰着,将她领上了船。

因船甚小,添了女子,原本用作仆役的舱只得空了出来,侯府随行之人便在舱外暂宿。

逛了一日,夜来又碰上这么一桩事,楚清源有些疲惫,在曲悠的监督下喝了药,卸衣上床。

只是,闭上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

曲悠还未歇息,隔着帘子,“吭吭吭吭”地捣弄草药。

楚清源原有的一点点睡意哪经得如此吵闹,很快便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也不是办法,索性披衣下床,掀帘而出。

曲悠见他起了身,吃惊地放下药杵:“太吵了吗?”

广阳侯摇摇头,走到案几前坐下,正要倒一杯茶,却被曲悠阻住:“不成!喝了更睡不着。”

楚清源一笑,果然丢了杯子。

曲悠继续捣药,嘴巴却没闲着:“既睡不着,便说说罢,那祈霈如此横行霸道,你待怎样?”

楚清源向后靠着椅背,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蠹众而木折,隙大而墙坏。若再多些这样的纨!子弟,武氏江山得保几夕?”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法不阿贵,绳不挠曲。”

大夫手下一顿:“祈翥在泸陵势力不弱,虽然只是个三品的太守,却也不可小觑。”

广阳侯诧异地瞧着他:“怎么,如此草菅人命的恶棍,你竟想放过了?”

曲悠撇撇嘴,继续捣药:“谁说放过了,我只是觉着犯不着正面与祈翥结怨,毕竟还得对付回天教不是吗?祈翥或许是个有力的助手。”

楚清源笑问:“哦?那么,这位祈公子便暂时不管了?”

曲悠摇头:“怎就不管了?派个人夜里偷偷宰了,也省得他继续祸害百姓。”

广阳侯不赞同他的主意:“虽说你我管束着一群杀手,但这等视百姓如蝼蚁的罪犯,不能光明正大地审罚,反使此类背后手法,朝廷威严何在?国家法度何在?”

年轻的大夫歪了歪脑袋:“你是想在百姓面前将其正法,以服民心、平民愤?”

楚清源点点头:“不错!”神色甚为严肃。

曲悠突然皱起了眉:“公子,祈翥会任由你杀了他儿子,倘若一上来便撕破了脸,恐怕连人都见不着呢!”

楚清源悠悠哉哉:“我自有办法。”

曲悠不吭声了,隔会儿,忽又吞吞吐吐地开口:“若此地并非泸陵,公子仍会坚持以法治罪么?”

广阳侯沉默良久,正当大夫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却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曲悠,你果然知我。”慢慢站了起来,走到窗前,仰望着已上中天的明月:“泸陵,这个美丽的地方,是老师的故乡啊!”

曲悠也叹了口气:“公子……”

楚清源外冷内热,别人不知,曲悠、林意寒却极其了解。

因为,他们两个都曾有过不堪而堕落的过往,若非广阳侯,早死了多少年了。

对于夏逞,广阳侯必定终生难忘。

即使充王故去后,楚清源并未亲身前往吊唁。

曲悠却明白,除却那阵子身体极差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原由。

广阳侯不愿意看到从小便熟悉而亲切的恩师不言不动僵硬地躺在棺材里,为尘土掩埋。

楚清源这个人,相当矛盾。狠起来,面对着血流漂杵,尸骸撑拒,眼也不眨一下;但于尊敬或者博得他喜爱者,却极尽护扶之能。夏逞对他来说,幼年时甚至比亲生父亲更亲三分,感情笃深,骤然故去,楚清源表面上虽然与平日无异,心中伤痛实非常人可比,病势加重便为佐证。

或许,这也是此番广阳侯执意亲自南下,除却贺灵钧外的原因之一。

今日,游过泸陵城,见了那九刻石牌,重睹夏逞笔迹,楚清源的心情是好是坏,曲悠岂会不知。

正是由于这么一份渊源存在,泸陵城百姓生活如何,广阳侯自然更加上心。

无论如何,也得让夏逞在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祈霈活该丧星当头,犯于楚清源之手,何有命在?

广阳侯一定要以国法惩办,想必也是为了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

为泸陵求个官慈民和!

因此,曲悠是再无劝阻的理由了。

慢腾腾地将药倒了出来,摊在桌上风干。年轻的大夫拍拍手,见楚清源仍旧站于窗前,微皱眉,走到主子身边:“夜深了,休息吧!”

广阳侯侧首,月光趁得他的面庞愈发光洁似玉,隐隐晖晕流转,顾盼成姿:“好!”

虽然如此美色见之多矣,可曲悠竟仍旧迷花了眼,一时怔忡,神魂皆飞。

楚清源见他呆愣,倒有些不明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大夫赫然回神,大窘:“没……没什么……”一颗心怦怦乱跳,压抑不住,无奈之下只得转身逃也似地冲出舱去。

广阳侯莫名其妙,只道曲悠古怪,怎知这性子竟连他也摸不透了。

摇摇头,自行卸下披风,掀帘入内,歇下不提。

此后无话,曲悠回来时,楚清源已睡熟了,并不知大夫枯坐于外间的绣榻上,辗转反侧,满腔绮思风月。

及至第二天一早,广阳侯醒来洗漱,便见赵沈香竟又来了。

她并未上船,却拉着昨晚救回的小姑娘于岸边喁喁细语。

原来,卖唱女穷苦出身,平日为着衣食之虑,同爷爷一道起早贪黑惯了,昨晚唯一的亲人骤亡,夜来无寐,天边星子犹存时,便起了身。

船上人手齐全,她纵有搭帮之心,却对富人家的规矩不大明白,怕做错了事,反添麻烦。楚清源与曲悠所居舱门紧闭,姑娘家的,也不便敲门询问,便下了船,去了一趟爷爷的坟头,哭悼一番,回来时恰巧碰上了赵沈香。

少女自也认出了这个随爷爷卖唱的可怜小姑娘,见她出现在此,眼眶红肿,面容憔悴,十分惊讶,略作询问即知原委,更为怜惜,借着等人之机,对她细语劝慰。

女人间讲话极为方便,况赵沈香衣着打扮朴素简单,言语大方体贴,小姑娘觉得碰上了知心姐姐,待她极为亲热,一直聊至楚清源与曲悠出舱下船,方才收口。

第四十五章:巧设圈套

因着小姑娘的丧亲之痛,在曲悠的殷殷恳切下,赵沈香不便推辞,只得留于船上陪伴卖唱女。而楚清源则借口今日需得处理家族生意上的琐事,况昨天走过一趟,大体路径已经熟悉,遂独自带着曲悠去往泸陵城。

所谓的生意,自然是在太守府内。

守门的兵丁已换了一批,语气神态均比昨日客气谦恭,听得一个楚字,其中一名兵士慌忙托辞进了府。不一会儿,黑色大门“!啷”洞开,里头急匆匆走出一拨子人。

领先者乃是潘绩与蒋维昌。

昨晚,经不住祈太守的盛情厚意,二位将军于府内落宿。膳后众人闲谈,无意中说起广阳侯已先赴泸陵,算算日期该当早至,怎太守未见之言。于旁伺侯的管家周炙心下一动,想起今日奉命出府迎接二位将军时,曾在家门口碰见两名年轻男子……

兹事体大,不敢隐瞒,连忙向主子禀报,因当时行色匆匆,未来得及看清那两人的相貌,遂将值守的小头领唤来,当着潘、蒋二人的面仔细询问,这才发现惹了祸。

今日,见着楚清源,祈太守连连告罪,并将那犯上的小头领缚来,请广阳侯处罚。

楚清源本来倒是有那么点教训教训这狗奴才的意思,可眼下见那小头领早被打得鼻青眼肿,伤痕累累,一脸惊惧骇怕之色,倒失了兴致。况且,广阳侯今日大驾而来的目的不在此人,便说了两句场面话,吩咐祈翥将那奴才押了下去。

宾主落座,楚清源身份贵重,坐于上首。祈太守虽添了曲悠的位子,年轻的大夫却并不领情,应付着谢过,随即不声不响地站在广阳侯身后。

楚清源手下能人众多,潘绩与蒋维昌只认得侯府的管家林意寒,至于曲悠,虽曾闻名,却从未见过。广阳侯不提,曲悠更是一言不发,潘、蒋二人自然猜不透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份。

能与楚清源如此亲近的,会是谁呢?

祈翥老于官场,见曲悠不愿落座,遂吩咐管家在楚清源手边的几上多置了一只茶杯,妥贴周到。

添了三次水,几名贵胄聊的居然都是泸陵风土人情天气好坏等等的废话,楚清源似乎已经忘了今日来访的原因,悠悠闲闲地拈着小小的紫砂杯,时不时微抿一口。

周管家服侍得殷勤,提着壶待要再添水,蒋维昌首先不耐烦了:“祈太守,本将与潘将军随侯爷此番来泸,朝廷实是另有要务交待,你看……”

祈翥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示意管家携厅中其他闲杂人等速速退下,将厅门关闭。

清了场,楚清源方才缓缓道:“二位将军既进了城,但不知兵马何在?”

潘绩抱拳拱揖:“依据侯爷的吩咐,兵马驻扎在青莲山西南。”

广阳侯点点头:“可动土了?”

蒋维昌道:“侯爷送来的能手果然厉害,昨日已探得好地,估计半个月内定能大功告成。”

祈翥听得有些糊涂,却不敢多问,心道动土?什么动土?莫不是广阳侯见泸陵风光秀美,取一址建造府邸?

这便奇了怪了,打着剿孽的旗号,带来据说五万兵马,难道仅仅是为了给广阳侯造府?公为私用?

正想不明白时,那厢楚清源已含笑冲他发话:“祈太守。”

祈翥此人虽然为官尚算明正,可偏偏有一样与其子一般的毛病,性好渔色。只是今日却不知为何,明明广阳侯的容姿天下罕见,若换作另一个人,祈太守怕不早已垂涎三尺,但眼下对着楚清源,竟是一丝一毫的非份之想也无,闻得点名,慌忙站起回话:“侯爷!”

广阳侯摆摆手:“大人且坐。你我虽有上下之序,可今日本侯在贵府为客,不必如此拘束。”

祈翥称诺,撩了袍,搭了一半的屁股坐在椅子上。

楚清源微微一笑:“想必祈大人也知,回天教虽尚不成气候,可毕竟打着旧充之旗号,在江南兴风作浪。据闻,单单这泸陵城的遗门望族便收拢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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