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迪南仰天大笑。
“就你们三个?”
段祠山这边站在最前面的只有三个人。段祠山,荣景笙,还有段祠山的贴身警卫。荣景笙已经重新坐回了轮椅里,那个警卫就在身后推着他。其余跟来的人都按照约定远远地站着,正好是能看得到他们却又听不到说话声的地方。
卡迪南那边却有四个人。卡迪南,“埃解”的第三号人物弗迪,另外两人面生得很。卡迪南介绍说是五大家族的代表,是跟来做个见证的。
荣景笙反问:“普图没来么?”
卡迪南不屑地说:“本来是要来的。但是今天一大早他儿子突然出了状况,已经上飞机去斯威士兰了。”
荣景笙挑挑眉毛,“拖家带口的人就是麻烦。咱们也不要浪费时间了。这就出发吧。”
卡迪南朝不远处的码头下吹个口哨。那里停着一条破旧的小小的渔船,船上除了一台提供动力的马达,其余的东西都被卸了个干净,就连一根绳索也不留下。几个身穿“埃解”制服和沙罗政府军制服的人正端着各种仪器在上面搜索,找到任何可以移动的东西——尤其是金属钝物、利器之类的便都通通都丢到水里。两拨人都找得极认真,毕竟双方的重要人物待会儿就要开着这条船出到公海上谈判,必须保证这条船上没有任何能用来当武器东西。
两拨人忙碌了许久,一边检查一边还要盯着对方的人,折腾了许久才都站起来,表示:船安全了。
只是船上安全了还不行。两边的人又各自掏出机场安检用的探测仪在对方身上来回检查。直到确认大家都没有带武器之后,他们才齐齐跨上船去。荣景笙坐着轮椅不太方便,却是段祠山和那警卫一起抬上去的。
弗迪今天负责开船。他解了缆绳,拉动马达点火。渔船缓缓地驶出码头去。段祠山一屁股在船底坐下,“行了,咱们就逛一圈,边走边说吧。我们要的东西呢?”
卡迪南倒也大方,掏出来一盘磁带。
“我保证,我们没有录过副本。我们要的东西呢?”
荣景笙看一眼,就知道确实是飞机上录音用的。他笑笑,“当然有。”他手里一直都抓着一只文件袋。里面有一张空白的文件纸,还有方方正正的一个小东西。
“这是我爸爸签署文件的时候用的印。我爸爸已经全权托付给我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好好商量商量在那张纸上面写什么。”
卡迪南拍拍大腿:“早知道你做人这么痛快,我就直接找你说得了。”
荣景笙笑:“现在说也不迟。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这时五大家族代表之一发话了:“也没什么。我们就是心疼自己家里那几亩地。新土地法规定抛荒三年以上的农地必须出售,可是那是我们的祖产,就是让它长草也不能给别人的。你明不明白?”
渔船直线开向天边,越开越远。码头渐渐地从身后的海平面上消失了。荣景笙一直微笑着倾听那个代表的话,等到船按照计划开出了十二海里之后,忽然把印章小心地放到了上衣的口袋里,还仔细地扣好了口袋的扣子。
卡迪南有些奇怪:“你在干什么?”
荣景笙的手一翻,突然把轮椅一根支架抽了出来!
那不是根支架,而是一把伪装过的三角军刀。军刀藏在管状的金属支架内,逃过了探测器的检查。
一眨眼的功夫,段祠山和警卫的手中也突然多了一把。
在卡迪南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三把军刀一齐刺了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远行
荣启元光着脚在地上来回走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火速走去衣柜边穿了衣服下楼。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通讯室。他身上还是有些不舒服,扶着墙勉强一路往下走。好在通讯室的位置比较偏僻,他下去的时候也没碰到什么人。值班接线生见了他,惊得站起来:“先生?”
他摆摆手叫他坐下:“麻烦你,我想打个电话。”
“您——直接打过来说接哪里就行了——”
荣启元摸摸鼻头:“这个好像不太好找,我还是亲自过来说的好。你这里有全国的黄页吧?”
接线生干脆地说:“全世界的都有!”
荣启元笑说:“不要全世界的。有我们国内的就行了。麻烦你,找一找霍港镇公立医院的电话。”
“是!”
接线生没有再多话,迅速翻起摊在前面桌上的巨大的本子。不到一眨眼的功夫就翻了出来,“请问您要找谁?”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号码是哪个?我自己拨就行了。”
接线生明白过来。用笔划出那个号码,“您慢慢打,有事请叫我。”荣启元点点头。接线生起身出去,在外面关了门。荣启元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拎起电话拨了那个号码。接通的时候,手心立刻渗出汗来。
“霍港医院。”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麻烦你,我想找——找——”荣启元顿了顿,“齐秀珠护士。”
那个自称亲手给荣景笙接生了的女护士当时并没有告诉荣启元她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写在那张出生证上面的签名,和希兰的签名一左一右写在上面。他拿回出生证之后曾经对着它们发了半天呆,印象非常深刻。
小姑娘说:“齐护士啊,她不在了呢。”
“什么?!”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已经走——辞职了,还搬家了,你找她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去年她给我的孩子接生,现在孩子快满周岁了,我就是想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什么时候搬家的?请问你知道她搬去哪里了吗?能不能联系上呢?”
“不知道去哪里了呢。很突然地就全家都搬走了,大概是去年8月份那时候吧,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办交接,连最好的朋友都没告诉去了哪儿。镇上都在传她老公是不是买彩票中奖了呢。”
“这样——”
“要不你留个电话,等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谢谢,不用了,谢谢。”
荣启元挂了电话,两手撑在桌上,一时间简直喘不过气来。
本来想也许从那个护士嘴里能问出点什么来,没想到她居然走得那样彻底,摆明就是要人间蒸发。
她越是躲,就越说明了荣景笙说的话是真的。如果那张出生证是真的,她也就没有必要这样匆忙地逃走。
他的儿子。荣景笙是他的儿子。两个人的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荣景笙甚至还曾经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不由得想起夜里,荣景笙坏笑着说:“我是从里面出来的呢。”
原来荣景笙不是在开玩笑。原来这是真的。
现在最后一个疑问也差不多可以解开了。荣景笙费了这么大的劲撒了那么大一个谎,到头来却坦坦白白地自己说明白了,原因只有一个。
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说,以后荣启元也许就会把他当成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陌生人,也许就此淡忘,再也记不起他。
荣景笙凌晨离开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回来。
荣启元捂着胸口坐倒在椅子上。
就在他因为荣景笙不愿意从政而有些失望的时候,荣景笙已经决定了要为他去死。
他没有时间难过。把接线生叫进来,当场又拨了多多斯基地的电话。那边说:“段司令今天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说是去海边钓鱼。”再叫转接段祠山车上的电话,接电话的人说:“司令出海了。”
“钓鱼。和谁一起?”
“是小荣先生和一个警卫。”
“嗯?”荣启元威胁地哼了一声,那边才小心翼翼地说:“还有……“埃解”的首领……”
荣启元摔下电话出了门。
“白辉!通知空军一号准备!”
多多斯基地。
跑道的尽头有一架直升飞机缓缓离地,径直飞往最近的一处民用机场。段祠山站在地上目送它远去,直至它消失在视野中。身后警卫问他:“司令,进去吧?”
段祠山摇头:“进去了还得出来,还不如少走几步路呢。”警卫不解,他也不解释,就站在那里悠闲地望着天空。果然没过多久,便有一架白色的飞机轰隆隆地直飞过来。段祠山拍拍警卫的肩膀,“叫大伙收拾整齐点儿,准备接总统。”
一天之后,斯威士兰首都撒里的一家私人医院。
VIP病房的豪华程度堪比五星级酒店。彼艾尔躺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整个人埋在雪白的被褥间,只有一张小巧的脸还露在外面。要不是那双黑亮的眼睛,他简直就和那片白色融为一体了。
他正盯着荣景笙看,眼里满是惊奇。
“我听说你不太舒服,就过来看看你。”荣景笙抓着他的手笑说,“我还等着你好起来,我们再好好打他十天八天的。”
“哦,不是因为,那段,录音么……”
彼艾尔已经虚弱到了极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荣景笙的笑容慢慢扩散开。
“已经没关系了。”
彼艾尔眨眨眼。“谈判,成功了。”荣景笙点头:“是啊。可以和平很长一段时间了。以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朋友。”
“真好。”彼艾尔吐了口气,合上眼。“录音,是我。给他们,不怪我?”
荣景笙摇摇头。
“我早就知道是你录的。那时候你问了我爸爸的电话,没过多久就决定放我们走。后来我听说爸爸是和你们有秘密交易,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你是‘埃解’的一分子,换了是我,我也会想到用它来解除危机的。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都是靠你捡回来的。”
彼艾尔艰难地微笑。
“我困。”
荣景笙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睡吧。等你爸爸回来我再叫你。”
“你爸爸,爱你。”
“我知道。”
彼艾尔沉沉睡去,然而普图没有再回来。
此时,就在五公里外,普图的车因为刹车失灵撞上了一辆大卡车。车上的人全部当场死亡。
警察的解释是有人在刹车上动过手脚,但是动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彼艾尔一口气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荣景笙俯身在他耳边说:“你爸爸有急事回去了。我会陪着你。”
一个星期之后。
白辉气喘吁吁地冲进荣启元的办公室。
“先生,有消息了!刚刚查到在斯威士兰,撒里,卡博得医院,景笙他的账号给一个病人结了帐。那个病人,可以确信就是普图的儿子彼艾尔。”
“嗯。”
“彼艾尔死了。景笙,好像是送他去火化了,之后的行踪暂时没有查到。”
“嗯。”
“先生……您没事吧?”
荣启元“啪”地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咱们出发吧。”
这是战争结束、国会重开的第一天。他们现在,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否决掉那个掀起了血雨腥风的“埃罗自治法案”。
荣启元大步走在前面,白辉追在后面:“先生,不用担心的,景笙现在应该还很安全,邵主任也加派了不少人去斯威士兰,一定很快就能找到他的。”
荣启元猛地站住,回头静静地盯着白辉看。白辉险些撞到他身上。四目向接时,白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等他回来,我替您打他屁股。”白辉讪笑。
“不。不用找了。”荣启元说。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回来了又能怎么样?
那是他的儿子。他亲生的儿子。曾经有过那样羞耻的亲密关系的儿子。为了他可以触犯法律甚至冒险去死的儿子。
他要怎么面对?
他不知道。
“走吧。”
走吧。天大地大,去哪里都行。我只要知道你还好就够了。
国会大厦外,车门缓缓的打开,周围的摄像头像枪炮一样对准了他。他在特工的保护下缓缓步下,站直身体,微笑着向每一个人挥手。
“星期八”首席记者评论道:“从那之后,他的笑容总是有点哀伤。”
第一百零五章:千里之外
当荣启元窗外开出第一朵玫瑰的时候,月亮宫迎来了一位稀客。
吉朗公国的国王安礼。
安礼。三十五岁。十七岁登基,圣教徒。目前独身。去世的王后给他留下了两个漂亮的小公主。这些都是举世皆知的。比起安礼,沙罗人民更熟悉他的弟弟安达。当然荣启元也是。
荣启元自从开始从政就坚持去宗教化的路线,上任后更连连颁布与圣教教义向违背的法令,简直要把沙罗变成不信教的吉朗人的天堂。最恶劣的例子莫过于亲王安达,他不但把沙罗当成了第二故乡,还公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荣启元求爱,这是安礼绝对不能容忍的。
所以当荣启元会见安达的时候,他已经预想好了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尴尬,甚至是……外交危机。
安礼的座车在月亮宫主楼的北门外缓缓停下,车门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早已铺好的红地毯。荣启元上前一步,安礼弯腰从车里出来。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荣启元笑着和安礼打招呼,留心用眼角瞥了一眼车后面。果然看到安达兴高采烈地从另外一边车门下来。荣启元这边和安礼说了没两句客套话,他突然一个斜刺里冲过来,一把搂住荣启元:“亲爱的我想死你了!”
荣启元:“咳……”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推,安达就被安礼一把拽走了。
“荣总统枪伤未愈,你当心点。”
荣启元冲安礼感激地一笑:“请!”
会面安排的第一项:荣启元和安礼亲切会谈。
沙罗方面有外交部长作陪,吉朗方面作陪的当然是安达——虽然安达的官方身份只是驻沙罗大使,但因为他是吉朗亲王的关系,阵容方面反而是吉朗更华丽些。
荣启元和安礼都在背早就准备好的稿子——如果不事先约好要说什么,他们没准会当场吵起来。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背,场面沉闷之极。然而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稍后将发布的两国联合公报必须基于这次“会谈”的基础。
两人把稿子背完之后,对望一眼,都长长吁了口气。本应该是场内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的时候,荣启元却觉得有些古怪,只见记者们都愣愣地朝安达看了过去。
安达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下巴,两眼紧闭,额头正一下一下地往下点。
睡着了。
当然也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记者们打了鸡血似的狂拍,镁光灯的强光很快就把他唤醒了。他揉揉眼睛,“说完了?唔,我昨天夜里没睡好——”
众人:“……”
荣启元提议:“不如我们出去走走?”
安达看安礼:“你们不发表联合公报?”
安礼说:“先去走走。”
荣启元欣然起身。他本来就不指望安礼这次访问能有什么成果,所以也不想在这种双方都只说空话的会谈上浪费时间。安达抢先往门外走:“我们去花园。”又向安礼说:“哥哥,这里虽然没你的王宫那么华丽,但是很清雅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