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无错(FZ)上——红尘紫陌
红尘紫陌  发于:2012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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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儿,溶儿,你疯了不成。”牛氏哭嚎着,惊恐的目光望着秦老大一步步迫近走来,飞起一脚踢在秦溶腿上。秦溶身子一歪跌跪在地,挣扎着再起身,秦老大飞起靴子踢在他身后,咬牙切齿道:“你,是我秦老大身上的一滴血,一块儿肉,跑到哪里我也要寻回来!你改变不了,就不要自讨别扭。去,给你奶奶磕头认罪去!”

老太太揉揉泪眼摇头说:“老大,放开他,别为难孩子了。他这么说,倒是我们亏欠了燕萍和春桃儿主仆了。她一个丫鬟,带了两个小子,逢了乱世,可怎么活过来的。沛儿,还养得这么水灵,知书达理的。是我们,亏了她们母子。”

一番话说罢,慌得牛氏不住磕头,喊声“老太太”,老太太同她抱头大哭。屋梁上萦绕着哭声,秦桩栋拉了秦溶起身对大哥说:“大哥,二小子这野马驹子,慢慢的调教,我先让他回房去歇着吧。怕是今天闹了一日,乏了。”

“嗯,这奶娃子累了就要闹觉,让他下去吧。”秦老大奚落道。

空空荡荡的房子,秦桩栋几把扯开领口的风纪扣,松一口气,低眼望了卧在床上的秦溶说:“还犟哪?这回可好了,满定江城都知道你小子屁股上烙了个斗大的‘秦’字了。”说罢呵呵的傻笑,一屁股坐在床边,臂肘碰碰身后的秦溶说:“人在江湖走,撞鬼都是缘。你小子可有个什么不知足的?若寻回的爹不是他,喏,撞个生父是个酒鬼赌徒杀人越祸的贼,你怎么办?那不还是你亲爹?你二叔我长这把岁数,听说过爹不认儿子的,没听说过儿子能不认爹的。你说,你小子这命要多好有多好,你二叔没儿子,你爹没儿子,家里盼星星盼月亮盼十多年就等儿子。唉,这偏偏是你们哥儿俩,你爹和奶奶嘴巴都乐得合不拢了,当个宝贝捧你们兄弟在手心都怕化掉。在秦家当儿子,要星星不给摘月亮,你还什么不知足的?”

他来到母亲房里,几位姨太太正围了她七嘴八舌地谈论置办绸缎做秋装的事,一见他进来,都起身笑了告辞离去,颇为懂事。只九姨娘拉一把秦溶,情不自禁的揪揪他的耳朵疼爱般的说:“你个小东西,脾气怎么这么的倔,少吃不得苦的。”

若是平日,秦溶定会翻脸,只不过此时,秦溶只报以一笑。

“娘,近来累到了吧?”秦溶问,坐在母亲身边。

“不累不累,只是一颗心为你悬着,生怕你气不过,生出什么事端,惹恼了老爷吃苦。”牛氏抚摸他的头顶,疼惜的望着他,眼泪忽然蓄了泪:“溶儿,恨娘吗?这些年,最委屈的就是你了。娘五年前就打听到他的下落,只是娘不敢道出,若是不肯认,又如何?若是他心里还恨沛儿他娘,对你们兄弟不利又如何?早知道他至今没有一个儿子,我就早早的送你们兄弟认祖归宗,也少受些苦。”

秦溶心想,这场闹剧总算收场了。怕是一场十八年的苦情戏,王宝钏独守贫窑十八载,守得云开见月明,如今母亲总该有个归宿了。

29、开箱验货

秦溶执着母亲的手,目不转睛的望她的眸子问:“娘,这里,秦府,大太太的名分,丰衣足食,荣华富贵,都是娘想要的吗?”

牛氏摸摸他的面颊笑了拍拍说:“傻小子,有好日子过,谁还想过那担惊受怕的苦日子呢?娘是知足了,就是回到小弄堂受苦也不怕,谁让娘是贫贱命,当几日太太都是菩萨恩赐。只是娘不想委屈你们兄弟,溶儿,你爹他眼神里都是心疼你的。”

“您,不恨他?当年,要不是他禽兽……”秦溶忿忿的话未讲完,母亲慌的捂住他的嘴摇头,笑了说:“若没当年,哪里有你这小东西让娘担惊受怕了十八年。”

秦溶笑了,笑了扶着母亲的肩头说:“儿子明白了,明白了。其实,阿沛一定会孝敬娘的。”

秦溶出了母亲的卧室,缓缓带上房门,那磨砂彩色玻璃窗映了灯影繁华,再看娘对镜梳妆摘下头上金饰那幸福的神采,心头一酸。记事起,他不曾记得娘梳妆打扮过,不曾记得娘如此开心的惬意的笑。如今才发现,其实,娘年少时应该很美。侧头闭目片刻,他毅然离去,再去秦老大的卧房时,屋内光线昏黄。

静夜里,他听到隐隐的啜泣声,母亲的头贴在她背后,抚弄他身上的旧伤痕,静静地抽噎。

一个低低的声音喝斥:“你怎么来了?还不快回去?孩子大了,日后不要这么鼓弄他。”秦溶心头一惊,不知秦老大如何来了他房里。

秦溶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却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也不知这老头子是走是留。许久,才觉得一只大手为他提上裤子掖好,再盖上被子,摸摸他额头轻声叹:“臭小子,这臭脾气,和爹一样倔。”

秦溶心里一阵酸意,但还是坚忍的咬牙坚定自己的决心。他不稀罕这里,更不在乎有什么家,有什么爹。

一个月来秦溶规矩地随了楚耀南出入蓝帮,在崇义堂上听差,一副归降的样子,反令秦老大松心不少。

只是他外出甚至去解手时身后都有“尾巴”跟随,他知道秦老大并不十分放心他。

所幸有阿丹在,为他私下去跑青道堂通风报信,搞妥离开定江的船和从广州去香港的船票。

眼见日期将近,阿沛的伤也痊愈,家里风平浪静,那鬼也没有再出来过。

姨娘们都在窃窃议论,都说或是阿沛换了房间做噩梦,才恍惚中梦游摔下楼梯的。秦溶也渐渐相信,寻思着若秦沛肯安分惜福的住下去,秦府对他来说倒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

拂晓,晓星挂在天际时,府里下人都是鼾声如雷了。

秦溶推开窗,阿丹在楼下接应,他按照寻好的路径跃上树枝,翻过几棵树来到后花园,他不再走后门,而是跃身上了一段高墙,蹲在墙头再回首望秦府庭院重重,楼阁巍峨,心里一片落寞。心想,娘,别了,在这里当太太挺好,既是您喜欢,就暂且在这里,日后儿子混个名堂,就来接您离开。

秦溶走出几步,依依不舍地回头,仿佛对眼前一切无比留恋。步伐也变得沉重。

阿丹护了秦溶绕小道奔去江边码头。远远的汽笛声,卸货的挑夫号子声传来,时远时近。

不多时已经是天光大亮,码头上热闹非凡。

阿丹低声说:“溶哥去对面的茶楼等,吃些早点,我去安排妥了渡船就来接溶哥。”

阿丹离去,秦溶向茶楼去,忽然身后一声惊叫:“哎呀,这不是秦二少吗?”

秦溶慌得一个冷颤,回头看是方会长,是个买办,是青道堂的老主顾。如何见他就改称秦二爷,只得陪笑说:“方会长今日如何得暇来这里逛?”

“令尊秦老爷可身体康泰?”方会长陪了笑脸,平日去青道堂运货时,这吝啬鬼都是大呼小叫疾颜令色的。

秦溶温煦地答:“秦会长尚好。多谢挂念。”

“代我问好,问好。”方会长嘟念着。

秦溶敷衍他离去,心想那日才来洗三宴上看他笑话,见过秦老大,如今这么趋炎附势。又怕他嘴快惹来秦氏的人来追拿他,也不见阿丹回来,秦溶只得拉低帽檐直奔码头去。

嘀嘀嘀一阵喇叭狂啸,众人横七竖八乱跑如鼠蹿,笑闹声惊叫声传来:“左边,右边,快快,那边,歪了!哈哈哈哈哈……”

眼见一辆敞篷劳斯莱斯耀眼夺目地冲来,后面跟了一辆宾利和一辆敞篷老爷车。秦溶闪身避躲不及,一个白鹄亮翅跳去一边,那车嘎然停住。哎哟哟一阵惨叫,车上的男男女女惊得丢了魂儿。

“阿溶,怎么是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秦溶惊得一看,跳下车的竟然是秦沛,还有府里的司机老李。

“一大早,你不上学怎么在这里玩?”秦溶反问。

“上课太无趣,我们日日来江边兜风的。”秦沛说,指指一旁飘了旗帜的中学校舍。

秦溶心里暗骂,如何有这么巧的事。

“二少爷,早,老爷在四处寻你呢。”司机老李眨巴眼睛上下打量他,满眼诡异。

“寻我?是楚耀南吩咐我来江边帮忙盯一批货,怕青道堂搞手脚,这个码头我最熟悉行情。怎么,南少没对老爷说吗?”秦溶灵机一动故作镇静。

老李纳罕地摇头说:“南少一早出门去看医生了。”

秦溶一听,心里松口气,点头说:“这就是了。”

“二少,您快回去吧,不如,给老爷拨个电话送个信去?”老李提示。

只这时,阿丹匆匆跑来,见秦溶和人搭讪,又看到秦沛,忙闪去一旁不语。秦溶递他个眼色,示意他不必讲话。

秦溶心想不妙,这老李还是鬼滑的,就悠然笑了说:“南少交代的差事我也不敢耽搁。不如这样,我来教大少爷学开车,你赶回去报个信给老爷,说我送走这批货,晚上就回来吃饭。”

老李将信将疑,接过秦溶塞给他叫车的钱下了车。秦溶又喊住他说:“那个,老李,你告诉太太,我身上不大舒服,不能吃发物,准备些清淡的粥菜做晚饭就好。”

老李这才“唉!”的应声走了,秦溶跳上车轰了秦沛去一旁说:“你看我怎么开。”对阿丹一招手,喊他上来,阿丹会意的开了车就向江边码头冲去。

“唉,前面路不好开。”秦沛在颠簸的车子上嚷。

“江边风景最罗曼蒂克。”旁边的女孩子尖叫着起身要吹江风。

秦溶看他陶醉的样子信口说:“那个美国影片的女星就是穿长裙在江边吹风。”

“对,邓支支,和那德国军官在江风大雨里拥抱,好迷人。”女孩子双手合在胸前,眼睛笑做一条线。秦溶认出来,他见过照片,包惜惜,这不是秦沛心仪已久却对他不理不睬的富家千金包惜惜吗?

心里一阵无奈,想人都是势力的,如何阿沛翻身做了阔少,这女孩子都反贴上来了。

车停在码头,女孩子们一阵惊叫下车奔去码头,秦沛随后紧追。

阿丹偷声对秦溶说:“溶哥,你可真聪明,喏,前面那艘驳轮,天星号,去广州的。溶哥先上去吧,船老大我打好了招呼。开船前我就上去。去香港的船票你收好。”

秦溶感激地握住阿丹的手说:“好!”

“前面码头旁的栈桥,风光独好!”秦溶嚷一句,自己向反方向的天星号小轮奔去。

船上卸货的兄弟们识得秦溶,见他都惊喜的迎上来说:“六爷回来啦?”

“我们就说六爷才不喜欢秦家的荣华富贵,肯定舍不得青道堂和兄弟们的。”

一阵寒暄后,秦溶摘下毡帽说:“大哥吩咐我去广州随这批货跑一趟。”

扫视一周,看到兄弟们有人是他六堂的,有人却也面生,似是二爷的人。

“新来的?”秦溶随口问那个小头目,看似押货的,大步的向舱里去。

阿丹随来时说:“六爷大概不认识呢,是二爷堂里的小弟阿苏,人很灵光的。”

阿苏忙陪笑脸过来为秦溶点烟,秦溶扫他一眼冷冷问:“押送得是什么?”

“烟草。”

“能见明火吗?”秦溶冷冷质问,脚步没有停留。

阿苏尴尬的说:“是,明白!”,熄灭洋火。

秦溶平日待兄弟极严,规矩不容犯的。但他待兄弟极好,为他拼命尽力的,他都记得。

阿丹拍拍阿苏的肩头无语而过。

秦溶的脚步又踏上青道堂的货船,只踏进货舱的一刻,那种莫名的神圣感从心底泛起。记得十二岁那年,大哥头次带他押货上船跑天津一线,那日他兴奋了一夜没睡,他记得大哥蒋涛每个动作,每项盘查的细节,谨慎的每个动作,日后他都是循规蹈矩的做。那次,他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小男儿汉,那次,他们在天津港大战斧头帮,威名远扬。

秦溶骄傲的扬起下颌,对阿苏说:“阿苏,入行几年了?”

“回溶哥的话,两年。之前在草头混。”

秦溶拍他的肩头说:“你六哥跑船第一年时,这些规矩就熟记了。大堂主眼里不容沙子的,若犯了规矩,家法无情的。”

阿苏冒了冷汗,但看秦溶的面上带了笑的,言语却犀利。

走到仓里,阿丹说:“去吧,快去再查一遍,溶哥这边不必你照顾了。我陪溶哥去寻个地方卧了就是。”

说着,就走过二舱的门口,秦溶猛的立住足,鼻子猛嗅了几下,手扶了门框,只摸一把,雾气在手,湿漉漉一层。

他静静的立了片刻,猛回身,情不自禁地望了那高高码起的木箱子,问:“箱子里都是烟草?”

“是呀。”阿苏答。

秦溶伸出手摊开,那一层黑色的潮气。

“奇怪,放过石灰粉和木炭的。”阿苏说。

秦溶推开他,来到木箱前看,鼻子在每个箱子上嗅嗅,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指了下面的一排箱子说:“先不发船,开箱,验货,喊人来重验。”

30、欲渡黄河冰塞川

阿苏伸伸舌头陪笑说:“验过的,二爷亲自带人来验货的。没有问题。”

“喊人来,我说的,验货。”

“六爷,六爷,不行呀,这货验看过的,都打上火封漆了。开了箱子如何对货主解释呀?再说,六爷高就去了,这码头,被分给了二爷名下打理了。”阿苏嘀咕。

阿丹气得骂:“六爷还害你不成,你小子不知好歹,若货有个差错,到了广州你知道如何办你吗?是剁胳膊还是剁腿剜眼珠?”

阿苏的气焰立刻被压下去几分,阿丹踢他一脚骂咧咧道:“你小子,人没走,茶先凉了。溶哥是给你脸,懒得搭理你呢。”

这才吩咐人来重新开箱检验,阿丹低声对秦溶提醒:“溶哥,若不行,此地不宜久留。旁边的船,去宁波,一刻钟后起航,去宁波如何?”

秦溶沉个脸,指挥着开箱,本是第三排的箱子要被打开,秦溶厉声喝:“发现坏货怎么验看?规矩都没了?”

众人一愣,毫不懈怠的开始挪开箱子重回码头,只剩下了最下面两排,打开箱子时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惊叫道:“霉货!”

一片片烟叶拾起,竟然是霉烂的货,有的货还渗出水渍,湿嗒嗒黑黢黢的烂得生了绿白色的毛。秦溶指了这箱货吩咐,“开六箱,隔箱查验。”

“是,六堂主吩咐,开六箱,隔箱验货!”

喀嚓嚓撬开箱子的裂木响声,一箱箱货打开揭开油纸,验货的兄弟报着:“十成坏货!”

“八成坏!”

“九成坏!”

废货!

阿苏急得扑去看,一把把抓起烂掉的烟叶大喊:“怎么会,怎么会,分明是验看齐整的货,不会这样的。”

“第二列开箱,隔三验看。”秦溶吩咐,众人应声去查。阿丹边气得骂了跺脚,边向窗外看,紧张的看着来往码头的人提醒:“溶哥,快动身吧,来不及了。隔壁的船走了,要到下午才有船离埠了。”

“去请大堂主二堂主过来。”秦溶吩咐一声。

他偷眼看看舱门外码头上的情景,将风衣一裹嘱咐阿丹守在这里,刚要拔腿离去,却听到船舱外大声的喧哗:“做什么?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的货,啊?我的货,怎么这样啦?”

手持文明棍的方会长慌张地进来,看到打开的霉烂货惊得目瞪口呆,扑过来跪地大哭着:“我的烟,我的云南上乘的烤烟,好好的烟,我身家性命在这一船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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