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
对不起,让你受伤了。
这句话想要说出来的时候,唇上已经有重量压住了声音。近在咫尺,是江闵皓期待的眼神。刚想要逃跑,身体却被他用锁链绑住了腰,恨恨拉近。
明明是带着惩罚,那认真而专注的神情,却莫名有种惹人心弦的魔魅。
见了江闵皓聚精会神、专心一意吮吸着自己的模样,李誉然忽地忍不住心猿意马起来。这感觉……
说话呀,拜托,笨蛋李誉然,一定要说出那句话!
要不然,冽夜会生气的。
不想违反约定。
可是。
为什么要犹豫……
「呜~你咬我!」江闵皓捂着嘴,一脸愕然。左脸颊上,是刚刚印上去的一个新鲜的掌印。它的主人正拼命挡着自己的脸,指缝间,是红得发艳的颜色。
「……我明白了。既然他那么喜欢你,我又这么讨厌,你可要好好把握住。」江闵皓轻轻地一扬头发,盯着他。桀骜的表情让想要道歉的李誉然一怔。「不过,小心别再像做警察这样失败了。」
「他欠你的钱,我会帮他还的。你不用担心。」司徒冽夜将颤抖着的小个子横着抱起来,搂在怀里,欠身行了行礼。「告辞。」
告辞。
门一开一合,由惯性撞到门框上。声音很重。
「他们走了,真的。」——那个叫然的家伙一副哀凄凄的表情,似乎,只有隐情。真的不用去追么?
雷阎云低声问了句。
身后有声音。
起初,是轻轻的。
随着他们离去的脚步越来越远,压抑的声音开始爆发出来。
——苯、蛋!
「如果喜欢他,就不要说那么可恶的话,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雷阎云没有转过脸,只是从自己口袋里摸出一包指巾,往后倒扔过去。
窗户玻璃上,倒映出一个惨白色的脸,无力寂寞,却偏偏没有了刚才的轻松表情。突然迸出如此之多的“水痕”,浓黑的剑眉拧结着,一如现在他的心脏也紧紧纠结着一样。那拼命想要压抑的,是自己的哭声,却越来越不受控制,逐渐逐渐变成了一阵抽噎。
一阵一阵的抽噎,像勒紧的绳索一圈一圈,抽拉着空荡荡的胸腔。这种感觉,只能让自己更痛,却无论如何也死不了。
更不用说,是关于他的东西。完全忘不掉!
原来。
心痛就是想要死去却不能成功之后的那一秒种。
连天空的颜色,也全部消失了。
第二十九章
有人说,神制造出来的完美,是拥有所有却寂寞至极的孩子。于是神便赐给他们微笑掩饰。他是王,微笑则是他的城邦。
记不清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过他了。
每一个细胞、每一根骨头都在呼唤着那个名字。
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像前一次那样轻易放手。可是,从夜色中惊醒过来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了寂寞,天哪,这个已经被他舍弃很久的痛苦记忆,居然会自动复活过来,重新盘踞着他的心,他的思想,他所有的一切。
所以,故意把烟一根接着一根抽得很凶,然后,在身上喷上最浓的男士香水,用来掩盖一切:那个味道,曾经因为某个人一时兴起的赞美,被一直保留到现在。现在,眼前装满了琥珀色液体的玻璃瓶子,却变成了浪费的理由。如果能够连同被揭开的伤口,一切全部浪费掉,该有多好!
面前的每一个人都在关心着他的身体。
可是,没有人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有人看得出他现在保持的笑容是多么假多么疲惫,也没有人,可以让他重复当初拥抱着喜欢的人身体的时候,——让心觉得温暖。
可是,他却不能去找他:白天做着述职报告和会议,抽不出时间,只能压抑着;晚上,却只能徘徊在那熟悉的公寓门口,尽管知道,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回来。想用酒精迷醉着自己的神经,但常常一闭上眼,就可以看见某人的脸,某人的笑,某人的怒,埋没在指尖那柔软黑发的触感,以及,他的甜美。
沉没在寂寞的回忆中,每个夜晚,他睁眼等到下一个寂寞的日出。原来,寂寞是种无可救药的毒!
而他,只是一个中毒很久的笨蛋。轻易地欺骗了自己,还以为单纯得可以用一个人的力量拯救一切……
「你真的准备回去了?」
早晨,接近十点。
靠在房门上,小口抿着鸡尾酒的雷阎云再次敲了敲门,然后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一脸好奇:第一次从江闵皓的嘴巴里听见说要回英国本家的话,真的像是听见冬天打雷一样。之前的几年时间里,为了这个目标,那边的本家人甚至不惜动用了黑手党的力量,阻挠江闵皓做警察的梦想。
目的只是想要他回去继承庞大的家业。
另一方面,还有他的原因。如果继续维持着他们身为两个男人的特殊关系,确实让江姓整族在唐人街都有抬不起头的理由。
就算他已经说明了会放手的意思,他们也绝对不会放过他。——“除非,让皓自愿离开你,回来接受家业与财产,以前的一切可以一笔钩消。”
他的父亲如此说过。注视着自己的时候,凛冽的眼神完全可以把周围十几个保镖隐藏的杀气全部比下去。
终于,得到了彼此想要的结果。
所以才会有这次,他“顺便路过”,与江闵皓的偶遇。任务就是断绝一切与江闵皓的关系,然后把他带回去结婚。结束以后,他就可以全身而退。
不用再接受他们家族的追捕通缉。
也不用冒着“突然”被永久封杀的可能性,在演业界做着小配角的情况。
只要离开他的身边,就可以得到自由的一切:依照对他以前的认识,还以为这会是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完成的“体力活”。
幸好。
轻松地听见江闵皓说答应没有任何特殊“条件”,雷阎云所有的石头全部掉了下来。他的任务也因为这个意味着即将结束了。
所以,即便是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很长时间,而房间里的人还没有出来的意思,他也依旧有着等待的热情。
只是,里面没有回答。
只有来回搬动东西的声音。
对于那个家,应该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体会只存在于江闵皓心里的仇恨,他像个最乖巧听话的孩子,在成年之前一直认真而出色地完成了所有被交付的“任务”和希望,但同时,却也把所有感情全部隐藏在心里面,一个人舔着伤口,从来不向任何人示弱。可是,一每次有机会离开本家,江闵皓都像是在逃难,不会带多少东西。像是在怕一不小心,就会随时被抓回去一样。
那么现在,他在准备什么?
「明明那边家里就有用不完的东西,却还要搬这些。麻烦。」雷阎云小声咕喃着,眼前的门突然“砰”撞开了。他连忙后退了两步,用手挡了一下杯子,才没有让鲜艳的酒液倾倒出来。
让出的空隙,正好足够让衣衫不整的江闵皓抽身通过。他托了托难得戴上的墨镜,一言不发地,躲开了雷阎云的注视。脚步蹒跚着,走下楼。
「怎么,你不去参加局里举行的欢送会了么?」
靠在扶栏上,雷阎云无奈地追问了句,他不会是打算穿成这个样子出去吧。没有扣全的衬衫,长得过分的休闲裤,连最基本的拖鞋都没有穿,就一双光脚走下去了。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自己可是一直捏着鼻子耶,但还是被迎面扑来呛人的味道弄得几乎要眼泪横流:什么时候这家伙变得这么没有品位了。居然学失意学到这么充分,连身上的味道都……「不去。」
他的动作明显迟疑了一下。
赤裸的脚踩在楼梯最后一阶台阶上,身旁的窗户有透过玻璃的阳光照着地板,也正好把他半个身子一起包容进去了。如此温暖的感觉,却没有能够到达他的胸口。「喂,」他转过脸,露出一下巴的胡渣子。只是一眼,雷阎云就几欲晕倒了。「房间里面打包的东西麻烦你全部送到那个叫司徒什么的家里去。我不想看见!」
一夜之间,江闵皓的嗓音变得十分嘶哑,虽然只是在面前停留了几秒钟时间,却让人感觉出了少见的乏力。
那些东西?
雷阎云连忙回头打量自己马上就要处理的东西,不看还不要紧,只是一看之下,他手里的高脚酒杯“啪”掉在地上了。整个房间里,除了太重没有办法搬的柜子,和太大包不进的床,中间有空的地方全部是装满的大大小小的箱子,一直堆到门口。最上面、摇摇欲坠的,是江闵皓出差时用的小皮箱。
一只袜子正被可怜兮兮夹在几乎要爆开的箱口边。
后退,关门。
雷阎云深呼吸了口气,转过身,安安静静走下楼,找到了正在喝牛奶的某人。「那些东西不是你的么?!自己拿回去好了啊!」
他一掌拍在吧台上,几乎是用最文静的声音把自己的想法从牙缝里挤出来。开什么玩笑,自己又不是他的搬运工人!
「他碰过的,我不要了。」
忽视对面的人脸上一个大大的汗滴,江闵皓扭开脸,却没有把阴暗隐藏。「你认识他现在住的地方,你过去。」
「我也不要。」
故意气他,雷阎云一屁股坐到吧台上,却注意着窗外阳光明媚的花园,识趣地闭上嘴。
「飞机是什么时候的?」沉默了一段时间,似乎是终于把最后一口牛奶咽了下去,江闵皓一头撞上了面前的脊背,放松下来:好累。「……下午吧。」——外面的阳光好舒服的样子,应该可以把背上潮湿的感觉马上晒干吧。
雷阎云无力地扬了扬嘴角。对与这个其实很单纯,一直把自己当作可以相信的人认真对待的家伙,自己一次又一次,都只能做到这样?还要害他受伤两次……
「真可怜。」
第三十章
你真的不打算看看再说了么。
雷阎云小声问了第三边的时候,两个人正在侯机大厅里,身边是众多心急火燎要准备登机的人。
与在四下打量的他不同,江闵皓正愣愣地盯着面前不断变换的时刻表。如果不是两个人手里捏紧着的护照和机票,根本没有人会觉得这两个俊朗、表情却十分古怪的男人是要登机的乘客。
他们没有带任何一件像样的大件行李。
名义上的东西,只有雷阎云一直随身的一个化妆包,以及江闵皓松松垮垮挂在手上的小背包而已。
此时,两个人正在因为延误的飞机懊恼不已。
站在穿流的人群中,不时有惹火的眼神有意无意瞄上江闵皓:这个混有着一部分英国血统的男人没有雷阎云近乎艳丽夺目的俊美,他如同一座挺立的冰山,经过了春天海水的冲刷和研磨,有着特别刚毅和清爽。任何一个小小的举手抬足之间,都带着绅士与生俱来的优雅。气势凛然,却带着丢失了某种重心的冰冷感觉,让人注意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被他触动、打颤。可是,一旦看过了一遍,就再没有人能够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
之前,为了“节省时间赶飞机”,江闵皓已经把除了“特殊”处理的物品之外,所有衣服、书等等东西全部交给管家去处理掉了。反正即使带再多回去,都会在回到本家的时候全部被扔掉换新的。
再说,身边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会帮忙搬运。所以,他也就索性轻装出门了。——没有通知任何人,没有任何人来送。
「连天都想让你再考虑考虑。」
雷阎云拿着一份便当和两罐热咖啡从机场便利店走出来,正好看见时刻表上出现了具体的时间:傍晚5点40分。
离现在的时间还有整整两个半小时。
「拜托,你有在听我说话吗?」他将食物塞给江闵皓,自己顺便拿了一罐咖啡暖手。
虽然让他回去能帮自己解决很多问题,可是这么不情不愿的表情,倒像是自己绑架了他一样。就算是会骂人,也好歹比现在不说话的僵持要好一点吧。
「……我没事。」
江闵皓终于把眼睛低垂下来,看着手里的东西。不知道应该哭还是笑,即使说已经忘记了一切,空虚的感觉还是没有任何一点减弱。寂寞像贪婪的旋涡,不断吸食着他残存的理智。
不过还好,至少之前一个晚上,他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就如同司徒冽夜说过的那样,他确实学了很多东西,比许多人要出色,事实上,却还是没有能够强到完全保护自己的一切。一直在奢望能够占有爱,把自己的感觉强加给他,却在同时也一直伤害着李誉然。
——“我喜欢小然,可以保护他,你呢?你可以吗?!”司徒冽夜曾经如此直接地“表白”过。只是当时执着于李誉然的表情,他并没有在意。可现在仔细想起来,自己除了添麻烦之外,还真的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
让然痛苦过,害他哭过,连受伤的时候也是被他保护。就算是偶尔出现的可爱笑容,也是被自己骗出来的。
越是清楚这一点,他就越是自责。
总之。
「还是回去好了。」反正留下来,只会给他,给所有人带来麻烦而已……
「江闵皓回去了?!」
呆呆地看着正舒服享受着泰式按摩的司徒冽夜,李誉然几乎有了想要掐死他的冲动。「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要不然……」
「要不然你还准备去送他?」
来不及抬手让身上的女人停止,司徒冽夜一把拉住他,撇了撇嘴。从那家伙没有通知任何人就直接走人的状况来看,真的是受了很大打击。
如果这时候小笨蛋再去插一脚,无疑是给他恢复生命的机会。
那样子的话,雷不就要一辈子被江姓本家的人找麻烦么。
所以这个大麻烦还是回去的好。至于之后他还会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那就不关他们俩的事了。——「好歹,好歹我们算同事的。」怎么可以不告诉我就走!江闵皓这个没人性的家伙,之前欺负人的份还没有讨回来就敢跑。
从最初的惊愕中清醒过来,李誉然紧紧抓着胸口,费力地大口呼吸着。可恶,明明说过要等自己还清所有钱才肯让自己自由,明明说过只可以让自己一个人保护他的安全,现在就这么轻易放手不管了。妈妈的家具全部送过来,连最后的“再见”都不对自己说,却可以让司徒知道要去的地方。江闵皓这个大笨蛋,真的……太过分了!!
「拜托,他是回家,你跟去干什么啊。」司徒冽夜托起了他的脸,触手所及的湿润让动作停滞了一下。他谴退了等候在一边的按摩女佣,苯苯的用手指刮着对方脸上的泪痕。如果是之前,他会用吻来制止一切。但在接受过一次惨烈的上勾拳教育之后,他实在不敢再尝试一次他甜美的唇:终于明白为什么江闵皓在小然面前会变得特别“温柔”,原来,乖男人也是要靠教训出来的。
不过,虽然说着讨厌他的话,这个小家伙的反应还真是可爱致极呢。
看来,还真的是有点喜欢上他了。
第三十一章 困扰
2月14日情人节
已经过了最冷的季节,墨绿的森林中间开始有了青色生命的感觉。驾车在林间小道穿行的时候,树影中间落下的空隙被金色跳跃着填满。
占地十几公顷,拥有着世界上最完善设施和公路条件的江家森林庄园虽然靠近着英国最北部海岸线,还没有完全从冬季残酷的包围中把寒冷消退,但已经渡过了最初的萧条,因为人的节日,这片绿色也开始逐渐变得很活跃起来。
穿梭在树林间的车辆简直多到可以做一次世界名车历史回顾展了。离主宅最近的,是出厂年代最早、限量版的首发车,因为上好的保养,这些拥有着比人的年纪还要长寿的古董依旧保持一如出厂时的优秀特性,它们只负责特邀贵客们进出的代步。而次一级的车,是每年由名车厂商们竞标之后向江家特别提供的特属车,这些就只能负责在分宅之间搬运客人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