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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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虽有一头深褐犹黑的头发,但绝非如逖国人那样亮丽,皮肤也不如尧国人白皙,在尧国土生土长,又曾居逖国五年的匡顗一眼便看出他与两国人民的分别。

「你……不是尧国人。」

那人浑身一颤,惊恐的神色在脸上僵了一会,迅时换上得意的笑容,说:「是又如何?我是逖国人,是单于派我混入尧军,杀了那个狗皇帝!」

匡顗一转断箭,搁在那人的颈间,悠悠道:「究竟是你太笨,还是太傻?天下间没有刺客会供出自己的主子,也不会道出自己为何潜身敌阵。除非……」

那人咽了一口唾沬,抬眼看着匡顗刁诈的脸,听着他说:「你不是逖国人,而是菆国人。」

那人垂下头去,少顷轻笑几声,身子往旁一歪。当匡顗会意过来,那人已身中剧毒,乌血源源不绝地从带着笑意的嘴角流出,双目缓缓闭上,看似一脸心满意足。

一名士兵上前蹲身一探,回首对匡顗禀报:「将军,他断气了。」

匡顗重嗟一声,把断箭放在案上,随意向后摆手,示意把那人拖出去。

宋玄禛刚迈步入帐,便见两名士兵挽着刺客的手臂把他的尸身拖出去,地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匡顗瞥见平福搀着宋玄禛入内,立时反应过来,一改愁色上前迎驾,「臣无能,竟让刺客有机可乘,当场自尽。」

宋玄禛摆首扶起匡顗,轻道一声平身让留在帐内的将士起身,然后在匡顗的搀扶下坐在主座上。

他执起案上半截断剪,两指夹着它转了转,细觑箭矢,蓦地拿起桌上的茶水,尽浇在箭头上。

众人见状皆目瞪口呆,不知宋玄禛所意为何。宋玄禛不理众人目光,迳自从襟前取出丝帕,反覆擦拭箭矢,终擦去上面的泥痕,现出箭矢本有的颜色。

匡顗上前一看,瞥见箭矢犹如生锈般呈现暗红色,若非宋玄禛抹去泥痕,一时也难以分辨箭矢本身的颜色。

一名将领看到箭矢后踏步而出,蹙眉说:「这不正是菆国的毒箭?数年前我国与菆国一役,不少兄弟正是命丧于此彤箭之下!」

「毒箭?!」匡顗听闻毒箭二字立时冲上前去夺过断箭扔在地上,生怕宋玄禛再久握半分便要中毒。

将领见他如此紧张,也缓了语气,对他语重心长道:「将军勿慌,此箭之毒若过了三日仍无入体便自然散去,不碍事的。」

宋玄禛看到匡顗着紧的模样,心中不由一甜,脸上也不禁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匡顗闻言为之一窘,轻咳一声,正色道:「如此军中的细作并非逖国人,而是菆国?有闻菆国人擅水战与箭术,阴险无比,如此一来我军更不可掉以轻心。」

「那又如何?」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宋玄禛冷笑一声,放下断箭,笑道:「他们不过是朕的手下败将,朕不怕他们,匡将军又何惧?」

匡顗低下头去,心想自己岂是怕那区区菆国,而是怕他们伤着宋玄禛了。

宋玄禛意味深长地悠悠看了众将一眼,记下每一个人的脸孔,又道:「站在这里的都是朕的爱将,朕只望大家能忠于大尧,将敌军赶尽杀绝,尤其菆国……当然,若此战能生擒菆国馀孽之首自是最好,若然不可,朕也大可起了他们菆国皇帝的坟,以示惩戒!」

「陛下果断英明,臣定当不负陛下所望!」方才的将领率先跪地朗呼,随后的将领也一一领旨,唯独匡顗仍站在一则,眉头紧蹙,不知所以地看着宋玄禛。

「匡将军可有异议?」宋玄禛挑眉反问匡顗。

「没有。」匡顗满脸狐疑地瞧了宋玄禛一眼,抱拳示意。

「如此朕先回帐用膳,你们也下去休息罢,连日水路也辛苦大家了。」

「谢主龙恩。」

宋玄禛不紧不慢地摆了摆手,让平福搀扶自己走了出去。

一掀帐帘,一阵凉风扑面而来,吹散帐中的腥气,徒留一众将领看着高高在上的尧帝离开,各人面面相觑,猜不着宋玄禛的心思。

平福刚扶主子入帐,宋玄禛便放开他的手,快步走到案前翻开纸张,大笔蘸墨一挥,急急忙忙写了一封信函。

「你快把此信送给逊敏,叫他转道查明此事!」

平福不知所措地接过主子塞过来的信,睁大眼睛,颤颤悠悠说:「可、可是平福走了,陛下怎么办?」

宋玄禛取出案上的安胎丹服下,颦眉道:「朕自有打算,你只要传达朕的旨意便可。」他起身扶住平福的双肩,定睛凝视他,续说:「朕不可让任何一人涉险,更不想看到你们受伤。平福,你一定要将我的意思传给逊敏,知道么?」

平福一听见「你们」二字,立时明白过来宋玄禛所指之人是谁,而主子用「我」自称,也可见其是真心把事情托付己身,可是……可是他从来不曾跟主子分开过,如今兵荒马乱,又岂可离主子而去?!

「陛下!平福不走!你可以派暗卫去捎信给他!」平福不理自己是否逾矩,连忙拉住主子的袖子。

宋玄禛定了定神,猛地拍开平福的手,怒道:「朕的暗卫岂能在此时刻离队?平福,你跟了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朕的意思?!」

平福连连摇头,双目盈满泪水,「奴才就是太明白您,才不肯走!」

「你!」宋玄禛垂下双肩,攥紧拳头,沉声说:「若你不听朕的命令,那就再非朕的亲信,此生不得进宫半步,连逊敏也要解甲归乡!」

「陛下……」平福双睫一眨,泪水便夺眶而出。

「朕不会出事,也不会让你们出事。平福,听朕最后一次旨意,去吧……」宋玄禛初次抱紧平福,脑海中回想起初见平福的时候,那小小的身躯有多脆弱,然而也是这个小身躯在往后的日子紧跟在他身边,照顾入微,情同手足。

他不知自己方才的话令平福更加心惊,平福心知主子想只身引细作现身,但对方在暗,主子在明,而且主子还怀着小殿下,这教他如何安心!

他惆怅不安地拿着宋玄禛给他的信函,还未想到半句欲留之言,就被宋玄禛大喝:「平福!」

「陛下,奴才……奴才真的……」平福两眼水汪汪地看着宋玄禛,哀求之意明显至极。

宋玄禛泄气上前,紧紧抱着平福,在他耳边轻说:「朕一直由衷地把你当作亲兄弟,平福,你就当帮朕一次吧,好么?」

平福握紧手中的信函,抿紧嘴巴,深深点头,「我知道了……陛下。」

宋玄禛放开平福,摸了摸他的头,淡笑道:「快去吧,不可再耽误了。」

平福一抹泪水,向宋玄禛行过大礼,把信函视如珍宝般收进怀里,匆匆出门。

宋玄禛望着平福离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祈求平福能平安找到逊敏,把援军速速带到。

躲在主帐外的匡顗听到平福出来,及时藏身在转角,沉思片晌,握拳往自己的军帐走去。

不似宋玄禛精于骑术的平福花了五天才找到逊敏的军队,他筋疲力尽地把怀中信函交给逊敏,虚弱地说:「快看……陛下、陛下……叫你快……」

话未说完,平福已在马上两眼一翻昏了过去。逊敏及时一手抱住平福,拧紧眉头看了憔悴的人儿一眼,就被匡顼上前接过平福。

「平福公公就由在下代为照顾罢。」匡顼没有让逊敏有异议的馀地,一语说毕,便指了身后二人过来帮忙抬平福上车治疗。

立于一旁的沈敕紧紧盯着信函,从袖子中抽出手来指着信函,说:「快把它打开吧,陛下定然已到万不得以的景地才让平福送信过来。」

逊敏沉着颔首,灵巧地取出信纸一扬,与沈敕一同读过上面的内容。二人越读,神色越慌,一信读毕不禁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心里叫糟,立时登车上马,促令全军奋力赶上宋玄禛。

「陛下!逖军已越了凉都,势如破竹,昨夜我军又再次受袭,如今、如今如何是好?!」匡顗的副将穋刚方寸大乱地站在宋玄禛面前抱手回报,一头冷汗早已濡湿衣领,甚是狼狈。

宋玄禛不慌不乱地靠坐椅背,纤手慢慢在腹上来回,平息腹间隐隐作痛。思量半晌,他呼了一口气坐直身子,对穋刚说:「传令下去,整军迎战。」

穋刚闻言一愣,不料宋玄禛如此武断,慌道:「陛下,此事需、需要请示将军么?」

宋玄禛眉头轻蹙,抬眸看去,穋刚不由被他的威仪震慑,心里一慌。

「朕相信他的意思如朕一样,对么?匡顗。」

穋刚此时方知宋玄禛看的人不是他,而是不知何时走进主帐的匡顗。他知进退地让出位置,让匡顗走上前来。

匡顗斜眼看了穋刚一眼,坚定说:「若说逖军势如破竹,我们便是胸有成竹!」

宋玄禛不以为然淡淡一笑,按在腹底的手向上轻托,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笑道:「没错,暗箭难防,不如快攻。」

穋刚一步踏出,抱紧双拳对宋玄禛说:「如此,末将速传令下去御平军整备!」

宋玄禛与匡顗默契地转首过去点头,穋刚立刻小跑出去。

宋玄禛缓下紧张的思绪,往后一靠,轻掐眉心。

「你在怀疑穋刚。」匡顗走到宋玄禛身旁蹲下,一手贴上他的手背,如料想般碰到一片冰凉。

宋玄禛长叹一声,两手握紧匡顗的手,淡问:「你何尝没有怀疑他?」

「还不是你令我对他生疑?」

宋玄禛不置可否,迳自起身换过衣架上的战袍,「他一直以来掩饰得很好,为国忧,为国愁,可惜气度太小,朕夸言要挖菆国先帝的坟,他的怒意已无意渗透出来。」

「难怪你那天如此傲气。」匡顗跟在他身后,为他穿上战袍,松松地系上腰带。

宋玄禛发现他的动作,向后微嗔瞟他一眼,却不像以前那样责怪他,任由匡顗把腰带系松。

「朕要一马当先,如此方可引敌。」

「……好。」

宋玄禛惊讶地转头看去,疑问:「你不反对?」

匡顗无奈苦笑,抱住他微隆的腹部,反问:「你会听么?」

宋玄禛默然淡笑,靠在匡顗身上轻轻摇首。二人沉默半晌,还是宋玄禛打破寂静说:「匡顗,你怕吗?」

「怕。」匡顗手下抱得更紧,下颏埋在宋玄禛的肩窝,鼻间贪婪地闻着宋玄禛的味道。

「……我也怕。」

「嗯。」

二人此刻已然无须话语,相依相靠。这些年来,他们实在错过太多,亦错了太多,若说下一刻已是尽头,彼此都不会为此而慌,反而更珍惜此刻相聚。

明知此战九死一生,他们依然要去;明知战后此生不见,他们依然要爱。不为日后,只为此时此刻而活,哪怕生死诀别,如今亦难分开彼此。

宋玄禛离了匡顗的怀抱,一挥衣摆,犹如拂去烦忧,仰首步出主帐打了一个响指,沉稳威严道:「众暗卫听令,整军随朕出征,扫荡敌军!」

一群紫影无声无息从四方八面跃身而来,跪地粗声应话:「遵旨!」

黄沙漫漫,兀鹰盘旋。

乌伊赤抬首看着天上群鹰,遂冷笑一声,道:「兀鹰漫天,自有一番血战。」

策马跟在他身后的哈鞮同样抬头看了兀鹰一眼,牙痒痒应道:「至少要沾一沾匡顗的血才算得上出一口乌气!」

「你连马都骑不好就要找匡顗报仇?」乌伊赤回头嗤笑,瞥见哈鞮粗脸一红,耸肩笑说:「匡顗与你无怨无仇,你又何必为桑拉至此?」

「他负了桑拉!桑拉她、她这么好,那厮有什么资格抛弃她!」哈鞮面红耳赤地瞠目大吼,也不想身后的小兵通通都迅时明了他对桑拉的心思。

乌伊赤叹了口气,淡道:「我早叫她别栽进去,她偏不听,又岂可怪人?」

「但是、但是……单于!这次就算不杀匡顗,也要杀宋玄禛那个狗皇帝!他派死士来袭,又数次夜袭放箭,这口气岂能不吐!」

乌伊赤迎风眯起眼睛,挽起驼色的长发,用他一直带在身上的头绳把头发绑在脑后,悠悠笑说:「死士突袭的确是宋玄禛所为,可是……及后的攻击与威胁却非出于其手。」

「可是他分明有心吞并我们!」哈鞮恨恨怒道。

乌伊赤不语斜睨哈鞮一眼,少顷方道:「当年你也在场见过宋玄禛的性子有多烈,也知他对百姓有多上心。飞箭上的战书扬言本单于若抵死不从,便要屠杀凉都逖人,以宋玄禛的性子,当年既愿出手助素未谋面的逖国人,如今断不会杀之。若放箭与下战书的人都是他,那未免说不过去。」

哈鞮细想之下不禁点头,但又觉奇怪,故问:「如此单于便是相信宋玄禛?」

「不,我要是相信就不会带兵出战。」乌伊赤策马前行,一手扶着腰间的长鞭。

「既然不信,又为什么要帮他说好话?哈鞮不懂!」

乌伊赤白了哈鞮一眼,没好气说:「人家打过来了,难道本单于就看着他踏平我国?」

哈鞮用粗手一拍大头,恍然大悟一喊:「对喔!我怎的想不到?!」

他身后的小兵个个对自军副将的迟钝深感无奈,只怕自己跟错将军,一不小心丢了小命,难以回乡再见爹娘一面。

「不过……无论是为了家仇,还是国恨,此战一定要打。」乌伊赤看着沙场眼露红光,缕缕热浪中看到远处的军队从沙丘冒起,暗红色的身影一马当先,他不禁勾起一记快意的笑容,扯下腰间长鞭策马迎去,「来痛痛快快打一场吧,宋玄禛!」

匡顗眼见乌伊赤策马前来,立时一夹马腹,催马上前走在宋玄禛马前,大有护驾之势。身后的将士见状,无不打起精神,攥紧手上兵刃,准备随时上阵血刃。

可匡顗此时却听见宋玄禛淡淡一声说道:「匡顗,退下。」

匡顗拧紧眉头,回首过去,一脸着紧说:「敌军来袭,臣自当率先护驾,岂可任陛下涉险?」

宋玄禛重叹一声,垂睫不语,但匡顗一眼便看出他如今有多气急。宋玄禛一扬马缰,策马走在匡顗马侧,在他耳边沉声说:「莫忘了你如何答应朕……」

「臣确答应让陛下上阵,却没答应让臣的孩儿涉险。」匡顗坐怀不乱地看着乌伊赤渐近的身影,收回目光如炬地盯着前方的眼神,柔情似水地看向宋玄禛,带笑轻道:「我很自私罢?玄禛。」

宋玄禛闻言愣住,下一刹,匡顗已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抢先会敌。

夕阳下的沙场泛着红光,两军对阵,宛如沐血而立,士兵眼带杀戮,一片黄沙掀起万种心思,红尘万丈,亦不比此刻充实。

「宋玄禛,别来无恙?」乌伊赤言笑晏晏地仰首看向宋玄禛,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然后别有意味地注视着他的腰身。

宋玄禛不耐蹙眉,握缰的手不禁向腹前轻挪,挡去乌伊赤的视线。虽则他知道默许桑拉回国,便等于把自己有孕一事传入乌伊赤耳中,但他绝想不到乌伊赤竟如此明目张胆地表示出来。

被人如此无礼打量,宋玄禛断难下了这口气,故语带嘲笑道:「好说,朕方想问阁下朕的死士身手如何。」

乌伊赤臂上早已结痂的伤口彷佛又痛了起来,他一手抚过手臂,冷笑说:「还不错,本单于打得蛮过瘾!」

哈鞮看见乌伊赤的动作,回想起当日死士来袭,眼睁睁看着对方不顾生死执剑向乌伊赤刺去,顿时心中满腔怒火骤起,扯开嗓子对宋玄禛大吼:「狗皇帝!有屁快放,别再拖拖拉拉的!难道你怕打不过我们,又在想什么诡计暗算我们?!」

匡顗听罢立时一抽长剑,反而宋玄禛不慌不忙上前按住匡顗的手,示意他莫要妄动,心平气和对哈鞮说:「论诡计,朕不及贵单于多谋。再者,朕就算当真有何诡计,亦是从贵国处习之而来的。」

「你!」哈鞮一下子窘得粗脸大红,他与乌伊赤和匡顗皆知当年如何算计宋玄禛,令他在匡顗的甜言蜜语中泥足深陷,甚至骗他到逖国去有意除之,只是万料不及宋玄禛性子刚烈如斯,宁为玉碎,不作瓷全。

哈鞮眼见不能为难宋玄禛,立时转唬匡顗,厉声道:「匡顗你这个狗崽子!谁让你带走桑拉!还害她哭着回来!你要是男人,就过来跟老子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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