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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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何在?

暗丛藏蟋蟀,犹自悲鸣。

君情藏心中,莫要问情。

翌朝早朝宣退,宋玄禛便摆驾敬淑宫陪俞暄儿。二人坐在殿内抚琴作画,尽享一室安逸。

自近年再新纳妃以来,宋玄禛若前夜招过新妃侍寝,他翌日定会放下朝政到敬淑宫陪俞暄儿用膳。此举除为了可令新妃知进退,亦是为了弥补宋玄禛对俞暄儿的歉疚。

筝声倏断,俞暄儿轻呼一声捂住纤指。宋玄禛闻言抬头,瞥见鲜血自俞暄儿指间蜿蜒流下,顿时丢下手上画笔走上前去。

「让朕看看。」宋玄禛痛惜地裹住俞暄儿的手,轻轻拿开她的纤手一看。

嫣红的指甲缺了一角,伤口深入底下的皮肉,宋玄禛见了心疼,取出方帕替她包扎伤处,蹙眉转首向平福说:「让人拿煮过的凉水和干净的布帕进来。」

平福领命吩咐门外的侍者做事,凉水送来,宋玄禛便沾湿布帕,小心翼翼地替俞暄儿抹去手上的血迹,还不时柔声安慰。

十指连心,此痛明明足以令一般女子哭得梨花带雨,但俞暄儿却靠着宋玄禛莞尔而笑,甜在心头。

未几太医赶至,迅时帮俞暄的手指止血包扎。不消一刻已处理妥当,随侍者退了下去。

平福让人上前摆膳,一盘盘精美的素菜与清粥放在圆桌上。

宋玄禛体贴地扶起俞暄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侧,直至平福递上一碗热腾腾的黑米粥才放开她的手。

「幸好此桌膳食并无忌口之食,亦可谓无心插柳了。」宋玄禛一边翻弄着小碗里的黑米粥,一边淡笑轻语,把勺子送到自己嘴前轻轻一吹,再送到俞暄儿唇边。

俞暄儿淡淡赧然,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接过勺子,羞涩道:「臣妾应付得了,谢陛下。」

宋玄禛见她如此娇怯,也不为难她,缓缓把小碗放在她的面前,并把她垂落的碎发拢于耳后,才迳自执筷用膳。

宋玄禛的温柔让俞暄儿沉醉,但也令她心中埋藏的愧疚渐渐泛起。一顿午膳用毕,她已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愁眉苦脸地凝视杯中的倒影。

「伤口很疼?」宋玄禛挽起她的手放在掌心轻抚,关切地看着她。

俞暄儿摇了摇头,挥退尔遐和平福。待殿门一关,她便起身跪在宋玄禛面前,吓得宋玄禛慌忙伸手扶她,但她却不肯起来,低首道:「臣妾有罪,请陛下让臣妾跪着吧!」

「皇后何罪之有?地上凉,且起来再说罢。」

「若陛下听罢臣妾所言,便知臣妾罪大恶极。」

宋玄禛心知劝不了俞暄儿起来,只好让她速说速起,遂道:「你且说说,朕听着。」

俞暄儿抿紧双唇咽了一下,双手交握腹侧,「臣妾早在匡顗回宫之前已知其返国,先有知情不报之罪,后家父执意相助匡顼入宫,使之不受阻碍迳自大闹大殿。臣妾日夜为此忧心,既怕陛下安危受损,亦怕陛下查知此事后治家父之罪。臣妾思来想去,只想到自首以保父全,求陛下降罪!」

「朕早知道了。」宋玄禛重呼鼻息,苦笑垂肩扶起俞暄儿。

俞暄儿睁着一双大眼眨了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玄禛。

「朕一直派人潜伏凉都、何府、将军府……所有他所关心之人,曾处之地,都有朕的线眼,犹如银丝系铃,只要他踏入尧国半步,自会有人禀告朕。」

「陛下既如此防范他,又何必恢复他的将位?」

宋玄禛垂眸轻笑,言语间透露着多年来的疲惫与孤独,「朕不甘心当年输得一败涂地。朕要清醒地再赌一把,赌他的忠诚,赌朕的命数。若他忠于逖国,朕亦无损失,只须把他和逖国一同诛之。既然当年朕有幸得时先生相救,如今这场赌注亦自然不会输。」

「陛下……」俞暄儿依然眉头深锁,两手紧紧包住宋玄禛微凉的手。

宋玄禛带笑伸出一手,抚上俞暄儿的眉心,自以为她仍为俞胥之事耿耿于怀,便柔声说:「朕不会治太尉之罪,太尉向来视其如亲儿,朕明白他只是爱子深切而已,而且太尉多年效忠先帝与朕,再者五年来为朕劳心劳力,自是功不可没,朕又岂会怪罪于他?」

「别再忧心了。」宋玄禛悠悠倾身把俞暄儿抱在怀中,软语轻哄,若换作别的妃子定宁愿此生沉醉不愿醒。

可惜俞暄儿此时却心烦难休,比起俞胥,她更担心宋玄禛再次泥足深陷,落入情障。他以为自己此次并无付出任何东西,却不知那份深情早已在五年前一去不返,覆水难收,情化作血水洒落在他们身上,任谁也不能全身而退。就算血干了,仍会在身上留有痕迹,一生也洗不掉、收不回。

世上并无不透风的墙,桑拉在匡顗得知逖国受袭之后两日便得自国暗卫告知乌伊赤受伤一事。对方仔细地道出尧国死士视死如归的残暴,令他们的暗卫亦损了大半,一不留神更害乌伊赤遇刺受伤。

桑拉一边听一边大骂宋玄禛卑鄙,心里连连为死去的暗卫哀痛。作为前暗卫之首,她自是容不得自己的属下死伤。

屋门外步声渐大,桑拉与躲于暗处之人自是知道有人。

「若有要事,属下会再来禀报大人。」那人沉声道完,便不声不响地消失于将军府中。

屋门倏然被人从外推开,匡顗跨门入内,抬首瞄了一眼梁上暗处,才转眸看向立于门前的桑拉。

「看来我无须多说,你已知我想说什么。」匡顗迳自走到桌前坐下。

「我知道,但你有想过要作什么吗?」桑拉忿然坐下,自上次闹得不快以来,他们首次坐下来说话。她知道匡顗的心自回国以来越来越远了。

「我要作什么?如今顼被软禁在太医院中,我又可作什么?」

桑拉用力一拍圆桌,震得桌上的杯瓷险些应声而倒。「你别拿顼当藉口,你根本只关心那狗皇帝!若他要乌伊赤死,你也会义不容辞去杀死他!」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

「……好!」桑拉起身快步走到床边打开柜子,如狂风般翻落数件衣衫,最后翻出一把匕首与一个小瓷瓶。她把东西握在手中走回匡顗面前,阴冷道:「我现在就去刺杀宋玄禛,为我死去的兄弟报仇!」

匡顗慢条斯理地伸出一臂挡住桑拉,声音尽是杀意:「桑拉,你不要逼我出手。」

「现在谁逼谁?匡顗,现在是你逼我!」桑拉气得把匕首插进圆桌,桌面立时从刃处裂开一道深刻的口子。

匡顗站起来俯视桑拉,淡道:「你明知我不会让你去伤他。」

桑拉冷冷一笑,毫不畏惧地抬首看着匡顗,「那你呢?你不是也明知我喜欢你么?」

匡顗闻言转开了视线,尴尬地抿了抿嘴,良久才讷讷说:「我知道,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就是这样当年才失了宋玄禛的心,现在已经挽回不了。为什么你不看看我?」桑拉的话渐渐软了下来,她抬臂绕抱匡顗的脖子,踮脚试探似的轻啄匡顗的唇。

「我可以不杀他,不过……」桑拉的香嫩的唇瓣贴着匡顗的唇,说话间若即若离,宛如轻浅不断的吻,「我要你像我之前跟宋玄禛所说一样,让我成为你的人。好不?」

匡顗如被蟞一样稍稍往后退了一下,却旋即被桑拉抚上他的后脑,更深更浓的吻随之袭来,香软的身躯亦同时靠进他的怀里。

「别拒绝我,匡顗。」

薄衫与衣饰应声落地,棕色的长发遮挡不住底下雪白细嫩的身躯。一丝不挂的桑拉一边主动亲吻匡顗,一边解开他的衣带,拉开他的衣襟。

本来单方的挑逗渐渐得到回应,桑拉嘴角含笑,更尽心尽力撩动匡顗的情欲。

大手慢慢抚上桑拉的腰身,蓦然一吻深得令桑拉无法招架。她只能随匡顗的动作踉跄退到床边,直至被他压在床上,落下令人窒息的床帏。

雨声淅沥,暑月的雨肆无忌惮地下了整夜。黯然抬首不见东边朝阳,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气之中。

一声稚嫩的叹息从喜益宫幽幽传出,宋攸把毛笔搁在噘得高高的小嘴上,托头看着窗外滂沱大雨。她最讨厌这种天色了,阴暗潮湿不说,最重要是不准她出去玩,这雨每次一下就好几天,连累她困在寝宫好几日,真的快要把她闷疯了。

她偷瞄拿着她的课业低头细阅的匡顗,又故意重重地叹了一声,拿着毛笔在纸上转了转,画了只小乌龟还不忘给它点睛,正想着写谁的名字上去,便见匡顗敲着纸角,笑说:「又想戏弄谁去了?」

宋攸事败吃吃低笑,故意带开话题说:「啊,页页的太医弟弟好像也叫页页?」

匡顗闻言忍俊不禁,摸了摸宋攸的头。「你该记记我的名字了。我不叫页页,叫匡顗;而我的弟弟也不是页页,他叫匡顼。」

「顗、顼……」宋攸喃喃说着,蓦地恍然大悟,指着匡顗大喊:「那一直以来他们都说得对,是我说错罗?!原来你从来都不叫页页,叫匡顗!呜,你骗我!」

「公主,臣当天把名字写在地上说『你爱怎么读都行』,而臣只是点头,并无说过此字读『页』啊。」匡顗用君臣之言把宋攸堵得语塞,还无赖地耸耸肩装出无辜的模样。

「哼!我想到要写谁的名字了!」

宋攸大笔一挥,匡顗探头一看。

当她二字写毕放在毛笔,又是惹得匡顗一阵捧腹大笑。宋攸自是不解匡顗笑什么,她来回看了纸上的字几遍,也不觉自己写错分毫。

少顷待匡顗笑够了,他才拭去笑出来的泪,执笔蘸墨,在那个由「豆」字和「页」字相邻而成之字上加上三笔。

宋攸见了,一张小脸登时刷红,还不认输地趾高气昂道:「本公主故意写错的!夫子之责便是改正!你、你不准再笑了!」

「陛下驾到——」通传太监尖声的高唱打断了殿内的笑声。

匡顗拉着宋攸准备迎驾,殊不知这小公主闹起别扭上来,两手抱胸,哼了一声撇过头去,任匡顗如何三催四请也不肯从椅子上起来,最后还执拗地盘腿而坐。

宋玄禛一踏入殿中便是看见匡顗与宋攸拉拉扯扯的,若非还未走近便听见宋攸满嘴歪理,他也不知宋攸怎的发脾气起来。

「臣参见陛下。」匡顗狼狈地俯首揖拳,向宋玄禛请安。

宋玄禛让平福以外的侍者退下,无视匡顗迳自走到书案前一看。当他瞥见女儿所画的小乌龟旁边写着匡顗二字,顿时不禁笑出声来。

五年来,他首次为「匡顗」二字再展笑颜,但他却浑然不知,更不知身后的匡顗早已转过身来偷看他的笑脸。

「连父皇也笑我!攸儿要生气了!」宋攸索性背过身去,让他们一个个坏蛋只看见她气呼呼的背影。

「攸儿勿气,朕这就替你治他的罪好不?」宋玄禛上前抱起宋攸,却见方才还在生闷气的她,如今竟担心地看着匡顗。

「好归好,不过……别罚得太重。」她看着宋玄禛喋喋不休续说:「父皇,你不准打他、锁他,总之不准用刑!不准赶他走!不准他不当攸儿的夫子!骂骂他就好了。」

宋玄禛听罢心道这匡顗怎让自己的女儿如此死心塌地为他着想,心里不由不舒坦起来,却不形于色,哄笑说:「父皇知道了。」

他放下宋攸,回身盯着匡顗,脸上的柔情笑意早已不在。「你,出来。」

匡顗见宋玄禛神色凛然,更不如往常一见宋攸便赶紧要他退下,故此忖度他此行可能冲自己而来。他恭谨地拱了拱手,便随宋玄禛步出喜益宫,一步跟一步的走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的步伐,不由忆起当时与之并肩而行的日子。

雨声依然,并无休止之势。

宋玄禛一人当先走在湿闷的走道上,负手遥望雨中的水静亭。平福心知主子欲到园中,便接过侍者递过来的竹伞为宋玄禛挡雨。

眼见宋玄禛与平福走远,侍者与匡顗对望一眼,心料他们只携了一把竹伞,若匡顗要跟过去,恐怕要只身冒雨前行。思及此,他们都不禁为难地低下头去。

谁知匡顗毫不在意地向他们微微一笑,迳直踏入雨中,不理雨有多大多凉,誓要追随宋玄禛身后。

平福回首瞟他一眼,见他衣衫尽湿,额发凌乱,心下不免有点同情。但方想起他曾经对主子所做的恶行,立时觉得他如此狼狈不堪也算活该。

当三人走进水静亭中,宋玄禛让平福抹去不慎飘落锦袍的细雨。凉风吹来,让他打了个寒噤,伸手揉掐手臂务求取得一点温暖。

平福见状,遂轻声问:「陛下可要奴才回去取手炉过来?」

宋玄禛睨了匡顗一眼,见他满脸惊讶地看着自己,便知他听到平福所言。他淡淡向平福点了点头,让平福打伞回去。

「你的身子……如此多久了?」虽说如今下着滂沱大雨,但仍是炎夏时节,雨下得再大,也不至需要手炉取暖。可在匡顗细觑之下,发现宋玄禛的淡唇细细颤抖,身子还不时打了几个寒噤,他便知宋玄禛的身子败坏到何种地步。

宋玄禛冷笑一哼,背过身去,仰颏说:「若朕说五年了,又如何?」

听见宋玄禛的冷嘲与轻蔑的眼神,匡顗的心立时被一层厚厚的霜雪覆盖,压得他胸口发闷,冷得他遍体鳞伤!

他不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衫是否带着凉气,猛然夺身上前紧紧抱住宋玄禛,在他耳边不断诉说:「对不起,玄禛,对不起!」

「当初既不悔入宫为弟报仇,如今又何有对不起之说?匡将军,你道行不够啊。」宋玄禛欲拉开匡顗抱住他的双手,他不想再要这虚假之情,这通通让他恶心,让他心疼!

可匡顗偏偏不肯松手,只盼自己的真情与温暖能传递到对方身上。

他感到本想拉开他的手渐渐放软下来,转而轻抚着他的手臂。他顿时大喜,以为宋玄禛依然对他有意。正想转过宋玄禛的身子道尽多年情思,并把收藏多年的罗缨再次交到他的手中,却听见他冷淡说:「不如朕教你何谓狠?」

宋玄禛回身冷冷地直视他的双眼,一手拉住他腰间的虎符,以言语绝情地击溃他眼里的深情。「朕给你两条路:一,朕未尝不可放了匡顼,但你必须发誓一生效忠于朕;二,你大可携娇妻返国,但永生永世……不得再踏尧国一步,违者以叛国之名斩立决。」

二人各怀心思,沉默相觑,彼此也看不清对方的心意,犹如整场无情的大雨把他们与尘世隔绝。

「……我选你,玄禛。」

宋玄禛垂睫不语,未几抬眸辗然看着匡顗,「好。」

分隔五年之后再见宋玄禛的笑脸,直教匡顗更不能自拔,他的应允更令他心中的酸楚通通化成甜腻。正当他想把宋玄禛抱得更紧,却猛然被对方一把推开,看着他柔美的笑容渐渐变成冷笑。

「朕不介意把他们通通杀掉。」

匡顗错愕地瞪目看着宋玄禛,他不相信如此决绝之言出自温厚心善的宋玄禛之口。可惜宋玄禛好像怕他还未梦醒,故意续道:「论阴狠,你远不及朕。朕在此劝你莫再耍那些小把戏,这只会令朕更厌恶你。」

水洼被急重的脚步打乱,平福撑着竹伞,怀抱锦袄来到宋玄禛面前。他把竹伞收好放在石桌上,然后摸出裹在锦袄里捂热的手炉递给主子,再快手快脚地替他披上锦袄。

「平福,摆驾回宫。」

「是的,主子。」平福再次执起桌上竹伞,无视愣在原地的匡顗,在雨中护送主子回到屋檐下的走道。

匡顗茫然地看着在雨中远去的身影,回想方才之言,他忽然双腿乏力跌坐在石杌上,身子斜靠石桌,任由竹伞遗留的冷雨沾湿衣袖,寒气丝丝渗入皮肉。

第七章

「陛下,此乃今晨飞箭传来之书。」

「嗯。」宋玄禛接过姬騵呈上的东西,打开粗略一阅,而后不屑地把它丢在书案上,往后靠椅背而坐,轻问:「逖国又传来战书,此已是多少回了?」

姬騵拱手一弓,道:「回陛下,已三回了。」

宋玄禛重呼一声,随手翻找案上的奏摺,把之前呈上的战书一一打开放在案上,一手托颏,一手轻敲书案。

三份战书的内容除了不满宋玄禛突袭之举,直斥其非外,却只字不提匡顼被软禁宫中一事。他不由怀疑自己是否猜错匡顼与乌伊赤的关系,若无错误,乌伊赤理应不会任由自己软禁匡顼,而他的性子倒舍得以国换命,而最令人费解之事,莫过于为何这些战书都以姬騵为目标,而非身为一国之君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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