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情错(第二部)(生子)+番外——西雨
西雨  发于:2012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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匡顗欲言回首,却见俞暄儿已然走远,耳边只剩宋攸欢乐的童声。

天色黯然,匡顗陪宋攸玩了半天才能脱身出宫。听着乌鸦回巢低鸣的声音,他的心亦随之一下一下地隐隐作痛。

宋玄禛对他视如陌路的眼神教他心疼,俞暄儿的说话也在他的心头缭绕不息。他重叹低头,两手颓然搁在腿上,整个人都被浓浓的悲伤包围。

慢跑的马车徐徐停下,车夫迳自掀起车帘,探头入内道:「少爷,到府了。」

匡顗闻声抹一把脸,挂上淡淡的笑容向车夫道谢,下车走进久违了五年的将军府。

「少爷!」他一走进府门便听见一阵此起彼落的叫喊,抬首一看,瞥见老管家苏伯带着一众家仆在前院迎接他的归来。

先前受刑之后一直住在太医院里养病,当伤愈了便听闻宋攸下令要他成为夫子,这一来二去的让他不得空回来,故此次是他返尧以来,首次再见这群忠心耿耿的家仆。

苏伯看见精神抖擞的匡顗顿时激动得淌下老泪,虽然他侍候匡顗的时日不多,但匡顗的好脾气与善待令他认定这个主子。他上前执起匡顗的手,颤声道:「少爷真的回来了,太好了……我们等了少爷五年,少爷终于回来了!」

「是的,苏伯。」匡顗回握苏伯的手,扫视众人一眼,苦笑续道:「你们都辛苦了,这五年来要你们当白工。」

众人齐声笑道:「不辛苦。」

匡顗听后更觉愧疚不已,脸上满是疚色。苏伯见了,便道:「少爷莫要愧疚,这五年我们都活得好好的,而且全靠……」

「嘘!」苏伯身后的大娘用手肘撞了撞他,皱眉猛向打了个眼色。

苏伯立时会意,一拍脑袋,咧起满布皱纹脸笑说:「全靠少爷的鸿福啊!」

匡顗听出言中有异,正想问话,便听见大娘道:「少爷,少奶跟二少爷可在偏厅摆好饭菜等您好久了,您快点过去吧!」

「什、什么少奶?」

「少爷还害羞呢!」大娘跟一众家仆闹哄哄地忙拉匡顗到偏厅,人还未到,厅内的人已闻声而至,大步走了几步扑到匡顗身上。

「匡大哥——」桑拉双手抱紧怔住的匡顗,当着众人面前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匡顗的前额,二人亲密得鼻尖贴鼻尖的,看得家仆们脸红心跳。

「我听顼说那姓宋的臭丫头下令要你当夫子,她有没有欺负你?」

「桑拉……」匡顗尴尬地瞥向站在一旁窃笑不止的家仆,遂没辙地拉开桑拉的双手。

当他正思量如何体面地请桑拉不再与他在众人面前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匡顼已识趣地走出来,宥桑拉冷哼一声,道:「你不要脸就算了,我哥可还要脸的。请你别随便丢我们匡家的脸,好不?」

桑拉听了顿时气得嘴歪,连尧语也说得不清,指着匡顼说:「你才丢脸!谁不知你跟乌伊赤混在咿唔唔——」

匡顗实在忍不住出手捂住桑拉的嘴巴,腼腆地挥退了家仆,关了屋门,才敢放开手来。

「你别再胡闹了,桑拉。」匡顗略有不悦地皱了皱眉,迳自跟匡顼坐在桌前。

谁不知他最疼这个弟弟,平日桑拉跟匡顼吵吵嘴也就算了,但他却容不得她事事都拿乌伊赤出来压人。他匡顗实在对乌伊赤没什么好感,当然更不想他跟自己的弟弟有何关系。

桑拉见匡顗生自己气,立时气上心头,抱胸重哼一声说:「你从来都不会说我半句的!自从见了宋玄禛之后,你就处处说我不是!现在好了,我在你心中连姓宋的丫头也比不过!我明明是你的娘子!你答应单于会好好照顾我的,你这个骗子……」

桑拉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连眼泪也连连落下。见惯桑拉粗豪的匡顼也不由惊得目瞪口呆,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匡顗。

匡顗最见不得人哭,尤其当他知道是自己害人家伤心的话,不论是非对错,他都会认了下来。

「我……对不起,桑拉,你别哭了。」他难为地蹙着眉起身,捧起桑拉的脸替她抹去泪水。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桑拉耍泼地跺跺脚,棕色的长发随之飘荡,纵然她有多强词夺理,也把她的种种化成美好。

「好,你说。」

桑拉复两手环住匡顗的脖子,微微低首抬眼笑说:「我要跟你一起进宫,无时无刻跟你在一起。」

「不行!」匡顗想也不想断然拒绝桑拉,他不想宋玄禛看见自己跟桑拉一起。

「你、你食言!」桑拉气得推了匡顗一把,未几抬首环视这个朴素的将军府,缓缓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舍不得你的将位,你要背叛乌伊赤,你要回到宋玄禛身边!是不是?!」

匡顗攥拳咬牙,努力平息心底的怒意,淡说:「我由此至终都没有归顺过乌伊赤。这顿饭我吃不下,先回屋了。」

话毕他沉沉大步离去,在桑拉身边走过时甚至不带半点情份,眼里满是冷漠与疏离,彷佛桑拉只是一位陌生的过客,他们之间不曾有过交杂似的。

「匡顗!你站住!」

身后传来桑拉歇斯底里的叫喊,但匡顗并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走向自己的屋子。自从再见宋玄禛之后,他清楚知道自己不能蒙蔽自己的心跟桑拉成亲,更不能放弃一直独自悄悄黯然哀伤的宋玄禛。

他要回到那个人身边,要真心真意地爱他疼他。既然他把孩子和诗放在一起,又不计前嫌让他恢复将位回到他的身边,这不就是表示对他对自己还有情意?

他回到自己的屋里,看着那人曾经与他共渡一夜的大床,他不禁躺了下去,看着那人曾经躺过的位置,抱着被子幻想他正在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喊着他的名字。不消一刻,五年来从未睡上一场好觉的他慢慢陷入遥远的美梦之中。

翌日一早,匡顗起床梳洗过后,换上一身将军朝服,英姿焕发的他令苏伯大为安慰,彷佛看见当年自信满满的匡顗。

匡顗迳自走到匡顼的屋子,正想叩门问他要不一起出门,匡顼便拉开门来,惊愕地看了匡顗一眼,笑问:「哥来叫我一起出门?」

匡顗木然地点点头,而后听见匡顼笑了几声,打趣笑说:「我们果然心有灵犀!」

兄弟二人一同出门是匡顗这些年来的梦想,与弟弟一起住在大宅里、功成名就、不用过穷苦的生活,便是他一直以来所期盼的事。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样的生活换来痛失挚爱的代价。

他坐在马车里哀叹一声,匡顼立时转过头来,问:「紧张?」

匡顗被他一语惊醒,连连摆首笑说:「怎么会。」

「呵,我还以为你太久没上朝,怕站在大殿上面对宋玄禛。」

「不……我……」

匡顗满是犹豫吞吐的话听得匡顼不耐,他故意高声长叹一声,随意地舒展两臂伸了个懒腰,半带含糊慵懒的声音说:「昨天被桑拉道中心事气得连饭也吃不下?」

匡顗抿紧嘴巴低下头去,少顷又听见匡顼说:「正如你所说,你从未归顺乌伊赤,而你的心也一直向着宋玄禛,对不?」

「对。」匡顗肯定地颔首回应,俯身在腿上十指交缠,拧眉盯着车帘若有所思。他从未如此肯定自己的情感,就连当年一心为弟报复也曾动摇,但这次没有。他一心要爱护宋玄禛的心情比昔日寻弟之心更甚、更执着!

「既然如此,何不主动争取?再逃避下去只会耽误了彼此。」匡顼一手捉紧匡顗的手,坚定说道。

匡顗闻言一顿,愕然地看向匡顼,一双唇瓣抖了几下才说出话来:「你不阻止我回到他的身边?」

「哥,『机不可失』之理对行军打仗的你来说不可能不懂的。」

匡顗思忖片晌,肯定地应了一声,伸出左手拍拍匡顼的手以示感谢,心里的主意更加明确坚定。

进宫之后,兄弟二人便在大殿附近分别。匡顼迳自往太医院走去,而匡顗则往阔别五年的大殿走去。

匡顗站在转角深深吸了口气,待吐纳平定,才昂首迈进曾经令他不惜一切也要挤身而入的大殿。

「匡将军!匡顗!」一阵高呼大喊如骚乱般袭向匡顗,当他回过神来,身上已挂着几个大汉,勾肩搭膊,害他几乎脚也站不稳。

他认得他们是御平军的副将,兄弟重逢,自是一轮喋喋不休。

「你这小子没死也不捎个信回来!害我们这群臭男人像娘们那样……」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副将说到后面蓦然有点鼻酸,掐了掐鼻,扬眉续说:「唉!不说了、不说了!这次你不请大伙儿到将军府喝个够!看你还敢不敢装死!要是不从,你休想明天出得了将军府半步!」

「好好好,匡顗怎敢不从?」匡顗悦然答应,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个个眼泛泪光,用大笑大乐掩盖重逢欲哭的冲动。

「顗。」一声熟悉亲切的声音从人群外响起,匡顗转过头去,大伙儿让出一条小路看向言者,齐声喊道:「太尉。」

匡顗抿紧嘴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面对这位犹如父亲的恩师,他实在有太多感激与愧疚。尤其明知俞胥同样视宋玄禛为亲儿,他这个不肖子还刻意利用他入宫报复,这一大愧疚直教匡顗无地自容!

可是俞胥不但没有怪他,还冒险包庇他,让匡顼进府、进宫无阻。这份恩情让他更觉内疚,渐渐觉得自己亏欠的人也越来越多。

他缓缓踏步上前,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微微低着头,改不了口轻声喊:「将军……」

俞胥默不作声地盯着匡顗,猛然一记重拳朝他挥去,众人惊呼顿起。匡顗认命地闭上双眼,却迟迟感觉不到脸上的痛楚。他试探地眯开眼睛,看清俞胥一脸痛心的样子和顿在眼角的拳头后,俞胥抬手敲了匡顗的头一下,叹道:「……不准再犯。」

「知道。」匡顗忍住哽咽摸向被打的地方,连一句话说得颤颤悠悠的。

方才那个大胆敢言的副将瞧了俞胥一眼,带笑指着俞胥说:「太尉,你哭了?」

众人闻声皆惊愕看去,俞胥抬手一拭眼角,一张老脸霍地赧然,气得颏下胡子快要无风而起:「胡说八道!天太热,老夫淌汗而已!」

「淌汗?哈哈哈哈!」大伙儿不留情面地捧腹大笑,庄严的大殿彷佛一瞬间变成无拘无束的草原,当年他们征战在外,便是如此不分高低,相聚同乐。

「喂,匡顗……听说之前进宫的异地美娇娘是你的娘子?」副将露出狡猾的笑容靠向匡顗,一众兄弟也忙跟着起哄。

「呃……别打趣我了。」

「你真不够意思!不管!今晚定要叫上嫂子跟我们一起喝!」

他们的笑声话声响彻大殿,一群文官只能侧目窃语,比市集还要吵嚷的大殿洋溢着喜色,连太监高唱陛下驾临的声音也盖了过去。

「咳嗯!」知道匡顗今日上殿的宋曷特地一早入宫陪宋玄禛上朝,他站在宋玄禛身旁睨着那圈以匡顗为主的将领,他们瞥见宋玄禛,迅时低着头走回自己的位置,躬身拱手,独留匡顗和俞胥站在原地。

俞胥看到宋玄禛冷漠地看着匡顗,无奈地暗叹一声,拉着匡顗回到自己的位置向他施礼。

宋玄禛与匡顗对视片晌,遂傲慢地转开视线,大步从他身边走过。

一阵冷风刮过匡顗的身躯,他不禁打了个寒噤,呆愣愣地看着宋玄禛,直至退朝,百官恭送圣驾,他的视线也不曾离开宋玄禛。

他恨不得冲上去向宋玄禛忏悔解释,甚至不惜跪地请求他原谅曾经卑鄙地伤害过他的自己。他不想他用冷冷的眼神看他,更不想他摆出像是不屑看他一眼的神情。

难道上天当真要宋玄禛恨他一生,要他万劫不复?

「页页!」宋攸鼓起小脸蛋拍案而起,匡顗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挣扎出来。

令他痛苦不已的早朝已然过去,他坐在飘着淡淡花香水香的水静亭中执笔教宋攸写字,但顿在纸上迟迟未起的笔尖已晕出一大片墨花,彷佛在一片雪白之中昭示他过往的卑劣。

宋攸站在石杌上用两手撑着石桌,凑近匡顗的脸,古灵精怪道:「页页也觉得习字很闷对不?既然这样……不如你教我『嗖』好不?」

匡顗有点无措地放下毛笔,把污了的冰翼纸揉成一团,漫不经心笑说:「公主为何想学轻功?」

「我只告诉页页喔……」宋攸鬼祟地看了看左右,对匡顗附耳低说:「我要当女侠!」

匡顗闻言怔住,半晌大声失笑起来。他伏在桌上大笑不止,树上的鸟兽、湖中的小鱼都不禁探出头来一看究竟。

「唔……页页笑什么呢?」宋攸伸手推搡匡顗,一双细眉皱得紧紧,小嘴噘得高高,口中还不时叫匡顗不准笑。

匡顗好不容易忍住笑意,拭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呛了一声说:「那、那公主为何想当女、呵呵,女侠?」

宋攸握紧小小的拳头,一脸决然,不假思索道:「我要保护父皇和母后!父皇身子弱,攸儿不可以让父皇被人欺负!」

匡顗一听宋攸的衷心话,立时笑意尽褪,心里酸酸甜甜的,既想着自己与宋攸有同样之心,也感慨宋攸年纪少少懂得为宋玄禛着想。

他抬手轻轻一掐宋攸的脸蛋,柔声笑说:「若公主能乖乖完成课业,学习轻功亦未尝不可。」

「哈哈!页页真好!」

宋攸扑到匡顗身上亲了他的脸颊一记,二人笑声未落,便被来者一声蕴含些许不悦的呼唤打断。

「攸儿。」

宋攸和匡顗转头看去,瞥见宋玄禛和俞暄儿带着一行宫人正朝水静亭而来。

宋攸迅时离了匡顗的怀抱跃身落地,跑到宋玄禛身前去。宋玄禛适时蹲身抱起女儿,爱惜地抚过女儿被人掐得微红的脸颊。

匡顗见他们如此亲腻,便明白父女二人并无因昨日的事情记恨,回想俞暄儿的话,他绝不想自己离间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

「将军是否太久不曾涉足皇宫,害你如今见着陛下和娘娘也不懂行礼?」平福瞄了匡顗一眼,冷言相向。

匡顗闻言一愣,尴尬地步出水静亭走下石阶,在宋玄禛面前拱手躬身道:「是臣失礼了。臣参见陛下、皇后娘娘。」

宋玄禛盯着匡顗不作一语,良久,才回身过去背对匡顗,一手抱着宋攸,一手牵着俞暄儿,对宋攸边走边道:「朕让人出宫买了攸儿爱吃的小食,只要攸儿乖,朕也可以带攸儿出去玩,好不?」

「嗯!当然好!」宋攸紧紧地抱住宋玄禛,彷佛把匡顗抛诸脑后,只管不断问宋玄禛买了什么小食回来。

匡顗未得宋玄禛示意不敢直身,他偷偷抬眼看着他们一家子离去的背影,心里蓦然泛苦,甚至顿觉窒息。

每次看见宋玄禛,他都感到浓厚的拒绝之意围绕在宋玄禛身上。这种感觉比五年来的思念更加难受,让他更确切地明白何谓失去。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走近,正沉浸在哀悔之中的匡顗置若罔闻。尔遐见匡顗依然拱手躬身站在原地,便快步上前扶起他,道:「匡将军,娘娘叫奴婢过来请您起来。」

匡顗低头看向尔遐,默不作声,直教她腼腆难为。

「将军,娘娘还要奴婢转告您……」尔遐瞟了瞟他,怯怯道:「覆水难收。」

「哈……哈哈……覆水难收,覆水难收!」匡顗掩眼轻笑,尔遐见着害怕,心惊胆颤地向他施礼后便匆匆告退。

匡顗颓然跌坐在石阶上,任由丁香的花瓣随风打在他的脸上。清幽的香气宛如那人的气息缭绕身侧,无时无刻逼他逐一回想以前所犯的过错。

每一声轻笑与往事都如刀般剜着他的心,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可耻之人。笑够了,他便起身往回走到水静亭中,整理石桌上被风吹得不断拍打字镇的冰翼纸。

看着净白如雪的纸,他不禁想起被宋玄禛藏于锦盒底的残纸。

满满的情恨,浓浓的哀愁……

他抚平桌上的冰翼字,执笔点墨,轻蹙双眉认真落笔提诗……

离愁自思忆,墨香拂前尘。

此生情未央,恳君心意还。

约顷旬日,宋玄禛每日早朝批奏过后定会携俞暄儿一同前往蓬清园接宋攸回宫用膳。每当看见匡顗一脸无奈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总想出言嘲讽他,要他难堪。可那些话往往哽在喉间,每次只是张张嘴唇,最后却一言不发地抱着女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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