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目光一凝:“为什么?”
贺无伦好整以暇地拍拍袖子:“第一,你的名字太好笑。第二——”他看着小六子额头上暴起的青筋,“我根本,没打算跟你单打独斗。”
“什么?”
“上!”随着一声召令,几个人一拥而上,包括贺无伦。几个暗卫与侍从都是身怀武功的高手,在江湖上也算一流了,纵然杀手武功再高,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二十招后,小六子被乱刀砍死。
远处雪影擦了把汗,换个姿势抱住穆岫羲:“这……是不是有点卑鄙啊?”
清影镇静地:“呃……庄主一向如此。”
18.没钱不行
正在清影和雪影无聊乱侃的时候,穆岫羲醒了。他习惯性地张嘴想问候一句,睁开眼,嘶哑而疑惑地:“人咧?”
雪影表示不懂,不明白,不想问。
清影默默地想:他大概是在寻找用惯了的攻击目标?
贺无伦看着地上的尸体,懊恼地叹了口气。这些杀手身法鬼魅,老是像跳蚤一样蹦出来。情况危急之下,根本来不及留下活口。
不过连这个小六子都来了,要么是景平门门主打算清理门户,要么,是这门主不打算再经营下去。无论是哪一种,自己都成了垫脚石。
他悻悻往回走。晷梦出鞘,显然还未过瘾,就被他硬塞了回去。它现在就像饿了好几十天,忽然被为了一勺肉汤,没来得及仔细品尝又被人赶走的人一样,躁动不安。这脾气再闹下去,连剑鞘也未必关得住它。
贺无伦笑了笑。
谁要是再敢来惹我,放我们家宝贝,咬死他!
穆岫羲的眼神亮了起来,就像纨绔看见了极品的促织。
清影叹了口气:他的攻击目标来了。
果然,穆岫羲抬头第一句话:“贺庄主笑得很明媚。”贺无伦猛然僵硬了脸。
“虽说饱暖思淫|欲,但我不知道庄主竟然有恋尸癖,光天化日之下还能……”意味深长耐人寻味的停顿。
贺无伦恶狠狠地:“挖一个大坑,把那些尸体都埋起来!”
黄岐插了嘴:“庄主,这不好吧……偶们刚刚都群起而攻之了,现在还把那几个杀手堆在一起……会不会遭报应啊。”
“原来如此,”穆岫羲眨眨眼,“既然那杀手需要贺庄主领着那么多人群殴,估计也死而无憾了。”
贺无伦听着那嘶哑的声音,眼睛直抽抽。
自己到底是为了谁才拼命赶时间的!
气归气,这呆头鹅的病情是不能继续拖下去了。马车已毁,他的状况却不是太好,恐怕站直都有困难。马匹已经跌落悬崖,到下一个镇子三十五里……想着想着,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雪影的手上。十五岁的手,还没完全长牙,但是与外表不相符的有力。这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搭在某人的,腰上。
雪影被那目光看得一哆嗦。
一阵山风吹过。
山风是很冷的。
穆岫羲本能地往热源靠了靠。众人睁大眼睛看戏,清影戳了戳雪影的左手臂。
贺无伦伸出手。雪影自觉地把肩上的人推了过去。贺庄主搂紧了穆岫羲,回头问众人道:“又没有受伤?”确认没有大碍,他下令:“半个时辰内,赶到下个镇子!”
雪影小声问:“为什么是半个时辰?是不是慢了点啊?”
清影更小声地回答:“虽然庄主每次武林大会都会走这条路,但他从来没记得过。”
一行人飞掠过低矮的山岭,朝小镇飞驰。一路上贺无伦紧紧扶着穆岫羲的大腿,生怕他一不小心从背上掉下去。所幸前面的路还好认,只有一条,倒也不必迟疑。
到客栈的时候,穆岫羲趴在床上,一边咳嗽一边道:“你跑得比马快多了。干脆以后都让你背着我走?”
贺无伦把他塞进被子里,裹紧,找大夫。
喝了药,蒙头睡一中午,穆岫羲神奇地好了大半,清影将银子交给大夫后愁眉苦脸地坐在床沿上叹气。雪影好奇地:“为什么不开心?”
“虽然钱财是身外之物,但少了身外之物,我们还是活不下去的。”他的钱袋已经空了,其他几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梅鹤山庄生意满天下,却还没有开到这个小镇来。付完房钱与饭钱,他们就只能走路去武林大会了。该死的,烧什么不好偏偏要烧马车,银票全在里面!
贺无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皱了皱眉头,便展颜大笑:“那银票就是槐洛秀钱庄的。这里已是江南境地,没有钱,还不能问槐洛秀去要?量他也不敢赖我的银子!”
穆岫羲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去要钱吗?一定要带上我!”
“好好休息!”贺无伦说了一句,带上晷梦,就脚上清雪溪风四个暗卫往外走。穆岫羲抚着额头低低地叫了一声“痛”……贺无伦满头黑线地回身,把裘袄裹紧了,背着他往外走。
19.做牛做马
城东十里街。
说十里是夸张了些街的规模却着实不小。成衣铺、胭脂斋、各种小食……当然还有当铺与钱庄。贺无伦背着穆岫羲走走停停,总觉得身上越来越重。
“反正等一下就有钱了,现在把钱花光也没什么关系嘛。”穆岫羲一边催贺无伦从钱袋里拿出最后一锭银子一边说。
“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看见糖人也要一个,看见煎饼也要一个,你风寒了这些东西又不能吃!”
穆岫羲把糖人和煎饼全给了一旁的雪影:“我知道你想吃,只是不好意思说,对不对?”雪影的眼神果然一下子明亮起来。穆公子比庄主体贴多了!
清影叹气。这小东西也太容易被人拐走了!纯粹的有奶便是娘。
贺无伦叹气。再这样下去,迟早自己的暗卫都是他的人。
穆岫羲突然在他耳边用很沉重的声音说:“我小时候是在一片荒山里面过的。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见过。我师父从来没带我出过山。这些糖人什么的,我前几个月虽然见过,却没有钱买……”
贺无伦忽然有些不忍。算了,兜里还有一点钱,花光了好像也没什么。
“幸好有你。”
花光了好。
“反正我救了你三次,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也不指望你三辈子都为我做牛做马地报答我,从今天开始,你的就是我的,怎么样?”
贺无伦气结。同情心什么的,绝对不能对这种顺杆子爬的人泛滥!
槐洛秀的槐府在城东十里街的尽头。大宅子,十分幽深,别有洞天,在外面乍一看绝不知是否违了规制。槐府前大门紧闭,贺无伦上前敲了敲门环。
没有人应声。
他皱皱眉,朗声道:“在下梅鹤山庄庄主贺无伦,烦请开门去通报一声!”
依旧没有响动。
空气里隐隐有血腥味漫了出来。
贺无伦面色凝重。清影会意地趁四下无人,一纵身跃入院墙,转了一圈。片刻后,他从墙上探出头来道:“庄主,出事了。”
江南槐家在大白天被人偷袭,无声无息死于非命的消息很快传出千里。江南,甚至是整个中原最有钱的人被杀,家人无一幸免,那富可敌国的家财足以让很多人疯狂。
然而槐家几乎被洗劫一空,旗下分店却运转正常。所有商家众口一词,槐大掌柜早在三日前便将生意全给了属下分店,还有他退回那三成分成的契约在。漫说槐掌柜已经亡故,除了他府里的钱财,即便是他后人也无由接管他们手里的东西。
倒是贺无伦去钱庄询问时,掌柜好脾气地翻出账目,让贺无伦签了一纸文书,便重开了银票与他,又兑换了些散银,可解燃眉之急。
官府不久后围了槐家,清影对贺无伦道:“我进府的时候,他们全都身首异处,血还没有凝,一直往外淌。怪的是房中财物俱已不见,只有槐洛秀的尸体上还戴着羊脂玉扳指。”
“那是当做印章的家主所有之物罢。”
“是。”
贺无伦点头,看着一旁还在睡的穆岫羲。半面被散落的青丝覆着,雪白与苍青中还有一点红唇,极之明艳。
他松开握着晷梦的手,挑起穆岫羲一绺长发。长发之下,颈项也白得剔透如冰雪。一丝温热的气息从皮肤下漫了上来,穆岫羲忽然动了动。
贺无伦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靠在了床柱子上。
算了。
他似笑而叹。
官府询问了清影发现槐家被灭门的事,也未多加刁难。毕竟他们到槐府门外时,那股血腥味已经浓得令人作呕,任什么人也会想到报官。仵作也验不出杀人确切的时辰了。
清影暗地里跟贺无伦说过,他觉得自己在进门前的一刹,那些杀手才完成收尾的砍杀。只是这话若说出去,不过徒增麻烦。官府虽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槐洛秀却非普通的江湖人。
穆岫羲依旧整日用美食来逗弄雪影,偶尔调侃贺无伦几句,脸色好了许多。
再次上路,几个人都添置了马匹,至于马车是没什么人想坐了。快马加鞭地赶路,景平门的杀手却像追着肉香的苍蝇一般自后方追来,如影随形。凡贺无伦一行投宿客栈,必会被偷袭,反击,然后殃及其他客人。
似是被火燎一般紧赶慢赶,几人竟是又提早一日到了江南循阳。
举办武林大会的地方,亦是上次选出的武林盟主,还莫庄庄主,江湖人称千金铁的莫回袖的别庄。
——卷壹·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完——
卷贰: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20.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莫回袖虽未远道相迎,却也早早等在路旁,远远便向贺无伦穆岫羲拱手。两人回礼后,莫回袖先是与贺无伦寒暄客气了一番,转而向穆岫羲道:“久闻穆公子侠骨大义,武功高强,一表人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更胜我辈。”
穆岫羲:“谢谢。几个月前我下山的时候,师父还让我问候您来着。”
莫回袖先是被他的厚颜无耻惊了一下,一听后面不禁笑问道:“不知是何世外高人,能教出穆公子如此出众的弟子?莫非令师与在下相识?”
穆岫羲懒洋洋地扛着半倚在贺无伦身上,道:“我师父说,凭你的武功,他早八百年就和你相忘于江湖了。不过,你用锤子砸出来的牛肉丸还是好吃的。飞刀就别练了,把手割伤就连唯一说得上的牛肉丸也做不好了。”
贺无伦与莫回袖石化。
贺无伦想,他师父到底是什么来头?连武林盟主的家底都知道?
莫回袖想,妈呀,躲了这么多年,本来以为那个人已经老死山中去西天了,没想到居然还收了个同样恶劣的徒弟!
莫回袖抹了把汗。他脸上青筋隐隐深了一点,掏出帕子擦了擦。
穆岫羲好整以暇地等着。
莫回袖看了他一眼,立马竹筒倒豆子一样倒出来:“穆公子少年英雄绝不会和老人家计较失礼之事对不对我马上安排您与贺庄主住进别院最好的房间穆公子回去千万和令师说几句好话就说我已经改邪归正很多年了牛肉丸要多少有多少……穆公子您师父应该还在山里吧?”
“怎么可能,”穆岫羲撇撇嘴,“从很多年以前他唯一的乐趣就是逗弄我,现在我都出来了,他怎么可能还窝在那个山窝里。”
莫回袖欲哭无泪。他还是回家多做几个牛肉丸好了。反正那个人再生气也不会浪费粮食。
那个才是真正的武林魔头啊……谁惹上了谁知道!
窝在武林盟主的别庄里,是很舒适的。何况还是最好的房间,只要不认床,还是能称上一句宾至如归的。就连雪影他们,莫回袖也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就在他们房间旁边。
穆岫羲趴在床上,贺无伦在桌子旁喝茶。他突然开口:“穆公子能不能别这么笑了?在下胆子小。”
穆岫羲收起一脸难以言表的笑容,正色道:“我正在回味武林盟主方才的表情。”
贺无伦黑线。还不是你冲着他说了句“我们要住一间房”!别庄这里因为常年客似云来,地方不够,都不分里间外间。你说要住一间房,跟说要睡一张床上有什么两样!
他猛然眼尖地发现,穆岫羲正呵呵地逗弄着指尖一个小东西。
白绒绒的背上有一些浅色的棕,毛发浓密,圆圆的小眼睛像婴儿一样黑亮纯粹,耳朵一动一动的,两腮还鼓起很多。
屋内诡异地静默了一下。
“啊——”一声尖叫让所有已经在别庄内休息的、正与武林盟主莫回袖寒暄的、还在后面一些的人都诡异地停下了动作。
莫回袖连忙威严地对眼前人摆摆手:“大约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打碎了杯碟,因而大叫失态了罢。”
客人看着他的脸瞬间白了。
这是要多严苛的规矩,才能让下人打碎一个碗碟都叫得这么惨烈!
屋内。
穆岫羲捧着那小东西无辜地看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贺无伦。“至于吗,不过是一只小兔子而已。”
“你、你你你……老鼠跟兔子都分不清吗!这还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东西,快点丢掉!”
“不知来路的东西会这么干净吗?”穆岫羲无语地看着他,“你怕老鼠就直接说好了。不要嫌弃这个小东西,你不觉得它很像雪影吗?”
贺无伦发誓,以后要离雪影至少三丈远!
屋外的人终于听不下去了。他摇着扇子走了进来:“这是在下的宠物,方才窜了出去,不曾想惊扰了贺庄主与穆公子。不过,还请穆公子将它还给在下为好。”
“你养一只兔子做宠物?”穆岫羲怀疑地看着那人高大魁梧的身材。一身青色长衫,却有些戎马之气,潇洒魁伟。
“都说了是老鼠了!”贺无伦怒。
21.子债父偿
“这个……是仓鼠,也叫腮鼠或搬仓鼠,是在下特地托人从西域带来的。”
周津擦了擦脸上的汗。从厨房一路追到这里,轻功都用上了,谁知道这小东西居然安安分分地任那个穆岫羲逗弄!一脸奸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贺无伦疑惑地又看了那东西一眼。小家伙好像的确比较像大漠那块的仓鼠。只是听说仓鼠整日嗜睡,这只怎么就那么精神?
穆岫羲不理会周津一脸的醋意:“进别人房间应该先自报名号,等主人允许了才能踏进门槛。”
“失礼了。”周津暗暗抓狂,这么多规矩!又不是读多了书的书呆子,“在下周津,江北祁州人氏。见过梅鹤山庄庄主白衣书生忘情剑客贺庄主,出云公子穆公子。”
“原来你的名号这么俗。”穆岫羲对拍拍衣服站起来的贺无伦说。
哪里俗了!贺无伦怒目。
穆岫羲淡淡补了一句:“哪里都俗。不过比他好一点。我师父说,江湖上有个名医,叫做周津,就是你吧?”
周津有些讶异地:“不敢当。不过……”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在下的名号又哪里俗了?”
“我师父说,你叫杏林抄手。”
贺无伦差点笑出声来。不过看着周津铁青的面色,还是很识时务地忍住了。毕竟,周津的武功在江湖排行榜中也是前二十。
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杏林“妙”手吧……穆岫羲的师父到底是不识字还是太好吃?还是,人年老容易忘事?贺无伦觉得无论哪个答案都不必探究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