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富山“啪”的一声拍了案:“这简直是一场阴谋!”
拍完又惊觉自己失了礼,急忙赔上不是,杜靖棠倒也不在意,却也不去主动询问是何事相求,专心做一名听众。阮富山把新任警察局局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之后,探身低声说道:“杜爷,阮某近来听到些风声,不知真假。听闻杜爷和那位新局长交情甚好,阮某想要请杜爷问个实情儿。”
杜靖棠哈哈大笑:“阮老板真是瞧得起杜某。”
笑完随即恢复了正常,面上又显出微微的愁苦,装给阮富山来看:“场面之交罢了,不过是彼此行个方便。”
阮富山知道杜靖棠是故意的,顿时沉默不语。杜靖棠为对方留了颜面,急忙问道:“敢问阮老板听到了什么?”
我倒要看看你听到的和我知道的可否一致。杜靖棠起了心思。
阮富山叹了口气:“犬子之事乃江姓所为。”
尔后他抬起眼来:“此人就不必阮某明说了吧。”
杜靖棠内心拍案,果不其然啊。
二人又谈了许久,自然无果,杜靖棠本就是看戏的心态,这趟浑水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掺和。阮富山见求人无望,只得作罢。
只是杜靖棠离去之前留下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为阮富山提了个醒儿:“江家兄弟,谁离了谁都是割了心头的一块肉。阮老板,告辞。”
阮富山眯起眼来,谁离了谁……都是割了心头的一块肉。
江韶年回到家里,丁贵迎了上来,他往楼上瞥了一眼,问道:“还不开门么。”
丁贵抹了抹头上的汗:“哎,早饭的时候我都敲了半天了,小少爷就是不开。”
江韶年解开衣领,坐在沙发上,把腿翘上了桌:“不开就不开吧,惯得他!越来越没样子了!饿了他自然就会出来了。”
唐小五正巧也从外面回来,瞧见了江韶年,便附在其耳边唧唧喳喳一阵。
江韶年点了点头:“打点的不错。你回头再跑一趟,甜头儿吃完了别忘了他自己还站在悬崖边儿上呢,在他桌上拍一发子弹,告诉他只要口风够紧,一切都好说。”
唐小五心领神会,应承了下来。江韶年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正欲点燃,哪知唐小五先行一步,打火机探到了他的烟头下面。江韶年一怔,却也没有拒绝,顺着火深吸了一口烟。
唐小五收回打火机,直起头来,却见江韶矽冷冷淡淡的站在楼梯上瞧着他们。
丁贵显然也发现了江韶矽,急忙唤道:“小少爷,您终于出来啦,我给您备饭去。”
江韶年吞云吐雾的望向弟弟,呵呵一笑:“哟?小祖宗这是饿惨了吧,不然怎么舍得开门啊。”
江韶矽二话不说,回身又上了楼,片刻之后只听巨大的关门声响彻楼层。江韶年把烟扔到地毯上,用脚碾了几碾,红色的地毯上顿时烧了个黑点。
丢下唐小五,江韶年脱掉外套搭在沙发上,随即上了楼。
江韶年动了动门把手,房门果然锁了,江韶年一脚跺了上去:“江韶矽,你他娘的别得寸进尺!老子现在连说都不能说了么!”
没有丝毫的动静。江韶年怒了,转身又咚咚的冲回了客厅,捡起沙发上的武装皮带,从枪盒里拔出枪来,一阵风似的回了房门前。
迅速上了膛,对准了门把手就是一枪,惊得下人尖叫四散。江韶年抬脚便是一踹,门咣当一下就开了。
江韶矽很是冷静的坐在小阳台上,有些起风了,薄纱窗帘微微飘荡,他穿着简单的衬衣和裤子,瞧上去就是个干净的男学生。
江韶年提着枪,土匪似的走了进来,见着弟弟头也不回,这般冷淡更加激化了他的怒意,一把便扳过了江韶矽的下巴:“我替你杀了他,你还有什么不高兴!”
江韶矽眉目清澈,却一派冷然,不言不语,眼神偏向别处,根本不与江韶年对视。
江韶年拿弟弟没有办法,松了手之后,满身怒气的立在江韶矽背后,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阮陌臣侵犯了江韶矽,他替江韶矽杀之而后快,为何换来这样的下场。江韶矽不吃不喝不开门,连张笑脸都不给。
晚上二人依旧没有同房,江韶矽无声的把江韶年赶到了别处去睡,江韶年只得可怜巴巴的裹着外衣睡在客厅沙发上。
丁贵瞧见了,就来规劝:“江团长,家里还有客房呢,我给您备出一间来,这沙发上实在憋屈。”
江韶年枕着自己的手臂,艰难的翻了个身:“我在自己家,住什么客房。”
丁贵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唐小五抱着一条薄毯走来,盖在了江韶年的脚边:“这会儿热,等到夜深了就怕是要凉了。”
江韶年躺着不动,不以为意:“知道了知道了,把灯关了,你们都睡去吧。”
江韶矽缩在床上,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一日的爆炸,那样的场景是活生生的展现在他的眼前,他无论如何忘不掉。
那日江韶年带到他去了那里,远远瞧见了熟悉的车子,他不明所以,江韶年在他耳边说道:“阮家三个少爷都坐在里面呢,真好,齐全了。”
他的心里浮上一丝不安,不多时,那车子停住了,他的二哥三哥从车里出来,再一晃眼,车子居然生生的炸了。他整个人傻了,这就是江韶年给他的大礼。
江韶矽翻了个身,夜色朦胧,他透过窗口看到皎洁的月亮,心有余悸,若当时早上几秒,他的二哥三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他在这世上乐于去珍惜的两个人很可能如同那辆车子一般飞灰湮灭,就在他的眼前。
他知道,江韶年是有这个心的。
阮富山长长久久的坐在儿子的遗像前,他培养了二十多年的骄傲,转眼就这么没了,且不说家里的生意如何维持,单单丧子之痛就足够他愁苦半生。家里还剩下三个孩子,陌杨没有气魄,不懂生意;陌寻人脉虽广,却是个扶不起的花架子;陌婷是个姑娘家;可怜他这一把老骨头,奔波了半生还要拖着老命重操家业。
傍晚起了风,夜凉了,周佟为阮富山披上一件衣裳,阮富山叹了一口气:“周佟啊,命里不该有的,留也留不住啊。”
周佟抹了一把泪:“老爷,夜里冷,您保重身体啊。这节骨眼儿上您要是垮了……”
阮富山握紧了手杖:“你说的对,我不能垮。”
他想,江韶年,若传言属实,我真真要割下你心头之肉!
75、命令
江韶矽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之后吩咐丁贵备车,江韶年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冷着脸质问:“你去哪儿。”
江韶矽心想,你摆脸色给我看?难道我就不会么?
于是他的脸色如同寒冬下霜,简直要结出冰来:“学校。”
江韶年听闻,没辙了。若江韶矽说出其他地方,他完全有理由镇压下来,而江韶矽一心向学,无论如何算是个好事,他再去阻拦,显得无理取闹。
江韶矽在学校大门口与秦淑欣相遇,颇有些尴尬,以前二哥与她交好时,他和秦淑欣的关系也不见得亲近,现在就更谈不上什么了。
秦淑欣往日里绕着阮家人走,她和阮陌杨尚且是同事,有些场合实在回避不了,可江韶矽不同,只要不上课,老师完全可以避开学生。哪知今日不期而遇了。
她拢了拢耳后的头发,先打了个招呼:“韶矽,你好啊。”
江韶矽淡然的点了个头:“恩,你好,秦老师。”
司机迟迟不走,一脸探究的张望个不停,江韶矽烦了,回头骂道:“混账小许!你看什么看!回去告诉江韶年,这女的是我的老师!”
小许是个老实人,满脸为难的缩回了脑袋。临出门之时江韶年暗中交代过他,把小少爷看紧了,跟谁来往都要如实汇报。
秦淑欣愕然,不自觉失了礼数,脱口而出:“原来你和江韶年团长住在一起的传闻是真的啊。”
江韶矽瞥了秦淑欣一眼,不予理会。秦淑欣面露尴尬,却又不禁苦口劝道:“韶矽,你怎么和他那样的人来往啊,你大约不知道,他在外面风评极差,没有接受过教育,滥用职权枉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芥,粗俗不开化……”
江韶矽虽然近来与江韶年冷战,可也不容许别人这样说他的哥哥,当即打断:“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秦淑欣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的辩解起来:“我是怕你误交损友,毁了自己的清誉,你二哥想必也不愿你这样吧……况且你大哥大丧期间,你还和别人住在一起……这……这实在不该……你不回家你爸爸一定会伤心……”
江韶矽莫名其妙的反问:“难不成阮陌杨又要你了?”
提起伤心事,秦淑欣就要痛苦,面如纸色,规劝人的心思顿时散如云烟,后悔自己不该管这桩闲事,她笑也笑不出来了,摆摆手就要离去:“我……我还有课,先告辞了……”
江韶矽低声嘟囔:“没有和好,居然这么多管闲事,难怪我二哥不要你。”
这话落进秦淑欣的耳朵里,简直要无地自容。
小许在车里听得云里雾里,寻思着回去要学哪一句,江韶矽低头在车窗口瞪了他一眼:“你给我想清楚你是谁的人,回去之后敢多说半个字,小心我撕烂你的嘴,滚!”
小许怕了,他混口饭吃也不容易,被江韶矽这一威吓,只觉得天昏地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他听到有人唤了一声:“五爷?”
江韶矽瞧见来人,顿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油然而生,他想,此人才是我的心腹,此人才是我真正的心腹啊!
小赵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唤过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了,怀里抱着几本书,看样子是给阮陌杨送书来了。
江韶矽喜欢小赵,愿意对他好,摘了腕子上的一块表便塞到对方的手里:“英国货。”
小赵面无表情的点了个头:“谢谢五爷。”
这一番举动看得小许目瞪口呆,他反复打量小赵,这人平淡无奇,居然能够得到江韶矽如此赏识,他跟了江韶矽有些时日了,不曾见江韶矽给过他半毛钱。
小赵同江韶矽一道进了学校,阮陌杨正在办公室里整理讲义,被人喊道:“阮老师,门外有人找。”
阮陌杨不以为然,只道是小赵来送书了,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回头一瞧,看见江韶矽跟在小赵后面,嘴巴里还不停的规劝:“反正你给谁开车都是开啊,不如跟着我。”
阮陌杨许久不见江韶矽,现在再见竟然是另一番心境,他喜欢江韶矽,可他的大哥侵犯了江韶矽,要恨吧,人已经死了,悲伤多于痛恨;他想要心疼江韶矽,却又不由自主在对方身上想起大哥的影子,顿时又别扭起来,真真是进退不得。
江韶矽倒没有那么多的顾虑,爽快的喊道:“二哥。”
阮陌杨不自然的望向了别处,他实在想不明白,江韶矽遭了人侮辱,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待到小赵走了之后,江韶矽缠了上来,死活要把小赵要到江家去,阮陌杨默然不语,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又不能拿别人去避开江韶矽。
江韶矽急了,一把抓住阮陌杨的手臂晃了晃:“二哥你说话呀,你跟父亲好好说一说,把小赵给我吧。”
这是情急之下的无心之话,纯粹属于惯性,江韶矽说完自己也愣了,他自回到江韶年那里之后对于阮富山的称呼慎重小心,生怕惹了江韶年不高兴。对着阮陌杨他倒放松了,往日的习惯不知不觉又浮现了出来。
阮陌杨转过头来,低声说道:“大哥死了。”
江韶矽半张着嘴,半晌蹦出来一句话:“我知道。”
阮陌杨忽然就哽咽了:“爸爸很难过,家里人都很难过。大哥下葬那天,爸爸还盼着你来,说是……说是对不住你……”
江韶矽难堪的背过身去:“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吧,他毕竟死了,我现在也没有立场来说话。我要是面儿上高兴了,显得我这人无情无义,你恐怕也要失望;我要是满脸悲伤,显得太假,阮大少爷从未考虑过我是一个男人,我也有尊严。”
阮陌杨扳过江韶矽的肩膀,十分诚恳:“韶矽,我替大哥向你道歉,若是……若是你一早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江韶矽低下头来,嗤笑一声:“你是你,他是他,你怎么可能代替他。二哥,事已至此,不值再提,你若再说下去,我怕是要翻脸了。”
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江韶矽不愿和阮陌杨生气,他故意错开了话题:“二哥,你们话剧社还收人么,替我报个名吧。”
阮陌杨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抹了抹泛红的眼眶,恢复了正常:“好的,今天下午课后你来大礼堂,我把你介绍给他们。”
江韶矽对演戏兴趣浓厚,阮陌杨把他带到话剧社的时候,正巧赶上人家需要一个在台上跑龙套的,他便上台走了个场,台词只有一句:“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力,不要再打了。”
学校的人对他并不陌生,知道他是阮家的少爷,当即调侃道:“让少爷去演苦工,角色的拿捏很难吧。”
阮陌杨好心提点;“韶矽,他们是在排练,你不需要太认真,到你上场的时候就蹲在那里说一说台词好了。”
江韶矽没做声,待到有人叫他上场,他上了台二话不说坐在了地上,单手撑着地,另外一只手挡住了自己的头,很是悲情的苦苦哀求:“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苦力,不要再打了。”
那主角当即傻了眼,结结巴巴的接上了台词,状态忽然就被江韶矽给打乱了。江韶矽在阮陌杨错愕的眼神中眨了眨眼睛,避人耳目的在二哥耳边低语:“你忘了我未进阮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啦。”
阮陌杨听闻此言顿觉揪心,他向来情感丰沛,思想早就飘到了江韶矽的愁苦身世上,再仔细一想,阮家把人接回来,不仅没让其过得舒心,还把人给糟蹋了,顿时悲从中来。
江韶矽白了阮陌杨一眼:“二哥,你的表情太过明显了吧,你真把我当成什么苦大深仇的了。我好着呢。”
小许在校门外左等右等等不到人,他没有手表,只得下车拦住路人问时间,寻思着这会儿早就该放学了,小少爷怎么还不出来。
忽然他瞥见同样等在一旁的小赵,小赵靠在车门上,面无表情的抽烟。
小许悄悄挪了过去,好奇的套起了近乎:“你也等人啊。”
小赵冷淡的瞥了小许一眼,没有搭腔。
小许很不甘心,笑眯眯的追问:“你以前跟过我们家小少爷?我们小少爷对你蛮好的。”
小赵把烟扔了用脚踩灭,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不愿搭理小许。
小许有点恼火,心想你倒是架子大啊,不知道小少爷看上你什么了!
江韶矽受到了话剧社的一致认可,被吸纳为成员,他被分配到的第一个角色就是苦工。虽说戏份不多,角色也不如主角那样受人瞩目,但他依然是快乐的。
他怀揣着快乐的心情回了家,因着心情好,他决定和江韶年好好说话,化解冷战,哪知一进门便瞧见唐小五正给江韶年捏肩膀。
江韶年白天在司令部里陪胡万七练枪,胡万七很来劲,玩了一整天,靶子打烂十多个,江韶年握着枪,换了左手换右手,双臂酸疼,旧伤隐隐作痛,连带肩膀也遭了秧。
唐小五也陪着站了一天,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回了家之后江韶年瘫在沙发上要唤丁贵来伺候,哪知唐小五一步上前:“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