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菜很快都上齐了，许好阳吃得眉开眼笑。他是浙江人，原本就偏爱这样汤汤水水的食物，这“黄楼”的厨师本身就是从江浙地区高薪聘来，做得很是地道，正好对了许好阳的胃口。

看许好阳吃得高兴，叶展明也是胃口大开，一桌子的菜很快就一扫而光。

“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常来吃。”

许好阳想到刚进来的时候，无意中翻开的菜单，那标价能把人活活吓死。“这里太贵了。”

叶展明一愣，但看许好阳纠结的样子很快就明白了。这“黄楼”主要是针对宴请会客的，其实很少会有人真的自掏腰包来吃饭。如果价格定的低了，那些请客的主儿们就未必会乐意来，他们请客大半请的是个数额，而并非食物的真实价值。这其中的门道，许好阳是不会明白的。

“这是我公司开的，咱们吃饭不贵。”

一听是叶展明开的，许好阳又觉得自己仿佛是占了他的便宜，似乎也十分不妥帖：“叶哥，我们以后还是吃点别的吧，小饭馆也有好吃的东西的。”

叶展明苦笑：“好阳，能不能别跟我计较这种东西？”

许好阳心里也知道，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了，很多东西是无法一一清算的，只是若是真的完全不计较，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他们两个才刚在一起，相互之间的距离又很大，相互之间还没有到那个度。可是，他不想去跟叶展明争论这些。

“好。”他想保持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吃完饭出来，风比白天要小了好些，两个人一起散步消食。叶展明握着许好阳的手，那瘦瘦的手被他整个包在掌中，热热的冒出细细的湿润感。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很自然的牵着手走路，这已经是个很大的进步。

“你知道吗，内斯塔夏天就要退役了。”

“啊？真的吗？”许好阳白天不能上网，消息没有叶展明灵通，“小时候看他在拉齐奥的最后一场比赛，我哭得第二天眼睛都睁不开，我妈后来一个月都禁止我再看球。”那以后，许好阳就没怎么关注过内斯塔。他印象中的内斯塔，永远都是那个穿着拉齐奥球衣，长发飘飘的青年。虽然，离开拉齐奥并不是内斯塔的本意，许好阳也是为内斯塔伤感的。但是在当时小小的他心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再也不在罗马城，他以后穿的是红黑球衣。

一晃那么多年，现在回想，依然是遗憾的。吸吸鼻子，许好阳伤感了。

叶展明紧了紧握着许好阳的手：“总有老去的球员退役，也会有新的球员出现，足球永远都是这样，球星是永远都不会缺少的。世上的事情都是这样的，衣服会慢慢变旧，人会慢慢变老，但又不断有新的时装被设计出来，有新的生命诞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感情呢？”许好阳闷闷的问。春去秋来，岁岁更替，所有的事情都在变，谁也摆脱不了辰光。那么，感情呢？多得是今天你侬我侬，明朝就成路人的例子，连生命都无能为力，感情是不是就更加渺小？

许好阳随着叶展明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对方。叶展明轻轻擦去他沾在睫毛上的泪水，他才发现自己好像不小心流了点眼泪。

“好阳……”擦掉小家伙儿的眼泪，叶展明低头看着眼角红红的他。他记得第一次见到许好阳的时候，他笑得像太阳一样灿烂。可是，随着认识的时间越久，他的笑容就变得越来越少了，时不时的，还会哭一下，伤感一下。这不禁让叶展明又开始反省起来，这样的状况并不好啊，这让快要三十岁的叶老板，生生的心疼了。

许好阳抬着脑袋，咬着嘴唇，一副好学生模样。

“我不能保证什么永恒不变，我们才刚开始，说太多就像是一句空话。虽然我长你几岁，但是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跟谁交往过。我只想说，我会尽我所能，让我们之间的感情变得越来越好。我很珍惜和你之间的一切。”

还说不会说话，这情话说得可真顺畅。许好阳心里默默念着，脸上却不由自主的漾起了笑容，平时很老实的人，这会儿笑里多了几分揶揄。

叶展明看许好阳的样子，也开始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起来，他松开握着许好阳的手，尴尬的转过脸去，摸了摸鼻子，却又被许好阳拉过来。许好阳环住叶展明的腰，把脸埋进叶展明的颈窝里。

投怀送抱的心上人果然是……很刺激……暖暖的呼吸全洒在锁骨旁敏感的皮肤上，小小的身子整个和他紧紧贴在一起，对于积攒了好些日子的叶展明来说，实在是个严酷的考验。

“好阳，会被人看到的。”

“没关系，看不到我的脸，认不出来的。”许好阳偷笑着，他很清楚的感受到了叶展明身体上的变化，手上抱得更紧了。凭什么就我做怪梦？既然是恋人，那就要公平一些嘛。

叶展明被撩拨的快要破功了，他太知道自己有多渴望怀里的人。这样下去，他会出洋相的。不如直接把人扛回家吧，好养看着似乎也并不排斥和他身体上的接触。在叶展明心里下了决定，准备有所行动的时候，暖暖的怀抱空了。

“叶哥，送我回去吧。”

看许好阳笑靥如花，叶展明内心一声哀号。

天气暖得很快，叶展明的工作也越来越忙碌，但只要不是出差在外，他每天晚上都会去接许好阳下班。随着春装越来越多的见于街头，美甲店的工作也是越来越繁忙了，忙碌的叶总有时候还要等待更加忙碌加班的许好阳。大多在这种时候，认真工作的美甲师是没有功夫顾他的，这总让叶展明有一种被嫌弃的感觉。于是，叶展明开始养成一种怪癖，每天期待着指甲变长，只要指甲的白色边缘从视觉上看长长了一丁点儿，他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向张晴预约许好阳下班前的工作时间了。对于叶展明的这种行为，许好阳颇为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对于自说自话惯了的叶总来说，这点小任性真的不算什么。只是他那充值卡，在恋爱的过程中消耗的飞快。

“好阳，帮我充值吧。”

许好阳淡淡看了一眼，把卡片推了回去：“不受理。”

“好阳，有生意上门，怎么可以推辞呢？这是大忌啊。”叶展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叶先生，”许好阳弯着眼睛，笑得很好看，“美甲的目的是为了让手更美更健康。对于您这样的，一个月修甲十几次，死皮修到出血破皮的，实际上已经是对指甲造成伤害，作为一个美甲师，我有义务制止你的盲目行为。”

看着许好阳笑得温文尔雅的脸，叶展明内心十分怀念不久之前一脸崇拜的看着自己叫着“叶哥”，动不动就会脸红心跳的许好阳。事物总是变化得很快的。虽然是这样感叹着，但是叶展明还是越来越喜欢他了，只是看着他认真工作的表情，牵着手一起散会儿步，好像就能感受到幸福。只要一天不看到许好阳，他就会浑身不舒服，出差的日子里，心里老是想许好阳想得不行，处理完公务，立刻就飞回来，看到许好阳看见自己时弯起的眼睛，他才觉得通体舒畅起来。

林涛又提出让他带许好阳出来吃饭，被他再一次拒绝了。在知道叶展明到现在还没有把对方压倒，林涛大笑：“老大，你不是吧？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啊？这种病不能拖啊，得赶快治啊。”气得叶展明把人赶走后直接把号码放进了黑名单。

其实不是不想的，只是他不想表现得太急切，让许好阳觉得这似乎是他的目的。他知道，在许好阳心里，对于过去他和夜小千之流的相处，始终是有阴影的。他不想让对方再次误解。他过去和男人交往，全都是为了感官上的快乐。第一次真的认真谈感情，叶展明希望一切都随着交往，水到渠成。

“好阳，如果你不给充值，那我就找你们店长了啊。我相信，你们店长是不会把业务往外推的。”

许好阳气鼓鼓的瞪着他不说话。以前总觉得叶展明是个哥哥一样高大的存在，交往之后才慢慢发现，其实对方有些时候，十分之无赖。每天来店里等着他，为了让他不加班到太晚，尽量预约成为他晚上最后一个客人。店里的同事一开始觉得奇怪，渐渐的也明了了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各种反应都有，相处时的气氛和过去明显的不太一样了。许好阳倒并不十分在意这个，他一直怕被人发现是不想高调，但既然事已至此，他倒不算太介意别人的看法。在他看来，只有自己真心觉得重要的人的看法才是有价值的。

虽然觉得叶展明有点小无赖，但许好阳也承认，这些日子，他确实非常愉快。没有什么，比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更好了。

只是，许好阳看看叶展明快要磨到肉里去的指甲，他很心疼这一双手啊。最终，敌不过叶展明巴巴的眼神，许好阳还是帮他充了值。

十六

习惯什么的就让人没辙。许好阳已经习惯了在做指甲的时候胸前的口袋里有短信的震动声，习惯了有人无赖的预约他每晚的最后一个工作，习惯了和那人一起跑遍北京城找美食，习惯了在吃完饭后一起手牵着手慢慢散步，习惯了那人突如其来的亲吻和拥抱……习惯了，和那个人恋爱的感觉。

如果某一天，这样的习惯被打破，大概会变得无所适从吧。许好阳偶尔会这样想。就在这样的念头过去后没几天，这事儿就这么来了。这天，许好阳整天都没收到叶展明的短信，也没有收到他的预约，明明前一天说好晚上要一起去喝老鸭汤，而叶展明却异常的一整天没有音讯。

做完最后一个客人，许好阳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好阳……”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似乎还比平常虚弱了点。

“你怎么了？”听这声音，好像是生病了。

“发烧了，躺了一整天了。”叶展明说话间，似乎还小声咳了两声。

许好阳担忧起来：“看病了吗？”

“不去医院！”叶展明很坚决的拒绝。

许好阳一愣，难不成他叶哥怕看病？

“那，你吃药了吗？”

“没吃饭……”

没吃饭，所以不吃药？怎么一生病，就变得任性起来？

“那你找点吃的啊！”许好阳心里着急，语气也变得急起来。

“我想吃你做的小馄饨……”叶展明提出了要求。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许好阳无奈了：“你家在哪里？”

许好阳在商场里的超市买齐了材料，打车赶到叶展明家。叶展明住在东三环附近的跃层公寓，许好阳是第一次来，叶展明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头发，穿着睡衣出来开的门。许好阳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比正常人高了一些，但看叶展明的精神还不错，应该病得不算很严重。

“好阳，我难受……”许好阳刚放下东西，就被叶展明当做抱枕一样抱进了怀里。

许好阳在热乎乎的怀抱里，只见生病的男人赤着一双大脚，踩在光滑的原木地板上，立刻急了，一把推开对方：“你发烧还光脚走来走去！”

发烧的男人没了平时的精英感，低头看了看光溜溜的脚丫子，傻傻的挠挠头笑：“这不是急着出来给你开门嘛！”

许好阳也没了脾气，连推带哄的把叶展明弄回卧室里躺着，套上围裙进厨房做馄饨去。

叶展明家的厨房很大很干净，各种锅碗瓢盆全都俱全，却全是簇新带着标签一次都没用过的。真是浪费啊，许好阳感叹一声，拿出材料开始忙活起来。

合了面，擀成薄如绉纱的厚度，切成小小的四方形。猪肉细细剁成馅儿，又剥出几只虾仁切碎后拌进去，加入各种调味料拌匀。然后左手托着皮子，右手用尖筷将馅心剔进左手皮子中，左手中指屈起下落，然后用食指，无名指，拇指同时屈起捏拢皮子四角，便做出了一个四菱形的小巧玲珑的馄饨。一客小馄饨包好后下沸水一煮，白瓷碗里放进榨菜碎末、紫菜、虾皮和蛋皮，用清汤泡来，捞起馄饨放入碗里，再缀上香葱，点上两滴香油，就大功告成了。

小巧的馄饨里面玉色的馅料若隐若现，又点缀了黄、紫、玉、翠各色，香气四溢，又煞是好看。

端了碗转过身，才看见叶展明老早被香味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了，正站在厨房门口流口水，许好阳低头看看，很好，这次没忘了穿毛拖鞋，身上也披了件外套。暖气停了快半个月，室内还是有点冷的。

馄饨放上餐桌，叶展明也不顾烫，西里呼噜的吃开了，边吃边张大嘴哈气，完全没有形象可言。许好阳看得直摇头：“你这个样子可千万别让员工看到。”

“为什么？”叶展明从汤碗里抬起头来。

“你这副样子，手下的人一定都不听你的。”

叶展明嘿嘿一笑：“放心，只给你看！”说完，又埋头吃去了。

许好阳看他的吃相，像是一整天没吃过饭的，这点馄饨肯定不够，便又进厨房包了20个，叶展明又全都一口气吃进肚子，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摸着肚子一脸满足：“真是好吃啊，以后天天做给我吃吧！”

在一起之后，许好阳越来越觉得叶展明像孩子，也不知道以前怎么会觉得他成熟，全都是假象。不过，脱去了假象的叶展明，让他觉得比以前实在许多，一开始在一起时总觉得无法想象的未来，在这一天天过去的日子里，渐渐有了具象。

“天天吃会腻的，以后给你做别的。”

收了碗筷，给叶展明量了体温，38.1度，烧了热水让叶展明吃了药，把病人又打发去卧室里休息，却被对方拉住了手。

“好阳，留下来陪我吧。”

叶展明可怜巴巴的看着他，许好阳有点犹豫。他还从来没有跟叶展明一起过夜过，留下来，也许会发生的事情，他有点不太敢想，是不是会太快了……

“你看，我一个人住，万一晚上热度高了，烧得糊里糊涂了，都没个人照应，多危险啊……”叶展明从被子里爬出半个身子，执着的抓着许好阳不放。许好阳只好回过身去把叶展明按回床上，用被子把他整个裹好，叶展明又不依不饶的抬起上半身。

“我留下就是了，你快睡下去，吃了药要发汗才有效！”

叶展明很满意的笑了，掀起被子，往半边空床上拍拍：“你也睡！”

许好阳抢过被子，把叶展明盖得严严实实的：“你先睡，我去洗个澡。”

“最左边的衣橱里那身深紫色的睡衣你拿去穿，橱下面的抽屉里有新内裤，主卧浴室里有新的浴巾。”叶展明老老实实的躺回床里，快速利落的说完一大串。

许好阳洗完澡穿上衣服，发现那衣服是新的，穿在自己身上无比合适。许好阳比叶展明瘦小许多，必然不会穿同样大的衣服。许好阳心里有点疑惑，但也没有多想。

回到卧室，叶展明还乖乖的躺在那里，一双眼睛却亮得跟狼似的，盯着许好阳放着光。

“你家被子都收在哪里？我再去拿一条来。”

“我家没多余被子，你就将就将就，跟我盖同一条吧。”

许好阳只好拉开被子，躺了进去。刚碰到枕头，就被刚才还老老实实的病人压上了身。

叶展明那一双狼眼里活力十足，嘴角弯着狡黠的笑容，哪里还有一点病人的样子！

“你装病！”许好阳后知后觉的控诉。

“没装，我是真的病了！”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发烧了，叶展明脑瓜子一转，就全都计划好了。打电话去公司翘了班，去商店给许好阳买了睡衣，又故意饿了自己一天，忍着不给许好阳发短信。好容易熬到许好阳平时下班的点，果然等来了电话。挂了电话后，叶展明高兴地从楼上窜到楼下，乐得嘴都快咧到耳朵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