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叶展明说：“马上要开会了，想想晚上吃什么，一会儿发短信告诉我，我下班买菜回来。”

许好阳挂了电话，利索的站起来，去卧室换了一身方便劳动的衣服，把水桶脸盆拖布抹布清洁剂全都取了出来，大刀阔斧的展开了大扫除。

等到叶展明下班买菜回来，看到的是原本就不凌乱，而现在却能用纤尘不染来形容的房子，和累瘫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某人。

叶展明心疼的把人抱进怀里：“你就不能不折腾吗？就那么有精神那么闲不住啊？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去上班得好。”

许好阳温顺的让叶展明把他抱上楼，却睁大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光亮的房子。既然不知道何时会分离，那不如更加精神的过现在的日子好了。

二十

八月初，宠爱美甲的老板方华突发在开员工大会时心脏病突发，抢救后身体大不如前，把生意交给弟弟方旭，前往美国休养。方华原是河北人，20多岁时候独自来北京，机缘巧合下，认识了一个外派来北京的日本人，嫁了人去了日本，在东京做主妇无事，去学了几年美甲技术。谁知那日本人在公干时飞机失事，方华成了寡妇，在日本无依无靠的就回了国，拿着遗产开了美甲店。那时候美甲的概念才刚传入内地，一开始做得很艰辛，全靠方华一个人兢兢业业的支撑过来。生意稳定后，方华把老家的弟弟方旭带了出来。方旭和她年纪相差很多，从小就是由方华供着的。方旭在北京读完高中，就被方华送去日本学习美发，得了个奖回来，又靠方华资助开了个美发沙龙，这些年来做得有声有色，在业界也颇有知名度。

方华这一病，倒也放心把美甲店的生意交给弟弟。方华走之前，正筹备在望京开一家新分店，方旭接手后首当其冲的就是搞定这件事。店址很快选好，接下来最重要的便是店长的人选。

一大叠员工名单翻过去，方旭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份上。名单上这个许好阳，已经在宠爱美甲做了快四年，也能算是资深员工了，却还只是一个普通美甲师。限制发展的最大障碍，或许就是他的性别。

如今，美甲店的老板可以是他方旭，区区一个店长又为何不能是个男的？方旭把那张薄薄的纸抽出来单独放开，弯起手指在上面扣了两下。就是他了。

“去新店做店长？”突然被一个电话叫回公司，新任老板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消息，许好阳意外得瞪大了眼睛。

“恩，下个月望京店就要开业了，我看了公司所有美甲师的材料，觉得从各方面来说，你是最合适的店长人选。”眼前这男孩清秀干净，神情生动，照片上看来并不起眼，可真人却能让人一下子对他产生好感，方旭觉得十分有趣。

“合适吗？我是个男的啊。”这些年美甲师做下来，许好阳心里很清楚，作为男性的局限是很大的。到现在，好像还从来没有男性美甲师晋升店长的例子。

“一切总要开个先例。好阳，我很看好你。”方旭笑眯眯的站起来，很亲切的拍拍许好阳的脑袋。

许好阳轻轻躲开。这方旭和叶展明差不多的年纪，身高也差不多，穿着时尚，发型更是前卫，从进门开始，脸上就一直带着笑，让他所说的话的严肃性多少带了折扣。许好阳对他没什么好感，对他突如其来的亲密称呼和动作，就更加反感。

方旭毫不介意的收回手，脸上的笑容也一点儿没变：“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新店的筹备工作从现在开始你要全程参与。”

许好阳点头答应，立刻借口有事离开。办公室的门一关上，方旭卸下了嘴角的笑，眼中却泛起笑意。似乎，对这孩子，有点兴趣啊……

许好阳很快就开始投入到新店的筹备工作，忙得不亦乐乎。方旭刚从姐姐手里接棒，这个新店对他来说意义重大，各方面的准备都要比过去分店的筹备要隆重得多。他的工作重心，也大部分投入到了这边。接触得多了，许好阳对他的印象倒不像刚开始那么糟糕。

方旭这个人也就是看上去没个正经，说起话来也常让人搞不清楚哪句认真哪句是假，常把许好阳逗得够呛。但真的干起活儿来，却是个二话不说亲历亲为的主儿。新店开张需要培养新人，每一个新美甲师，都是方旭带着许好阳去旗下的培训学校里一个个挑的；宣传工作也是方旭一一亲自部署；甚至连装修他也去亲自监督。这让许好阳对他改观不少，可这方旭每次和许好阳相处，却还是嬉皮笑脸，故作亲切，让许好阳哭笑不得。

“老板，欺负我很好玩吗？”刚被方旭又戏耍了一顿，许好阳一脸懊恼。

“孩子哟，你这样子，不欺负你我觉得很亏啊。”

“受欺负给工资吗？”

“把我这个大活人当工资抵给你好不好？”

许好阳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咳得满脸通红，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老板，这种玩笑不好玩。”

方旭微笑着看了他一会儿，才递过来一张纸巾：“好阳，你要记住，我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当真。”

许好阳愣了一下，一时也没明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笑笑过去了。

这天新店的装修已经接近尾声。新店和张晴负责的分店不同，是独立店面。这天方旭和许好阳来做装修验收，忙活到下午快两点钟才让装修队离开，随便叫了外卖来吃。张晴来看许好阳的时候，就看到许好阳捧着盒饭吃得狼吞虎咽，旁边的方旭也不吃饭，拿了瓶水在旁候着，眼神里所包含的东西，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不太对劲儿。果不其然，许好阳一会儿就噎到了，方旭连忙把水递过去，许好阳接过来就喝，方旭说了两句什么，许好阳摇摇头把水瓶放下，又继续吃饭。方旭又回到脸上带笑，看人吃饭的状态。

张晴沉着脸在门口站了两分钟，才推门进去打招呼。看到张晴来了，许好阳很高兴。张晴寒暄两句，说要许好阳带她去周围走走，许好阳痛快答应了，扒了两口饭放下盒饭就拉着张晴出去。离开时，张晴看了一眼方旭的脸色，果然对方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好阳，你觉得，这位方总人怎么样？”张晴想了想，觉得摸不准许好阳的态度，只好先试探的问了一句。

“你说方旭？一开始觉得不像个好人，不过时间久了倒觉得人还不错，就是有点二。”

张晴停下脚步，看向许好阳：“那你喜欢他吗？”

许好阳显然对张晴的问题意外了，看了张晴半天，才明白对方的意思，失笑：“晴姐，我喜欢的人是男人，但不代表是个男人我就喜欢啊。”

听许好阳这样说，张晴便明白这人对方旭的心思并没有察觉，心里有点放心，又多了几分担忧。

“傻瓜，难道你不知道，方旭是喜欢男人的？”

许好阳愣住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天生喜欢同性，对同类也没有生来的敏感，所以接触到了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他本来只以为方旭只是喜欢逗人，性格使然。但如果对方是喜欢男人的，那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言所行，似乎就显得不再那么纯粹。

“我不知道啊……”

“方旭的性向，是公开的秘密。”方旭虽然才接受宠爱美甲，但过去也是常去公司看方华的。方华对老员工经常像对待朋友一样，平时没太多忌讳，张晴她们也有跟方旭一起吃饭活动的时候。方旭为人开放洒脱，对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并不避讳。他的美发沙龙过去有个日本美发师，是方旭在日本时候认识的，两人交往多年，后来方旭回国开店，那日本人也跟着他一起来了中国。两年前，日本人突然走了，只说是无法适应在中国的生活，没有办法为了这段感情抛弃一切。为了这件事情，方旭低落了很长时间。而张晴她们这些老员工，也大多知道个大概。

送张晴走后，许好阳没有回新店，一个人回了家。路上接到方旭电话，他只说是身体不太舒服，方旭没多说什么，只让他早点回去休息。许好阳有点后悔自己的迟钝。方旭应该是能看出他的性向的，虽说不能因此就说方旭对他有特别的想法，但如果现在回头去看，有些许好阳不能理解的方旭的言行，似乎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方旭会半真半假的说喜欢他，也会刻意的增多肢体上的接触。许好阳知道方旭有时会长时间的看着他，那种眼神让人很难忽略，但当抬起头和方旭对视时，方旭的脸上总会懒懒的带着一层嬉笑感，仿佛就好像他说的，一切都不能当真。并不像叶展明那样，永远是专注的认真的看着他，含着直白的爱和温柔。

想到叶展明，方旭就更加后悔了。以后，在方旭面前，还是多注意些比较好。

回到家，才下午六点多，叶展明还没下班，许好阳记得早上他说过晚上有饭局。这些天，因为许好阳突然变得忙碌，而叶展明又老是出差，两个人真正能够独处的时间骤然减少。叶展明显得很体贴，但有时候从他的言语中还是能够感觉到多少有些不快。只是许好阳实在太忙，也顾不上去照顾叶展明的小情绪。

许好阳想着就觉得内疚，忙换了衣服进了厨房，从冰箱里找出食材，开火煲上汤后，给叶展明发了短信：晚上少喝点酒，早点回来，做了宵夜等你。

短信发送出去，许好阳抓着手机靠在沙发上等了很久，一不小心打了瞌睡。醒来时天已经开始变暗了，许好阳连忙冲进厨房，还好汤没有烧焦，他松了口气，调小了火。回到客厅，看了眼手机，叶展明依然没有回复，许好阳心里惴惴的有些不安。

二十一

叶展明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开门进去，客厅里留了一盏灯，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肉香味，许好阳缩着身子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握着手机。叶展明轻轻走过去，把睡熟了的人抱起，往楼上走去。许好阳在他怀里动了动，叶展明停下脚步，怀里的人还是醒了过来。

“回来了？”

“恩，乖，去卧室睡。”

许好阳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清醒了一些，贴着叶展明的衣服闻了闻，皱起没有：“让我下来，你先去洗澡，我去给你热汤。”

叶展明知道自己一身的烟酒气熏到了他，便把人放下：“别忙活了，快去睡吧，我自己热就行。”

许好阳没理他，径自往厨房走去。

“对不起，我手机放在车里了，没看到短信。”

许好阳停下脚步，转身笑道：“算了，也没什么大事儿，以后晚回来还是跟我说一声的好。”

“好。”

平时叶展明若是有应酬，也总是会尽早回来，若实在要晚，也会给许好阳打电话。今天这事情，倒有一半是故意的。自从许好阳去了新店，就常常不落家，好几天他下班了，对方在忙着，冷锅冷灶的，大热天的都觉得冷。小家伙每天下班都累得要命，直接洗洗睡了，也弄得他老人家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可看许好阳忙得人都瘦了一圈，他又心疼的不行，一句抱怨也说不出来了。

这天早上吃饭的时候，他告诉许好阳晚上有饭局，因为睡晚了一会儿，许好阳急着要出门，只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叶展明本想跟他说饭局会结束得比较早，会去接他下班，但话没说完小孩儿就跑了。叶展明憋屈得要命，早饭也没吃，两个三明治全扔进了垃圾桶。

上班忙了一天，一个许好阳的电话都没接到，这段时间一直是这样子，只要自己没打电话过去，就绝对等不到小孩儿主动打来的。叶展明憋了几天的火气好像都冒起来了，他翘了班去美甲店问了许好阳新店的地址，想去看看他家孩子到底是在忙什么。

结果到了那边，早就已经没了人，只有落了大锁的空荡荡的新店铺，那会儿已经快到了要去赴局的时候，叶展明想了想，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约了饭后一起喝酒，就赴饭局去了。不想下车的时候，把私人用的手机落在了车上。饭局结束后，叶展明原本想给许好阳打个电话的，但又回想到早上对方漫不经心的样子，就消了告诉对方一声的念头，直接去约定的酒吧跟人喝酒了。一直喝到午夜时分散了局，才找到掉进座椅和车门夹缝的手机，看了许好阳的短信，他就后悔了，催着代驾司机飞速开了回来，一进门看到许好阳缩在沙发上的样子，就更加愧疚了。

排骨莲藕汤已经炖的很稠，莲藕几乎要炖化了，清甜的味道融在鲜香的肉汤里，热热的喝下肚去，清爽得散去体内的酒气，很舒服。

叶展明的碗很快空了，许好阳接过，把罐子里的汤缓缓倒入，剩下许多排骨和莲藕：“煮得时间长了，营养都进了汤里，材料就别吃了。”

叶展明没有接碗，把人拉到腿上，也不管许好阳的挣扎，把脸埋入他的颈窝：“对不起，宝宝，以后不会了。”

“诶，放开我，痒啊……”许好阳赶紧把汤碗放回桌上。

叶展明乖乖的放开，与他对视：“那原谅我了？”

许好阳别扭的转过脸去：“有什么好原谅的，我又没生气……”

“还说没生气，醒来以后就没正眼看过我……”亲了亲许好阳翘翘的鼻尖，“原谅我了好不好？”

许好阳红着脸看着叶展明：“恩，我也不对，最近太忙了……”

“那今天补偿补偿我吧！”

“那你轻点……明天还有很多事情忙……”许好阳轻声说着，双手却圈上了叶展明的脖子，把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

叶展明一听福利到手，那还管小家伙的要求，一把把人抱起就往楼上冲去。

“诶，你别那么激动啊，听到没，要轻点……”

“知道了知道了，先做了再说！”

“什么先做了再说啊，你……呜……”

一早醒来，楼下的梧桐树落了第一片树叶，无声无息间，初秋的第一阵凉风已经吹过。去年这个时候，许好阳在街边邂逅了叶展明，而今，他任职店长的新店开张了。

许好阳难得的穿起了西装，合体的深灰色套装把他整个人衬得精神挺拔。这衣服还是前两天叶展明带着他去做的，那昂贵的价格险些让他在店里当场就炸了，叶展明抱着他一阵好哄。什么人生第一次做领导是很值得纪念的，什么廉价的西装会让人看上去像个农民工……反正稀里糊涂的，就被说服了。等到西装送来，叶展明亲手给他穿上，又配上花样简洁的领带，往镜子前一站，许好阳只能感叹有些东西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新店开张，门面装点得花团锦簇，各家分店的店长都来参加，还有好些受了邀请的业内同行也都给面子，门前簇拥了一大堆人，热闹非常。结束了各项仪式，最后要剪彩。许好阳作为店长，自然是站在最中间，身旁是大老板方旭。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许好阳心里特别紧张，拿着剪刀的手不停的颤抖，全然没了平时做美甲时的稳当。越想控制越是抖得厉害，他心里一顿骂自己，却毫无办法。看看周围那么多注视着的目光，许好阳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一只温暖的手盖上他的手背，略有些湿润潮湿的温度。许好阳抬起头，身旁的方旭并没有看他，带着微笑直视着前方，往他这边偏了偏头，轻声说：“别紧张，一会儿就过去了。”

许好阳的脸“唰”的红了，回过神来时，已经一剪子下去，礼成，周围掌声响起。再去看方旭，对方笑眯眯的看着他：“你看，很简单的事情吧。”

许好阳感激的一笑。

等待的顾客一一入店，美甲师们取出工具开始第一天的工作。许好阳前后招呼，忙得不可开交，脸上红彤彤的，显然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