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上——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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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江韶年的意识里,这是找回尊严的第一步,姑母的那件新衣不仅是恩情,更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喉咙上,提醒着他伸手时的可耻,万里晴空广袤大地,他想,总会找到自己的一片天地。

而在江韶矽的印象里,这就意味着他要慢慢脱离贫穷的五月巷,去见识不同的纷繁世界。

4、阮家

阮富山捧着紫砂壶坐在太师椅里,半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六个男孩,从头到脚从上到下扫一遍,末了鼻孔朝天很是不满的“哼”了一声。

管家周佟讪笑着问:“老爷,这都第二批了,您看有合心的么?”

阮富山抬起戴有翡翠戒指的粗胖手指嫌弃的挥了挥:“你说你找的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没一个有少爷气的。”

周佟心说,有少爷气的还能站这儿让您这么挑么。

他自己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十分为难,心里不禁就要思索一番,就纳了闷了,这都一共找了十二个人了,年纪刚好样貌出挑,哪点不合老爷的意,一开始不是说好找个好看体面的么。

周佟弯了腰在阮富山耳边言语:“老爷,您仔细看看啊,这些个人就是比起外面的兔爷屁精那还绰绰有余,我眼瞅着个个都秀气好看。”

阮富山抬头瞪了周佟一眼,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阮家就想收个小少爷,哪让你找小白脸来了!”

周佟刚想要讨饶,从楼梯上下来一名身穿衬衣长裤的青年,这青年斯文周正,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文艺气息,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整个人显得十分俊朗。

青年的声音透着精神气,让人听之愉悦:“爸爸。”

阮富山急忙招了招手示意青年过来:“陌杨啊,快来瞧瞧这几个人。”

阮陌杨还未开口,楼梯上又走下来一个,相比之下,这人就显得萎靡不振,显然是刚睡醒,丝绸褂子懒懒散散的穿在身上,他一抬头,阮富山就瞧见了他的两个大黑眼圈。

周佟很有眼色的给这人递了一杯茶水:“三少爷,您喝茶。”

阮富山冷冰冰的扫了这位三少爷一眼,拿起手边的金手杖在地上敲了两下,摆起严父的模样教训道:“瞧见你这丢了魂的样子就让我来气,昨晚又去哪里鬼混!”

阮家三少接过周佟敬来的茶,一屁股坐在软皮沙发上,习惯性的把脚抬上茶几,刚沾到桌面意识到自家老子还在眼前呢,于是老老实实的把脚又缩了回来,挠了挠蓬乱的头发,懒洋洋答道:“昨儿个张卿光请客,特意叫人发了帖子来,宋家沈家的少爷都去了,我怎么着也得给老爷子您挣把面子不是。”

这话打在阮富山的软肋上,他平日里与沈家最不对头,凡事都要比个高低,别人请客,既然沈琴维的儿子去得,那他阮富山的儿子更不能落后。这样想来,他的气倒也消了大半,只得不痛不痒的意思了一句:“咳,这样啊,与张家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以后生意上图个方便。陌寻,不是我说你,花天酒地也要有个限度,有空回学校读读书,爸爸给学校捐钱可不是白捐的。”

说完伸手一指身边的周正青年,为三儿子找了个榜样:“你看陌杨,读书读得好,从来不用我捐钱照顾。”

周佟赶紧给阮陌杨也递了一杯茶,十分狗腿子的讨好道:“二少爷,您的茶,一会儿要去学校吧,我叫人给您先备着车?”

阮陌杨挥了挥手表示不必:“我和人还有约,不用让人送我了。”

阮陌寻一听来了劲,笑嘻嘻的拍了拍沙发:“二哥,过来给我说说,是不是秦家那小妞儿?你也把她弄到手啦。”

阮陌杨脸色一红,急忙辩解:“秦小姐与我只是挚友而已,你可不要出去乱说,污了秦小姐的清名。”

阮陌寻听闻此言嗤之以鼻:“屁的清名!她那个爹,见谁都要攀一下亲,把女儿送给别人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吧,宋家兄弟两个轮番找她出去跳舞,卢京城哪个少爷不知道,秦家的女儿送货上门。”

阮陌杨顿时黑了脸,简直要把茶杯丢到弟弟脸上去:“少在那里胡说八道!秦小姐只是去相亲而已!”

阮陌寻见哥哥不信,也不争辩,撇一撇嘴默不作声了,他从来不喜欢与人争吵,坏了自己的好心情。

阮富山见自己的两个儿子为个女人争论不休,便问道:“这个秦小姐是不是秦浦民的女儿?”

阮陌杨以为阮富山要为他说几句好话,急忙应道:“正是做木材生意的秦先生。”

哪知阮富山听后颇为不屑一顾,大摇其头:“哎呀,这个人可是不行的,生意做的小,见了人就像个跟屁虫一样,烦的哪。”

阮陌杨听了气呼呼的把头偏向一边,再不理会父亲和弟弟。阮陌寻见状觉得挺逗,当即哈哈大笑,笑够了就打量了几眼旁边站着的六个男孩。

这六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瞧见阮家三少望着他们,顿时拘谨起来,他们都是穷苦孩子,从孤儿院里被带了过来,先是瞧见这样一幢花园洋房,心有惊喜与期待,心想这要是被挑中了留下来就掉进了金窝银窝这一辈子都不愁吃穿。可现下瞧见家里竟然还有两个少爷,暗暗叫苦,以后难免会成为奴才命,个个忐忑不安起来。

阮富山忽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周佟:“陌臣呢,怎么没见着他。”

周佟毕恭毕敬回答:“大少爷一早去了洋行,说是办些事情。”

六个男孩不由紧皱了眉头,好嘛,原来上头还有一个大少爷,这下更没地位了。

阮富山点了点头:“恩,生意上的事,他亲自跑一趟也好。陌婷呢?”

周佟急忙答道:“四小姐要和同学出去玩,搭了大少爷的车。”

这下六个男孩彻底沮丧了,本来三个少爷就够呛,现在又来一个四小姐,不是都说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难伺候么。

阮富山颇为不满:“这个陌婷,净耽误她大哥的事儿。”

继而吩咐周佟:“下回小姐要出门,专门备车给她,不要由着她瞎闹,她的私事怎么能跟陌臣的正经事凑到一起去。”

周佟小鸡啄米一般点头称是。

阮陌杨因着心里不悦,也不陪父亲多说,起身就走:“我也要办我的正经事去了,你们这两个大闲人就在家待着吧。”

阮陌杨离开后,阮陌寻这才嬉皮笑脸的指着六个男孩调侃阮富山:“爸爸,你怎么也好这一口儿啦,要让柳燕燕知道了,那还不闹翻了天?”

阮富山见儿子没个正经,当即瞪了他一眼:“这是要给你挑弟弟。”

阮陌寻“哎呀”了一声,竟正色又瞧了那六个男孩几眼,他虽然花天酒地不学无术,成日吃喝玩乐典型的纨绔子弟,本事不如他大哥阮陌臣,学问也比不上二哥阮陌杨,但猜测父亲的花花肠子他最在行,当即就明白父亲这是和死对头沈琴维杠上了。

阮富山摩挲着紫砂壶,提起沈琴维就有几分咬牙切齿:“他不是收了个养女么,我就收个义子,他姓沈的有,我阮富山也一样有。”

阮陌寻对着那六人左瞧瞧右看看,末了叹了一口气:“姓沈的有养女,那爸爸你也应该收个养女回来啊,家里都有大哥二哥了,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我可是见过沈家那个养女的,长得顶顶漂亮,爸爸你也收个养女吧。”

阮富山年轻时风流至极,现在年纪大了也不让当年,在外面辟了一处小公馆,养了舞女柳燕燕,他这样的老手怎么会不知道阮陌寻的心思,当即冷笑一声:“收个养女?带回家来让你祸害啊。”

阮陌寻又指了指六个男孩:“他们一脸兔爷样,你真给留家了,保不齐我照样把他们当女的祸害。”

这六人在心里倒吸一口冷气,心道,有你在,我们还是回孤儿院吧。

阮富山对这几个男孩一个也瞧不上,当真如了他们的愿,一个不少全部送回了孤儿院。

江韶矽跟在江韶年身后,他们连续找了几家店,都被江韶矽一口否决了。江韶年对于这些零工倒是不挑不捡,只要能赚钱,出卖力气也心甘情愿,何况他出卖的只能是力气,若叫他去记个帐或去学校教书他是做不来的。

而江韶矽偏偏就喜好这些文气的工作,他找工来做首要条件就是不能累,先前那些运大米的背砖头的零工他是一样都看不上,况且他往门前一站,人家老板还嫌弃了他:“哟?你这小子够白净的嘿,我们这儿的活儿可重着呢,你干得动么。”

江韶年也白净,可好歹长得高而结实,身上也确确实实颇有几分力气。可惜跟着一个挑三拣四的弟弟,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路过大戏院时,江韶矽心血来潮,拉着江韶年不走了:“哥,你上次不是说能进戏院么,我会翻墙的,咱们进去看看吧。”

江韶年心情烦闷,他以前压根没认真想过自己在姑母家白吃白喝的问题,自从听了丁秀儿的一席话,脑子里全是自己不能再这样没出息下去,寄人篱下的日子他过够了。

瞧见江韶矽无忧无虑的样子,他羡慕的同时又不禁生出一肚子气,按捺着性子跟弟弟商量:“要是明天再找不到满意的零工来做,你就在家待着,我一个人出去。”

江韶矽想穿西装想戴怀表,想要吃香想要喝辣,想让丁秀儿对自己刮目相看,但他就是吃不了苦,他走在大街上只喜欢往好的干净的地方看,看到高级的商店餐馆他就心向往之,看到豪华的轿车他就眼珠子跟着转。他太喜欢好的东西了,十五岁的少年,精神与物质的匮乏折磨着他,使他发了疯的想拥有一切,可是他的处境尴尬,他非富非贵,又没有谋生之计,在这卢京城里连个立脚之处都找不到。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沮丧,清秀眉目挤在一起,又是一副看似倔强的模样。江韶年看他这样,只得在心里安慰自己,韶矽还小,什么都不懂,随他去吧。

可又转念一想,自己十三岁就带着江韶矽艰难生活寄人篱下,这差距也太大了点。

这一会儿工夫就变换了两套想法,江韶年也不耐烦了,拉着弟弟的手就往回走:“回家!他妈的还饿着肚子呢,看什么戏!”

人来车往的热闹街道,繁华的卢京城,破衣烂衫的江家兄弟,属于他们的只有头顶的天,脚下的地,除了天地,再无一物。

回到了家里饭菜已备好,姑母忙招呼兄弟俩:“来来来,今天杨太太送了咱们家一条鱼,先吃鱼肉再喝鱼汤。”

江韶矽看到有好吃的,先前的不快统统飞走了,端好碗筷巴望着吃鱼,姑母夹了一大块鱼肉给他:“先喂饱韶矽这只小馋猫。”

说完又笑眯眯的看了江韶年一眼:“喂完小的,再喂你这只大的。”

江韶矽一边吃鱼一边心满意足的感叹:“姑母,你真的很像我娘亲啊,小时候我娘就先把好吃的给我。”

姑母很是慈爱的笑了笑:“因为家里你最小啊。”

江韶矽十分享受这种宠溺,当然他也忘不了哥哥,当即说道:“姑母待我哥也好。”

姑母哈哈大笑:“你这傻孩子,你们俩早就是我的孩子了啊,我当然待你们都好。”

江韶年并不排斥这样的温情,可是不习惯随时摆在嘴边,他的感激与示好都放在心里,他的一生都固守着坚硬与防备,只有两处软肋埋藏心底,其一就是姑母。

姑母和江韶矽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一大堆感性的话,江韶年试图转移话题:“秀儿呢,怎么没见人。”

姑母叹了口气:“我今天做了好饭好菜,她倒好,和同学约出去了,说什么要去吃西菜,洋人的饭有那么好吃么。她要是交几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做朋友,读好了书找个正经踏实的人嫁了我就放心了,可是她每天都跟那些个富家小姐混在一起,她们带她参加舞会,认识那些花花少爷,我是不放心的啰,那些少爷若真心待她算她命好不用跟着我受穷,就怕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骗了她……”

江韶矽很不以为意:“表姐跟有钱人在一起不好么,不过啊我是不理解她为什么非要跟讨厌的人相处,她可以挑一个她不讨厌的有钱人嘛。”

姑母摇了摇头,看起来颇为无奈:“她每天回来都是一肚子气,她没有不讨厌的人。吃饭吧,来,尝尝这个菜。”

吃完了饭,江韶年把江韶矽赶去房里洗澡睡觉,他帮着姑母把碗筷洗了,姑母把水泼到门外,转身对江韶年说:“韶年,明天我要出门一趟,听说富山工厂要招一批女工,我去看一下,你明天给韶矽和秀儿做一顿饭。”

江韶年听闻此言内心一动,当即问道:“有招男工的么?”

姑母很是惊奇:“不太清楚,怎么,你要去么?”

江韶年在姑母的面前与以往面对别人时不太一样,因着亲近与尊敬,他总是表现得十分乖顺沉稳,与在外嚣张跋扈的另一面大相径庭。他难得说出一句温馨的话来:“我去的话,姑母就不用去了,我的力气大,总会比你赚的多。”

姑母瞧见江韶年依然穿着旧衣裤,便问道:“新衣服不合身么,我可以送到裁缝那儿给你改改。”

江韶年只是默不作声的摇头微微笑了。

江韶矽洗完了澡,光着肚皮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仰望天花板,他拍了拍肚子,很是满足,心里想出坏主意来,想要假寐片刻,等哥哥关了灯来床上睡觉的时候“啊”的大叫一声吓吓他。

江韶年并未满足弟弟的小孩子心性,他回房端起木盆去了后院,以往在房里洗澡实在憋闷,屋子太过狭小,从头到脚尽情淋浴是不可能的,动作大一点就会泼洒到床铺上,只得畏手畏脚的慢慢擦洗,身为男子,他实在受不了这样不够豪爽。今日丁秀儿不在,姑母饭后就回了房,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的冲一次澡。

江韶矽见哥哥端了木盆出去,以为对方是要去找许寡妇,恼恼怒怒的起身就跟了去,哪知刚到后院,就瞧见月色之下,江韶年脱光了衣服,匀称结实的身体暴露在江韶矽的眼前。

江韶年把木盆高举过头顶,水流瓢泼而下,趁着房里隐隐投射而来的灯光,江韶矽简直可以看到水花四溅,江韶年扔了木盆,清水顺着他的头发划过英气挺直的鼻梁,顺唇而下,直至胸膛。

江韶矽望着窄腰长腿的江韶年,徒生出一丝心跳与萌动,他望着江韶年,如同望着他所喜欢的任何好东西,眼里流露的是渴望,甚至贪婪。

他想,这样的身体,手指触上去的时候会带着怎样的战栗。

这样的想法几乎让他生出羞耻与罪恶,可是一旦滋生,便不可遏制的生长,他不由自主抬起脚就要走上前。

“你这个偷看的毛病改不掉了么。”

江韶矽听到江韶年略微低沉的声音,顿时惊如梦醒,脚步僵在半路。

江韶年赤身裸体走了过来,轻轻的抹了一把脸,湿漉漉的头发分外性感。江韶矽吓得倒退一步,变得结结巴巴:“我看……看你出来了,就来找找你。”

江韶年不以为意,水顺着头发往下流,让他的眼睛十分不舒服,于是他又抹了一次脸,再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江韶矽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点在他的胸膛之上,轻柔而缓慢的下滑,指腹有些冰凉,碰触了他温暖的皮肤,留下一道水痕,痒而拨撩心弦,江韶年不由自主喉结滚动了一下。

静寂无声的夜晚,江韶矽的心脏跳动得连他自己都想要堵上耳朵。手指滑到腹部,不能再往下了,就停在肚脐的位置画了个圈,他感到江韶年猛然吸腹,紧接着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自己那不安分的手指。

江韶年的呼吸有些紊乱,他避开江韶矽的眼睛,攥着对方的手指不敢放开,生怕松了劲这不听话的手指又覆盖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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