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话晴秋 上——十乔
十乔  发于:2012年1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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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小五不乐意了,他上前一步拉住了江韶年的手:“你别走。”

江韶年回头那一刹那,他英俊的脸上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呆滞与惊讶,他的视线一直在缓慢的随着前方的景物移动,唐小五甚至感觉的到他把自己的手越攥越紧,直到听到对方梦呓一般问道:“他是谁……”

唐小五顺着江韶年的视线望去,瞧见一个与自己相仿身材,西装革履的背影,慢慢的上了车。

车辆被来往的人群挡住,江韶年甩开唐小五就往前冲,站岗的士兵拦住了他:“小江?你干嘛去?”

汽车已经驶出大门,在夜色中消失不见,江韶年依然高抬着头望着那个方向,那个背影,太像了。比唐小五,还要像。

旁人面面相觑,很是不解:“你干嘛呢。”

他指着远处问道:“刚才那辆车是谁的。”

一个士兵奇怪的瞧着他:“阮家的啊,阮家的三爷和五爷,说是有事要先走,我刚给开的门……”

江韶年思索片刻,忽然神情凌厉,阮家,他的记忆一下子跳回了很久前,阮家人欠下的,是他姑母的一条命,那是他漂泊无依的一个开端,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亲人,连同内心的那份柔软一同被剥夺。他一瞬之间对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了无兴趣,甚至因着对方姓阮而倒尽了胃口,向后退了几步,他对跟随而来的唐小五说道:“没什么,认错人了,我们走吧。”

这时,大门外响起了车喇叭,一个穿着黑衣黑裤的年轻人跑出来递了张请帖:“龙门,杜靖棠。”

江韶年拉着唐小五躲在暗处,他瞧着那辆黑色的汽车从眼前开过。今晚真是热闹,他不想看见的人,一个也不少。

胡万七终于等来了杜靖棠,他不温不火的拱起手来招呼道:“杜先生,你可让我好等啊。”

杜靖棠皮笑肉不笑的还了一礼:“不敢,杜某来迟了,还望胡司令多多包涵,龙门有些事要处理,脱不开身啊。”

胡万七的手依然没有放下,他极尽揶揄之能事:“杜先生可真是个大忙人,今日能请到杜先生光临舍下,真是荣幸至极啊,您的大驾,我可随时候着呢。”

杜靖棠面不改色心不跳,笑意依然,却不经意的闪过一道寒光:“岂敢让胡司令等,我这还不是托了司令您的福,龙门的生意最近可让我忙不过来啊。”

眼见两人火药味越来越浓,韩苏举着酒杯上前解围:“杜先生,里面请。”

自从胡万七的大部队进驻了卢京城,杜靖棠的地盘上就没有一天安生的,他所掌控的娱乐场所隔三岔五就有人捂着脸来告状,控诉兵痞子砸了场,不是嫖了姑娘不给钱,就是在赌场上亮了枪。这些倒也罢了,胡万七非但不管制自己的兵,还腆着脸打来电话暗示自己要在生意上分一杯羹。杜靖棠在这城内横行多年,大小官员谁见都要礼让三分,他何曾怕过人,对于胡万七这种扛着几杆枪就把自己当天王老子的人更是一眼都瞧不上。

他今日来赴宴倒不是给胡万七颜面,而是特意借此机会兴师问罪。

江韶矽和阮陌寻提前离席,三爷带着五爷一路奔赴戏园子,两人要了个包厢,居高临下的瞅着。江韶矽梦寐以求的生活终于来到了,点了几盘小菜喝个几杯小酒,捧捧台上的红角。

他禁不住兴奋激动起来:“三哥,你常来么。”

阮陌寻对戏园子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心不在焉的往嘴里掷了一粒花生米,一只手还合着曲儿打拍子:“没事儿就来听听,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带你常来。哎,可惜沈二少来不了啊。”

台上一曲唱罢,满座叫好,那岳如娇躬身退了场,阮陌寻别有深意的问道:“五弟,瞧瞧去?你要是讨了她的欢心,兴许今夜就可软玉温香抱满怀了。”

江韶矽霎时红了一张脸,他喜欢听戏,却从未打过戏子的主意,对那男女之事更是不敢想,当即摆手拒绝:“不了不了,我可不喜欢。”

阮陌寻刚想调侃几句,哪知身后有人细声细语很是娇嗔的责怪道:“哟,这不是三爷么,怎么来了也没知会我一声,我可不依了。”

江韶矽瞪直了眼,这明明是一张男子的脸,却略施粉黛,走起路来身段婀娜,兰花指晃得人头晕,行为举止像极了女子。

阮陌寻一把楼过那男人的腰,调笑道:“我不知会你,你自己倒也寻着味儿就来了。”

男人伸出指头在阮陌寻的头上轻轻点了一下:“三爷,看掉了魂儿了吧,寻笙可不依你了,我给三爷唱曲儿的时候三爷哪曾那般看过我,怎么那岳如娇一上台,三爷的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了。”

阮陌寻愈发的不放手了,那男子柔若无骨一般坐在了阮陌寻的怀里,阮陌寻捏着他的下巴哄道:“你倒学会吃味了,听说那岳如娇功夫了得,她会的,你会么。”

说完他的手不知溜到了寻笙哪个部位,江韶矽眼见着这男人不知羞耻的故作娇喘,撩拨心弦似地低语:“三爷这么快就忘了么,要不然今晚寻笙就让三爷瞧瞧,我寻笙会的,她岳如娇可未必比我强。”

一时间包厢之内气氛暧昧,江韶矽颇为不自在,他眼瞅着春宫大戏就要开演,尴尬的想咳又咳不出来,只得憋红了一张脸,故作镇定的把眼光挪回楼下台子上。

可那寻笙也不是个瞎子,很快就像花蝴蝶似的依附到江韶矽的身上来:“这位爷,怎么称呼啊。”

江韶矽觉得对方实在腻烦,怎么刚和三哥要好,转眼又勾搭上自己,他厌恶的推开了寻笙:“你不是喜欢我三哥么,不要碰我。”

寻笙微微一怔,和阮陌寻一起哈哈大笑,两个人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乐不可支。阮陌寻装模作样的对着寻笙模仿江韶矽:“你不是喜欢我三哥么,不要碰我。”

这二人嬉笑一番,江韶矽恼恼怒怒的起身便走。阮陌寻这才拉住了他:“五弟,我不拿你取乐了,你别生气。”

江韶矽也不知哪来的一肚子火,指着寻笙说道:“让他出去,我就不气。”

阮陌寻只得挥了挥手,寻笙十分眼色的退了出去,包厢里终于静了下来。

这一静便静的不寻常,阮陌寻沉默不语直勾勾的盯着江韶矽看,真真是从头看到脚,且看且往嘴里送着酒。

江韶矽对于这个三哥倒不惧怕,阮陌寻同他,要么对他不理不睬,要么一张口便是玩笑话,他乐得轻松。可眼下阮陌寻的眼光不像是在打量一个弟弟,令他颇为毛骨悚然。

楼下的岳如娇再次登场,不一会儿便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叫好声不绝于耳,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在这人声鼎沸之中,阮陌寻勾起了江韶矽的下巴。

19、错过(二)

温世梵在大厅里遇见了阮富山,他依然是那副斯文白脸的模样,只是盯着阮富山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一个劲的看,欲言又止。

水青被人抬回去的时候,温世梵只叹了一口气,他和阮富山在生意上有合作关系,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工人翻了脸,可阮富山这三番五次的在煤场找麻烦,鼓动不安定思想,为一己之私带走煤场劳力这也就罢了,现在又弄出半条人命来。那水青已经致残,站立都困难,干活是更加不可能,温世梵只得把他扔在外面自生自灭。

阮富山毫不知情的与温世梵寒暄了大半天,他本是对这个温经理一点兴趣也无,但自从他把江韶矽给领回了家,下意识里认为温世梵至少也有一半的功劳,所以态度上已然产生了巨大的改变,连连亲热的喊了几声“温老弟”。

胡万七和杜靖棠进了书房,由韩苏陪同。剩下一干客人只得在大厅里娱乐,没了胡万七在场,气氛稍显轻松,平日里相熟的人互相走动大声谈笑,看对眼的男女凑到了一起叙往日没有叙完亦或还没有来得及叙的情。一时间氛围热闹放肆,连少爷小姐们的调笑声都毫无半点掩饰。

阮富山在心里自嘲,幸而自家那三公子走得早,不然这会儿还不跟鱼撒欢儿似的。

阮陌臣今夜打扮的贵气得体,挺拔身材在众人之间十分惹眼,有些贵妇就带着自家小姐明里闲聊暗里相亲,言语之间恨不得把自己也许给阮陌臣。阮富山在一旁瞧着,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他的大公子很是抢手,这在卢京城里不算个新鲜事儿,可他忽然瞅见远处沈琴维家的二儿子却无人问津,他的优越感顿时上了一层台阶,恨不得现在打电话把孩子们全部找过来,好好挫一挫沈琴维的锐气。

他心情大好的举着酒杯走了过去:“哎呀,沈老弟,今天只带了修林一个人来真是可惜了。”

沈琴维也是个高大挺拔的个子,刀削斧刻似的脸庞与阮富山那一坨肉形成鲜明对比,他匀称结实的身材藏在面料考究的西装里,却依然看得出倜傥的身形,而阮富山的大肚子向外凸着,一身行头也算价格不菲,可跟沈琴维一比,简直如同土财主一般,甚是滑稽。

这俩人再次不动声色的握了握手,沈琴维的二儿子沈修林长相颇为体面,深得沈家人真传,他十分礼貌的颔首唤道:“阮伯伯。”

沈琴维的身高占了优势,于是居高临下的望着阮富山,声音磁性而低沉,又把阮富山比下去一截:“阮兄的三公子和五公子呢。”

阮富山下意识的退后一步,他可不愿抬着脖子仰望对手,尔后客客气气的说道:“我那两个犬子,先行一步回家去了,说是明日里学校要考试,不宜在外逗留太晚。”

此言一出,沈家父子二人一同礼貌而淡然的微笑,那新进阮家的五公子是个什么样尚且不知,但老三阮陌寻是个什么货色全城皆知,他要是能为学校考试这样的理由早回家,那铁定是这个世界都疯了。

面对修养极好的沈家父子,阮富山仔细想了想老三那德行,也有点脸上挂不住了,方才那番话扯的真是太不靠谱,他本想揶揄沈琴维的儿子不如自己大儿子受欢迎,可此刻顿时没了心情,讪讪的笑了几声便灰溜溜的离开了。

阮富山暗地里又打量了死对头一番,再看看女人堆里的阮陌臣,从内心真心庆幸了一次,幸亏这几个孩子长得都像自己死去的老婆,不然遗传到自己的模样,那彻底就没得比了。

想完又责怪起阮陌寻来,这个老三不争气,尽给自己脸上抹黑,回家要好好的教训一番!

而三公子此刻勾着五公子的下巴凝神对视,一张脸缓缓的覆到了对方的脸上,在江韶矽的唇上轻轻的咬了一口。

江韶矽偏过头去,却没有推拒:“三哥,我不想。”

阮陌寻挑起唇角一笑:“可是我想。”

江韶矽重又正视了阮陌寻,一双眼睛亮亮的:“三哥把我当什么,戏子么。”

阮陌寻松开了江韶矽的下巴,靠回座位上坐好:“你怎么会这么认为,我可没拿你跟那些戏子比。”

江韶矽抬手擦了擦被阮陌寻咬过的嘴唇,指着台下的岳如娇说道:“我跟他们可不一样,他们拿了你的钱随时都可以走人,我不要你的钱但我却留在阮家,是阮家的五少爷,要是三哥真的想,我们现在回家,就在父亲的书房里干那件事,要是父亲同意了,我天天陪着你也成。”

阮陌寻顿时瞠目结舌,他没有想到这个五弟还有这样一套理论,自己不过一时兴起对江韶矽的皮相垂涎,可从未想过建立什么长久关系。权衡许久,他才晃过神来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这个小人精,连及时行乐都不懂。”

江韶矽微微一笑:“三哥,我们一会儿要不要给岳如娇送个花篮?”

阮陌寻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觉得这个五弟倒得了自己的心:“甚好,送就送她个最大的。听完了戏,咱们去牌场上转转?”

胡万七被杜靖棠气了个七荤八素,杜靖棠离开后,胡万七就在书房里摔了杯子:“他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在房里走了一圈,忽然站定了,对韩苏说道:“收不了他,就做掉他怎么样,过几天你派几个人埋伏一下,炸了他。”

韩苏思索片刻,清俊的眉眼低垂微皱,沉思的模样煞是好看,可胡万七此刻倒注意不到这个,他一心想要弄死杜靖棠。

窗外开始放烟火,隐约可听到楼上的欢呼声,大朵的烟花升空绽放一闪而逝,只留得满眼的璀璨。胡万七负手而立窗前,听得韩苏在身后轻声说道:“杀他不宜劳师动众,用毒即可。”

胡万七回身望去,这时,窗外绽放了最大的一朵烟花,光芒耀眼,染红了天际,映得房内韩苏清秀俊气的脸庞别样的光彩。

宴会结束,胡万七忽然想到了江韶年,便差人去唤。不消片刻,江韶年便来到了房里。

胡万七打量了对方:“呃……”

又是“呃”了半天,依然没有“呃”出个所以然来,他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今天见到了谁,叫什么名字。只得招了招手:“小江,过来。”

江韶年立在一旁,静候吩咐。胡万七拿出一封密封好的信件交到他手上:“明天你替我去一趟警察局,把这封信交给局长方洪。”

江韶年把信放进口袋里收好,正欲离开,胡万七又叫住了他:“很久没有一起洗澡了。”

江韶年面无表情,淡淡应道:“我去给您放洗澡水。”

两人脱光了坐在浴缸里,江韶年为胡万七细细的擦洗身体,那肥皂像条游走的鱼,滑向胡万七身体的各个角落,留下许多的泡沫,江韶年的手在他身上时轻时重的揉搓着,又用毛巾轻轻擦拭,胡万七被江韶年伺候的实在舒服,瘫在浴缸里感叹:“你说奇了怪了,我有那么多个勤务兵,就算再加上个韩苏,我都不喜欢他们给我洗澡,唯独你,可以跟我坐一个盆子里。”

江韶年用花洒冲洗了胡万七的身体,淡淡一笑:“那是司令您器重我。”

洗了个清爽,胡万七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他歪头瞧着江韶年,自言自语:“升他个什么职位好呢。”

江韶矽跟着阮陌寻疯了一夜,从戏园子到牌场,实在是开心极了,翌日清晨他也顶着个黑眼圈归来,刚巧碰上要去学校的阮陌杨和阮陌婷。

先是阮陌婷撇着嘴埋怨道:“你们俩倒是快活,爸爸带你们去赴宴就罢了,还在外面玩了一夜,这好事儿怎么没摊到我头上啊。”

比起一身颓靡不振的老三和老五,阮陌杨简直天壤之别,他作息规律良好,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干净的白衬衫笔直的长裤,头发清清爽爽梳得十分妥帖。阮陌杨直接忽视了老三,视线转向了江韶矽:“韶矽,你精神看起来不大好,不如今日还在家休息吧,我替你向学校告假。”

阮陌寻搂着江韶矽的肩膀上了楼:“告什么假告什么假,他就是不去,那些老头子们能拿他怎样!走,咱们去数数赢了多少钱。”

江韶矽略略洗了洗脸,他可没工夫在家睡觉,昨天收拾掉了水青,今天就该下一个了。

他换了身衣服,下楼对周佟吩咐道:“备车,我们出去一趟。”

周佟哭丧着脸,心里不情不愿,嘴上还犹犹豫豫:“老爷还没睡醒呢……我得候着。”

江韶矽扫了他一眼,靠在楼梯栏杆上一只手插进裤袋里,缓缓问道:“阮家就你一个下人么?”

周佟打了寒颤,低头便溜出门去:“五少爷稍等,我去备车。”

这一路开到了警察局,周佟不言不语的跟了进去,倒没什么人注意江韶矽,他对周佟使了个眼色,周佟只得拉住一个巡警问道:“马……马队长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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