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立马甩开高深，喷了一地，嘴都快咧到耳根子上去了，说：“就你还君子呢，别逗了，你丫整个儿一隐性的败类，遁世的色狼。”
老张则坐在一边傻笑。
我被胖子的押韵惊呆了，同时感到很尴尬，很扭捏，就像个娘们，仿佛方才被干的人是我，一时无话可说只好猛灌啤酒。
没一会胖子就要去走肾，留下我跟老张，以及这气氛热烈的烧烤店。我没精打采的夹了点花生嚼，却听老张主动开口说：“你这么躲我，我很难办啊。”
我心说见着你我更难办。我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低声道：“你这么好操，我怎么舍得躲你，是吧，骚货？”
他面容一僵苦笑道：“可算叫你抓到了把柄，就不能换换？”
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点点可疑的成分，但一无所获，而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从第一眼看到他，我就不信任他，不喜欢他，没有理由。
“你看我干什么。”他问。
“没啥，喝酒吧。”我跟他碰了一杯。
后面的事就不太记得，不知怎么，这次酒劲上得特快，人也有些恍惚，我盯着胖子看，他的嘴一张一合，说的特别激昂，可我就是弄不明白他在说啥。
“小子你没事吧。”有人拍拍我，是老张。
“没事，就是这酒有点上头，”我努力从中捋清一点思路，“你俩刚说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都是些五行八卦风水之类的事儿，”胖子大着舌头道，“我一哥们要装修一旧房，我准备找我师哥帮着看看。”
我随口来了一句你不说我怎么懂，这小子立马来了劲头，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偶尔还一脸讪笑的询问老张自己说的是否有理，而老张只是笑眯眯的在一边听着。
“家宅格局不能乱改，弄砸了小则灾病不断，重则家破人亡，须经高人指点，”胖子严肃起来像个专业神棍，他转向老张，“不过这东西还是我是个最懂──从小研究周易八卦，妖魔鬼怪的事儿他都懂。”
老张笑道：“什么妖魔鬼怪，不许胡说。”
胖子连连点头称是。
“看不出来啊，原来高人就在身边，”我忍不住笑了。
老张平静的看着我，问：“怎么，你不信。”
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仿佛眼前坐的是另一个人，浑身挂满了威严二字，不再是那个随和到令人发指的老张，我见他认真了，连忙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人对未知事物是相当尊重的。”
他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看起来极其高深。
我把手伸给他，让他给我看看手相。
起初他不肯，后来耐不住我一直烦他，这才接过来看了一眼，就说：“断掌，手纹深邃，曲折蜿蜒似游龙升天，乃王者之象。”
我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笑的整个店里的人都好奇的看了过来，我搂住老张的脖子，追问他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当国家领导人，我都等不及了。
老张也很幽默：“快了，也就这两天儿了，你做好准备。”
后来又聊了一会儿，老张主动提议太晚就此散了，我自是没什么意见，而胖子自然一切都听他师哥，他晃了晃站起来，说自己要去放最后一次水，结账的事儿谁也不要跟他抢。
我俩站在外面呼吸新鲜空气，老张看似有些情绪低落，我逗他问是不是屁眼疼。
“你还是没变，一直都没心没肺。”老张忽然说。
我彻底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困惑了，直到把胖子扛回寝室，我还在想这句。
第三章
──张文明
一九七三年，四月五日。
群众的热情在红卫兵的带领下再一次奔向了高潮，他们吼叫着愤怒着，要把这个年代施加于身的压力全部声讨回来，而声讨物件就是这个牛鬼蛇神──张文明。
张文明原本叫张问冥，听名字就知道此人职业乃求神问卜，俗称神棍，他师傅当初给他取这个名字也无非是希望此人能在专业领域上开拓进取、更进一步。只可惜他生不逢时，落到了这般田地。
也或许是因为抄家的时候，翻到了他吃饭的家伙，当然我们说的并不是勺子。
面对着众人的声讨，张文明显得毫无惧意，其实是再无力气害怕了，满身的伤，还有某几处骨折已令他神志不清，他满怀期待造反派能下手再重点，打死了事，但每次昏死过去都会附赠几盆凉水，提醒他精神点，他们还没玩够。
这tm哪里是人过的日子，他想，随即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幽默，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将们见此人揍得不成人样竟然还挺乐呵，不由更加激愤，很快几个人的愤怒就演变成了群情激愤，他们抄起手边的东西，准确向张文明砸去，手法极其老道。
就这样一直批斗到晚上，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张文明无话可说，红卫兵也无话可问，打倒一切牛鬼蛇神反动派才是正事，其他的并不重要。
“这小子进气多，出气少，恐怕活不过明天了。”
“哼，死了更好。”
两人扔下张文明，走了。
张文明躺在地上，呆呆看着棚顶，心说这雨可够大的，他张开嘴，贪婪的舔了舔落在嘴角的雨水。
一个黑影咻的从棚上掠过，神棍一惊，猛然起身却拉动了伤口，不禁暗暗吃痛，只得重新躺了下来。那怪影悬在棚上，倒吊着，发出索索怪笑，仿佛在嘲笑活人的惨状。
“来看热闹？”张神棍说，“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快点滚吧。”
怪影翻着白眼冲张文明嘶嘶怪叫，起初他只是围着张文明打转，后来阴气越来越重，压的人莫名心悸，而张文明看的清楚，黑影越来越多，竟将他团团围住，活像一群豺狗。
张文明心中恼怒，无奈这身体实在脆弱，黑影们闻到了张文明的气味，口水不住的往下流，滴滴答答的掉在他脸上。张文明心猛然下沈，没想到竟然是一群滞鬼。
这种东西生于一些常年不见阳光的阴霾之所，就如苔藓，由于是最低级的鬼魅，本无意识可言，若仅有一只不足为惧，可一旦成群结队，便若骨的蛆虫，不把猎物吃光绝不松口。
所以滞鬼不难搞，难搞的是一群滞鬼。
“混账！还不快退下！”
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小截蜡烛，看起来有点可笑。滞鬼们都顿了一下，随即冲着年轻人龇牙，发出阵阵威胁意味的鬼叫。
这只是虚张声势罢了，别说取胜，连抗衡的机会都没有。张文明想着，他暗自运气，抬手沾了点额头上的鲜血，猛然向最近的一只怪物拍去。
那怪物中了一招，不禁吃痛，顿时跳至半空中，张嘴吐舌正想反扑，却见一股幽暗的光从它嘴里崩开去。
但那不是光，而是火焰。
来自未名世界的鬼火，虽不比阳间的火焰那般艳丽，却能焚毁一切作祟的污秽。
鬼很快化为一抹尘土，消失了。
剩下的怪物惊慌失措，尖叫着，拼命想逃离此地。
“师哥你没事吧。”年轻人扶起张文明，心悦诚服道，“你可真厉害，只一下就把它们打跑了。”
张文明叹气：“喝退它们的不是我。”
“啥？”年轻人不解。
因为第三个人，出现了。
年轻人心里一惊，心说刚才自己也在门口，怎么连个大活人都没看到？这个怪人到底是如何出现的不得而知，只有油然而生的畏惧……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问道：“师哥，他……他是人么……”
不料那人耳朵好使的很，他鄙夷的轻笑一下，替张文明回答：“当然不是，莫非二位是人？”
张文明打断他的挑衅，正色道：“你迟到了。”
那男人生的高大健壮，一身普通的中山装，显得干练俐落。他一步步走了进来，手里似乎还拖着什么东西。待他靠近才得以看清，一只滞鬼大概被掐住了脖子的位置，不停的挣扎呜咽。
“这个跑的太慢，想放它一条生路都难，”男人笑道，“就当是久别重逢的礼物罢。”
说完他提起鬼魅，也不知念了句什么，这怪物仿佛向泄了气的皮球，竟被活活抽干了。
“你还是这么阴损，本来过了今晚它就有希望了。”张文明很无奈。
男人哼了一声，非常不屑对方的虚伪：“你还是这么喜欢装人。”
“走吧，时辰快到了，”张文明不想与之多费口舌，他刚站起来走了两步就觉得浑身极疼，踉跄一下差点摔倒。
男人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说：“你这是何苦，它们明明碰不得你。”
张文明笑笑，道：“你刚不是说过，我喜欢装人。”
无论过多久，自己永远无法在口舌上占一点点便宜，男人眉头扭在一起又展开，将刚吸的鬼气抽离出来，缓缓注入张文明体内。
又疼又痒，张文明感到骨肉在飞速愈合，这种体验很不舒服，却非常有效。
“扶好他，这小子经年累月的装人，脆弱的很，”男人不耐烦推给年轻人，大步走出牛棚。
三人两前一后，走了约有一个时辰，来到一处荒僻之地，从周围的残屋破瓦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个村落，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落到今天这种败落的境地。
男人抬头看了看天，不知何时月亮已被乌云遮住，鬼魅的哀鸣化为悉悉索索的风吹草动，绕过茂盛的杂草，统统灌进自己的耳朵。
你们驻足太久，扰乱人世间的平衡，理应回去了。张文明想。
“就是这里，”男人沈声道，他仔细打量着年轻人，“今晚不比普通的鬼节，这个新来的成么？”
“没问题，他跟我很久了。”张文明道。
“也好，这么多年，你总是一个人……”男人若有所思。
若是这样能让你把师傅忘了，我也不必再躲着你了吧，只可惜你不能。
张文明蹲在一处，手指在地上画了个圈，只轻轻一点，一缕幽蓝火光扭动着，接着像一条蛇般钻进地里，他分别走完六个不同的方向，设完最后的结界，他念了一句鬼门再开，大吉大利，接着蓝光乍起，慢慢升到半空中，又向两侧散去很快连成一体，形成一个规则的六边形。
“结界设好了，”他打断男人的沉思，示意对方站在圈子的中央，他略有尴尬的咳嗽了一下，蛋蛋道，“过了今晚，你又能自在一阵了。”
男人不耐烦：“对，见不着你的时候最自在。”
张苦笑，扭头对呆立一旁的年轻人说：“还没介绍，他就是鬼门使。”
年轻人点点头，好奇问道：“鬼门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鬼门使听了狂笑不已，大声说张文明真真收了个好徒弟。
张文明不理会，因为他正在聚精会神。他暗喝一声，唤出鬼火霎时走遍全身，那幽暗却刺眼的火焰，慢吞吞的蠕动着，仿佛是一条刚刚睡醒的蛇，恰巧肚子饿了，急于咬死点儿什么吞下去。
一个巨大的鬼影突然闪了一下，惊得年轻人一颤，他赶忙揉揉眼睛，发觉鬼火之中的依旧是那个瘦长的张文明。
蓝中带紫的火光投射在鬼门使身上，与他身后形成一个巨大的阴影。
“小子，看好了，”男人戏谑的笑了，“老子就是鬼门。”
阴影霎时膨胀扩大，乍一看似高速旋转的龙卷风，又像一个黑洞，这东西有生命般的跳动，引得远处、或者是近处，传来刺耳低沉的哀号。
男人从喉咙里推出一声重重的低吼，他暗暗承受鬼门的压力，浑身微微颤抖，随着他一声大喝，一个巨大的东西从地底下彻底冒了出来。
待年轻人看清鬼门的形状，心里不禁有些失望，眼前的黑洞实在不能称之为门，说是巨蟒的血盆大口未免抬举它了，倒不如说是崖壁上的山洞，只是你若想进去一探究竟，就不知通向何处了。
“哈哈哈……真是太痛快了！”男人大声道，“阴间的大赦之日，你们可得抓紧了！”
实际男人上被鬼门巨大的业力压的够呛，面部也逐渐扭曲起来，若隐若现出一种奇特的红光，好几次差点显出原形。
张文明知道他只是嘴上图个痛快，脸上张扬也是幌子，时机已到，他示意年轻人准备，后者立刻心领神会，连忙摸出备好的铃铛，晃动起来。
清脆而诡异的铃声能招来世间千万鬼魅。
第四章
一个个黑色人形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它们步伐迟缓好似行尸走肉，只是肉体之流早已与之无关，起初它们离得很远，而下一秒，却已是近在咫尺。
年轻人不住的打着寒战，他眼睁睁的看着团团黑气逐步靠近又擦肩而过，它们面目模糊，早已忘记生前的皮相到底如何，只留下一阵阵的阴寒，随着诡异引路铃声，向鬼门靠近。铃声节奏一有变化，人形们也跟着停顿，年轻人连忙收回跑偏的思路，凝神屏息，一下一下摇动着铃铛。
人形刚一蹭到鬼门口，就立刻被裂口吞掉，它们一个接着一个，显得非常有秩序。
本以为事情会一直顺利下去，却听鬼门使忽然道：“我闻到了人肉的味道。”
“怎么回事。”年轻人一惊。
“别是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一路摸过来了吧。”男人皱眉。
“你挑的破地方，确实容易找来。”张文明皱眉头。
不远处火光已若隐若现。
阳历清明节撞上农历三月三，鬼门大开，百鬼夜游，活人勿扰。
若是惊扰了游走的鬼魅，后果将不堪设想。
“师哥，现在怎么办？”年轻人道，“现在关上鬼门还不晚。”
张文明摇摇头，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不行，鬼门已开，一个时辰之内是不会结束的，”男人好像很疲倦，“不过他们很快便会找来，若出了差池，我无所谓，恐怕二位会吃不了兜着走。”
“你想怎么样。”张文明说。
“杀了他们。”
年轻人一听吓得一抖，铃声也跟着一顿，张文明喝令他继续，不许分神。
“杀人也是重罪。”
“那只是人定的规矩，”男人冷冷道，“反正他们也是死路一条，被你这喜欢装人的家伙干掉，兴许还有点儿安慰，别担心，十九年后我自会好好带他们走。”
张文明不回答，人已陷入深深的矛盾中。
“怎么，不忍下手，”男人继续刺激他，“那么我来动手如何。”
“你敢！”张文明怒道。
男人似笑非笑，其意图相当明显：我为什么不敢。一时间二人剑拔弩张，气氛更加紧张。
“别争了，”年轻人忍不住道，“我去把他们引开。”
“他们只认一个人摇铃，中途换人必然骚动。”
就在争执之际，人们已经发现了他们。
当所有人看到浑身冒蓝光的张文明，不禁大惊失色，只有一个胆大的颤抖指着张文明喝道：“你到底是甚么东西！？”
这个疑问触动了所有人的恐惧神经，他们谁都不敢上前，只觉得周身阵阵发冷。
人形穿过活人身体，慢慢涌向鬼门。
“不要怕他！毛主席教导我们，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打倒一切牛鬼蛇神！！”
这话倒是起到了极大的鼓舞作用，他们高喊着万岁，冲上前去扑倒了摇铃的年轻人──至少他看上去不那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