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王子——素熙
素熙  发于:2012年11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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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命的杀伤力。

隔天他们一起进了城镇。说是城镇,其实也只是几个山城交接处比较热闹的地方。就像菲利普说的,这一带的国家几乎都像这样,鸟不生蛋,鸡不交配。

约翰在一家杂货店用几卷布帛和老板交换了粮食,菲利普似乎真的身无分文,连可以拿来抵押的信物都没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财物引来觊觎,美色引来偷盗。」菲利普摊手:「我已经无法掩藏我的美色了,至少不能让钱财露白。」

「你讲反了吧?而且你哪是不露白,你是根本没有财物吧!」

约翰脸红了一下,他倒是没有否认美色那部分,虽然有点懊恼,但菲利普虽然长得高大威武,五官却相当细致,皮肤就旅行者而言也算苍白,有一种佣懒的美感。

「就说过了,在先前的树林里遇上盗贼时被偷光了,连内裤都被扒走了。」

菲利普的谎言很快就被戳破了。原因是那天晚上,他们真的遇上了盗贼。

本来是约翰为了省住宿费,想说在城镇附近的树林里窝一下就好,不必特别去住旅店,而且还要付两份房费。

虽然菲利普说两个人睡一间他也不反对,但约翰反对。

他们在一片看起来很美的湖边扎营,正准备坐下来享用刚到手的乳酪,事情就发生了。

那是一个七人的组合,人数不算多,但约翰听说过西北山城这一代的盗贼都很凶狠,多数是被王国舍弃的佣兵,他们粗鲁而贪得无厌,在离开王宫的庇护前,他的母亲一再告诫他要小心,还给了他樱草花织成的香包做为护身符。

事实证明区区护身符根本无法保护他,约翰旅行这一个多月来,还不曾见过这样肮脏恶心的男人,他们有的少了一只眼,有的被奇异的树藤所环绕,约翰本来以为从前家里的厨子是天下最肮脏的人,但他发觉他错了。

盗贼把缺口生锈的刀尖伸向他的鼻尖时,约翰一动也不能动,脑子也无法思考。但下一秒他惊讶更甚,原因是他的旅伴忽然跳上前来,一把勒住了攻击他的盗贼。

接下来的场景就和童话故事一样令人吃惊。约翰看着菲利普和盗贼缠斗,他看起来有点吃力,但熟知菲利普眼神的约翰知道他其实游刃有馀。

他把一个盗贼丢到湖里,把另一个用柴堆里的木棍敲昏。他手里拿了一把不知哪来的匕首,看起来价值不菲,他却拿这样的宝物刺进那些粗野的身体,约翰出生以来还没有见过血,菲利普的刀划过一个盗贼的手腕时,约翰差点哭出声来。

菲利普最终骑在一个盗贼的背后,熟门熟路地扯起他的头发,从后面割断他的咽喉。血喷出来,洒得整个草地都是,也洒上菲利普苍白的脸颊。菲利普的表情很严肃,动作却很俐落。

他们合力把那些盗贼的尸体扔进湖底,菲利普在他们脖子上绑了石头,让他们不会在第二天太阳升起时浮起来吓到路人,尽管这样的意外肯定发生过很多次。

约翰的手一直在发抖,他知道菲利普做的事是合法且正确的,如果不是这样做,今天被绑着石头沉到湖底的就会是他们。

在他的国家里,这种悍卫自己生命的行为也是被允许的,且是被赞扬的。

菲利普脱掉都是血的上衣,跪在湖边洗脸时,约翰开口问他。

「你真的旅行了很久?」

「嗯,很久。」菲利普抹了抹脸,约翰看着他手臂结实的筋肉,比起这个男人,他显得苍白又瘦弱。

「有多久?」

「我不记得了,总之很久。」

「那你几岁?」

「忽然插入这么写实的问题,害我差点说了实话。」

「我今年刚满二十一,在我的国家里,找不到像你这样的人。」约翰叹了口气。

「而你看起来和我同年。」

「我十八岁。」

「谎话说多了会遭天谴的,在我们国度里里有个故事,有个牧羊少年每次都骗村里的人狼来了,后来有一天狼真的来了,却没有村人愿意相信他,少年的羊就被吃掉了。」

「这跟我听到的有点不一样,我听见的是有个牧羊少年老是在牧羊时和男人瞎混,因为男人做那档事时叫声很像狼嚎,为了不让他的雇主发现他的小秘密,他就欺骗村人说是狼来了。不过后来少年被吃掉的部份倒是一样的。」

「我不认为我的故事有和你的故事一样的地方。」

那天晚上约翰乖乖去登记了旅店,和菲利普在同一间房里睡了。因为说到底是菲利普救了他,约翰也不好意思要他去睡地板,只好跟他背对背窝同一张床。

约翰的手虽然不抖了,眼前却不知为何还反覆着盗贼阴暗的刀尖,鼻尖也还闻得到血腥味。他不想让菲利普知道这件事,因为他好歹也还是个王子。

他不知道菲利普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但他的手在深夜某一刻越过他的背伸过来,扣住他的五指,就这样一直握着,一直握着。

约翰从菲利普掌心的粗糙程度知道,这个男人肯定不只十八岁。于是他的另一个谎言又这样轻易地被戳破了。

约翰持续往西行,他们开始走山路,翻山越岭,上山下地。再过不久,就会进入西边的大国,那国家有为数众多的黑森林,而在黑森林的某一处,或许有属于他的目的地。

他不知道菲利普什么时候会跟他分道扬镳,但他发现这个事实令他想起来就发怵,那代表他得在往后的旅途中自己应付盗贼,还有其他未知的变数。

那一天他们抵达一个极美的地方,清泉从高高的岩石上流泻下来,积在道路旁化成一滩浅池。池水非常的干净,清澈到看得见池底每一只小鱼,池畔旁全是紫色的铃兰。

「天气变热了。」菲利普说。

约翰意识到他离开王宫时是春天,花园的树都还只萌了新芽,现在每棵树都是绿油油的,鹧鸪在原野间啄食,整个大地生机盎然。

这种季节在以前,父亲总会把他背在肩上,和他一起出门去捉蝉。母亲会用花园里的蔺草花,编织成遮阳的草帽,亲自戴在他的头上。

他忽然有点想家,只是有一点。

菲利普说他想洗个澡,这把约翰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还来不及阻止就看见菲利普脱了全身的衣物,把所有的衣服都扔在池边,走到流泻而下的清泉旁冲起背来。

约翰想站起身走开,但觉得这时候走开反而奇怪,便赌气似地坐在那里不动。只是看着菲利普全裸的身体,约翰又觉得天气实在很热,只能折衷着别开了目光。

约翰想站起身走开,但觉得这时候走开反而奇怪,便赌气似地坐在那里不动。只是看着菲利普全裸的身体,约翰又觉得天气实在很热,只能折衷着别开了目光。

「我在你们东方国度听过一个故事。」

菲利普忽然跟他搭话,还转过来手插腰坦承地正面相对。

「说是有一群小仙人,因为看到人间有舒服的水池,就集体下来泡澡,后来有个樵夫大叔闯进来,偷走了其中一个最小仙人的内裤,其他仙人发现有人类后一哄而散,但小仙人因为失去了内裤,无法回到天上去,就留下来嫁给了那位樵夫大叔。」

「我听过的故事大体上跟你说的一样,可是那股发自内心的吐嘈欲望是什么?」

「约翰,偷走我的内裤吧。」菲利普忽然说。

约翰嗤之以鼻。「谁想要你的内……」

「偷走我的内裤,我就无法离开你了,我会被迫一辈子待在你身边,约翰。」

约翰呆了呆,半晌他哼了一声,别过了头。

「神经。」

那天晚上菲利普洗完了澡,他也不再穿上衣服了,用毯子把自己从脖子到脚密密实实裹起来,就斜躺在约翰身边的岩石旁。

约翰一整个晚上都很不自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眼前的风景是如此秀丽。

「约翰,讲故事给我听好吗?」菲利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约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叫作约翰。」

「林国德王子,讲故事给听好吗?」

「……算了,你还是叫我约翰就好。」约翰扶了一下额。

他想了一下,背对着菲利普慢慢开口。清泉落在石上的声音就在耳边。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四季如春的国度里,住着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

约翰才刚开始说,菲利普就叹了口气。

「又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他们不是王子和公主,你听我说完。」

「好吧。」菲利普妥协了。

「他们是邻居,从小就认识,男孩和女孩感情非常好,做什么都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念书,他们在一起种花种草,男孩教女孩编花圈,女孩就教男孩捉蚯蚓,两人的日子过得非常愉快。

「但是好景不常,有一天男孩和女孩在玩耍的时候,天空忽然掉下无数的碎片,女孩的眼睛被其中一片刺中,她从此就变了,对男孩异常冷漠,再也不跟他玩在一块。人们说那是面恶魔的镜子,会映出相反的现实,将善的变成恶的,将热情变成冰冷的。」

菲利普的身体仍旧裹在毯子里,他朝约翰和火堆靠近了一点,约翰看了他一眼,从毯子的细缝间看见他苍白骨感的锁骨,又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女孩变成这样的某一天,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一个浑身裹着白裘的女人来到了女孩的住处,她对女孩说她喜欢她,要女孩跟他走,女孩回头看了追过来的男孩一眼,毅然决然地踏上女人的马车。

「原来那个女人是北方的冰雪女王,她掌管这世上一切寒冷的事物。而她认为女孩的心冰冷似铁,很对她的胃口,希望将女孩据为己有。」

「她结婚了吗?」菲利普忽然插口。

「谁?」

「你说的那个冰雪女王。」

「你想娶她吗?」

「没有,只是随口问问。」菲利普摸了摸鼻子。

「女孩就这样被冰雪女孩带走了。男孩对此伤心欲绝,他完全无法理解,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一直以为,就算是被恶魔的碎片入侵,男孩在女孩心中也应该是特别的,就算世界颠倒过来,他们的感情也不会因此而改变。

「男孩实在受不了,就一个人踏上寻找女孩的旅途,途中遇到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包括巫婆施法将他脚上的鞋子变成船,让他可以渡过激湍。有一对王子和公主,因为可怜他长途旅行,而给了他一辆金色的马车。」

「你说过这不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

「他们只是过场,跑龙套的,后面不会再出现了。」

「好吧。」菲利普妥协了。

「他也遇到了不少险阻,包括有次他经过一座森林,遇到一个强盗头子,强盗头子的兴趣是吃人肉,他想要把男孩给吃掉,但男孩运用他的机智,最终还是千钧一发逃过了这个劫难。」

「强盗头子是男的还女的?」

「我认为要是我们一直拘泥在无谓的细节上,这个故事会永远说不完。」

「好吧。」菲利普妥协了。

「男孩经历了千辛万苦,最终终于抵达了冰雪女王的宫殿。那是一间极为冰冷的宫殿,到处都是冰和雪搭成,放眼望去只有寂寞和绝望,光是看着这样的光景,心就像脆裂一般疼痛起来。究竟是如何的寂寞,才能铸成这样一座宫宇呢?男孩忍不住这样想。

「男孩忍着锥心的疼痛,一步步走进宫中。宫的中央有一座池子,池子结成了冰,而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就趴在地上,玩弄着那些冰裂成的碎片。」

菲利普静静地听着,约翰又继续说。

「但此时男孩却震慑住了,因为趴在碎片上的女孩,身上竟是一丝不挂的,而令他震惊的并非女孩在寒冷刺骨的宫殿中赤身裸体这件事(虽然这点他也满震惊的),而是女孩的身体,竟不如他所想像的,是属于这世上另一种性别的身体。」

「女孩是带把的?!」菲利普瞪大眼睛跳起起来,身上的毯子落到地上。

「你可以不用如此震惊,把衣服给我穿好。」

「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菲利普眉开眼笑地说,他试图搂住约翰的肩膀,但当然是被约翰躲开了。

「这时候冰雪女王出现了,他把女孩带到男孩面前,告诉他说,其实这个女孩一直以来都是男孩,只是他非常非常想成为女孩,所以总是以女孩的装扮出现,以女孩的面目欺骗世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几乎要相信,他是一个真正的女孩子了。

「但是镜片掉进他眼睛里之后,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些事情无论如何努力,那都是莫可奈何的。他看清了自己是男孩的事实,也看清了,另一个男孩永远不可能把自己当作女孩看待的事实。

「镜片甚至让他看到了另一个男孩的未来:等他们逐渐长大,另一个男孩会发现她根本就不是女孩,他会跟一个跟她过去面目相似的女孩在一起,他们会一起玩耍,一起出游,一起做过去所有他们共同做过的事,甚至一起走过剩馀的人生。」

约翰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所以女孩——男孩离开了,在这座都是冰的宫殿里,他可以封印自己的寂寞,可以封闭自己的感官,他甚至可以利用碎片的力量,成为真正的、如假包换的女孩。」

约翰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菲利普也没有问。他重新裹好身上的毛毯,又往约翰的方向靠近了一点,这次约翰没有躲开。

「如果我是那个男孩,我是说差点被强盗头子吃掉的那个男孩。」

菲利普开口,他的脸几乎靠在约翰颊边。

「我会跟冰雪女王说,请她也把镜片刺到我的心底,这样子我看出去的世界,将会和现在有多么大的不同。」

约翰感觉菲利普呼出的热气吐在他脸颊上,他把脸别开。

「怎么样的不同……?」

菲利普贴着他的颊,距离只有一公厘,或者没有距离。

「我也不知道,或许所有的公主都会变成王子,所有的巫婆都会变成大叔。也或许所有坏心的后母都会变得善良,所有衣冠楚楚的人都会开始裸奔,所有的不幸的青蛙、不幸的人鱼,都会变成天下最幸福的人……」

「菲利普。」约翰截断他的话。

「嗯?」

「你靠得太近了……」

约翰缩在石壁的一角,他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避无可避。

菲利普低沉地笑了。

「那,如果再近一点?」

「那,如果再近一点?」

菲利普说着,捉住了约翰唯一能够闪避的下颚,给了约翰一个浅浅的吻。

隔天约翰早早就起床,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睡。他收拾好所有的行囊,也没有叫上菲利普,自己踏上了往西的道路。

他知道五分钟之后,菲利普从他身后跟上来,然后一直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过。

山路越来越崎岖,天气也显得越来越热,每天晚上约翰都热得难以成眠。

但菲利普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似的,他似乎相当惯于旅行,应该说,约翰这辈子还没见过像菲利普这么会睡的男人,一觉睡下去就要用踢的用踹的才能叫醒。

几夜失眠体力不支下,约翰决定卖掉身上的腰带,去买一匹可以骑乘的马。

他在一个山城里遇见一位殷实的马商,他的马既雄壮又健康,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易,约翰用他的腰带换到了一只纯白的两岁小马。

「你要叫他什么名字?」菲利普问他。

「菲利普。」约翰说,等着菲利普抗议。

但菲利普却笑了,他拉下马的辔头,抚摸他额上的白色毛发。

「这真是个好名字。」

那天他们就在山里休息,多了一只菲利普(马),不知为何整个热闹许多,约翰把他的白马系在一边的树上,自己在树下扎了营。

「我以前听过一个你们东方国度的故事,有条长长的东西因为误喷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结果被罚下到人间变成一只马,有个和尚似乎因为某种原因要到一个地方去取什么精,他就罚那个长长的东西变成的马日夜给那和尚骑,一直骑到他取到精为止。」

「我觉得你应该学会把听到的故事细节记清楚,否则再正常的故事从你口里听起来都会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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