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狼狈样娱乐了烟姐，一路撒着银铃般的笑声。

“是我老公在水下啦。”

船行得飞快，却十分平稳。林昕疑心自己听错，忍不住反问：“您丈夫？”

烟尘笑着摆手，“他很害羞，不愿意见生面孔。他是章老大的朋友，生长在这片海域。不过，他的修行还不够，维持人形的时间短。岛上有我们的家……，对不起啦，他讨厌在家里接待客人。你去多非伦岛住几天，我们在背风处放下你。”她从口袋掏出一只绿色的纸鹤，“七天后，你回到香港岛，它会带着你到昀少为你们准备的新住处。”

林昕小心把纸鹤收好，问：“昀少出了什么事？”

烟姐摇头，“不清楚。我正要休假来找老公玩，他保镖突然跑来找我，要我接走你和烧掉别墅还有给你纸鹤。”

木船实在太快了，总觉得只眨眼功夫林昕就来到了坐船要坐上六七个小时的多非伦岛。

烟姐没下船，林昕回头跟她告别，船已不见踪影了。

多非伦岛，她曾跟苏罹拍海报来过一次，知道酒店在另一边的半山腰，看着没前路的山，她叹了一口气，感慨：“超能力真方便！”

七天后，她坐船回到香港岛，这回包揽新闻热点是昀少。找了个竭脚处，她死盯着纸鹤，以为它会动，能带路。可惜，半点暗示也没。苦恼中，把它高高托起，阳光下总算发现了端倪。急忙把它折了，上面写着地址呢。

“纸鹤上的地址就是这里。豪哥在，苏罹也在。豪哥安顿好你跑去找苏罹，正巧遇上苏罹被逐出家门。”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天都黑了。他们耐得住一两餐饿，病着的苏罹可不行。浮云想跟她一起出门，林昕叹气，“昀少出国前曾约我见过一次面，吩咐‘我没回国前，浮云醒来了叫他不要出门’。他说得有道理，当初你伤成那样，不可能半年就能恢复原样。你的面孔，估计全香港人民都还记得，小心起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吧。”

郁闷——鬼焱睡得沉，还弄了个小结界，移动不了他。苏罹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醒了，喝了两碗热气腾腾的中药，脸上有了点颜色。

浮云在画板上写道：“你被逐出家门是被我拖累了吧？”

苏罹苦涩地扭扭嘴唇，说：“术法反噬，外公心脉震断，命是救回来了，修行全毁，没有灵力了。”

浮云腹诽：关我屁事？他老人家自食其果而已，怎么能怪我？责备你更不像话！灰尘味重的老家族就像阴森森的老林子，估计什么鸟都有。随即又推测：苏家家主在苏家地位肯定尊崇，想坐的人不少。没了灵力，估计家主得换人当。为了给退位的家主一个安慰奖，苏罹背负罪名。

“你母亲姓苏？”

“是的，母亲在我一岁半时去世。几个月后父亲也跟着走了。外公收留了我，改姓苏。”困在床上，苏罹寂寞得怕了吧，比以前的话多了一些，有问必答，连生命中的隐痛也说了出来。

“在XXX医院工作的是你家的谁？”

苏罹反应很大，身体颤抖，似乎想跳起来，连脸色也泛青了，急声问：“我小姨，你认识她？”

糟糕，提了不该提的人……浮云连忙摆摆手，写道：“医院见过，她的长相跟你有点相似。”

苏罹信了，没有继续追问，也没精力追问。刚才的激动影响了身体，额头翻滚着冷汗，十分的辛苦。

浮云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蛮后悔自己的愚蠢。

“是她破坏了守护家宅的阵法和灵护。”激动过后，苏罹十分疲倦。

怎么可能？她被辛哥收了！不，当时她被死……果然是辛哥灭了苏家！浮云能理解苏罹的心情，以家族为荣的人无法原谅背叛家族的行为。

41

笼罩在苏罹四周原本纯净无色不引人注目的气浑浊变灰……浮云揉了揉眼睛，收敛心神，在画板上写道：“见到、听到的未必是事实。”他觉得苏家那位强悍的女性不可能背叛家人，受制于人被操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想了想，又写：“先别急着怨恨。你是家族的幸存者，可以选择抛弃苏家的一切，不再以术者自居过普通人生；也可以自怨自艾不死不活地当病人；还可以努力养伤，等身体复原后查明真相，给亲人一个交待。”

“谢谢。”苏罹只当这些废话是善意的安慰。

浮云擦掉画板上的字，“咯吱，咯吱”用力地写：“快点好起来！别当缩头乌龟！想查明真相，我给你当马前卒。我生病的经验丰富，告诉你快速康复的窍门：醒着就对自己说，快点好，我不想躺在病床上不动，不想当木乃伊。”

“好！”苏罹嘴角扯动，笑了。

振作和颓废转念之间进行交接，精神力原本比一般人强的苏罹心态自行调控，浑浊的气变浅变淡，最终恢复无色。

浮云夸张地长吁一口气，放心地拍拍他的面颊，离开了病房。

深夜，不知安眠为何物的繁华不夜城正不懈余力地制造杂声。当然，人的听力有限，这些杂声对住在钢筋水泥搭成箱体物内的成员算不了什么，只苦了躺在客厅木沙发上睡不着练听力的浮云。纯粹是找罪受，很想堵住双耳，修行果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

双耳达到承受力的极限，会不会爆血啊？

放弃吗？不能！得忍着！不想依赖鬼焱就得认真练！

一样样来，从操控听力开始……灵魂回归肉体不知是不是需要磨合期，他的灵能力由弱到强一点点显出来。瞧时间不早了，他劝林昕回房睡觉，自己以木沙发为床，舒展身体闭上眼睛想事情。没料到下禁制之前的各类灵能力纷至沓来，甚至远超以前，弄得他灵魂快要爆炸。撑住了，压制了，总算明了不知所云的佛言道语的真谛就是比拼精神力的坚韧。

这时纷杂的脑海却突然跑出一些古怪的图案、符号和光轮。

陌生，但亲切。

想抓住，但转瞬即逝。

忍不住跟着描绘，立即出现了文字释义。

每个图案都是有意义的，是法术的一种，是咒符。

他聪明地猜测：“难道这就是神秘的种族隐藏在遗传因素里的种族传承？”

福至心灵，他猜对了。

脑海里出现轰隆的响声，一分辨，是有人在说话：“吾之后裔，今已成年，可授予家族传承。”音落，一个高大的影相显形。可惜是后背，一头齐腰的雪白头发散披，雪色毛裘大氅无风飘扬，正好挡住了两扇紧闭的铜门。

这是他黄家的老祖宗？看起来是个很爱显的家伙！转过来转过来，瞻仰瞻仰老祖宗的真面目，好时时刻刻放在心里膜拜。

哈，真的转过来了！

老祖宗呀！

狼头、人身、狼爪，腿脚在袍子里，毛发白色……仔细瞧，再瞧，得出结论：“妈呀，好丑！”

“孽障！敢出言不逊！”袍子一甩，影相消失，连正打开的门也一并消失了。

不好！老祖宗生气了，我的传承！

“老祖宗，您别走，别丢下我。”

一张放大的狼脸占满了他的识海，越凑越近……“丑？”

“哪能呢？非常英俊！”单看睫毛和眼睛……果然是他黄家的祖宗，无人比得上！昧着良心说狼脸英俊……身为一个有良知的青年，实在是惭愧啊。

“哼！想要进门里继承狼族所有？”

“想！”

“没门！”

“老祖宗，您行行好，请饶恕后辈小子的失言。”

“宽恕你也不是不可以……”

“您说，有条件只管提！”

“再死上三次！”

真是……！这次浮云不敢再诽言，连念头都给捏了，连忙道：“好！”

影相再次消失，丢下一张纸，还是张白纸，上面什么也没有。

传承不是他该得的么？不是无条件白给的么？不是记录在身体细胞里的么？怎么会这样？浮云欲哭无泪。

痛定思痛，祖宗靠不住，只有苦练了。算了，原本也没指望过。得之幸，不得也不能说不幸。

用意念照着描过的几个图案和光轮的形状、功用记住了，这些咒符蛮实用的，算是意外的惊喜。

“悟”了！调控各种能力没捷径可走，得一心多用，该压制的压制，该关闭的关闭，该疏通的疏通。其实他也不是顿悟、顿感，道理早就懂了，以前也尝试着运用过，只是太漫不经心没往心里去，连浅浅的划痕都没留下。这会儿终于懂得再这么懵懂下去不行，不想成为依附品、包袱，就得改变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有了迫切想改变现状的动力，“悟”的层次深了一些，行动上格外有力。

他不贪心，不急于求成，不追求一夜成神。

妖参悟道意以“百年”为单位，人类修行一般的单位是“年”。他不会死，有的是时间。在香港熏陶了一些日月，他有三流音乐人的自觉，决定首先练听力（声音以前练过，深夜居民区也不适合放开喉咙唱歌、鬼叫）。

既然天上掉馅饼的好机会被无知的自己糟蹋了，就得加倍努力争取成就感动老祖宗开启传承大门。

压制、开启的咒符会用了，这比动用精神力来得轻松……关掉其他外感器官独留双耳听力，全身灵力凝结起来，存一部分在内丹锤炼，挤压抽搐游走全身的灵力成丝线状汇于双耳……天，这些声音太恐怖了！各种声音放大了无数倍一起涌过来……一部分灵力聚于脑部克制头昏脑胀，叹气：“怎么搜寻特定的声音？”

“？”在识海里闪了闪，那张老祖宗丢下的白纸飘出来，一排小字出现在纸上。不认识！不会是甲骨文吧？

“不是！”先前的小字消失出现了这个。

哈，明白了！“老祖宗，非常感谢，谢谢您！”重新问：“怎么搜寻特定的声音？”

这次出现在纸上的小字是标准宋体，“运用想象力，描绘发出声音的物，越详细声音将越清晰。”

嗯嗯，靠想象，靠思维，隶属精神力的范畴内。浮云的第一尝试是：“豪哥的脚步声。”大脑想着豪哥的样子……神奇！耳边安静了。

脚步声呢？没出现，静得……想睡。

睡着了。

“哒哒哒哒哒哒……”始终如一的声音敲打浮云的心脏，他蓦然惊醒，坐起来开了灯，“笃笃笃……”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停住！门开了，抗着大背包的豪哥出现在门口。

“嗨！欢迎回来。”浮云笑着打招呼。

豪哥刚性的面孔没有半点动摇，只说：“还没睡？”

“等你。”浮云恬不知耻地说着谎话。

豪哥只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取下大背包，拿了别在背包上的一簇沾有水珠的萋花，轻手轻脚进了苏罹的房间。

豪哥变了，不是指他的性格，是他身上的气变了。金黄气体里有只威猛的咆虎，张牙舞爪散发凌厉的攻击力。浮云有点怵他，灵力汇于眼识别豪哥的灵能力远在他之下。可能是生物体系上，虎威狼戾，虎为森林之王，勇猛和霸气凌驾在狼族之上的原故吧。

豪哥洗了澡，静坐凝望沉睡中的苏罹半个小时这才回到客厅泡面吃。

“吃吗？”他见浮云盯着他看，甩了包面过来。

浮云摇头。

“鬼焱呢？我想跟他商量动用那笔钱。”

“睡了。”浮云指了指林昕的房间。

林昕可能是被他们惊醒，揉着眼睛去洗手间。

豪哥站在门口瞧着小了不少的鬼焱，眉头打结。

“伤了元神，不知哪天能醒。需要多少钱？我找父母、朋友凑凑。”浮云揪着心——鬼焱可以吸取他的灵力修复伤势，自私的家伙却没有这么做，不是不做，是无法做。他得累积更多的灵力，等鬼焱稍有好转时把灵力输给他。

“算了，不急于一时。”

浮云拉出床下的行李箱，衣服、课本……哈，找到存折了！工作的时间短，打入存折的钱少。转身给林昕，“家用。密码是一连串8。”

冲了个冷水脸，林昕精神好，骂道：“疯了你，不能让人知道你的下落。”

“对哦。”

“没常识的家伙！”林昕叹气。

换了合身的衣服，浮云精神焕发，“我和豪哥出去转转，你看家。”

“都说你不能出门的！”林昕被他气死。

“放心，我现在能保护你们。”不用动手，浮云只需在脑子里想象几个符号，小型的结界包住套间……并消失在林昕眼前，不一会儿又出现，“瞧，我可以隐身，别人看不到我。”

“随你，小心点。”林昕泄气，无力地垂下双肩。

“豪哥，有兴趣夜游吗？我想去苏家一游。”浮云闪亮着双眼对准豪哥。工作到凌晨，豪哥不但没倦容，精神气非常好，浮云可以肯定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妖力也恢复了。

42

“嗖”，一个瞬移，浮云立于某高层建筑顶端平台上俯视不夜都市。哈哈，居高临下就是爽！张开双臂迎接迎面而来风，任由它吹散三千俗世烦恼丝。骚乱的衣衫好似被风剥了去，天地之间就剩自己赤条条的无牵无挂。

可惜，他的惬意只维持了几分钟。

感应到强大的力量……浮云不用回头也知是豪哥来到了身后。他脱不了二十几年根深蒂固的凡人习性，愉悦地转过头却对上豪哥眼里满满的嘲讽，仿佛在嘲笑孩童得了新玩具得意洋洋拿出来显摆——好心情立即打了折扣，直接忽视那目光，说：“有个旧识的旧居需要探访一下，一起去？”

豪哥收回那不礼貌的目光，点头。他混过黑道比浮云谨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观察四周。

小心谨慎不合他的气度，豪迈大气或冷睨傲视才是站在食物链上的王者该有的风范……浮云藏起讥笑。他又不是笨蛋，当然确认了安全才落足于此。

豪哥无法像他那样瞬移，只能靠移动双腿飞纵奔疾，跳跃、飞纵，速度居然也不慢。争胜心起，浮云跟他并肩齐驱。

“吱呀”，踩着仿古盖着瓦片的山脊型屋顶，浮云那穿着球鞋的脚底踩裂了一块瓦片，“哎呀”不觉得身子趔趄，要倒。豪哥提了他的手臂带着往前冲。

浮云挣开了，飘浮在半空蹦跳了几下，抖臂、跺脚讪笑道：“躺得太久肌肉不受控制，活动量太少了，不够灵活。”与其出丑，还不如自己飘……

虎眼微眯，性感厚唇抖动，花岗岩似的脸部肌肉松了——难得的，豪哥被他逗笑了……浮云暗想：平时不笑的人笑起来真吓人，有豪哥不离不弃，苏罹那小子有福了。也不知别扭些什么，现而今又没规定人和妖不能相恋，生生折磨这只虎品一流比人还正直的老妖（浮云的论证依据是：鬼焱整捣着和豪哥联手弄到那什么帮派的黑心财物，没跟鬼焱商量前，明明占了一份子合法产权，居然在贫穷时不动用。换成是他浮云或者鬼焱都会二话不说先用着）看眼前的肥肉流口水般的苦行僧生活。

他们来到彭老师居然，不用潜进行屋，浮云张开灵识就知屋主换人，住了普通的一家五口。浮云难以相信彭老师就那么死了，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