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外面狂风大作，暗淡的夜色里有剧烈的大风袭来，明明前一刻还是明月高悬，现在却变成了暴风雨的前兆，这个世界的气候真是奇怪。

走廊上偶尔支出的栏杆上顶着灯罩，里面的灯火在这样的大风里摇摇晃晃，似乎在下一秒要熄灭，但又坚强地挺了过来。这些微光照射着几尺见方的空间，菲罗克斯两人顺着这些光下到二楼，走到走廊。

空气里有潮湿的雨水气味，风声呜呜呼啸着，仿佛有人在远方哭喊，听着令人揪心，周围的窗户大部分紧闭着，剩下的一些顺着风一会儿被带出一会儿被关上，很有规律地砰砰作响。

走了一会儿，一道电光划破天幕，接着是从远及近的闷声震响，到最近的时候轰隆隆的，炸裂了天地般。大自然的怒吼让走到走廊的两人一惊。天地瞬间又亮如白昼，蓝白色的光线给整个世界蒙上了白惨惨的光芒。雨水倾盆而下。

瓢泼的大雨哗啦啦冲刷着，打到屋顶上，打到树冠上，最后砸到地面上，溅起无数破碎的水花。

走廊两边的门大部分都关着，经过老鹰袭击事件，大部分的客人都没了寻花问柳的兴致，匆匆离去，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也都和妓子缩到了房间里，干着着私人的事情。

两人下到了底楼，正要走过庭院，然而天地骤亮的瞬间，两人突然看到，在庭院的中央，有一个身影直直地站着。

闪电的光芒绚烂而短暂，那人站在大树下，隔得太远，没有看清样子。空气中潮湿的水汽涌动着，风夹着冰冷的雨水让人的手脚也跟着冰冷起来。

那人是谁？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进去？

菲罗克斯和希瑞站在底楼的过道。雨水太大，只能绕着庭院回到自己的房间。菲罗克斯不知道自己的房间给自己开着没有，在楼道的时候两人就这个问题商量了一下，希瑞建议他去自己的房间凑合一晚上，免得被雨淋湿。菲罗克斯想了想，也同意了。

他们沿着过道绕着庭院走，心中没有太多关注庭院里的人。菲罗克斯一想到后天去帝都的事情，心里就似蚂蚁爬似的，恨不得马上就飞过去。

天地忽明忽暗的，两人终于来到了希瑞的房间，就是底楼的一排仆人的房子。菲罗克斯的房间还要走一段路，只是这段路就没有遮雨的屋檐了。

两人站在了房门处，又是一阵闪光，天地又亮了起来，菲罗克斯眼角的余光瞟到那人还呆在大树底下。

那人侧着身子，他全身都被淋湿了，衣服布料贴着身体，雨水从上而下汩汩地流淌着，可是他一动也不动。

难道是没钱的客人？

站在大树下很容易引雷的。

他疑惑了一秒，然后朝那人喊到，“站在那里干什么？你快过来！”

“不要理他！”希瑞推门的手抖了一抖，声音在雷声轰隆中也很严厉。

风声呼啸着，雨声哗啦着，电闪雷鸣，自然的强音在嘶吼，人的声音被最大量弱化，菲罗克斯觉得自己已经叫得很大声了，可是树下的那人完全没有反应，反而是希瑞的声音高而尖锐，让他愣了一愣。

为什么？

“你认识他？”菲罗克斯在漆黑的夜里问到，空间沉默，除了风雨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希瑞说了一句话。

“什么？”菲罗克斯连忙追问，刚刚正好雷鸣，他没听清楚希瑞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很小，完全被雷声覆盖了。

闪电的光又蓝晃晃地亮起来，照亮了希瑞一张阴郁的脸。他绿色的眼睛盯着菲罗克斯，眼中有不明的情绪在涌动。他又看了庭院中那个风雨中的侧影，转身推开门走进去。

“进来吧。”菲罗克斯听到他在屋里说，他迟疑了刹那，转头看了看庭院中的那人，还是走进了屋子里。看来是希瑞的熟人。

那么他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理由。

房门关上，风雨声一下子小了下去。希瑞的表情有恢复了原样，菲罗克斯也不再想去打听别人的隐私，便没再追问。

屋子里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条薄被，两人刚好挤挤取暖。此时已经是深夜了，两人都有些困倦。便翻身上床，不知是默契还是别的什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脱衣服。

或许是因为冷吧。

菲罗克斯微微有些别扭，但他看到希瑞毫不在意的样子，自己也不由放松下来，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于是也爽快地爬上了床，一人一头和衣而卧。

外面的风雨还在继续，雷声仍然执着地轰鸣，菲罗克斯在这阵轰鸣中半梦半醒。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觉得一直一动不动的希瑞突然动了，然后他悄悄地起身，尽量不弄醒自己。

现在这么晚了，他要做什么？

菲罗克斯在床上挺尸，别人尽量不弄醒自己，自然有自己的理由，他不想让希瑞尴尬。

希瑞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了，门被开了又被合上，声音大了又变小。菲罗克斯睁开眼睛。

走到外面，风雨声立即大作，狂风暴雨，不管是哪个世界，都是自然永恒不变的主题。雨水打到身上，一股子冷意迅速传到全身，让希瑞不由打了个寒噤。他哆嗦了一下，在房檐下往庭院看去，可昏暗的世界阻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闪电已经弱了很多，间隔也拉长，他虽然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但是他成了什么样自己可以想象得出来。

他踌躇了片刻，终究还是踏入了庭院。

雨水真的很凉，希瑞觉得自己是走在瀑布下面，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全身都湿透了。只是，他现在管不了这些。

他大跨步地走到那棵大树下，厉声问到，“你为什么还不走？！”

站在树下一直一动不动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一阵闪光照来，那人的眉眼清清楚楚。他的嘴唇冻得发白，眼神也有些呆滞，面色苍白着毫无血色，在狂风暴雨中仿佛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

这个人菲罗克斯如果在场也认识。他听了希瑞的话，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微微歪过脑袋，看向几米处的希瑞。

希瑞在风雨里，雨水已经淋湿了他的全身，金色的头发贴在脑袋上，无论到了什么地步，他仍然那么美丽。

风雨中站了片刻，他转了转有些僵硬的脑子，轻声叫到，“希瑞……”

对方突然激动起来，面色瞬间苍白了下去，然后冲过来给了自己一巴掌，“你滚！”

完全感觉不到痛，可能因为身体太僵了。就算是痛也好，只要是希瑞给自己的，他都想好好的接受。

男人被打偏了脸，又缓缓地转了回来，眼里突然爆出一簇雪亮的光芒，比起闪电来，这簇光芒更让人惊心！

希瑞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睛紧紧地盯着男人。

“跟我走。”男人一字一句的说到，声音在这个狂暴的世界里却是无比地坚定有力。

“不！”希瑞立马大叫，他猛然摇头，“我不走！”

“跟我走！”男人又重复到。

“不！”希瑞摇头，他后退一步，朝男人大叫，“你滚！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跑去。

男人冲过来拉住他，力道很大的将他拖回几步，希瑞挣扎着往房间方向走，两人扭打着，不知不觉间就靠近了房间。

“跟我走。”男人说到。

两人在雨中挣扎，全身湿透了。希瑞不停地挣扎着，然而男人的手却像钳子，紧紧地箍着他。他挣扎了片刻，突然放弃了反抗，他冷冷地说，“我不会跟你走。”

男人没有说话。

“查理……”希瑞盯着男人的方向，在黑暗中男人的脸色看不清，“你走吧，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你不用一直追着我。”

“我要的就是你。”男人执着地说到。

希瑞激动地大叫，“你搞什么鬼？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这样喜欢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放屁！”希瑞大骂，“通通都是说谎！你们这些人我最了解了，一开始都是莫名其妙地对人好，最后又莫名其妙地背叛！要玩找别人玩就好了，都来缠着我干什么？！”

“我不是说谎！”男人的声音仍然坚定。

“我不信！”希瑞瞪着眼睛，“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对人好，除非那人是傻子，要不就是别有目的！”

“你就当我是傻子好了。”

“我要真当你是傻子，那我才是真傻子！”

“希瑞……”

“你什么话都不用说了！我不会跟你走！”

双方对望，既闪电弱了之后，雷声也渐渐小了起来。

“查理，我不会跟你走。”希瑞冷静下来，“我要留在血星佣兵团。”

“为什么？”查理皱眉。

希瑞抬起头，绿色的眼珠里有汹涌的波涛在涌动，“因为我要报仇！”

“报仇？”查理疑惑。

“没错。”希瑞扬起脖子，“我是被陷害才进入斗兽场，那人杀了人却推到我身上，才害得我落到这种地步。”

查理笑了笑，“那么我还要感谢他了，让我能遇到你。”

“你王八蛋！”希瑞一耳光甩过来，这次又快又狠，在查理脸上留下了深深的五道指印。

查理没看他的脸，但也能猜到他现在定是愤怒不堪的表情，不由笑了笑，“谁害的你？我帮你杀了他。”

“你？”希瑞冷哼，“你动不了他。”

“所以你才想留在血星佣兵团吗？”

“没错。”希瑞梗着脖子，“他们很强，我在进狱之前就听说过他们。”

“可传说中他们杀人不眨眼，不见得会为了你报仇。”

“这个不用你管！”

查理摸着脸，笑了，他突然逼近希瑞，眼睛闪着光，“如果我告诉你，我可以帮你杀了那人，你会不会跟我走？”

希瑞退开，“我说过你动不了他。”

“告诉我他是谁。”

“你不用知道。”希瑞冷冷地说到，“况且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不选择更有可能的血星佣兵团？”

查理沉默。

闪电已经消失，雷声也偶尔闷闷地滚过，风雨也渐渐小起来。两人在黑暗中沉默。

“你走吧。”过了片刻，希瑞冷声说到，然后决然地转过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查理盯着他离开。

第 25 章

希瑞走回房间，将门关上，突然失去了力气般背靠着门，身子缓缓滑了下来。

查理是一天前找到他的，他当时为老板娘买东西，突然查理就从人来人往的街上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似乎还带着伤，面色也有些苍白。

当自己看到他出现在眼前时，内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升起无法抑制的恐慌。果然，查理一开口，就是要自己跟着他走。

他说他“诈死”逃出了狩猎场，现在已经是自由身。他还说他能感应到自己就在这个方向，于是一直不停地找了过来，居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自己。

他颠三倒四地说着这些话，眼睛里有别样的光辉，那种光辉让希瑞有种被灼烧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逃避。仿佛只要靠近，就会被烈火焚身而死一样。

“希瑞，我们走好不好？去一个再也没有杀戮的地方，去过平静的生活。”

“我杀过很多人，我也厌倦了狩猎，我已经离开了狩猎场，我们不再是狩猎者和猎物的关系。我知道你并不喜欢奔波逃命的生活，我们一起走吧……”

他急切地说着自己的理想，他说他要在海边建一栋木屋，每天可以看到日出，每晚听着涛声入睡，他还想收养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人幸福安宁地生活。

从他的眼睛里，希瑞仿佛看到了自己真的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

然而，世界上真的有那样的生活吗？那是真实存在的吗？在这样一个肮脏的世界里……

“你说够了没有？”他听到自己说，“说够了就滚，不要拦着我。”

查理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睛里闪烁的光芒黯淡下去。

“放开。”

沉默了片刻，查理放开了一直抓着他的手。

希瑞的身影融入了滚滚的人流。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查理孤单地站在大街上。

希瑞可能不知道，他一路艰辛地逃出狩猎场的时候，查理又是怎样挣扎着在生死边缘徘徊。护卫长虽然有意袒护他，但是在恩德面前，他并不敢做得太明显，这一剑虽然不至于立即要了他的命，但在没有任何救护药物和人员的狩猎场中，查理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十。

在那样艰难的时刻，他回顾了自己的生活，无父无母的他从小为了生存和人争斗抢食，后来被恩德的父亲杜托伊特候爵看中，成了杜托伊特家族的护卫，最后又被派去做了恩德的护卫，生命始终是在杀戮、打斗中度过，好像一生都注定了。他也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的空虚令他茫然。但他不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直到他遇到了希瑞，他才发现，原来他的生命一直都缺了一大块。

那块残缺一直都存在，原来以前的自己一直都是不完整的，见到他的第一秒，他才发现，自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他躺在草丛里，身体在迅速衰败，然而精神却出奇地兴奋。生死之间徘徊的感觉痛苦而又奇妙，他为自己编织了最美好的未来，只要一想到这个未来，他就涌起了无限的力量。

在重新睁开眼的刹那，他觉得自己得到了新生。世界似乎也变了，然而找到希瑞的愿望却无限地扩大。因为在他编织的那个未来里，不可缺少的，就是希瑞。

没有他，一切都是泡影。

可是希瑞的反应却给了他一棒。他从来没想过，他的反应会是这样。

他决然地离去，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他的头脑是空白的，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离去，连挽留都忘记了。

希瑞走得很快，那人还愣在后面，不久就被甩到了身后。他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感觉脑子乱乱的。

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地过去的，当自己回过神的时候，天又黑了。然后老板娘突然对自己说，科文尼让自己去他那里。

科文尼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忘却烦恼的人，他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只是交谈几句，他的心就渐渐平静下来。只是外面突然喧哗起来，整个楼一团糟，他的心又抽紧，他害怕是查理追过来闹起来了。老板娘跟科文尼道了一声歉后匆匆离去。

他紧张得坐立难安，无论科文尼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如果查理真的闹着要让他跟他走，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时间变得漫长而恐慌，老板娘出去后，喧闹没有结束，反而更大起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黑色老鹰”之类的话，声音很大很惊恐。科文尼连忙打开窗户，浓黑的夜色中居然真的飞着铺天盖地的老鹰。

……原来真的是老鹰，不是查理来了。

他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感觉是什么，有点儿茫然，有点儿庆幸，还有点儿淡淡的失望。

最后科文尼上到屋顶唱了一首歌才结束了这场喧嚣，然后老板娘又带着菲罗克斯过来。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和菲罗克斯一起出了科文尼的房间，大半夜的，这人居然又阴魂不散地找了过来。

当他发现他站在庭院的时候，他感到无比地震惊。他觉得自己的腿都在颤抖。他没死，自己不用愧疚。他还活着，却又阴魂不散地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