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混蛋，撒谎不是好习惯。”克利斯的眼睛微微弯起，金红色的瞳孔里有细微的波纹在荡漾。

只是一刹那间，菲罗克斯突然明白了这种心情是什么。以前不了解，还很懵懂，或许是自己不愿去深究，觉得越是探究下去，那里会是无底的深渊，而自己将万劫不复。

可是刚才，他突然发现，那里不是什么深渊，而是一片梦幻般的森林，那里有花有树，有风有阳光，还有有安宁平和和说不出的惬意。

仿佛一切痛苦都不存在了似的。

就像天堂一般。

那是什么？

那就是人们常说的那个字眼吗？

第一次遇到，第一次这么在乎一个人，第一次这么关注一个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好像他身边有无形的磁力，吸引着自己的眼球随着他转动。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在牢中见到他的那一秒，自己总是有意无意地看他，在他面前的时候会变得不像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

那个灰暗的牢中，只有他在灰色的背景上散发着火焰般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你又走神了。”克利斯提醒，微微诧异，在别人探测自己气穴的过程中不阻挡还说得过去，居然还走神？

是绝对相信自己不会害他吗？是完全把一切交给自己的意思吗？

克利斯勾起一丝微笑，然而稍纵即逝。心里说不上来是高兴还是别的什么。从在地牢见到菲罗克斯那一刻，他就看出这孩子的资质绝佳，他便有意表达自己的善意，那点儿轻微的善意居然能让这孩子变得这么相信自己。

自己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你就这么相信我？”克利斯在摇曳的烛光中问到，声音有叹息般的存在。

他说着，收回了手。

那股温热离开了，菲罗克斯有瞬间的失落，感觉好像又变成了自己一个人，变得很孤单。

听到克利斯的问话，他什么也没答。

有的时候，语言是苍白无力的，根本表达不了自己想法，还不如不说。自己的心情，自己理解就行了。

他望着面前的男人，那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的生物，在以前想都没想过，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一个男人。

世界很奇妙，自己一觉醒来，来到了陌生的世界，遇到了他。仿佛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遇到他似的。

很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可是现在却有说不出的说服力，菲罗克斯无法抗拒这种想法，他也不想抗拒。

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菲罗克斯摸摸地想。

下定决定的过程才是最痛苦的，庆幸自己现在就下定了决心。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菲罗克斯突然笑了。原来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那么，他要把这句话告诉他。

少年的笑容在烛光中说不出的深意，仿佛藏着无数的东西。他仍然没说话。

克利斯看着他，几日不见，这孩子感觉变得有点儿不可捉摸。也有点儿深沉起来。

他隐隐感觉到菲罗克斯对自己的感情，路易斯曾提醒过他，他自己不敢确定，但今次，他居然跑到卡拉斯城来了，他才惊觉，原来路易斯说的是真的。

说不感动是假的，他那么全心全意地信任自己，在充满了杀戮的世界，除了最信任的同伴，这种信任已经不敢奢求。

或许，早点儿说比较好……

“菲罗克斯。”克利斯叫他的名字。

菲罗克斯看他。

“菲罗克斯，因为你的资质很好，所以我才为你开了气穴，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一个同伴。当然，现阶段还是让我做你的老师吧。”

房间一下陷入沉默。这话是什么意思？

菲罗克斯看着克利斯，面色在灯光中晦暗不明。

看他不说话，克利斯继续说到，“我一直有意让你加入我们，你还记得我邀请过你对吗？”

菲罗克斯想起在狩猎场大湖的时候，克利斯确实对他说过，“以后你就跟着我们”。可是，那又怎样？

菲罗克斯用眼神询问，克利斯叹了口气。“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佣兵团，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同伴。”

同伴？菲罗克斯突然有些愤怒，他抬起头，蓝色的眼珠深不见底，“只是同伴吗？”

不知为什么，在那样的目光下，克利斯有些不自在，但他很快摒弃了这种莫名的感情，点点头，一字一句地说，“对，从头到尾，我一直就把你当做同伴来看，也把你当做一个值得培养的后辈。”

原本残缺的蜡烛燃了半截，火光更加暗淡。

房间一片寂静。

菲罗克斯微微笑了笑。

为什么又是这样？

前一世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朦朦胧胧地喜欢上一个人，自发地做了她的护花使者，还为她打过架，有一天，终于鼓足勇气想向她表白。那时候是炎热的夏天，是傍晚，夕阳醉人，世界一片金红。林荫道上，她款款走来，走在一道道穿梭于林荫的阳光中，仿佛不染尘埃的天使。

然而她的手臂，却勾着另一个男生的手。她走到自己面前，笑容灿烂地对自己说，“哥，你看，这是我男朋友……”

背了一个晚上的表白台词，突然没了用武之地。勇气刹那间土崩瓦解。他也像现在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曾经颓废过，他知道自己不爱读书，成绩不好，是周边有名的混混，还长得不好，很多人不喜欢他。

可现在不一样了，为什么还是在没说出口的时候就被拒绝？

菲罗克斯冷下眼睛。

长痛不如短痛，克利斯看着菲罗克斯的眼睛，那双眼睛原本是蓝色，可是在微弱的烛光下却显现出黑夜一般的深邃。

从狩猎场的逃跑经历中可以看出，菲罗克斯不是一个容易被打倒的人，现在早点儿打消他的念头最好。

“你考虑得怎么样？让我做你的老师。”

黑暗静谧。

菲罗克斯仰头，在离开烛光范围内压抑住自己的表情。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矫回脸庞。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甚至带了点儿微笑。

“不是要去找汉纳城主吗？我们该走了。”他说，站了起来。他现在不想呆在这里，他需要找一个地方来调节一下心情。

克利斯看他表情，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恼怒和伤心之类的东西，觉得自己可能想得太多了，说不定这孩子只是仰慕自己，并不是进一步的感情。微微松一口气，点点头，“是啊。”

菲罗克斯笑了笑，“你跑得比我快，那我先走一步。”

第 40 章

他迫切需要一场奔跑。

一场痛快淋漓的奔跑，离开这个地方，最好能离开这个世界，让自己独自一会儿。他更需要一点儿时间来调整自己的心态和表情。他不想让人看到他拼命压抑的样子，这种窝囊的样子。

“我先走了，你慢一点儿跟上来，如果你太快追上我，我会很没成就感的。”菲罗克斯认真地对克利斯说，蓝色的眼里一片平静，“你是我老师，你要让着我。”

克利斯微怔，他这么说，是承认自己做他的老师了？

心里一阵轻松，但又隐隐的不安。克利斯无法仓促间去理清楚这种感情，他说，“好啊。我就让着你。”他看着菲罗克斯的表情，试探着问，“就数十下。我再追过来，怎么样？”

菲罗克斯笑了笑，“好啊。”

说完站了起来，开启气穴，让气穴里的斗气疯狂地涌向四肢百骸

气穴的气流汹涌而出，他要离开一会儿，或许不需要很久，先修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就和以前一样，在角落里自我劝告一番，然后重新振作。他还是别人的大哥，别人眼中坚强的大哥。

随着气流的运转，菲罗克斯身上发出淡淡的金光，在黑夜中如同神只。可是这种光确实相当危险的。

克利斯吃了一惊，连忙喊道，“停下！”

可是菲罗克斯深色的眼珠盯了他一会儿，突然向前面笔直地冲去，身上淡淡的金光拖成了尾光。仿佛一颗流星，冲破那堵墙，消失在黑夜里。

克利斯连忙跑到窗户边，那颗流星往远方奔去了。

撞破墙壁的声音立即引起他人的注意，有跑动的声音传来。

“菲罗克斯！”门被狠狠敲了两下，有人紧张地问到，“你那边出了什么事？”

外面还想起了其他门被砰然打开的声音，其他的客人已经起来了。这个爱玛旅店里大部分住的是赏金猎人。

这里不能再呆了。

“菲罗克斯！”诺顿在外面又大声叫了一句。他非常后悔，为什么开始没留下他。他说有人进了他的房间，那时候就应该留他在自己的房间里。

“出了什么事了？”一个人警觉地问到，手里还拿着自己的武器。走廊上三三两两地走出来一些人，有的衣衫不整，有的穿戴整齐，一致的是，手里都拿着各自的武器。

对做卖命买卖的人来说，这是本能。

此时，他们都用一双双警觉的眼睛盯着自己。诺顿敲了几下，都没人来开门，贴到门上倾听，也没有人出声。

他真的出事了？！

诺顿心里划过一道恐慌，他连忙退开一步，抬腿猛地一脚。木质的房门被踢开，轰然倒地。

“菲罗克斯！”诺顿大叫着冲进去，烛光还在，屋里却没有一个人。只是对面的墙上破了一个大洞，银色的月光如潮水流进来，冷冷的，无情的。

屋里没人，空留一室的暗淡的烛光和冰冷的月光。

他不见了。

脑部忽然有尖利的笑声在回荡。又来了！那种奇怪的笑声。只要自己一睡着，那股笑声就从黑暗中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现在又出来了。

刺耳的笑声要刺穿头颅一般。

诺顿捂住头，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笑声才慢慢消失。打量着四周，桌子上有食盘，东西都被吃了。

菲罗克斯是因为饿了才拿东西吃的吗？那他现在去了哪里？是自己离开的，还是有人劫持？

诺顿快步走到大洞边往外面看，外面漆黑一片，偶尔的灯火也很微弱。

“出了什么事？”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的骨架很大，要不是她胸部突出，诺顿也会认为她是个男人。除了她，还有几个人站在门前打量屋内。

“我朋友失踪了。”诺顿焦急地说到。

“是那个金头发的男孩？”女剑士说到，“最近卡拉斯城出现美少年虐杀案，你应该注意一点儿。”

听到女剑士的话，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席卷而来。菲罗克斯看起来是练过斗气的，可是，他还那么年轻，能有什么成就？外一，真的是那名凶手……

诺顿不敢再往下想了。他霍然看向那个大洞。大洞黑糊糊的，仿佛猛兽的喉管。他想也不想地走到那个大洞前，纵身跳入了深夜。

女剑士他们围到大洞前，相互看了看，也一个接一个跳了下去。

卡拉斯城的通缉令上，画的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虽然知道虐杀案的凶手很有可能不是他，但是如果能抓到真正的凶手，汉纳城主也定有重赏。

菲罗克斯在黑暗中奔跑。面无表情。如同一尾流星。他真的什么也没想，他甚至都没有控制自己的气穴，气穴大张着，源源不断地涌出温热的气流。

这股气流多么像克利斯的气流啊。那么陌生，又那么熟悉。

“停下！菲罗克斯！”克利斯很快追了上来。

还不够，自己还需要点儿时间。菲罗克斯脑中划过一道念头，气穴像是响应他的想法般，又张开了一些，金色的气流飞速地蹿出来。身上的金光更胜，菲罗克斯的速度立即加快，渐渐与克利斯拉开了距离。

有金光包围着，感觉不到外界的风，视野也有点儿模糊，看什么都是浓黑一团。视野里有一个金色的自己慢慢浮现。身体好像不属于自己，好像是另一个自己。仿佛感受到自己的心境，在咆哮着，在奔跑着，在身体里疯狂地奔跑尖啸着。

菲罗克斯没有想叫，也没有想做什么，他的感情都交给了另一个自己，让他代替自己咆哮呼喊，代替自己奔跑。他的内心很平静。

想象不到的平静。

仿佛剥离了一切情绪。

气穴里的气流流淌过冰凉的心脏，带来一点点温热。它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包裹着那颗心脏，安抚着它。

菲罗克斯接受它的抚慰，让它带着自己往前奔跑，给自己温热，身体说不出的轻盈。

克利斯一直跟在后面，他的禁止还没解开，不敢贸然过去。他把菲罗克斯的气穴开得有点儿大，那股气又特别狂暴，很容易爆体而亡。

他万分焦急。这个孩子的气穴状态本来就不稳定，他本来在他体内留下了一股自己的气，预防出现爆体的情况，可是那是有限度的。

菲罗克斯身上的金光，就是气穴开到极致的表现，金光中隐隐有红色的光芒在流动，那是自己的气在拼命压抑气穴。

“菲罗克斯！停下来！”克利斯顾不得被人发现，在后面大吼。

自己那股气就要消失了。那时候，就是菲罗克斯气穴完全爆开的时候！

菲罗克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只是一味奔跑。他的心神被那股气深深纠缠吸引，他仿佛在和自己交流。

在脑海里，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一个金色的自己，眼珠却是红色。

面容很模糊，看不清长什么样。他在向自己伸出手。

菲罗克斯走过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其实克利斯的拒绝虽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最近，自己不太容易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就比如在看到克利斯画像后听到有人咒他去死，自己突然就怒不可遏，揍了那人一拳。

以前的自己虽然也有看人不顺眼就开揍的情况，但是，不会这么情绪激动。

这是怎么了？

克利斯对自己的影响，竟然这么大？

……竟然这么大？

菲罗克斯抬起头，那个由光组成的自己还在向自己伸着手，耐心地等着自己。隐隐听到有人在呼喊，可是太微弱了，仿佛是幻觉。

他摇摇头，也缓缓地伸出手，向另一个自己伸去。

克利斯在后面看到菲罗克斯身上的金光越来越亮，而自己的气越来越弱，几乎就要消失殆尽。

菲罗克斯！他心中大震。

那个少年马上就要消失在自己眼前。马上……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紧急的时刻，一些残留在记忆中的画面突然纷纷从脑海中浮现出来。在牢中警觉的眼睛，在破水而出时的水珠，被迫离开时倔强的背影，被自己触碰时的不自在……

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看着他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盛，仿佛从天上坠落的流星。

流星，多么不祥的字眼！他就要像流星一样短暂地出现又很快地消失了吗？

克利斯怔怔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前面的明亮的身影越跑越远。

不行！

只是怔了刹那，克利斯闭上眼，沉入心神。气穴……全开……

然而那股紫色的气始终盘绕在周围，气穴被紧紧捆绑，那是摩纳留下来的禁止。开！

仿佛感受到心情的急迫，气穴里的气也躁动起来，一股红色的气流从开启的缝隙中窜出来，和紫色的气缠绕。紫气被缠住，剩下的气便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克利斯的身上也冒出淡淡的红光，他霍然睁开眼睛，面色已经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街道上。

从高处俯瞰，一颗带着红光的流星在拼命追赶前面的金色流星。而那颗金色的流星越来越亮，仿佛马上就要燃烧殆尽一般。

红色流星很快赶上金色流星，金光和红光一相接触，瞬间爆发出一股飓风般的气流，金与红相互交缠着冲上半空。漆黑的夜空下，红与金的气旋像烟火一样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