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议论纷纷，诺顿也不好太过偏袒菲罗克斯。无论怎么看，这次都是菲罗克斯的不对。

诺顿连忙压着菲罗克斯的头向那人道歉，“不好意思，弟弟不太懂事。”

菲罗克斯拼命挣扎，死不认错。那人面色难看。周围的人也交头接耳，觉得这少年太过嚣张。

“菲罗克斯！”诺顿低呵到，“道歉！”

他这声虽然小，但有股不容反驳的力量。菲罗克斯停止了挣扎，停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憋了个“对不起”，而且说完后，就直接挣开诺顿快步走开了。

他心中很烦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到别人咒克利斯去死，突然从内心深处迸发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怒气。

死，是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

不管是可能已经死过一次的陈潘，还是经过狩猎场生死挣扎的菲罗克斯，都深深地了解到，死，是一件多么可怕而沉重的事。

而生，又是一件多么了不起多么珍贵的事情。为什么这些人可以这么不在乎地咒人去死？为什么要把死那么轻松地挂在嘴边？

还有克利斯的事，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克利斯绝对不是杀人凶手，这些人就凭一张纸，几个蚯蚓一样的鬼画符，就判断人是杀人凶手？太可笑了吧？

菲罗克斯心中烦恼的另一件事是，他并不了解克利斯。除了名字，其他的一无所知。

他早就知道克利斯不是什么好人，在狩猎场的时候他就知道。那时候他刚来到这个世界，最初对他略微善意的人就是克利斯。外人不会明白，那一点儿轻微的善意对他是多大的帮助。

是救命的药物！

菲罗克斯握了握拳头，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仿佛一个初生的婴儿，不了解一切，还发现自己被投入斗兽场，面临着不知生死的日子。

还变得不是自己。

那时候经常迷惑自己的身份，经常迷惑这个世界的一切，感觉那么不真实，仿佛一觉醒来，就会是做梦一场。放到现代社会，就会被判为心理严重障碍吧。

曾经一度想过要杀了自己，结束这个不知所谓的人生，了断一切痛苦与虚幻。可是……

人的本能还是存在着，当面临着决定是否自己生死的时刻，人都会犹豫、怀疑，心理暗暗希望有人阻止自己做傻事，又希望没有任何一人发现，独自纠结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牢里，在纠结的那段时间，亚利亚只会捉弄他，路易斯一直生人莫近，阿拉乙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有克利斯，偶尔会不在乎地和他说说话，哈哈大笑，把他当做小孩子看。他确实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他一直就是这样的人。

也是那段时间，他才从那种阴郁中走了出来。现在回头想想，都觉得那时候的想法很可怕。死，真的是个很可怕的字眼。

他觉得绝大部分应该归功于克利斯无意间流露出来的爱护。

有这样一个现象，破壳而出的小鸭子把最先看到的气球当成了自己的妈妈。是不是人类也存在这种本能，把刚出世时看到的第一个对他好的人当做最亲近的人？

这个世界对他是那么陌生，又是狩猎场那样严酷的环境，全靠着坚强的心性才挺了过去。但是，只要是人，都会有柔软的部分。

从什么时候起，克利斯就住进了那个柔软的角落？让人感到他是世界上最亲最熟悉的人？明明他是那么狂嚣甚至邪恶的人？为什么在明明知道他是那种人的情况下还这么觉得？

菲罗克斯疑惑。

或许因为他经常朝自己伸手的缘故？在牢里，在花蟒大战之后，只有他朝自己伸出手，而自己也知道，只要把手放上去，他就会拉自己上岸，拉到他身边，那么自己就安全了。

或许是遇到蚁后的那次火？那人从踏着火光而来，身后翻着滔天火焰。已经无能为力的自己看着他从火海中走来，仿佛天神降世……

又或许是他对自己说“以后你就跟着我们”？

跟着他啊……

会变成什么样？自己，终于跟着他走了出来，也走出了那份忧郁，站在了这个阳光明媚的世界里。

可是，这个世界却告诉他，克利斯是不被大部分人接受的。

他的世界充斥着杀戮与逃亡。

接受他，就必须接受那样的人生。

那样残酷的人生……

菲罗克斯用手轻贴着胸膛，为什么在知道这个事实的时候，感受到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害怕和犹豫，而是一丝微微的心疼呢？

心疼？

菲罗克斯发笑。太奇怪了！这个词用到自己身上，实在太奇怪了！

除了父亲死去母亲大哭的那个晚上，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奇怪的心情。

不可捉摸，又好像深深地埋在心底，不是震撼，只是淡淡的，不散的萦绕。

“菲罗克斯！”诺顿急匆匆地追过来，他觉得自己刚刚对他说了重话，菲罗克斯肯定不高兴，看到菲罗克斯轻捂胸口，又关切地问到，“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菲罗克斯放开手，摇摇头。

“刚刚……”诺顿抓抓头，不知道该怎么道歉。

菲罗克斯立即说，“刚刚是我太冲动了。”

诺顿松了口气，好奇地问，“你刚才怎么了？怎么突然出手？那人你认识？”

菲罗克斯笑了笑，“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吧。”

诺顿听他把话题带过了，心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沮丧，这不是表明不想说给自己听吗？他果然还是因为刚刚自己吼他在生自己的气？

菲罗克斯他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刚才一路想着心事猛走，不知道走到哪里了。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街道很繁华，人来人往，人们或闲庭逸步或形色匆匆。

而自己就站在他们中间，仿佛游离于一切之外。菲罗克斯突然感到有点儿迷茫。

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陌生到足以让人手足无措，陌生到希望自己能变成一个孩童，可以拉着大人的手，藏在大人的身后。

这种隔离的飘忽，巨大的空虚，如同潮水，忽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迅速淹没了他。

菲罗克斯站在人来人往中，面露茫然。头顶上有明亮空明的光线穿梭，空气中活跃的因子似乎沾不到他身上，而他的心却缓缓低落下来。

原本兴致不高的逛街情绪逐渐消散。或许，这是每个刚到异乡的人心态？

菲罗克斯就站在那阵明亮的光里，要融化了似的。

少年身上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质无形中割开了自己与他人的牵连。

谁也不会料到，此时的少年，内心又是如何的不安和惶惑。

诺顿有一刹那的迷惑，内心有奇异的情绪在流淌，热热的，迫切的。他走上前去，觉得再不问点儿东西，他就要消失一般。于是急急问到，“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菲罗克斯自己也不明白，他摇摇头，甩掉自己烦乱的心绪，蓝色的眼中雾霭消褪，“能不能带我回旅店？最近一直都没怎么休息，我想好好睡一觉。”

诺顿看他实在没有欣赏街景的兴致，便点点头，心里猜测他似乎有心事。那个破帽子男人跟他说了一句话后，菲罗克斯的心情明显很好，可现在，看了那个通缉犯的图像后，他的心情似乎又变得很糟糕。

他很想知道他到底在烦恼什么事情，可是菲罗克斯对他有戒心，什么也不说，甚至都不问自己的事，摆明了和自己划清界限。他不由气馁。

是自己太过明显了吗？让人这么避之不及？

诺顿在前面带路，菲罗克斯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

第 37 章

诺顿的身影在行人中很突出，背影硬朗，脊骨挺直。菲罗克斯不是个多事的人，他不关心诺顿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关心他的其他杂事。

走了一阵，诺顿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在匆匆的人流中问到，“你不想知道戴维为什么恨我吗？”

菲罗克斯疑惑，他不明天诺顿突然跟他提戴维干什么？

“他弟弟……”诺顿觉得有必要向他解释一下，“我最初和戴维他们一起过，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戴维的弟弟认为我对他有意思。我知道后就离开了，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会追过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死在半路上，估计是仇家看他落单做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估计是想起什么，无声地叹了口气后，语气沉重地说到，“说起来也是我的错，一开始就该狠狠地拒绝他，让他不存一丝想念。我只是想到我不久就会离开，他会知道……”

他说到这里，突然紧盯着菲罗克斯，眼珠里有莫名的情绪在波动，他缓缓地说到，“如果我有一天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不喜欢我，我不希望他狠狠地拒绝我……”

菲罗克斯沉默，他不确定诺顿的意思。

这个世界这种情况很常见吗？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产生爱恋？希瑞和查理，刚刚诺顿提到的戴维的弟弟，都是如此，好像很平常。就是在塔利小城的时候，花街里也有男的妓子。

诺顿这话是不是别有深意？他们才见多久？彼此都保留颇深，不太可能吧？还是就事论事的有感而发？

更奇怪的是，自己好像不对这样的事情感到抗拒了，看来潜移默化的力量真的很大。

诺顿看他沉默，便笑了，说，“不是要回爱玛吗？走吧。”

菲罗克斯点点头，不再纠缠这事，有些事情，就像一池水，不碰还好，一碰就浑，况且大家都没摊开，到时候自作多情，那才闹笑话。

没看周围的物事，两人的步子明显加快，很快就回到爱玛。菲罗克斯站在一边看诺顿在柜台处开了两间客房，抬眼间看到一个长发的男人正坐在大厅喝酒。

是沙利尔。

他怎么也来了？

菲罗克斯微微疑惑，诺顿叫了一声，让他一起上楼，菲罗克斯用眼神朝沙利尔方向示意，诺顿冲他摇摇头，看来他一开始就知道了。

菲罗克斯便不再关注沙利尔，两人踩着阶梯上了楼。上楼的时候，菲罗克斯看了大厅一眼。大厅里除了沙利尔之外，还有一个矮小的汉子，右眼上戴了个黑眼罩，看起来短小精悍；一个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老头，脸上的皱纹堆积在一起，像风干的橘子皮；还有一个穿着软甲的女人……应该是女人吧？

菲罗克斯不敢确定，那个人长得实在太男人了，要不是她胸前宏伟的两座山，他也不敢怀疑她的性别。

仔细的扫过这三人，就已经走到了楼道的尽头，转过角，大厅就消失了。诺顿手中甩着挂着号码牌的钥匙，走到一处房间，房间上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画，菲罗克斯已经大致能辨别这是个字，但是是什么字，他又不知道。

“八号。”诺顿解释到，打开门，“这家店里最好的了。”

菲罗克斯不知道这个世界的饭店水准怎样，但里面的房间比塔利的好多了，不是大通铺，有床有柜，是很正常的客房，算是不差吧。

诺顿看他并无不满意的神色，面色微微放松。

“钥匙拿着。”诺顿将手中的钥匙给了他，冲他笑笑，用大拇指指了指隔壁的一间房说到，“我就住隔壁，有什么事叫我。”

菲罗克斯点点头。

“那……你好好休息？”诺顿试探地问到。

菲罗克斯仍然点头，没注意到诺顿的疑问语气，或许注意到了，只是不想理会。

诺顿很失望，但失望之色一晃而过，重新笑到，“那你好好休息，午饭……”

“送进来就行了。”菲罗克斯说到。

“你不和我一起吗？”诺顿微微吃惊，他还准备让菲罗克斯尝尝这里的名菜呢。

“不了，我只想好好休息。”菲罗克斯走进屋里，张望片刻，直接走到床边放东西。

诺顿大失所望，这明显在赶人了。他也不好再赖着不走，于是悻悻地退出了房间。

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菲罗克斯一下子就扑到在床上。连日的疲惫席卷而来，开始不觉得，一旦沾了床，疲惫就如海潮，迅速淹没了他。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睡着了，睡得特别沉，好像要把以前缺少的睡眠都补回来似的。中途好像有敲门声，身体的本能让他清醒了一刹那，但知道是送吃的时候，又疲软了下去。

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声不用，就又沉入睡眠。

过了不久，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人站在自己身边，然而身体很软，脑袋昏昏沉沉的，怎么也不愿意醒过来。

然而，杀意如刺！

……谁？谁在哪里？

醒来！快醒来！

菲罗克斯挣扎着，突然睁开了眼睛。房间很暗，摆放的东西都影影绰绰的。

菲罗克斯翻身而起，然而房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他感觉额头上有些不舒服，用手擦了擦，才发现全是汗水。

没人。

这一点可以确定，整个房间里，只有自己的气息。

是幻觉吗？

菲罗克斯下了床，走到门边。

门是开着的，外面是走廊。

确实有人来过。菲罗克斯这才醒悟，当时自己根本就没关房门，这个世界不是科技世界，可以一带房门就锁上，自己凭着习惯看到房门关上就自动认为锁上了。

是谁进来过？为什么站了一会儿就走了？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自己产生杀意？但是又没动手？自己睡得那么沉，照理说如果那人想杀自己肯定能成功。

菲罗克斯带着疑问，走到了走廊，左右看了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诺顿说过他就在隔壁。菲罗克斯走到诺顿的房门前，轻轻地敲了敲。

“谁？”里面传来诺顿的声音。

这么晚了，为这种事打扰，不太好吧？菲罗克斯犹豫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又问了一声，才答到，“是我。”

“菲罗克斯？”里面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过了片刻，传来走动的声音。菲罗克斯后悔了，诺顿肯定已经睡了，自己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地找他，加之白天他又说过那样的话，实在是有点儿尴尬。

“没事了。你不用出来。我回房了。”菲罗克斯连忙说到，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刚走了两步，诺顿的门就打开了。他披着一件衣服，半裸着上身，站在门口说到，“别走啊。”

菲罗克斯微微尴尬。

诺顿在后面笑到，“把人吵醒就这样走了吗？”

菲罗克斯推门的手停在半空，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被你吵醒，睡不着觉了。”诺顿在另一边说到，面色晦暗不清，他说，“你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菲罗克斯总觉得诺顿的声音跟白天的时候有点儿不一样，但具体要说哪里不一样，又一时说不上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低笑，“怎么还不过来？你就是这么不负责人的人？”

菲罗克斯突然明白哪里不对劲儿了，这人的声音要比平时低哑一些，隐隐带了点儿邪意。菲罗克斯不知道他是故意的还是因为刚被吵醒的原因。

刚刚那个人，是不是他？

菲罗克斯不好再推辞，便往诺顿的房间走去。诺顿让开一条路，让他走进去。诺顿关上门，走到桌子上点了一只蜡烛，烛光微弱，照出一室微光。

“坐。”诺顿指了指椅子。

菲罗克斯没有坐下，他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问到，“刚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诺顿一愣，“什么？”旋而笑了，“有啊。”

“有什么发现？”菲罗克斯严肃地问到。

“我听到……”诺顿逼近他，褐色的眼珠有异样的光，“我听到你敲我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