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是褐色的卷曲，化得比早上更浓艳的妆。即使相隔一个桌子，依然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

“德安，来得真晚，不过还是来了。”她笑着，用手搭住德安的肩膀，德安抬眼看看她，然后转眼到旁边的那个美女。美女的是一头全黑的直发，个头有些矮。穿着全黑的露背小礼服，他注意到了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的眼睛。似乎只要被看一眼就会迷上。当然，如果是从前的德安，一定会在今晚把她速度吊上床，但他现在却忽然提不起兴趣。

一，美人的眼睛再美，却觉得和他对面坐的少年比，忽而变得平凡了。

二，美人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唯夕看。

德安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地把手搭到褐色头发的女人手臂上，轻轻抚摸道：“珊，这是谁？”

“她叫佩妮，很漂亮吧。”珊高兴把佩妮扳过身子，佩妮才对德安笑起来。她的笑容带着介于成熟和青涩女人之间，是难得的性感。是男人都会食指大动吧。德安换了个坐姿，佩妮坐到了他另一侧的扶手上。

她的眼睛又开始看唯夕。

唯夕似乎也察觉到了，不自在地动了动，拿起桌子上的果汁开始喝。

“不喝酒么？”佩妮扭了下身体，微笑道，“我请你们怎么样？”

“谢了。”德安用酒杯碰了一下她的酒杯，语气依然温柔道，“怎么能让如此美丽的小姐请呢。”

唯夕坐在对面简直要吐了，他的别开目光。不想看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美人，不想看德安，更不想看德安那两只咸猪手！恶心。他愤愤在心底骂了一句，后悔自己干什么要听这混蛋的话，他想立刻回去！睡觉！

转了目光，看见对面桌子的一桌子人。

里面一个男人，也盯着他看，似乎看了很久。他看他的瞬间，对方竟有些错愕，想别开视线。

自己脸上到底有什么？弄得都盯着我看？！

唯夕真是有些忍无可忍。

对面桌的男人忽而站起身子，然后向这边走来。唯夕看着对方逐渐清晰，离自己越来越近，想着，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男人很高，目测一下，起码有一米九。那是德安都要仰起头来看的身高。身体壮实而修长，头发短而利索，穿着异常休闲。他的五官英挺，非常有男人的味道。在琥珀色的灯光下，皮肤也能看见是非常健康的颜色。

双手插袋，显然不是来敬酒。眼神犀利，似乎像老鹰，但又不像。

而且唯夕发现，他的眼睛是淡金色的。

他转头看德安，发现德安根本没打算去看他。他全神贯注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酒杯，珊在他的身上摸来摸去，佩妮坐在他的身边，唯夕看见他一只手搂着她的腰。

靠！

唯夕真想破口大骂，他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但是德安一眼也没有看他和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似乎一切同自己无关，那么地随心所欲。

“吸血鬼。”高男人头歪了歪，“怎么晚上有空来玩，也不告诉我一声。”

说话的声音低沉而冷淡，气氛一下变得非常压抑。

只有德安会微微挑眉：“哦？我想来就来，有必要告诉你么？”

“这个男人是唯夕？”高男人又转眼看着唯夕，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是又怎样？”德安把脚翘起来，胸口的扣子已经被珊解开，她一脸微红，几乎迫不及待要伸出舌头去舔舐他的胸膛。德安却毫不在意，继续他们莫名其妙的对话。

“我看到你就讨厌，吸血鬼，滚得越远越好。”

“彼此彼此啦，恶狼。”德安笑得露出嘴里的两颗尖牙，一脸欠扁的表情。

“你们不要见面就吵架啦。”珊有些微微不爽地抬起头来，对着高大的男人叫。“牙，我好不容易和德安见一次面……”

“知道了！”牙举起双手，“不打扰，你们继续。”

他说完又看了唯夕一眼，然后回到了自己位置。

唯夕觉得非常莫名其妙，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德安的肩膀上的衣服都要被旁边的女人拉下，气氛淫靡到了极点。他觉得心里莫名的难受，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像偶尔食不到血的痛苦，从心脏开始，蔓延到全身。

所以现在快点离开这里回去睡觉才是真的吧？

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思考完，站起来。

德安终于抬头看他：“你干吗？”

他发现他的眼睛还是沉静，看不出任何和欲望沾边的东西。有些惊讶，但他还是说：“我要回去。”

“为什么？”德安问。

“我不喜欢这里。”唯夕转身就走，“你要玩，自己留下吧。”

这样的话非常平常，却又像一句撒娇。听得德安心中一惊，忽然有难以言喻的甜蜜。说得唯夕也是一愣。

这……吃醋？

我……吃醋？

两人一同在心中蹦出来的念头，都急忙让它烟消云散了。唯夕更加加快了脚步出去，留下身后的嬉笑声和叹息声。

他走出门后，感觉到夏日夜晚意外清凉的空气。把双手插到上衣口袋中，抬头看着月亮。听见身后还残存的声音，为刚才的心情而懊恼。

人类不都是感情的动物，为爱而生。你情我愿而已，有什么大不了。亚当和夏娃也是偷食禁果，才能会有我们，上帝都不能阻拦的事，凭什么你去阻拦。

唯夕晃晃头，想继续走的时候，听见后面循序渐进的脚步声。

肩膀忽然一沉，让他一惊，随即蔓延上耳根的热度。

耳边是声音低沉的男人，带着戏谑的笑声：“不合群的笨蛋。”

“不要叫我笨蛋。”唯夕向前走，甩掉那个沉重的脑袋。这家伙生下来就是来调情的吧？走路，吃饭，弄不好做梦都是无时不刻地在调情，男人都不放过。

对方走过来，和他并肩在一起。

“生气啦？”德安问。

“为什么要生气？”唯夕反问。

德安耸耸肩膀，大概在笑。弄得唯夕一阵尴尬。

“不喜欢大不了下次不来咯。”他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有一天不开心，咬断我脖子怎么办。”

好像是一句玩笑话，但让唯夕想起了那个夜晚。他躺在床上说的那些话，咬断他脖子？到底当他是什么呢？

唯夕皱皱眉头，心里更加不爽。也就不吭声了。

一个夜晚在闷闷不乐中过去了。他和德安的第三个夜晚。

然而后来也相安无事，一夜过去，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唯夕依然和从前一样踹德安起床，在夏日中穿着长袖的衣服悠闲地穿行在校园之中。

在秋日到来之前，渐渐习惯的生活。

如德安所说，他真的越来越讨厌阳光。但对血的需求却并不是很大，依然一日三到四粒的量。德安对这个非常意外，有时候忍不住逗他不给他吃，他也不会表现得很失常。

“果然笨蛋和别人就是不一样。”德安总结。

唯夕也发现，德安和他再也没有一起去过那个酒吧。但却变得越来越奇怪。虽然他依然会在一些场合公然和女人调情，但是他很多时候，更加喜欢和自己亲近。像只毛茸茸的大狗，在宿舍喜欢挨着他的身子看书，在食堂喜欢挨着吃饭。有时候，晚上还会爬到他的床上，看着他的脸，然后笑嘻嘻去睡觉。

唯夕很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想想，大概是德安觉得自己很有趣而已吧。

他发现自己思考的问题，真是越来越白痴。

十一

唯夕和德安对秋天是没有概念的，那些早已不再残存的体温，只是会对冬天太刺骨的寒冷敏感一些。意识到秋天来的时候，是校园里满地的落叶和逐渐和自己着装相符的同学。

趴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课桌上，看着窗外落下的黄叶，继续上着那堂完全没有兴趣的课，德安大大打了个哈欠，转眼看一脸认真做笔记的唯夕。

近乎完美的侧脸，在晨光中发着淡淡的光。是因为那毫无血色的皮肤么，他从脸转向手，唯夕不像他，经常带着手套。唯夕一直是露着他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上面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在浅米色开衫外套的袖子包裹下，纤细又白。

德安把头枕在手上，继续转头看窗外。

和这个人生活了快一个月了。

他觉得生活有很多的改变。

仿佛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发现自己越来越容易被眼前的少年弄得心神不宁。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虽然的确说过，要好好保护他这种话。但是，那句话似乎在心底变成了一张网，把自己禁锢其中，不能动弹，早已违背了原本的意思。

他甚至不希望唯夕去上一节关于血族的课，害怕在那边，他知道许多关于血族的内幕，害怕他被人欺负，甚至害怕别人对他图谋不轨。就像那个色大叔，看见唯夕的样子简直是两眼放光。还有当时在酒吧，珊带来的那个女孩，那只恶狼和整个酒吧的人，都盯着他看，他简直都要疯掉。

所以他自说自话当了唯夕的老师，教唯夕如何使用他的能力。他知道，他本来不能这样做的，勒森家族训练血族是一套严密的程序。家规明确说道，是不能泄露给外人的。

德安安慰自己，唯夕名义上应该是自己的仆人，同自己的初拥者。那也是家族的一份子，况且父母远在千里之外，并不可能知道这样的事情。

而且，把他交给别人，他真的不放心。

他把头埋到手臂里，觉得自己的心思简直狭隘到自己也觉得自己无法理喻。

下课铃响，他也没有睡着，看树叶发呆了一节课，实在不像他能做的事情。

“下课了，猪。”唯夕用书本打了他一下头，德安龇牙咧嘴地坐起来：“笨蛋，很疼啊！”

唯夕一脸“你也知道疼”的摸样，继续收拾书包。

“去吃午饭么？”

“下午我要去图书馆，我随便买点东西吃好了。”

“哦……啊？”德安转眼看他，“图书馆？”

“对，我要找几本书来读。”

德安听见图书馆就觉得头痛，不说那个古旧的建筑，里面错综复杂的楼梯和彩绘玻璃的窗户，在排满桌椅的亮敞大厅之中矗立一座眼神平和的耶和华的雕像。德安第一次去看见的时候，血液之中奔腾而出的难受和憋屈，让他几乎要死在那个眼神之下。

他讨厌那边犹如时时刻刻浸没在死亡之中的寂静，那些读着圣经和其他课本，时刻感受到被神的恩泽浸没的人们脸上满足的笑容。所以提起图书馆，德安脸上就会一阵一阵的红白交错。

“你看见耶和华，不会难受么。”德安小声嘟囔了两句。

“还好。”唯夕淡淡地说，“你找别人吃午饭吧。”

“那一起吃晚饭，五点我等你。”德安扬扬手机，“回来的时候打我电话，我叫到宿舍去吃。”

“哦好。”唯夕点点头，把包一背，对德安挥挥手，“我走了。”

唯夕到达图书馆的时候，因为是午饭时间，果然来的人还不算多。图书馆不让吃东西，不让喝水，但不在这个时候赶到，恐怕会失去位置。唯夕想了想，决定不吃午饭了。

整个空间布满了书卷香气，耶和华的雕像的高度是两层楼，二楼是环形的，能看见一楼大厅里整齐的座椅。二楼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

耶和华背后是窗，窗口向西，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可以看见背后犹如圣光一般四散开来，异常美丽而庄严。

唯夕在书架上挑书，忽然感觉到有人拍他的肩膀。

转眼一看，是一个矮小的长发女孩。

他觉得面熟，仔细想想，就想到好像是那次在酒吧里一动不动盯着他看的女孩。女孩对他一笑：“还记得我么？”

“嗯。”唯夕点点头，表示记得。

他记得她好像叫佩妮，佩妮穿着一件低胸黑色的长袖紧身衫，衬出曼妙的身材，容易让人想起性感一类的词语。而不是风骚。

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女孩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感觉。干练，性感，自信。一头黑色的长发，外加不错的容貌，让人容易记得。不知道德安之后有没有和她联系过，因为这完全就是德安的择偶标准吧。

女孩已经走到他的左边：“真难得，原来你喜欢看书。”

“是的。”他点点头。

“血族在这里，不会觉得不舒服么？”佩妮笑笑。

唯夕微微一愣，转头看她。佩妮随即便又一笑带过：“德安没有告诉过你么，我是爱尔兰妖精。在那个酒吧出没的，都不是人类哦。”

“妖精？”唯夕想了想，在脑中形成不了一个形象。

“所以你别奇怪为什么我会知道你是血族啦。”她找到一本书，在指尖点了一下，对唯夕歪了歪头，“如果你想知道些事情，也可以问我。”

唯夕点点头，继续在书架上挑书。

两人到一楼的位置坐下，佩妮完全不怕生，让唯夕想起那天她一脸笃定盯着自己看的摸样。但她真的很会搭讪，两人的话开始说起，就一直没有停下来。

“被德安变成血族，一定很困扰吧。”她说道，“忽然自己一下不是人了，都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的未来。”

“或许吧……”唯夕淡淡答道，“但是习惯就好了。”

“哦？习惯？”佩妮挑了挑眉毛，“这种事情，原来还是可以习惯的嘛？”

唯夕一时无话，佩妮忽然把手中的书摊开给他看：“看，爱尔兰妖精的传说，传说中都是美丽而伤感的女子为男人整日哭泣，最后双眼永远是红肿的。”她点点书本上那个女人，“唯夕，你一定没有试过接触过女人吧。”

“诶？”

“其实我听过你很多的传说哦，‘神明之子’啊，如何如何帅气的外表啊，如何冷漠啊，可是在酒吧见到你的时候，却觉得你一定不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露出满脸的笑意：“我觉得，你一定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唯夕被她这么一说，忽然脸红了。

佩妮完全不在意，转眼看向书本：“很多女孩为你伤过心吧，但你都不知道，就像你说的，蜕变为一个血族可以慢慢习惯，接受感情也是这样，当你和女孩子真正接触的时候，你也会渐渐习惯被她们爱，而对她们温柔吧。”

唯夕被她绕着弯说了那么多话之后，早就不知道怎么作答了。但是她的表情却不容易让人厌烦，好像一个不明所以的学生遇见了一个耐心的老师，虽然上课上得云里雾里，却也不觉得讨厌。

唯夕想了一会后，忽然这样想到。

女孩吗。德安所喜欢的那种？

“德安就会利用他的外表优势去接触女孩，不过他和你都是伤女孩心的人啊。”佩妮一脸惋惜的摸样撑住下巴，“他是太过花心，你却太过冷淡。”

心中刚想到德安，就被对方说去了。仿佛被猜中心思一般，让唯夕不知所措起来。他轻咳一声，继续不动声色去翻动书本。

“你其实可以试试，去接触女孩子啊。”

“从前不喜欢，现在更不可能……”唯夕顿了顿，生怕对方听不懂一般补充，“如果真的喜欢了一个女孩，我不可能陪她一生一世。看着爱人死去是很痛苦的事。”

“那不要找人类不就好了？喜欢，并且能一直在一起，不是人类反而会比较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