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我想吃你做的清蒸鲤鱼。你要记得不要放葱花”

“哦，对了。宝宝昨天翘课了，不过我不准你们骂他”

“隔壁王阿姨前几天问我新年的时候要不要跟她们一家去旅行，你们说呢？还有，楼上的刘叔叔昨天说要爸爸今天去他们家打麻将。可是爸，你出牌太臭，老是给人家放冲，所以还是不要去了吧……”

病房里两张床的中间坐着一个少年，伸出双手握住躺在那里的人的手絮絮叨叨的说着，时而孩子气的撒着娇，时而大人一样板起脸来说着话，还有时噘着嘴一脸的埋怨。

躺在病床上的父母脸上已经蒙上了白布，表示他们已经去世，不会再回应少年说出的任何一句话。

但是少年还是不断的说着，尽管握在手心里的两只大手已经没有了温度渐渐的僵硬。

凌杨走进来，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哥，手续我已经办好了，我们先回去吧。爸妈后天出殡，还有许多细节我们要商量一下”

凌扬抬头呆呆的看了看弟弟，然后蹙起眉头不高兴的说“你说什么啊？他们只是睡着了而已”拉过弟弟，指着病床上的父母“你看，他们还有呼吸呢”

凌杨一边回头示意医生可以把人推走，一边搂住哥哥的肩膀把他往外拖“哥，爸妈车祸已经去世了，你面对现实好不好？”

现实是什么？早上出门的时候妈妈还笑着对他说“路上小心”爸爸还坐在餐桌前看晨报。

让他怎么相信躺在那里支离破碎的人是自己至亲的人？

凌扬死死的咬住嘴唇不吭声，握着父母的手用力的指节都已经泛白也不肯松开。

“哥，放手吧”

凌杨把哥哥的手一点一点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松开的时候，凌扬忽然疯了一样踹开弟弟扑了上去“不要他们明明都还没有死爸爸，你跟他们说。妈你说话啊！”

啪～！一个巴掌把凌扬慌乱无助的叫喊声打断，一双坚实的手臂把他抱进怀里“宝宝请把你哥哥交给我”

第二十一章

凌杨看着窗外路灯下的人，颀长的身影比起一年前更沉稳。

他有时候困惑于自己的想法，明明墨靖远的归来并不是他乐见的，但是他离开的那些日子，自己又莫名的期待他的出现。

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或许他该试着接受这种被世人称为背德的感情。

毕竟，能让处于狂乱状态的哥哥冷静下来的人，除了墨靖远好像也没有别人了。

走过去轻轻的敲了敲房门，凌杨提醒着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的哥哥“哥，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寒流，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床被子，不然会感冒的”

本来不期望得到回应，转身的时候却意外的听到身后开门的声音。

还没等他开口，凌扬一声不吭的越过他朝门口走过去。

因为即将到来的寒流街上的人很少，显得夜晚更是冰冷，偶尔有人经过，都是脚步匆匆没有任何的停留。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人正抬头注视着对面大厦的某一扇窗口出神。

凌扬躲在大厦投下的阴影里，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冲过去。

一年没见，那个人似乎变了许多。

关于他的记忆在看到抽屉里那副淡金色的面具时又全部涌了出来，可那个在流金的灯光下拥着他一起跳舞的少年，那个偶尔也会有孩子气笑容的人却似乎早就远去。

有所感应一样，墨靖远忽然偏头看向凌扬所在的地方，喟叹的轻声说道“凌扬，我回来了”

心脏跳的飞快，要鼓出胸口一样。凌扬发现自己因为他这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流下眼泪，抬手擦掉眼泪，却发现那些委屈随之变得更无法忍受。

他一直努力的想要忘记这个人，也一度以为忘记了。

现在才知道，只要是这个人，即使被伤害，也还是忍不住想要站在他身边。慢慢的，一步一步朝着路灯下的人走过去，虽然小心翼翼，却没有迟疑。

“喂，你是打算在这里冻死吗？”

脚步被弟弟的声音阻断，魔咒解除一样，凌扬惊慌而快速的躲回阴影里。

墨靖远接过凌杨迎面扔过来的大衣，垂眸遮住眼里的一丝失望“你哥睡了吗？”

凌杨和他并肩站在路灯下，抬头看着自己家的窗口“为什么走？又为什么回来？墨靖远，我一直很想跟你说——你他妈的真是个混蛋！”

墨靖远把大衣披回到他身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说的我承认，所以我准许你用任何方式帮你哥哥出气”

他的话音刚落，凌杨的拳头就毫不客气的砸下来“墨靖远你混蛋你知不知道，你说走就走让我哥他伤心了多久？！有多少晚哭着醒过来？！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就算在这里站到死，我哥也不会原谅你！”

每说一句话，凌杨的拳头就重一分。

墨靖远看着气喘吁吁停下来的凌杨，抬手擦掉唇边的血渍“站到死也无所谓，我想见他。

宝宝，请你让他见见我好吗？”

凌杨冷笑道“曾经他恨不得每时每到都呆在你身边，不过真遗憾，现在他恨不得你从没有出现过。墨靖远，现在来祈求他的原谅，会不会太迟了？”

墨靖远垂眸看着自己投射在地上的影子，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有一些扭曲。

“宝宝，你眼中的墨靖远是什么样子的？他该是什么样子的？我回来不是祈求他的原谅，我只是想做我自己”

凌杨一时无法回答，因为墨靖远脸上竟然也会有茫然和惶恐。

印象中，这个男人无论何时何地都是星辰一般高高在上的闪耀，即使亲切的微笑总是挂在脸上，依然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遥远。

可是这一刻，他觉得墨靖远不过是个普通的人而已。

沉默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凌杨摸出口袋里的烟抽出一根点燃，烟雾和着呼吸，都是白茫茫的一团，或许他们看到的墨靖远也跟这白雾一样。

凌杨刚抽了几口，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烟。

凌杨看着被踩熄的香烟，犹豫了一下说“墨靖远，给我个说服他见你的理由”

墨靖远轻吐了一口气，白雾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有些伤神“我爱他”

凌杨掏了掏耳朵，嘲讽的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爱’这个字这么不值钱。还是说，只有在墨大少这里不值钱？”

墨靖远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向前一步伸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宝宝，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把你的哥哥交给我”

凌杨看着落在肩膀上的那只手，不知怎地就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记忆中，墨靖远的手修长漂亮，以前他来家里陪哥哥做功课的时候，常常用这双手弹钢琴给他们听。

就算家里的钢琴是爸妈省吃俭用才买回来的二手货，但是在他白皙雪莹的手指下流泻出来的音符，华美的就像是大师手下最昂贵的钢琴那样悦耳动听。

如今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依然修长漂亮，但上面却布满了冻伤的裂口。原本饱满圆润的指甲还有几根已经断裂，青紫的伤痕还没有消褪。

“墨靖远，你到底为什么离开？你不是去国外念书吗？怎各会跑去做黑市劳工？！就算你要脱离家族的掌控，以你的能力找份好的工作也不难吧！”

墨靖远淡淡的笑了笑，说“宝宝，知道当初为什么你们那个少年帮派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吗？”

凌杨恍然道“难道是墨家做的？难怪了，当初有几个小兄弟不甘心的来找我，我利用了各种关系都没有办法查到究竟是谁做的”

墨靖远笑得有些苦涩“嗯，是墨家”伸手拉高自己的袖口，露出小臂上的一道疤痕“墨家的人从小都被植入了一块芯片，不论你在哪里，做了什么，都逃不过墨家的监控系统”

凌杨咋舌“有钱人怎么都这么变态？”发觉用词有些不当，挠了挠头“那个，我不是说你”

墨靖远轻笑“我知道”

凌杨伸手轻触那道疤痕“那现在呢？取出来了？”

第二十二章

对墨家人来说，那块芯片是救命的也是致命的。只要它存在于体内的一天，就没有一个墨家人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括。

“那现在呢？取出来了？”凌杨不太相信的问着。

指尖下的那道疤的颜色已经淡了很多，但仍然可以看出来伤口很深。

也许在别人眼里那道疤毫不起眼，凌杨却知道，那是墨靖远舍弃生命中某个部分的痕迹。

墨靖远笑了，从未有过的轻松“嗯，取出来了”

凌杨偏头看着他的眼睛，紧抿的嘴唇扯出淡淡的弧度“放弃了墨家，你从此就一无所有了”

墨靖远抬头看着某个窗口的灯光，眼神泛着柔和的光“我有他就够了。他的爱对我来说，是全世界都投有办法换来的财富”

凌杨看着眼前的男人，曾经秀美的容颜被现实磨砺出了棱角分明的坚毅，养在豪门贵族的一身贵气换做了如今的桀骜骄矜。

视线从墨靖远的身上离开，看着不远处的角落“祝你好运”

月光摇曳着划过那一处角落，墨靖远看到细小的微尘在光线中跳动雀跃，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

十几米的距离，他总觉得自己走了差不多二十年，才能真正的走到那个人的面前。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走过来，即使躲在黑暗里，仍然能感觉到男人高大的身形挡住了本就不明亮的光线。

凌扬忍不住把自己紧贴在墙上。

“凌扬，我回来了”墨靖远走到他身边，过了变声期的声音低沉得更具磁性。

他的贴近让凌扬一下子挺直了背，僵硬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笑容从墨靖远的脸上褪下去，再次见到他的喜悦被凌扬的沉默打碎。

“为什么不看我，嗯？”墨靖远停了停调整了一下心情，耐心的说“凌扬，你看着我。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你能不能不要怀疑”

听似柔和的语气却是不动声色的压力，凌扬觉得眼前的人已经陌生得连他的记忆都分辨不出来。

勉强的抬头看着他，近距离的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心脏猛的裂开一样疼，忙匆匆调转视线。

下巴忽然被捏住，迫使他无法逃离“为什么你连看着我都不敢？你在怕什么？”

凌扬牙齿打着颤，勉强的挤出几个字“墨靖远，请你放开我”

下巴像是要被捏碎了似的生疼，凌扬紧抿的唇忍住不吭声。

对持了几秒钟，墨靖远松了手。克制不住的，一拳砸在他身后的墙上，皮肉裂开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然而再开口的时候竟然还是温和如旧“冷吗？”脱下外套披在凌扬身上，装作没有感觉到手掌下明显瑟缩了一下的身体“你总是不懂得怎么照顾自己”

这种模式的相处比面对暴怒的他更可怕，让凌扬忍不住猜测下一秒这个温柔的男人是不是会说出残忍的可以撕碎他的话。

几乎是立刻扯下身上的外套扔回给他，连闻到墨靖远的味道都让他呼吸困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凌扬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我要回去了”

他不是故作姿态让墨靖远不好过，只是面对这个人时胸口会痛得让他无法忍受。

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墨靖远一把抓住胳膊扯进怀里，力气之大让凌扬痛得闷哼了一声。

“墨……墨靖远”

尽管被制住，但不可能就此屈服，凌扬忍着痛，还在勉强挣扎“你放开我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墨靖远的声音有些慌乱“凌扬，你听我说”

像是忽然听到什么可怕的话，凌扬挣扎的更厉害“不要，我不要听你说现在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耐心似乎终于用尽，发狠的把挣扎不已的他压在墙上。墨靖远喘了一会儿，却没再做什么只突然用力的把他搂进怀里。

“以前的事情，对不起。”

凌扬瞬间呆了呆，不知如何反应，只受惊地怔怔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

“对不起”

凌扬心里忽然一酸。

这是要他说什么呢？“没关系”吗？

他也隐约明白墨靖远的心情。对于做过的错事，现在回头看，多少有负罪感。

墨靖远也是被那段过去困扰着吧，所以一直耿耿于怀，无法心安。

用道歉来换取原谅的话，就能解脱了。

“我做什么才能让你原谅我？”“……”

他不是圣母，怎么有办法就这么原谅面前的男人，人心的伤害，那不是说几次“对不起”

就可以弥补。

“不论是什么，我都会去做”“……”

但是要怎样才能伤口愈合，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不需要这个男人的道歉和示好，就算墨靖远给他下跪，或者遭到报应，那也不是他想要的。

折损他并不会让自己感到安慰。“凌扬，你说话啊！”

但是，难道要这样纠缠牵扯下去吗？没完没了的。他一直没法原谅，而墨靖远一直希望他原谅，如此循环，反复，变成一个闹剧。

于谁都无益。

凌扬呆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为什么，那时候要那么做？”

话说出来声音都嘶哑了。完全不敢回想的那一天，重新提起来，也觉得眼前发黑。

“对不起”墨靖远却只是道歉。

“你那时候，是有什么……苦衷吗？”

头顶传来叹息的声音“凌扬，世界上没有苦衷跟不得已那种东西，只有发生了跟没发生。

我会负责，不会找借口。”

凌扬“哦”了一声。也许内心深处，他还是希望墨靖远可以给个安慰的解释，告诉自己那不是他的本意，其中有误会，或者不得已。这样心里会好受点。

哪怕是撒谎也好。

“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不论做什么都可以。请你原谅我。”

凌扬看着眼前这个反复道歉的男人，嘴巴发苦，说不出来的酸涩。

曾经他们那么亲密的时光似乎早就模糊消退了，如今再见也只能说着这样疏远的话。

已经完全没办法了。事情已经变成这样，死守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放下那一段受伤的记忆，是不是他也会轻松一点。

“墨靖远，你放手吧”

那双手臂却收得更紧。

“算了，以前的事”凌扬吸了吸鼻子“那个时候我们年纪还小，不懂事。做的是什么，大概我们自己都不清楚……”

说着连他都觉得茫然。

“就这样吧。那些事，你也别再记着，过去就算了，咱们都忘了吧。我也不会再怪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墨靖远没说话，也许是还不满意，但他已经没办法讲得更大方了。

用力的，没有留恋的推开他，凌扬无法勉强自己笑出来，只垂着头看着地上两个人的影子轻声的说“再见”

转身，忍了好久的眼泪掉下来。

原来离开他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

身后有人喊着什么，他听不清楚，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拼命的逃跑，怕脚步一停下就再也挪不动。

“哥”

弟弟惊慌的叫喊声终于还是让他停下脚步，转回身时，看到那个一直挺拔的身影倒了下去。

第二十三章

墨靖远会晕倒凌杨一点也不意外。

从医院回来后被老哥赶出门，这男人就一直站在那里少说也有十几个钟头了。只穿了一件T恤外加一件西装外套，在已经零下几度的天气中站这么久，现在才晕倒已经算是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