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子还傻乎乎地问我什么是心仪之人，我就告诉他，什么时候你跟那个人怎么也不想分开的时候你就把这东西送给人家。”洛夕归想起当年傻乎乎的陆影尘还是一脸笑意，“哎呀，不要打岔，拿出来给我。”

周笑卿万分不情愿地从怀里拿出尊主令递给他，洛夕归摩挲了一遍，吩咐他，“去把油灯拿来。”周笑卿拿过油灯来，洛夕归已经收拾好了靠墙的花盆架，接过油灯放好，再把尊主令放置在油灯前面，“看。”

原本空荡荡的墙壁上忽然显现出来一行字：“天降麒麟，佑我绪儿。愿，平安喜乐，岁岁康健。萧何世。”

“萧何世……萧……”周笑卿喃喃地念了几遍这个落款，脑中忽然炸响，不可置信地看着洛夕归，“是……先皇？”

洛夕归点点头，收起尊主令还给他，周笑卿紧紧抓住一时间觉得此物千万重。

“想当年我跟你爷爷一言不合打了起来，然后就沿着一条路往下走，遇到岔路就左转，谁想到竟然遇到一处悬崖，那时候仗着自己轻功好，就跳下去了，谁成想在崖底救了一对母子，好在那山崖不高，那女人把自己和孩子藏身在一处山洞里，躲开了追杀。那女人容貌堪称绝世，可惜身体每况愈下，我救起他们母子不久，她就溘然长逝了，临终前，她把孩子的身世告诉了我。”

洛夕归叹了口气，说道，“那女人原本是海上的一个部族的平常女子，松江府的渔民出海的时候发现了她，于是被当时的地方官进献给皇上，皇上被她的姿色吸引，当下封为虞美人，一时风光无量，但是她一直都在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并不习惯宫里的勾心斗角，尽管先皇是真心爱护她，她还是觉得有一天难保自己与孩子周全，于是便诚心跟先皇商议，先皇几番思考之后终于同意她带幼子出宫，一番安排之后她终于顺利出宫，但是沿路却遇上皇后的追杀，已至护送的侍卫太监全部身亡，母子跌落山崖，索性捡了命回来。她临终前把孩子托付给我并且取了新名字，只期望孩子有个新生活，并且交代待孩子成年懂情识爱之后再告诉他真相，原本我是想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再告诉他的，但是，小欢欢说新皇已经找到你们，我就知道当年的事情恐怕是瞒不住了。”洛夕归一口气说完，看向周笑卿，问道，“知道为什么我要跟你说么？”周笑卿深感责任重大，刚要开口说前辈放心我一定好好爱护影尘，洛夕归忽然又叹气说，“因为我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出口，而且……”老头抬手指了指上面，“小欢欢一定会带着他来偷听。”

说完，老头把窗子一打开，对着上面喊了一声，“下来吧，偷听也不轻一点儿！”

季承欢最先跃进来，笑嘻嘻地凑到洛夕归身边，“师父真过分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还骗我说尊主令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东西！”周笑卿根本无暇听他们师徒说什么，只是看着随后进来的陆影尘，表情淡然地关了窗子，对周笑卿说道，“回去休息，别跟老头在这疯。”周笑卿点点头，不知道他是不是要跟洛夕归单独说些什么，便听他的话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思齐正捧着个东西等着他，见他进来就极兴奋地跑过来，“十三叔！我爹和八叔进京了！”周笑卿一看他手上的东西，原来是周家人紧急时候用来联络的纸鹤。周笑卿此刻却没什么心思关注大哥和八哥，一心里想得都是陆影尘刚刚得知自己的身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周思齐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多打扰，悄声坐到一边看书去了。

没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周笑卿开门一看竟然是陆影尘，“你？没跟前辈多说一会儿？”陆影尘还是极其淡然的表情，“我叫老头别多事。”说着，眼神就盯着周笑卿身后周思齐不放，周思齐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收拾起书来说道，“我，我去陪陪师祖。”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这边周思齐刚关上门，周笑卿就抱住了陆影尘，陆影尘有些诧异，问道，“怕了？”周笑卿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你也许需要。”陆影尘拍拍他的背，“起先觉得不可思议，后来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周笑卿摸摸他心口，“还是难免有些难过吧？”陆影尘摇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娘要师父在我懂情识爱之后再告诉我这些么？ “周笑卿不解，陆影尘道，”我想了想，她是希望我有所牵绊，才能不争名不逐利。“周笑卿默默良久，陆影尘忽然叹了口气，吓了周笑卿一跳，”你怎么忽然叹气？“陆影尘抬头指了指房顶，周笑卿侧耳一听，就听到那师徒俩毫不遮掩的笑声。

第四十一章：以命换命（上）

翌日。

未央宫。

“皇上赵大人清早来见，说宫门外周大人求见。”

层层帘帐里，三个宫女围着萧宁朗更衣，萧宁朗瞥了一眼铜镜，道，“带周大人到陶然居等着，说朕下了早朝就过去。”

周笑璟在陶然居里慢慢踱步，廊下雪景正好，便停下来赏雪。

“多年不见，老师还是这么悠闲自得。”萧宁朗也没用人通报，一个人信步走进来，周笑璟忙行大礼，被萧宁朗拦住，“您是我的老师，该当我向您行礼才对。”周笑璟笑道，“皇上言重了。”

两人入了座，宫女进来换上新的茶水，摆上棋盘。

“自从老师离宫之后，很少有人能陪我平心静气地与我下一盘棋了。”萧宁朗先落子道，“今天真是难得。”周笑璟不慌不忙地跟着落子，“皇上该不是为了下棋就请犬子进京吧？”萧宁朗笑了，问道，“我记得老师当年做太子太傅的时候曾奉先皇之命整理宫史，老师可看过有关先皇虞美人的故事？”周笑璟微微挑眉，微笑着落下一子，“自然听过，松江府在一座孤岛上发现了一位绝世美人，疑似天仙下凡，于是进献给先皇。”萧宁朗看着棋盘慢慢地说，“那老师可知道后来虞美人怎么样了？”周笑璟淡淡道，“知道，宫史上记载她羽化成仙，化作霞光而去。”萧宁朗冷笑一声，“羽化成仙？这是先生听得哪里的传说？若是没记错，皇长子乃是这位虞美人所生吧！”周笑璟笑得温和，道，“草民自然是开玩笑的，哪有什么羽化成仙，虞美人与皇长子一同染疾病逝，当时的宫史上就这么说的。”萧宁朗把玩手里的一只棋子道，“老师整理了宫史，就辞官去了子集院，可知那年宫中大火烧毁了继任的史官和那些史书？”周笑璟略略挑眉，“草民不知。”萧宁朗淡淡笑开，“当年先皇为了保护虞美人母子不被人所害，从虞美人有孕到产子都没有昭告天下，直到那母子突然病逝，先皇就编了个羽化成仙的谎话，其实不过是送他们出了宫而已，太后曾派人追杀，却未曾见过他们的尸体。”周笑璟似乎懂了他的意图，“皇上的意思是……”

啪嗒，萧宁朗落下一子，转眼由死转生，“现下知道世上还有皇长子的，就只有我和老师了，后宫里那位病秧子太后根本不足为患。”周笑璟笑着摇摇头，一声叹息，“原来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宁朗亲自给周笑璟倒了杯茶，肃然道，“朕原为四子，我母妃又遭人嫉恨，老师也知道朕当初被封为太子时遭遇了多少不公，朕的皇位是堆砌在累累白骨之上的，为了这皇位稳固，朕不得不牺牲更多人的性命。”周笑璟皱眉问道，“可是且不说皇长子之事只有我与皇上知道，这皇长子早已经不知去向，也许早已不在人间了。”萧宁朗笑了，“他尚在人间，并且已在来的路上了。”周笑璟神色也暗淡下来，“皇上是执意要草民一家的性命了？”萧宁朗抿了口茶，看了看棋盘，神秘道，“也许不是。”

赵锦带人驿馆说请周思齐进宫，周笑卿死活要跟着一起去，陆影尘当然不放心，便也一起上了车。

三人面色如常，气氛却有些沉闷，陆影尘悄悄去握周笑卿的手，却摸到他手心里的冷汗，皱眉问道，“怎么了？”周笑卿有几分茫然的看着他道，“我记得那天在宫墙上看到的这条路，全都是鲜血和死尸，只要一想到现在马车就走在那条路上我就心慌得厉害。”陆影尘握紧他的手，说道，“小时候练功调息，总也坐不住，安不下心，师父便叫我每天念心经，念到心平气和再去打坐，我给你念，你听着。”周笑卿笑笑，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什么都在意的陆影尘最近越来越温柔越来越在意他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

陆影尘声音低缓，一字一句念得清晰，连周思齐听了，也渐渐安下心来。

陶然居里，周笑璟还在揣测萧宁朗的意思，外面富顺走进来，低声对萧宁朗说道，“皇上，您的客人到了。”

萧宁朗听了，落下手中棋子，抬头对周笑璟道，“老师想必着急见儿子，朕已经让人把他接进宫来了，我们一起去看看他吧。”周笑璟施了一礼，“多谢皇上。”

三个人站在大殿里，赵锦一言不发地守在一边。周笑卿心安了，眼睛又不老实起来，四处打量，不住赞叹皇宫就是好啊！周思齐一脸正气，严肃得很，周笑卿走过去戳了戳他肩膀，“想什么呢？”周思齐看看他，回答道，“皇上虽说是个得民心的好皇帝，但是他绑了我要挟我爹，也是个不仁不义的坏皇帝，所以我要用不卑不亢的态度面对他。”周笑卿忍着笑，拍拍他，“哦，好样的，不愧是周家长孙。”转过身便见陆影尘也是一脸严肃地望着大殿之上的龙椅，于是开口问道，“你也要不卑不亢？”陆影尘视线并无移动，淡淡地道，“那个位置可能是我的。”周笑卿脸色变了变，“你不会是看到它就想……就想……”陆影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只是说说，现在，我不稀罕。”周笑卿听了，莫名地得意起来，视名利权势如粪土，果然是他看上的男人！

殿后屏风处脚步渐响，萧宁朗率先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三个就是一笑，对身后的人说道，“老师请看，我可有薄待他们？”萧宁朗的一声老师，引得三人都看过去，就见是一位年逾不惑却风度翩然一派儒雅的男子，从眉眼轮廓依稀可辨是周家人没错。

“大哥！”

“爹！”

陆影尘听到两人各自喊的这一声，便知道这就是周家大哥，子集院院首了，大约因为是读书人的缘故，周笑璟略微跟习武的周家人不同，果然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么？

周思齐也忘了这是天子面前，三两步跑到他爹面前，周笑璟见儿子安然无事，皱眉嗔怪，“天子面前，怎么一点儿礼数也没有。”周思齐听了爹亲的话，忙给萧宁朗行大礼，萧宁朗坐在上首龙椅之上，手肘撑着扶手，随意地挥了挥手，“免礼吧，这里又没有外人。”

“就是，只一个不仁不义的昏君。”周笑卿小声说道，可是大殿空旷，这声音就飘飘荡荡地让所有人听了个清楚。周笑璟皱眉看着他，“十三！放肆！”萧宁朗倒笑起来，“朕就是喜欢周兄这个没大没小的样子。”周笑璟一行礼道，“草民管教无方，请皇上切莫动怒。”萧宁朗笑笑，只看着周笑卿并未说话，周笑卿撇撇嘴，“皇上，你说想念我大哥便让人‘请’了思齐进宫，现在我大哥也进宫跟您叙了旧，可否让他们回家了？”

萧宁朗拖着下巴一派天真地说，“当然可以，不过……”这拖长的尾音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你，要留下。”周笑卿看了一圈确认他说的是自己，便大方地说道，“好啊！”萧宁朗有些意外他如此痛快地答应，“你当真答应？”周笑卿点头，“当然！不过，皇上可要马上送我大哥和侄儿出宫。”萧宁朗一笑，“没问题。”

陆影尘略有怀疑地看了看周笑卿，周笑卿得意地对他笑笑。昨夜，周思齐说过大哥和八哥都进了京城，大哥在宫中八哥一定在京中某处接应，只要这对父子出了宫自有八哥照应。然后他跟陆影尘联手，必定可以出得宫去。

只要，萧宁朗守信用。

虽然，萧宁朗一路阴谋诡计引他们到了京城，但是，从他对百姓的态度上，周笑卿还是相信他是个守信用的人。

“富顺，安排人送老师父子出宫。”萧宁朗吩咐下去，富顺也领了命。周笑璟却是心里不踏实，犹豫地看着周笑卿，周笑卿粲然一笑，“记得代我向大嫂问好。”周思齐没想到情况莫名地转圜，一转眼竟然要跟十三叔分开，一时竟不想走。周笑卿摸摸他脑袋，“跟住你爹爹，要时刻记得，你可是要帮着你八叔担负起周家兴替之责的男子汉！”周思齐认真地点点头，把随身的百宝袋拿下来，“里面的东西都是十一叔给我的，说是可以救命的。”周笑卿接过来，“乖~回头让十一叔给你个更大的。”

父子俩出了大殿，走了很远，周笑璟的脸色还是十分沉重，周思齐抬头看着他，问道，“爹，你怎么了？”周笑璟回过神来，摸摸他的头，“没事儿。”周笑璟此刻十分担心，他做了萧宁朗的老师多年，深知他的性子深不可测，原本召他进宫说的是皇长子尚在人世的事情，以他全家性命相要挟，可是却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难不成只是口头威胁一下而已？

眼看着父子俩出了大殿，周笑卿也安心了一些，悄悄碰了碰陆影尘指尖，偷眼去看他，却发现他皱着眉，“你怎么了？”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就看见懒洋洋斜靠在龙椅上的萧宁朗正一脸玩味地看着他们两个。

“皇上让我留下可是有美酒品鉴？”周笑卿笑嘻嘻地问，萧宁朗笑了，“是有美酒，不过要等年底地方进贡，到时候我们好好品鉴。”周笑卿觉得他话中似有深意，却又摸不准他到底在说什么。

萧宁朗见他有几分茫然便笑了起来，“朕记得初识的时候，周兄曾问过朕，可曾有什么事求不得的。”周笑卿点点头，“我也记得当时皇上说，这世上还没有您求不到的东西。”萧宁朗坐得正了些，神色也认真起来，“周兄可不要食言啊。”周笑卿一愣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这么一句话，“什么？”萧宁朗笑道，“周兄可是答应我，以后留在宫中了。”

眼看着陆影尘的脸色变得愈发不好看，周笑卿连忙笑道，“皇上说笑了，我一不是侍卫，二不是公公，怎么好留在宫里。”萧宁朗语出惊人，“我可以封你为妃。”

“噗——”周笑卿忍不住笑出声来，“皇上恕罪，可是，可是实在是好笑，在下只是一介武夫，实在是难当此重任。”萧宁朗面色不悦，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周兄忘了，没有什么是我求不到的，再说，刚才可是周兄亲口答应的，留下。”周笑卿慌忙去看陆影尘，却惊异地发现他眼中的杀意，忙说，“皇上！刚才是在下误会了，我以为皇上留我下棋喝酒……”萧宁朗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反悔，淡然说道，“无妨，那我现在告诉你，你可清楚了？”周笑卿一时无语，萧宁朗接着道，“你大哥知晓宫闱秘史，原本要抄斩满门的，不过你愿意留在宫中，我才免他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