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人微微眯了眯眼睛。
飞光心中一松,十足敌意瞬时去了大半!
眼前之人,除了眉眼略显柔和,身材也纤细许多之外,乍一看分明与莲一模一样!面对拥有如此容貌之人,飞光怎么可能敌意相对?
“你……究竟是何人?”他不自觉便缓了动作,语气间也有松动。
青衣人并未答话,只是仔细看了看他,目光一转,看向他身后的藕生。
“莲生?”青衣人开口,神情微讶。
飞光一怔,对方声音轻柔细缓,分明是女子!
藕生眨了眨眼,心中虽同样惊疑,不过口中仍答道:“我不是,莲生是我哥哥。”
女子面现疑惑,忽然眉眼一动,微侧了头。
“碧莲”莲生温和的声音在几人身后响起:“好久不见!”
飞光突然一惊。
碧莲!眼前这绿衣女子是碧莲!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直觉地回头朝后看去,正看到与莲生并肩而立、面色平静的隐莲。
“哥!”藕生惊喜地跑过去握住莲生的手,复有些担心地皱起眉头:“你现在怎样了?我们回去休息好不好?”
莲生对他安抚一笑,道声没事,便微侧头去看始终静默不语的隐莲。
碧莲缓步走上前来,与他对视。
隐莲神情微动,叹了口气,缓缓道:“……阿姐。”末尾绕了个旋,似有无限感慨。
正侧耳听着几人对话的飞光一怔,险些叫出声来。
……阿姐?
莲叫这个女子阿姐?不会吧!
自己竟然不知道莲还有个姐姐!
他无限憋闷,但眼下仍只能保持沉默。
碧莲眼神柔和,伸出手附在隐莲手心,有碧光莹莹闪烁着汇入隐莲体内。
“莲,跟我回去吧!”她眉间隐现忧色:“你这样……我甚是担心。”
隐莲露出一个笑来:“阿姐,你莫担忧,我不会有事。”
碧莲眉心微蹙:“不会有事?”她微摇头:“你如此下去,怎可能没事?”
她叹气:“莲,以前我未及时阻止你,我很后悔。我这次来,便是要带你回去的。”
笑意隐没,隐莲眼睑扫过飞光,摇头:“阿姐,我不会回去。”
他低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不会就此放弃。”
碧莲脸上悲色一闪即没,良久后点头:“你不回去也罢,我便暂且留下来。不管怎样,断不容你再出丝毫差错。”
“阿姐?”隐莲似没想到她会如此打算,心中感动之余又有些顾虑。
碧莲似知他所想,道:“我虽不知你具体打算,但你我同根而生,我虽在千里之外,仍能时时感受到你心底挣扎痛楚,又怎会不明白你所知所想?莲,眼下我不逼你,只因不愿看你以后后悔,并非赞同你所为。倘若……”
她微顿,眼角隐现一抹凌厉:“倘若你再因他人而惘顾自身,我即刻便带你回去!”
隐莲不语,良久后,点头:“如此……也好。”
告别莲生藕生二人,隐莲三人往前行去。
隐莲碧莲二人千年未见,一路上言笑晏晏,甚是和乐。这倒苦了飞光。
眼看二人自得其乐,却无人理会自己,飞光心中甚是气闷。虽说以往与隐莲相处间,莲也甚少理他,多只是他自己缠着莲,方能得他只字片语。但那怎说也比现在情境要好上许多。
这且不说,另一个让他为之气闷的原因,便是碧莲。
碧莲与隐莲容貌相近,平日又是个极其温柔的人,飞光便想着与她好好相处,博得她的好感。但不知为何,碧莲对他态度却极为冷淡。偶尔间,他甚至曾从她的眼中看到淡淡的防备。
他曾小声问隐莲,自己当真这么不讨人喜欢?
隐莲淡淡瞥他一眼,没有答他,眼神却复杂至极。
郁闷之下,飞光只觉胸口堵塞,一口闷气急欲发泄,便在看到隐隐约约的城镇轮廓时,一头冲下去,隐入城中,自去寻酒喝去了。
隐莲面现无奈,对碧莲道:“阿姐,我们这也过去吧!”
碧莲心中微叹,道:“莲,你且先告诉我,你可知现如今你在做什么?”
隐莲微怔,敛眉:“我自是知道的。阿姐,我也不瞒你,此次我带飞光来到人间,只因与他定了一个赌约。”
“赌约?”
隐莲点头:“我告诉他我不信世间有真情真爱,故不肯接受他的感情,他便应了我的赌约。倘若我们寻到,我便接受;倘若没有……”
他似有些痛楚地闭上双眼:“此事便不可再提。”
碧莲心中微痛:“莲,你这是……”
“我心中清楚”隐莲侧过头,不欲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阿姐,我心中着实害怕……但我希望能给自己一个机会。这个赌约,与其说是用来约束飞光,不如说是我在试图说服自己。”
他轻仰头,目光微悯。
碧莲不忍看他这般表情,缓缓吸口气,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阿姐长久不来人间,倒也想去看看什么样子。”
隐莲缓缓点头。
虽然心中不快,但飞光仍有顾念隐莲喜静,寻了酒楼一处靠窗的僻静位置,要了酒,边喝边等隐莲寻来。
他身上所带银两,仍是当初从那位富家公子身上所得。他一直寻思着或许有用,便一直留着。
等得片刻,仍不见莲的人影,他不禁有些着急。
难道莲扔下自己走了?
焦急间,他感应到莲的气息,心中一喜,连忙从窗子往下看,正看到隐莲二人正站在楼下,眼中所看的却是另外一个方向。
他抬首看去,只见远处渐渐行来两人,前面是一个女子,如今天气只是入秋,稍有些凉意而已,那女子身上却披着雪衣大氅,似是极怕冷似的。而她的左手稍后侧跟着一个男子,黑衣劲装,武侍打扮。
两人一路行来,路侧小摊小贩们都主动向她问好,女子一一点头回应。
飞光有些好奇,这两人是谁?
他挥手叫了小二,问道:“这两人是何身份?”
小二一看,笑道:“想必客官是从外地来的。这位姑娘是我们这里最大的珠宝商人桑家桑夕夜小姐,我们都喊她七小姐。桑家是有名的积善之家,我们很多人都受过他们的恩惠。而七小姐是桑家的独女,也是当家,虽然她是女子,但我们大家都很尊敬她。”
飞光点头。
有吃饭的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插嘴道:“可惜七小姐因为要支撑桑家的生意,如今已二十有五却仍未成亲,唉!”
又有人道:“诶?你们应该听说过吧,七小姐之所以如今仍未成亲,一是因为是桑家独女,不得不抛头露面出外经商,二是因为七小姐心中早已有心上人了!”
“是啊,我也听说过。以前的望族林家尚未搬到京城时,林家小公子与七小姐是同时长大,青梅竹马!很多人都知道七小姐意属林公子呢!”
“可是,林公子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是啊,听说还是京中某大臣的女儿呢!”
“唉,可惜了七小姐这么好的人喽……”
众人一时感慨,纷纷叹息起来。
飞光一指七小姐身侧男子,问道:“那人又是谁?”
小二道:“他叫桑峻,是桑家管家福叔的养子,练得一身好功夫,一直以来,都跟在七小姐身边保护她。”
飞光点头,挥退了他,正准备下楼去找隐莲。尚未起身,便看到隐莲二人正拾级而上。
飞光一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故意面朝窗外,假装没看到两人。
小二迎上来,先是因两人的容貌惊了一下,半晌后方结结巴巴道:“两、两位客官,这边坐!”
“不用!”隐莲一指飞光:“我们一起的。”
小二一看飞光桌上只有一壶酒,几个酒杯,便问:“客官想要点什么?”
隐莲又想摇头,碧莲笑道:“麻烦店家做两个素菜送上来。”
小二忙应声去了。
两人在桌旁坐下,见飞光故意不理,便也不理他,只低声说话。
飞光更加委屈,用力放下杯子,瞪大眼睛看隐莲:“莲!”
隐莲看他:“怎么?”
飞光扁嘴,眼尾扫到碧莲脸上笑意一闪而逝,立刻坐直身体,露出笑容,做出一幅志得意满的模样:“莲,我们可还有赌约在身,你莫要忘了!”
“这是自然!”隐莲执起倒了酒的酒杯,目光瞥过他径自落在楼梯处:“新的赌约,正式开始。”
飞光侧头一看,两个人正上楼而来,正是刚才所说之人:七小姐与桑峻。
七小姐之所以叫七小姐,只因桑夕夜出生在七月初七,七夕之夜。桑家老爷便为之取名夕夜,小名阿七。
由小及大,大家叫七小姐已成习惯,大家虽不至于忘记她本名,却真的鲜少提起。
“小姐”桑峻径自取走酒壶:“你身子不好,莫再喝了!”
夕夜微醺,斜睨他一眼,轻笑道:“我只是体寒而已,多喝酒正好暖暖身子!拿来!”
桑峻不理:“你今日不能再喝!我命人准备轿子送你回家。”
“不要!”她撒娇,目光迷蒙地对他笑:“好阿峻,把酒给我!”
桑峻有瞬间的迷乱,随即冷了脸:“不行!”
夕夜见奈何不得他,气鼓鼓地抱怨:“阿峻,你好没意思!让人喝酒也不得尽兴!”
桑峻不为所动。
“砰、砰、砰”有人敲门。
桑峻拉开包厢门,门外站着的,是桑家的仆人。
“小姐!”他低低地道:“林公子从京城回来了,正在府内等您呢!”
桑峻蓦然冷了脸色。
“嗯?”夕夜神情有些迷茫:“林少堂回来了?”
她头有些晕,起身时碰翻了椅子,桑峻连忙扶住他,冷声吩咐来人道:“去下面叫辆轿子,送小姐回府!”
来人应声而去。
待出得酒楼,夕夜稍微清醒些,被人搀扶着坐进了轿内。
帘子落下,四周喧嚣渐渐远去,她右手抚额,睁开迷蒙双眼,缓缓地,唇角溢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来。
23、梁上燕(二)
“小姐,到了!”
“嗯”夕夜轻应一声,从轿中下来,目光扫过停在府外的马匹,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步入府内。
行至正厅外,她回头对桑峻道:“阿峻,你自去做事,不用陪我。”
桑峻脸色一沉,低应了“是”,转身走了。
夕夜看着他明显有些僵硬的背影,先是一笑,既而有些落寞。
摇摇头,她屏除杂想,跨入厅内。
正等得有些着急的林少堂看见她眼前一亮,柔声唤道:“夕夜!”
夕夜对他微微一笑。
她刚喝过酒,白皙的肤色泛着红晕,眼神也有些迷离,这一笑,倒是十足女孩子的娇俏味道,看得林少堂心中一动。
“少堂怎地会回来?”夕夜解下大氅,在主位斜斜坐下,略有些头晕地单手支头:“自从你们举家搬至京城,我便以为,我们再也没机会相见了!”
林少堂强忍住上前的冲动,笑道:“怎地这样说?京城虽远,但以你我之力,若是想念彼此,自然可以探望的。”
夕夜“呵呵”一笑,眼角微微上挑,无意见便现出一股媚态来:“那么少堂你这次回来,可是特意来探望我的?”
林少堂只觉心底有一股热气冲上心头,看着她的眼神也慢慢灼热起来:“夕夜……”
夕夜却突然敛了笑,眼睛也从他身上移了开去:“少堂这次不会是独身一人回来的吧?”
她低笑两声,复抬起眼:“夕夜可有幸与嫂子一见?”
这句话犹如一盆冷水波下来,林少堂浑身一僵,干笑:“夕夜你……可是在生我的气?”
“我怎会生气?”夕夜表情当真疑惑:“若要生气,也该你生气才是!我总想着,怕少堂你怪我未曾对你道声‘恭喜’呢!”
林少堂尴尬,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夕夜见他模样,“噗哧”一笑:“不说这些,你这次回来,能呆得几日?”
林少堂想了想,道:“京中也无他事,月余时间还是能够呆得的……乡情旧貌,我也确实想念。”
夕夜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林少堂心中略松:“夕夜,我有一事……”
夕夜蓦然微晃着身子站起了身,伸手制止了林少堂的搀扶,她笑道:“我今日喝了些酒,着实有些晕眩。少堂且先回去,我们明日再聚可好?”
林少堂欲言又止:“……也好,你好好休息!”
夕夜微笑颔首。
说是晕眩,夕夜并不想去睡。挥退想要扶她进房的丫环,她略想一下,便向后院行去。
远远地,便看到桑峻正在院中练武,一如既往的情景,夕夜却从中看到了隐隐的怒气。
她驻足良久,终是叹了口气,没有进去。只是唤了一名小丫环,吩咐道:“你过会儿去告诉桑峻,说我吩咐的,这几日让他好好休息,不用跟着我了。”
小丫环有些诧异,却也连忙点头应是。
“莲……”飞光皱眉:“我们今次赌约的对象,当真是这位七小姐和桑峻?”
隐莲点头。
“可是”眉头皱得更深,飞光道“七小姐不是喜欢那个林少堂吗?如此说来,这次我不是输定了?”
碧莲摇头轻笑。
飞光扁嘴,却也不敢放肆:“笑什么?难道不是吗?”
碧莲没有立刻回答,片刻后才道:“既然是赌约,自然有冒险的成分在。你如此不确定,可是不敢赌了?”
飞光一窒,有些生气,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眼睛一转,他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我自然敢赌!不过我只赌七小姐是否能得到好姻缘,而不论对象何人!”
碧莲蓦然莞尔。
隐莲也淡淡一笑,横他一眼:“你倒是聪明的紧!”
飞光得意:“那是!”
次日一早,夕夜着装完毕,刚出房门,就见桑峻冷着脸站在门外。
她一怔,又笑:“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这几日不用跟着我了!”
她说完转头朝外走去,几步后发现桑峻如平日般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禁有些诧异:“阿峻?”
桑峻硬梆梆地道:“你想做什么我不拦你,但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夕夜又气又笑地瞪他。
桑峻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夕夜无奈摇头:“随你吧!”
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边走边道:“玲珑阁新来了一披古玩,王掌柜请我过去鉴定一下。”
她瞥了一眼沉默不语的人,小声地道:“怎么?还生气呢?”
桑峻冷冷看她一眼。
夕夜撇嘴:“真小气!等过几日爹娘从香山回来了,我定然告诉他们,说你欺负我!”
桑峻挑眉冷哼:“随你!待老爷找我问话时,我自然会把近日之事如实禀告,到时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