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峻!”
夕夜猛然睁开眼睛,急促地喘息。
窗外仍是一片黑暗,怔忡良久,她有些茫然地伸手抚上眼角,触手一片湿润。
竟然……哭了……
她扯动嘴角,似乎想笑,却又突兀地打了个寒颤。裹紧身上的被子,她微侧身,默默蜷起了身体。
天色微亮,下人们便起了身。待一日所需东西备妥,有丫环推开门进来。
“小姐?该起床了!”
没有动静。
“小姐?”丫环只当小姐睡得沉了,走近床边又低低唤了两声:“小姐……小姐?”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伸手摇晃两下,触手却是冰凉!
“小姐!”丫环大惊失色,跳起身便准备去喊人,手腕却被紧紧抓住!
“啊——”
“我没事!”翻身坐起来,夕夜神情冷淡地松了手:“莫要如此大惊小怪!”
“可、可是”丫环惊魂未定:“小姐,你身上好凉……”
“我一向体寒,你不是知晓的?”夕夜微微一笑:“快伺候我穿衣,再多准备些热水给我便是!”
“是、是!”
穿戴妥当,早膳也已准备好,夕夜便来到前厅,桑老爷及夫人已经安坐。
席间几人甚少开口,直至饭毕,下人们上前收拾的时候,夕夜沉吟了下,说道:“女儿有一事,要与你们相商。”
桑老爷道:“何事?家中事不是一向由你作主的?”
夕夜笑道:“女儿自然不会拿那些事情来烦你们。这次要说的不是其它,而是阿峻的事。”
“阿峻?”桑夫人问道:“他怎么了?”
“阿峻虽然是福伯的养子,但女儿知道爹你一向器重他。”夕夜道:“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跟在女儿身边,我们之间感情也颇深厚。所以女儿想——”
她微顿了顿,道:“阿峻今年已二十有八,早已过了娶妻之龄。他这些年来勤勤恳恳为我桑家做事,说起来,倒是我们耽误了他。”
桑夫人若有所思:“依夕夜你的意思,想给阿峻说门亲事?”
夕夜点头。
桑老爷哈哈一笑:“这我自然同意!夕夜,阿峻一直跟在你身边,你可知他是否有意中人?若有,只管去说便是!”
夕夜微微一笑,又道:“爹,女儿所说之事不止如此。”
“嗯?还有何事?”
夕夜道:“女儿希望爹可以让阿峻做桑家人!”
桑老爷、夫人均愣。半天后桑老爷才回过神来:“夕夜,你这话是何意?阿峻既已姓桑,自然是桑家人!”
夕夜咬牙:“爹,女儿之意,是希望爹收阿峻为子,让他正式入主桑家!”
在两老尚未有所反应之时,夕夜起身,复重重跪在二人同前。
“夕夜!”桑夫人大惊,忙去扶她:“你这是做什么?”
夕夜面色平静:“爹、娘,女儿知晓你们为我之事甚是担心,不能让双亲安享天年,是女儿不孝!”
她深深俯下身去:“再者,爹娘均知女儿心性,此生怕是终无法如双亲所愿嫁人,无法为桑家留后,此乃大不孝!”
她再俯身,声音微见颤抖:“故女儿有此一愿,望爹娘收阿峻为子,以亲子之礼为其觅得良配,为我桑家传宗接代!女儿深信阿峻为人,定会视爹娘如至亲,全心全意守护桑家基业!”
“夕夜!”桑夫人紧握她手,心中不祥预感渐次加深,声音里也带了些惶然,强笑道:“你这傻孩子,不过是小事罢了,怎地弄得如此肃然!老爷——”
她略带慌张地去看丈夫:“老爷,我心里也是极喜欢阿峻这孩子的,你定然愿意收他为子对不对?”
桑老爷连忙点头:“这是自然!有阿峻和你共同照看桑家,我自然放心得很!夕夜,你快快起来,莫再跪着!我这就着人准备仪式,正式收阿峻为子——”
他话音忽然一顿,眼睛定定看着厅口。
夕夜忽有所觉,亦回头看去。
桑峻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沉沉与她对视。
夕夜心中微痛,脸上却现出笑来:“阿峻,爹娘收你为子后,你便是我的兄长,做兄长的,以后可要事事让着妹妹才对!”
桑峻沉默不语,大踏步进得厅来,径自在夕夜旁边跪下。
桑老爷笑道:“怎么也跟着跪下了,快、快起来——”
“老爷!”桑峻沉声开口:“恕桑峻斗胆,有一事请老爷、夫人成全!”
夕夜眉间一跳,正想开口,桑老爷已然问道:“何事?”
桑峻沉声道:“桑峻仰慕小姐已久,愿娶小姐为妻,入赘桑家!请老爷、夫人成全!”
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夕夜大惊,脱口呼道:“阿峻,你——”
桑峻目光凛然,没有看她,只对桑老爷再次说道:“桑峻仰慕小姐已久,愿娶小姐为妻,入赘桑家!请老爷、夫人成全!”
桑老爷与桑夫人讶然相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不安。
“这件事情……”
“我不答应!”夕夜冷冷开口打断父亲未出口的话。
隐莲微微皱眉:”阿姐……“他的语气有些不确定:”你可有看出,桑夕夜身体有何不妥之处?”
碧莲沉默片刻,摇了摇头:“她体质偏寒,怕冷实属正常。但除此之外,未有不妥。”
隐莲蹙眉愈深。
“莲……”飞光仔细看他半晌,悄声问道:“你可是觉得有不对之处?”
隐莲点头:“桑夕夜对桑峻有情,这一点我和阿姐不会看错。我只是不懂……”
他未说下去。
碧莲却已了然:“明明情深意重,她却不愿表明。纵然桑峻提出欲娶她为妻,她亦坚持不愿……这其中,定有隐情。”
“而且”飞光眨眨眼:“我怎么觉得,她刚才那一番话,像是在……”交待临终遗言似的……
他吐吐舌头,问隐莲:“莲,你不是可以看到她的过往吗?是否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碧莲不赞同地看过来,隐莲低头轻咳。
飞光:“……怎么了?”
碧莲叹道:“你虽是司命,掌管人间众人福禄寿命,也可尽知他们过往种种,却不应将它展示与人。这一点,你难不成忘了?”
隐莲低头不语。
飞光心知自己闯了祸,却不愿见莲被责备,不乐意道:“我虽是狐,但业已成仙,自然不同与凡人!莲这样做,自然不算违背规定的!”
隐莲微微摇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碧莲见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说。只道:“具体如何,我们继续看着便是!”
“我喜欢你,自然想娶你!”桑峻抿紧嘴唇,目光直视夕夜:“如此做有何不对?”
夕夜心中烦乱,避开他的目光,强道:“我对你只有兄妹情意,自然不愿嫁你!你如此强求,便是不对!”
桑峻胸口一窒,暗暗握紧了拳:“夕夜,我与你相伴十几年,你一举一动代表何意我皆心知肚明!我不信你当真对我无意!”
夕夜哈哈一笑:“阿峻,我倒是不知你对自己如此自信。”
桑峻目光沉沉地逼近她:“你莫要转移话题!夕夜,你是否有何事瞒我?”
夕夜反射摇头,却不经意见泄露少许紧张。她随即收敛情绪,低声笑道:“我怎会有事瞒你?”
桑峻眼睛微眯,强迫她与自己对视:“那你可否告诉我,为何不敢与我直视?为何不愿嫁我?莫要说对我无意的话,我不信!”
夕夜想笑,却在他沉痛地目光里慌乱起来,心中渐渐升起一种又痛又涩的情绪,让她烦乱不堪。她想避开,却在他的眼睛中避无可避!
莫要逼我!
她蓦地挣开他,转身欲逃,却被桑峻紧紧抱住!
“夕夜!”桑峻沉声低喃:“……我爱你,嫁给我!”
“……这样破败的身子”夕夜心中剧痛,控制不住流下泪来,喃喃道:“这样破败的身子,你娶之何用?”
26、梁上燕(五)
睁开眼睛时,夕夜有些微的茫然。
我……这是怎么了?
“醒了?”温和却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夕夜侧头一看,下意识地后撤身体,警惕地看着眼前含笑而立的女子。
“你是谁?”
碧莲微微一笑,沐如春风:“我是桑老爷请来的大夫。”
大夫?夕夜一愣,一抹画面蓦然跃入脑海,让她面色微变。
是了,在与阿峻争执的过程中,自己晕倒了。
她忽然有些颤抖起来,目光几乎是尖锐地看着碧莲,冷声问道:“我身体的情况,你已经告诉我爹娘了?”
碧莲点头。
夕夜有些紧张地咬紧下唇,脸色变了数变,又问:“他们现在何处?”
碧莲纤手一指窗外。
夕夜攥紧身上所盖被褥,敛眉不语。片刻后她似已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抬头道:“夕夜在此想拜托大夫一件事。”
“七小姐但说无妨。”
“稍后若我爹娘问及我目前身体状况,劳烦大夫告诉他们我并无大碍!”夕夜表情平静,眼底却似有一簇火焰,幽幽燃烧:“对此,夕夜定会重谢!”
碧莲婉然一笑,点头:“七小姐不必担心,方才我正是如此说的。”
“……嗯?”夕夜愣住。
碧莲道:“七小姐身体本来便无大碍,身为医者,我自当对桑老爷如实相告。”
见夕夜脸现异样之色,碧莲笑着补充:“七小姐身体微弱偏寒,本来便受不得寒冷。此次之所以晕倒,正因不小心受了寒,加上心中忧思过重,心绪不开所致。只要日后按时服药,慢慢调理,身体自然会恢复健康。”
夕夜神色间满是惊疑,难以置信似地重复:“恢复健康?”
碧莲点头,笑问:“七小姐可是心存疑惑?”
夕夜怔怔与她对视,此刻才恍然发现,眼前女子眉眼精致异于常人,嘴角含笑,周身却散发出不似常人的清冷气息。
“你……”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碧莲脸上笑意加深:“七小姐请莫担心,我知你心中所虑。”
她略顿一下,接着道:“昔日那人对你所说,你寒性入体,必不能活过二十五岁之言……七小姐莫要当真。”
夕夜闻言悚然一惊,倏然抬头看她:“你怎会知道?”
当日当时,那人对自己如此说时,分明只有自己一人在场,绝不可能传于另一人耳中!
可眼前这个笑容温婉的女子竟然知晓得如此清楚!
碧莲微微一笑,也不答她。只道:“你身体偏寒,但并不会影响你日常生活。我这里有一味药,你吃下以后,便不会再受这寒冷之苦。”
她说着递一物至夕夜面前,夕夜下意识接过,只见是一枚莲子似的绿色珠子,清光闪闪。
她不禁愣住。这珠子一看便不是寻常物事!她抬头欲问——
“人此一生也不过区区数十年而已,思虑过多,反而失了本心。”碧莲的身形愈来愈淡,声音却像是在耳边低喃般柔和:“切记以后莫再忧思过重,得爱一人,岁岁相见,你所愿便可达成。”
余音袅袅,身影早日消失无踪。
“等等——”
夕夜猛然坐起身,四周一望,却全无痕迹。
难道……是梦吗?
她忍不住伸出手来,赫然发现自己手中所握之物,正是那闪着清光之物!
不是梦!
那刚才的女子……
她怔怔坐在床上,心中一时惊异,又忽悲忽喜,待到后来,耳边只萦绕着女子之言,唇角便自然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桑夫人眼角微红,一转眼看到坐在床上的夕夜,顿时惊喜交加,快步走至床边,四下打量:“夕夜,你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饿不饿?冷不冷……”
“娘!”夕夜安抚一笑:“您放心,女儿没事!”
她沉吟一下,问道:“爹呢?……阿峻呢?”
“你爹在前厅,阿峻他去请大夫去了……”
“请大夫?”夕夜心中微讶,脸上却不动声色:“去了多久?”
“不久,你突然晕倒,阿峻把你抱进房内,立刻便出去请大夫,眼下应该快回来了!”
夕夜点头,目光落在手中莲子上,心中却千回百转,竟有些怔了。
桑夫人几次唤她不应,忍不住有些担心。见她怔怔看着手中之物,便问道:“这是何物?”
夕夜回过神来,笑道:“前不久我曾遇到一名奇士,她送了我这枚珠子,并对我说,倘若我身体出现异样,便服下它,便可保我一世康健。”
“竟有这事?”桑夫人心中惊奇,既喜且忧:“可我们不知此话是真是假,若是这珠子有异,你服下反倒……”
夕夜摇头:“娘放心,女儿信她。只是此事,那人曾交待女儿不可对外人说起。娘你自己知晓便好,万不可对旁人说。”
桑夫人点头:“娘知道了!那这珠子……”
“女儿这便服下。”
片刻后,桑峻请得大夫回来。满脸焦急之色见到夕夜已清醒后转眼化为喜悦,心中却不敢放松,细细盯着大夫神色。
大夫请过脉,捋捋胡须,道:“七小姐身体并无大碍,体寒症状已大大改善,以后只要善加调理,定能早日康复!”
“真的?”桑夫人一喜,与夕夜对视一眼。
桑峻却不敢掉以轻心:“可是大夫,小姐刚才为何会晕倒?”
大夫道:“小姐脉向略有堵塞,之所以会晕倒,想是过于劳累,心中忧思过重所致。以后只要安心休养,放宽心皆可!”
桑峻略一点头,便不再言语。
送走大夫,夕夜柔声安抚好父母,送他们出门后,房内便只剩下她和桑峻。
她看一眼神情严峻的男子,心中情绪纠缠,最后浮起的是淡淡的喜悦。但她面上却只是淡淡地道:“我累了,想要休息,你出去吧!”
桑峻却不挪步,嘴唇紧抿:“我有话要说!”
不待她阻止,他便道:“你不愿嫁我,我自然不能逼你。但是我对你真情真意,此生无法娶你为妻,定然也不会娶别人!望你以后莫再为我娶妻一事!”
他说完,转身便走。
夕夜又气又笑,冷哼一声:“好啊!你倒厉害得紧!”
她斜睨他一眼,扬声喊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