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低下头说：“接下来讲四十五页。”

四少换了个手支下巴刚好对上小公主有点担心的眼神，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地伸手揉了揉小公主细软的发顶。那个眼神啊，真的是太可怜兮兮了。

29、骑射

安贞公主在六岁的人生里觉得最近一个月以来是最快乐的。她有了一个可以在少修课上帮自己解围的伴读，她可以跟其他的哥哥弟弟一起去上骑射课了。而作为重要伴读角色的慕四少只是在书桌后抬眼轻瞥心情愉悦的小公主，在走出无法跟小孩子相处阴影的慕北夜看来，这和把理想宠物的萨摩耶换成喜马拉雅猫是一样的。

养一只血统高贵的小猫好像也是不错。四少食指敲了两下光滑的桌面发出咄咄声，一旁的小公主立刻跑过来隔着书桌睁大眼睛问：“怎么了？”

“两百字的文章错了五个字。”慕北夜用指尖拎着宣纸甩了甩。

“……我错了嘛～”大大的杏仁眼装作委屈的样子稍稍眯起来绕过书桌去拽四少的衣角。

“真有这么想去上骑射课？想得功课都没办法认真做？”左手撑着脸，慕北夜伸出右手捏了捏小公主幼滑的脸蛋。

“当然很想去啊，骑射课从来都连看也不许。”

“你是个公主，就算去了也不会真的让你上的。”伴读大人无视十三公主越嘟越高的小嘴，语气很笃定。

“我知道啊，可是还是想去啊。反正以后也不能怎么按自己的心意做事情，我只是想现在努力一点让自己开心……”

慕北夜看着那双垂下去的眼睛上卷翘的似乎还带着点湿气的睫毛叹了口气，小孩子的话还是不要早熟比较开心。

十三公主听见那个总是冷淡的却会让自己听出温柔的声音说：“好吧，尽力。”

庆兰皇室的骑射课与其说是骑射不如说是武功更恰当。慕北夜牵着小公主走进武英殿的时候，是绝对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围观。虽然穿着骑装的小公主也很有点小版巾帼的感觉，但是红墨水滴进砚台的突兀是明显的。握在手心的小手又开始不安地转动了，慕北夜停下来拍拍她的头才继续朝里走。

不期然撞上的是含着笑意却依然令四少大脑直接接上危险信号的视线，五皇子剑眉星目地站在兵器架旁微微笑，一贯显得温文有礼的笑在这种情形里那几分平常被压制的张狂霸气隐隐冒出头。

小公主看见自家五哥乐颠颠地松了慕北夜的手叫着“五哥、五哥”地跑过去，莫修炀抱起她说：“还是这么皮，给慕四公子要添多少麻烦？”

“才不会，我没有故意整北夜哥哥。”

“真的？”

“真的！”小公主瞪大眼睛跟五皇子对视以提高自己的话的可信度，一直瞪到她五哥大笑起来才撇撇嘴说：“五哥你不是已经不用参加骑射课了吗？”

“是不用啊。”

“那你今天怎么来了？”

“因为今天是比试的日子。”莫修炀眼里那抹若有似无的调笑在慕北夜身上转了一圈才收回来。

“……我忘记今天是比试了！”小公主一脸惊恐得像是临考却根本不知道考什么的学生从五皇子怀里跳下来，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拽着慕四少的袖子说：“怎么办啊，要是比试的时候抽签输掉就不能上之后三个月的骑射课了。”

慕北夜看着家养的喜马拉雅猫因为没办法上宠物培训班这么伤心的样子，最终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叹气，总之出风头的机会是绝对少不了自己的。

巳时一到，整个武英殿安静下来。分列两边的王孙公子们看着缓步走到中间的五皇子。

莫修炀嘴角微扬的是和平常一样的温和弧度，慕北夜就是无端端地觉得有点寒意从脊椎慢慢往上。五殿下笑若春风地说：“今天的比试，主考官是我。接下来还是老规矩，抽签。今天是右边的队列抽。”

慕四少看着安贞公主去签筒里摸了一支回来，满眼不安地递给他。四少有点想笑，需要这么紧张？

不过在看到签上的名字的时候慕北夜还是愣住了。他抬头去看还是站在大殿中间微笑的人，故意的吧。

小公主凑到他手边去看签上的名字，然后也惊愕了，喃喃地说：“怎么可能啊？”

慕四少看她低落的样子只能摸摸她的头，安贞仰起脸说：“两个人要打败一个才能算通过，可是五哥的骑射课一直是第一名，他的伴读是廷骁将军啊。”

30、比试第一场

四少看小公主那么担心的样子，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哄宠物的好办法了。很是认真地看着已经开始比试的第一组思考了一会儿弯下腰对安贞说：“让绿公公去慕府把我的佩剑拿过来。”

“北夜哥哥，这不是佩剑可以解决的问题吧？”小萝莉一脸怀疑地说。

“信我者永生。”最后还是弯了弯眉眼把小公主不信任的表情都拍了下去。

安贞看他直起身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能照着他的意思跑出武英殿去找绿。慕北夜眼神扫过正忙着当考官的五皇子却对上那双向来谦和笑意的眼里一闪而过的恶质。四少嘴角向下撇了撇，有不少小皇子小王爷都会是由伴读上两场的，先是伴读对伴读然后是对主子。安贞回来的时候第一组比试已经比完了一场，小萝莉说：“不知道能不能在比试之前拿剑回来。”

“没关系。”慕北夜对手上有没有拿承影一点都不在意，只是为了给安贞一个稍微心安的理由而已。

比到第七组的时候，四少明显感觉身边的小公主紧张的气息格外强烈起来。慕北夜看着校场里比试的人连眼神都没有分出来：“对我这么没信心？”

“……听说廷骁那家伙每次比试下手都很重的。”小公主声音小小地嘟囔。

“怕我被打得爬不起来啊～”四少声音凉凉地自嘲。

“……都说了不是这个意思了，我是怕意外、意外！”激动地拉着他袖子大叫的小公主小脸涨得通红。

“嗯，不会有意外的。”凤眼微挑漫不经心地瞥她一眼，四少迈开步子跟出校场的第七组擦肩进去。

朝廷封号廷骁将军的李济承从昨天收到五殿下传话要来参加今天武英殿的比试就有点不爽，自己都二十多建功立业的人了还来跟一群小孩子比武，说出去真是丢自家的脸面。不过又不能回绝五殿下，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来了。

果然，从第一组到刚刚比完的第七组，也就是皇家自欺欺人，安逸又没有危险情况下的练武说锦上添花都嫌太虚假。对小孩子摆家家酒似的比试丝毫提不起兴趣的廷骁将军站在五殿下身边强忍住打哈欠的欲望，终于等到自己上场，李济承提起月牙戟边走边在心里打算：小公主的伴读是慕家四公子，那也应该是五殿下派系，自己要是一招撂倒了这位四公子会不会让殿下有困扰？

想着就回头去看身后老神在在的殿下，莫修炀收到他有点迟疑的眼神只是极轻地点点头。廷骁将军看到他点头就意味着自己不用留手，当下也不是那么郁闷了，虽然跟小孩子比试不可能尽兴，不过聊胜于无啊。而且既然是小公主的伴读，小公主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还是去上上少修就够了。

慕四少看着对面走过来的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暴露无遗的将军有点无语，莫修炀那样心机的人收这样一个伴读，应该是为了给生活增加点乐趣吧。在心里暗暗腹诽的慕北夜拿着从兵器架随手抽到的九曲枪在校场中间站定抱拳行礼。

李济承看清站在自己对面的少年楞了愣，回神之后才有点僵硬地回礼。心里则是一锅黄豆炸锅一样的动静在咆哮：小公主这挑的伴读是未来驸马吧？！这唇红齿白纤尘不染的翩翩佳公子确定没有走错地方？！这比试就算自己赢了都没有成就感啊！

四少看他面色奇怪眼神飘忽就能解读这位打仗很在行心思很浅显的将军所有的想法，慕北夜握着九曲枪一划摆了个预备的姿势，他实在不想去打断这么有趣的思维活动。

李济承神游中浑浑噩噩地看见慕四少用九曲枪的起手式还在心里赞了一声，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比试。虽然你这个起手式真的很到位，但是还是一招撂倒比较简单方便。

廷骁将军提着从军以来一直陪着自己征战的三十斤重的月牙戟冲过去的时候是这样想的。

气势很足、威力也不可小觑，如果是在战场上的话这下子恐怕能来个小清场，就算不是战场这场比试换了别的王孙公子们应该也会被一举拿下了。当慕四少用飘絮侧闪的时候脑袋里还在冒这些东西顺便瞥过周边变了脸色的各位皇子伴读。

慕北夜其实是有点郁闷的，真正斧钺钩叉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的是曹凛，虽然各种兵器自己也学过，可他还是只善用剑。不过现实没有给四少这么多伤感的时间，李济承已经提着戟直指过来了。廷骁将军用戟是一贯的战场风格——大开大合，慕北夜看着迎面而来的戟尖，抽手用枪杆绕住，支住李济承破竹之势也不过瞬息之间，而同时少年修长柔韧的身体已经压着兵器斜飞起来，廷骁将军被踹出去的一刻还是愣神的。

整个武英殿的校场都安静下来，小公主倒是反应得最快，尖叫着扑到慕北夜怀里的样子像极了狂热的fans见到偶像，皇家教养什么的都扔到一边去了。

31、过关

小公主又叫又跳地在校场中间开心了一会儿，然后被五皇子轻柔地抱起来：“安贞你先下去吧，该他和我比了。”

对着那张一如既往的温文笑脸却有点莫名心慌的公主殿下急急地说：“五哥，我们已经赢了一场了。这场不比也可以的吧？”

“嗯……虽然五哥很想说可以，但是不行啊。”笑弯了的眼角唇线透出一股轻缓的佻弄和不容抗拒。

只能被不甘愿地在比试区域外放下，安贞咬着下唇忿忿地看着重新走回场中的五哥。正想着怎么样才能把这最后一场比试给破坏掉，身后传来气喘吁吁叫着自己的声音。回头一看，绿抱着一把剑满头大汗地站在校场外。虽然觉得现在已经不是怎么能赢一场比试然后保留上课机会的问题了，但是小公主还是走过去接了剑。结果一转回来就看见五哥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或者更准确一点是盯着自己手上的剑。

安贞听过很多关于五哥的功夫的传说，当年五哥还在骑射课的时候是唯一的不败纪录保持者，虽然功夫很厉害这点和他谦和斯文的一贯作风感觉很不搭。

而据说，五殿下比试的时候是不拿武器的，但现在十三公主很确定他手上拿的是工布。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安贞感到有点怕。

“安贞，把剑给他。”不知道是被工布的霸道影响还是正因为是工布才相互呼应，五殿下提剑微笑的样子跟往常大大的不同。

直到已经把剑给了慕北夜退回原位，小公主才回过神来。她开始很担心，也一点都不想要上什么骑射课跟兄弟们一样了。她觉得这是每个大人明枪暗箭之中的陷阱，而她只是很天真地想要天下太平。

承影出鞘的时候已经只能看见工布错错地划开眼前了，然后锵地一声剑身相撞。五殿下的眼睛离得很近，慕北夜看着自己的倒影借着剑上的力用飘絮向后落出丈余。

莫修炀提气追上去，两个人一个追一个闪剑光铿铿锵锵地在校场亮。打了足有小半个时辰，五殿下停下来收剑抬手说：“安贞你的比试合格了。”

小公主在一边怔怔地看着他，直到五皇子带着廷骁将军自顾自地走了才反应过来。任何一种她预想的好的或者不好的情形好像都没有发生？

“那为什么要打这一场？”拽着已经走到身边的慕四少话都不自知地问出口了就干脆仰起脸等答案。

“……”慕北夜低头很认真地和小公主对视了一会儿才扯了下嘴角说：“我也不知道。”

看着那个完全忘了或者说笃定她会追上去的背影，安贞跺跺脚：所以说大人什么的最讨厌了。

和五皇子的平手之战的结果对小公主来说就是在骑射课上的狐假虎威，对慕四少来说就是八皇子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兴趣。准确地说，兴趣是从束发开始的，不过那场比试很好的催化发酵了一个或许本来不会有结果的原因。

当慕四少照一贯行程进了景祺殿才发现本来应该只有小公主的下午茶休假时间被某个不速之客打乱了。对小公主这样只有少修和骑射课的特殊学生，除了每天上午的少修和每周三次的骑射，其余的下午都是补课时间。不过从慕四少当了安贞公主的伴读之后，补课时间变成了下午茶。

而在自己八哥面前只能抱了书本装好学生的小公主看到慕北夜进来立刻投去了泪眼汪汪的求助眼神。慕四少淡然地瞥过坐在一旁悠闲自在的八殿下拉开安贞身边的椅子说：“浮盈，上茶点。”

被四少直率到妄为的行径吓到的小公主只能愣愣地看着预定的下午茶照着本来的发展方向上了桌。莫修烨只是坐在一旁看着，直到安贞手里的书被抽走换了时令的荷花香气的清茶她才急忙转过去跟八哥解释：“这个、这个是看八哥坐得太无聊所以特地来招待八哥的。”

“小安贞。”

“嗯？嗯。”

“要说谎的话不要留那么多漏洞，我可不是五哥会陪你演戏。”虽然是在和小公主说话不过眼神一直在神色正常地喝茶的慕四少身上。

“君子有成人之美。”慕北夜抿了一口茶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感觉八皇子在等下文才继续说：“所以八殿下还是成全了我们的下午茶时间吧。”

至于听了这话冷笑着甩袖子走人的莫修烨完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32、上街

其实要是现在给慕四少一个时光倒流的机会的话，他不一定会那么直白地打击一位皇子的男人自尊。因为这样的话，他就不用每天进宫都必须和摆了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脸对上四五个时辰了。而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八皇子只是安安静静地拿着他的兵书一副美少年午后慵懒的姿态，不过要是没有时不时朝自己刺过来的眼神，慕北夜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催眠他不在场。小公主对现在这个场面已经无奈地接受了，她试了所有自己能做到的方法，就是不能劝动八哥不要这么敌视她家的伴读大人。

事实上，莫修烨并不是敌视，他只是有兴趣而已。当时被那句话赤裸裸地打击到的皇子殿下是准备治慕北夜罪的，不过想想跟自己争储的五哥，明明是慕家的孩子，却这么积极地把他送到风口浪尖来，到底是要借自己的手把慕家和他的关系拉得更紧密一点还是别的什么，自己都忽然有了不吃这颗子的打算。反正棋子总是不能在下棋的人手里翻出天的。

安贞左看看自家伴读不动声色地吃茶点，右看看自家八哥老神在在地读兵书，只能在中间默默地叹气。这简直就是在精神上凌迟她这个小孩子，在锯子中间的只能是被锯的木头，可她一点都不想被放在拉锯中间啊。

端了新做好的杨枝甘露上来的浮盈看小公主又是一副委屈隐忍的样子把青瓷小碗放下对慕四少说：“公子，昨天娘娘允了十三公主出宫。”

慕北夜举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向依旧一脸恭敬平和的景祺殿女官长点头嗯了一声，眼神一转，看着有点怔愣的小公主说：“那我们出去吧。”

安贞一下子什么不开心啊、压抑啊、被锯的木头之类的想法都扔到九霄云外去了，笑嘻嘻地跳下椅子去拉浮盈说：“走啦走啦，浮盈快来给我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