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呢？”一看胤祥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他刚刚是从墙上翻过来的，心中担心他摔得狠了，但又想到他这么晚了还在宫外晃，又有些生气，胤禛沉声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跑出来的？”

“我……”胤祥看四哥脸色不好，知道他不高兴了，于是低头拽拽他的袖子道，“我想四哥了。”

胤禛叹口气：“不是下午才见过面嘛？”今天下午胤祥出宫，就直接跑到了四哥家，呆到傍晚才离开，胤禛本以为他回宫去了，却不想他又跑了回来。

胤祥抿抿嘴道：“又想了。”

“你啊……”胤禛拿他毫无办法，把胤祥拉过来，弯腰揉了揉他的膝盖，“刚才摔疼了吗？”

“没有，”见四哥不生气了，胤祥顿时换上了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我皮厚得很。”

胤禛瞥了他一眼，接着把胤祥拽进了屋子，边走边问道：“你别跟我扯别的，老实说今天怎么没有回宫？”

胤祥低头嗫嚅了一下道：“宫里太无聊了。”

“什么叫无聊？”胤禛哭笑不得。

“里面没一个人陪我，弟弟们见我都是恭恭敬敬好没意思。还有十四弟，总是一副我欠他很多钱的样子！”胤祥发完牢骚，紧接着央求胤禛道，“四哥就再让我住一晚好不好？”

胤禛看看这天色，无可奈何道：“都这个时辰了，我还能赶你出去？罢了，这次饶你一回，明天可要记得回去请罪。”

见四哥应允了，胤祥喜笑颜开，连连点头。

胤禛现在所在的这个屋子，平时都是自己要彻夜读书时才住在这里，床很窄。胤禛有心让胤祥去别的屋子睡，但又想到若是那样，必要惊动他人，还是算了，反正自己也不见得会睡，也就没让胤祥换屋子。

胤祥乐得多和四哥在一起，对此当然毫无异义。

胤禛卷起胤祥的裤子查看了一下他有没有摔到，见只是膝盖处有些发红，并无大碍，也就放下心来。丢给他一条小毯子，催促胤祥早些睡觉。

却不想胤祥抱着小毯子并不睡觉，只是眼巴巴瞅着胤禛。胤禛被他盯得看不进书去，瞪了他一眼道：“怎么了？”

胤祥正色道：“四哥，你也早点睡吧，这么晚睡对身体不好的……”

见他只是说这个，胤禛也没往心里去，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胤祥不放弃，执着地撑起身，一把抽走了胤禛手中的书：“别看了四哥。”

胤禛算是被他折腾服了，没好气道：“臭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折腾！”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认命地躺下了。

吹灭了蜡烛，屋中一片漆黑，胤禛闭上眼睛，感觉胤祥在身旁动来动去。

“方才说要睡觉，这时候又来精神了？”被他弄得不耐烦，胤禛一把按住胤祥，问道。

其实胤祥一直就很精神，刚刚只是想让四哥早点休息才催促睡觉，这时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了。

胤禛略略一想就想到了原因，失笑道：“你还真是麻烦。”说着把胳膊伸过去，“还是早些睡吧。”

胤祥一言不发地抱住胤禛伸过来的胳膊，整张脸都贴在了上面。记得自己小时候，和四哥睡就喜欢抱着四哥的胳膊，想不到这个毛病到现在都改不了。抱着胤禛的胳膊，睡意便真的来了，胤祥闭上眼睛，一觉睡到了天明。

40.借住

黄老一早上起来眼皮就不停地跳，预感到会出什么事，果然中午老伴接到了二女儿的电话，说是二女儿夫妻两人都要出差，剩下上初中的孩子不放心，想让母亲去照看一下。秦姨一听这话二话不说收拾东西就走了，把爷俩扔在了家里。

黄老爷子叹口气，看了看在客厅里连蹦带跳撒欢的小外孙，觉得头都大了。这个孩子乖巧懂事，什么都好，就是太闹人，一天到晚充了电似地动个不停，老伴在的时候还好点，自己不用管他，但现在只有他们爷俩二人，自己只好担起看孩子的重任。刚吃过午饭黄老想小睡一会儿，却不想青青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还在肚子上跳了两下，害得他差点没吐出来。没办法，他只好带着青青下楼散步，只盼得他逛累了能消停一会儿。

一下楼黄老就习惯性地拉着青青往街道办事处走去，这条路他熟悉得不行，闭着眼睛都能走到，这已经快算是本能了。去街道问候了一圈大妈们，也没什么事就出来了，青青还是精神百倍，黄老只好继续带着他逛。青青蹦蹦跳跳在前面跑着，突然指着前面欢叫道：“叔……！”

黄老一看，正是允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梦游一般在路边走着，完全没有看到这爷俩。黄老皱了皱眉，拉着青青走近允祥。

允祥现在的脑子里就跟被人按了循环键一样，不停回荡着刚刚四哥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除了震惊和难以置信之外，心中却好似隐隐有些别的情愫慢慢滋生，但自己又不敢细想。

正走着，脚下突然绊了一下，允祥急忙扶着一旁的栏杆才没有摔倒，低头一看，是一个小孩子，亲昵地蹭了蹭他，然后抬头冲他笑：“叔！”

允祥反应了一会儿才看出来他是谁，惊讶地摸了摸他的头：“青青？”紧接着他就看到了黄老，“皇……黄伯父好。”

黄老敏锐地感觉到允祥的情绪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了？”

“我……”这问题让允祥无法回答，更别提是在自己皇阿玛面前，他想到刚才的事，再对上黄老的目光，心里直发憷，“没什么……”

他这个样子越发让黄老肯定允祥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事了，但人家不想说，黄老也不是强求的人，只是告诫他道：“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有什么心事还是找个人说说比较好。”

允祥听得心中发酸，但这心事是无法对别人讲的，只能轻轻点点头。这时青青大声道：“姥爷，我要去公园！”

黄老一听头都大了，叹气道：“别去了，我腿脚没你利索，太累……”

青青撅着嘴不吭声了，但又马上恢复过来，抱着允祥的腿道：“那叔叔到我家玩！”

“你这孩子，叔叔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不要！我就要叔叔来！”

“黄伯父，”允祥截住黄老的斥责，“让我陪青青玩玩吧。”或许这样可以让自己的脑子转移一下注意力。

于是，允祥就跟着黄老去了他家。

本以为换个环境自己可以不去想刚才的事情，结果却根本没有效果，允祥还是时不时想到四哥说的话。每次想到，心中就一阵狂跳，他没有接受四哥的感情，因为他是皇帝，即使大清已经倾覆，即使所有恩怨都已经灰飞烟灭，四哥在自己心中依然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从不曾改变。自从四哥登基之后，他们之间仿佛就出现了一道沟壑，无法跨过。对于这样的感情，自己不是不能接受，而是不敢……突然意识到这一点的允祥手上一抖，垒得老高的积木立刻塌了下来，木块铺了一桌子，允祥对上青青泛红的双眼，尴尬道：“抱歉……”

就这样清醒一阵恍惚一阵，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允祥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长时间，四哥怕是要急疯了，但他接着又发现，到现在李雍都没有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摸出手机来，上面也没有显示有人来过电话。允祥有些怔然，这是个不寻常的现象，一般他在外面超过一个小时，四哥就会打电话来的。

正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允祥心中一喜，但紧接着发现来电显示上并不是李雍打来的，而是——

允祥按下接听键，那边是个温和的声音道：“喂，小郑吗？”

“八……林哥啊。”允祥很失望，说话也提不起精神来，“有事吗？”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林子连轻咳了一声道：“没什么事，只是问问……呃，今天看到你一个人往外走，突然想问声好……就是……你现在在哪呢？”

“……？”允祥不觉得自己和八哥熟到对方会关心自己的行程问题，但他现在懒得想这些，就回答道，“我在一位黄伯父家里。”

“哦，晚上还回来吗？”

“这……”允祥刚要答话，青青抓住他的手，依依不舍地央求他留下陪自己玩，黄老被青青搅得累了，也希望允祥能住一晚，好歹挨到老伴回来。于是允祥想了一下道，“不了，我在这边住一晚。”

“行。”林子连道，“那我跟你表哥说一声。”

放下电话，林子连看看从刚才就杀气腾腾盯着自己的李雍，摊了摊手道：“这样行了吧？”

李雍一下午不见允祥回来，急得直上火，但他又不想冒然给他打电话，后来实在忍不住，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就跑到林子连这了。

林子连一开门，看到李雍的表情一瞬间以为自己晚上梦游杀了他全家，刚要采取防护措施，结果李雍这么急匆匆跑过来只是让他打个电话。吃饱了撑的，林子连在心里腹诽。

“……就是说他去那个黄老伯家里住一晚，”林子连按了按眉心，把电话里的对话复述了一遍，然后道，“他这么大的人了……”想了想李雍的性子，后面的抱怨还是没有出口。

李雍没有理会他，心里只是想着允祥，知道他平安当然是好的，但想到他不愿意回家，又是不安。李雍兀自站在那纠结，林子连又不敢赶他走，两个人就这么耗着。

其间唐络来了一个电话，说是给林母找好了医院。林母的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这段日子更是小病不断，林子连本来就打算让她住院疗养一段日子，但苦于上次那个离婚案子纠缠不清，一直抽不出时间来。前天那对闹腾的夫妻终于是折腾够了，分了财产齐齐领了离婚证走人，他才抽出时间来选医院办手续，其中唐络帮了他很大的忙。

“伯母怎么了？”李雍听到他的对话声，问道。他对林子连不感冒，但还是敬重林母的，听到她身体不好很担心。

“最近身体不利索，我想让她住一段医院，好好疗养一下。”想到母亲，林子连心中难受，母亲为他操劳半辈子，可千万不要有事。

因为两人都在担心林母，所以这次对话倒是难得一见的和平，李雍记下了林母所在的医院，就告辞了。

允祥那边，晚上青青死赖着要和他睡，黄老表示这样的安排很好，允祥也很喜欢青青，就答应了。

躺在床上，对着漆黑的天花板，允祥又想到了四哥，不知道自己没有打电话回去他会不会生气，肯定会的，想到四哥别别扭扭的表情，允祥不自觉弯了弯嘴角，接着闭上眼睛，静静等待进入梦乡。

41.真假

允祥闭上眼睛，不久就进入了梦乡，眼前影影绰绰，接着一片漆黑。他心中一惊，坐起身来，入眼的家具陈设古朴熟悉，一瞬间允祥以为自己睡到了常宁的店里。

“睡糊涂了？怎么呆呆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允祥循着声音僵硬地转过头，是四哥，穿着古时衣服，手中握着一本书，眼睛越过书本奇怪地看着他。

允祥心中惊愕，急忙起身，却感觉膝盖剧痛，啊得一声跌坐在床上。

他这一下可把胤禛吓坏了，一把扔下书本几步跑了过来，扶住他斥道：“告诉你不要乱动怎么不听话？！”

允祥被他扶着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纷乱，这种清晰的痛感，不像是梦中会有的，入眼的一切也是那么的真实。允祥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这里的一切才是真的，而自己穿越到未来再次遇到四哥的那几个月，只是一个梦吗？想到这里允祥浑身一抖，出了一身的冷汗。

“十三弟，你怎么了？”胤禛看他表情不对，急急问道。

允祥恍惚一阵，停了停才道：“四哥？”

“嗯？”

允祥按了按眉心：“今天是……什么日子？”

胤禛见到弟弟这样，心中酸涩，自从一废太子胤祥被闲置在家之后，他就一直萎靡不振，自己又难得能来一趟，不能好好宽慰他。胤禛没有回答允祥，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不要多想，皇阿玛也只是一时之气，不久就会消的。”

是一废太子之后的那段时间吗……允祥无意识地摸着身下的床铺，触感真实，不是假的。那一切果然都是梦吗？自己死了，然后去了未来，又见到了四哥，还有八哥九哥和十四弟，然后和四哥一起生活，工作学习，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结果有一天，四哥告诉自己：我不想再当你的亲兄弟——

“四哥，”想到这里，允祥突然有一股冲动，脱口而出道，“我们还是兄弟吗？”

胤禛一怔，心道十三弟今天怎么怪怪的，说出的话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看允祥脸色很不好，也不敢多问，只是顺着他回答道：“我们当然是亲兄弟了。”

但允祥听到这个回答，不知怎么的，心中却是失望至极。李雍那时说的一番话，如同在水中滴入的一滴墨汁，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散满了允祥整个身心，再也无法去除。他猛然觉得，自己似乎已经无法回到从前。

允祥抖了抖嘴唇，喃喃道：“我……不想再跟你做兄弟了。”这话一出口，允祥先是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明明在心里已经认定无论在哪里，都把四哥当做皇帝一样尊重，不会过雷池一步。但现在一想到两人若是真回到那时的关系，自己却是这么的无法忍受。允祥此时才明了，什么叫做失去才会珍惜。

“你说什么？”允祥刚刚说话声音很低，胤禛没有听清楚，于是还是安慰道，“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我永远是兄弟。”

这句话现在在允祥听来就像是一个诅咒，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刚想说话，突然觉得腹中一疼，接着感到翻江倒海。

猛地睁开眼睛，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

“这是……什么情况？”允祥脑中晕晕乎乎的，还没反应过来时又觉得肚子一疼，接着一个欢快的声音响起：“叔叔，起床了！”

允祥低头一看，一个小孩坐在自己的腹部上，还一跳一跳的。允祥眼疾手快，在他再跳第三次的时候一把抱起他，放到旁边。

“你是……青青？”允祥揉揉肚子，觉得快吐了，接着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电视……灯……电话……自己这是，还在未来。

但梦中的一切又是这么的真实，即使是现在醒来，他依然记得梦中的每个细节，这种感觉很不好，让他有一种真假不分的感觉，他仔细回忆了一遍种种往事，四哥是怎么登基，自己怎么到了这里，没有任何遗漏，都清清楚楚。不，这里才是真的，刚才不过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而已，允祥默默安慰自己。接着他又想起了李雍，和他昨天说过的话，不觉脸有点红了。这真实又离奇的梦，仿佛是打开一道大门的钥匙，让他看清了或许早就埋藏在心底的隐秘情愫。

“小郑，昨天真是麻烦你了。”黄老看允祥吃饭时揉肚子，就知道青青又玩蹦床了，他现在被这个小外孙搞得睡觉的时候只敢侧身睡，昨晚没有提醒允祥这事，黄老觉有些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