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感叹他的孝顺，便破天荒地留下来电话号码。

直到离开街道办事处好远，允祥还是难掩激动，紧紧捏着写着“黄立业”的大名和电话号码的纸条。

李雍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回到了家，才问允祥道：“那老爷子就是康熙？”

听到四哥居然这么直呼皇阿玛，允祥一惊，但随即想到他没有记忆，也就释然了，点头道：“是。”

李雍迟疑了一下，接着道：“你当初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没有言明，但允祥知道四哥问的是什么，但他却无话可说，当初的事谁对谁错又怎么说得清。李雍见允祥好久没有说话，看向他，见允祥目光注视着窗外，目光有些迷离，像是陷入回忆中了一样。

番外三：寒冬

今年的雪下得比以往更大一些，白皑皑铺在地上，把人的眼睛都晃得模糊了。胤禛看着门口空无一人的十三阿哥府，心中百感交集。当年胤祥正受宠时，府邸外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想不到现如今，竟然冷清至此，当真是门可罗雀了。

被人引进府内，胤禛看到府中的下人也走了一半的样子，只有零零碎碎几个人影。院子里兆佳氏同侧福晋瓜尔佳氏正陪着弘昌堆雪人，几人见到胤禛来了，急忙上前见礼。

胤禛问道：“十三弟在哪？”

一旁的瓜尔佳氏见完礼后便带着弘昌退下了，兆佳氏笑道：“十三爷在里屋歇着呢，若是他知道四爷要来，定是高兴得很的。”

胤禛点点头，又停了一下，问道：“他的腿，可好些了？”见兆佳氏的脸上微微一黯，胤禛叹了口气，道，“我看看他去。”

胤祥听到来报说是四哥来了，挣扎着要起身，却不想腿疾难忍，根本使不出力来，胤禛急忙按住他，坐下来，揉着胤祥的膝盖道：“你的腿怎么还没见好，请过太医了吗？”

胤祥苦笑一声，淡淡道：“请什么太医。腿好了又如何，还不是照样是个废人。”

“这是什么话！”胤禛只觉得一阵上火，但看到胤祥颓然的样子，却是什么火也发不出来了，沉痛道，“你这样说……是要戳四哥的心吗？”

“四哥我错了。”见胤禛这样，胤祥也觉得刚才那话过分了，抓住胤禛的胳膊摇了摇，如同小时候做错事后一样。

胤禛长叹一声，道：“罢了，不谈这些。适才我看到弘昌还穿着旧衣服，这眼看着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你这当阿玛的怎么不知道给孩子换一身？”

他的本意是想岔开话题，调侃胤祥几句，却不想胤祥脸色微微一变，敷衍着笑道：“小孩子嘛，不能总惯着。”

胤禛见他这样，立刻觉得这里面有事，沉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胤祥笑道，“四哥你好久不来了，这次可要多陪陪我，一会儿我让他们上了酒菜，咱们好好喝几盅……”

却不想他越是这样，胤禛心中越是起疑，想了一下，顿时知道了缘由。胤禛一把抓住胤祥的腕子，寒声问道：“内务府停了你们府的供应了？什么时候开始停的？！”

见到底还是被四哥发现了，胤祥抿了抿嘴，实话实说道：“也没都停，无非是底下奴才暗自克扣一点儿，没什么大事的。”

“那群该死的狗奴才！”胤禛只觉怒火攻心，拍案而起大骂道。

正巧兆佳氏端着茶进来，听到胤禛这声怒喝，吓了一跳，失手打碎了茶碗，她见胤禛脸色很不好看，也来不及收拾，就急忙退了出去。

胤祥顾不得管自家福晋，挣扎着抓住胤禛，急道：“四哥你小声点！若是被有心人听了去，再生出些谣言来，岂不是要多生事端！”

胤禛听得只觉一阵心酸，当年胤祉于敏妃丧未足百日剃发，胤祥就敢直接告到皇阿玛那里，他的这个弟弟以前岂是忍气吞声的主儿。现如今，这奴才都要骑在主子的脖子上了，他却反过来劝自己不要多事。胤禛知道，胤祥是怕把事情闹大，给别人留下什么话柄，所有人都知道胤祥和自己交好，若是胤祥这里被人抓到把柄，少不得影响自己，胤祥索性就忍气吞声了。胤禛越想越是难过，恨声道：“是四哥没用，护不了你。”

胤祥见他冷静下来，笑笑道：“四哥不必自责，那些奴才虽是私扣了些钱财，见到我却是客客气气的，比着大哥那边好太多了。”

这话并没有安慰胤禛多少，反倒是让胤禛更加难受了。半晌，胤祥岔开话题，问道：“四哥，现在朝中的形势如何？”

“这……”胤禛回过神来，道，“倒是平静了很多。”

胤祥轻轻冷哼了一声：“胤礽现在是彻底不行了，他们倒还安分了？”

胤禛听他直呼二阿哥的名讳，看了他一眼，只见胤祥眼中满是嘲讽，也不知是对胤礽还是对别的什么。胤禛伸手轻轻拍拍胤祥的膝盖，淡淡道：“看皇阿玛的样子，并不想再册立新太子。况且老八又刚刚栽了一个大跟头，连带着老九老十也安分了很多。但这朝中看似安静，却是暗流汹涌啊。”

“没事的，皇阿玛会有办法的，”胤祥靠回身后的垫子上，闭上眼睛，嘴角似笑非笑，“他老人家……总是那么有办法。”

胤禛还未说话，胤祥又睁开眼睛，哼笑道：“不过我们倒是看错了十四弟，想不到他那么有本事，暗地里阴了八哥一道，现在他倒成了皇阿玛眼前的红人了。”

听胤祥提到胤祯，胤禛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个跟他同父同母的至亲兄弟，现在见面几乎连一声招呼都不打，也不知道为什么，胤祯一见到自己就一脸冷傲，爱理不理的。不过这也怨不得他，自己对他还不是不如对胤祥的一成好，将来若是让自己选择，胤禛知道，自己也绝对会选择胤祥，甚至会完全不顾及这个亲兄弟。想到这，胤禛淡淡道：“他们这样斗，对我们岂不是更好。”

胤祥皱了皱眉：“我只怕……万一皇阿玛立了十四弟当太子……”

胤禛一笑，道：“你刚说完皇阿玛是最有办法的，怎么现在又开始担心这担心那了？”

没有等胤祥再说话，胤禛已靠近他，压低声音道：“你放心，四哥会赢的。”

胤祥大惊，自各位阿哥明争暗斗以来，胤禛从未露出他有心皇位的心思，虽然这是他们都清楚的事实，但他却从未多说过一个字，今天怎么会突然提起，还把话说得这么明确。胤祥挣扎着左顾右盼了一番，确认没有人偷听后才放下心来。

胤禛被他这样紧张兮兮的样子逗得一笑，但马上又正色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魔障了还是别的什么，但想到胤祥受到的委屈，这本不应该说的话，今天却一定要把它说出口。胤禛按住胤祥的手，依然压低了声音，声音中透着郑重，像是在诉说一生的誓言：“四哥会赢的——到那时，全天下，再不会有一个人敢对你说半个不字！”

这是康熙五十一年的冬天，十年后，雍正皇帝即位，封胤祥为和硕怡亲王，权倾朝野，王公大臣无一人敢对王子不敬。

22.兄弟

有了街道办事处的盖章，之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很多，李雍又带着允祥去派出所办了手续，那边又核实了一下允祥的“身世”，见确实是有姓郑的一户人家，遭遇也和李雍说得大体一致，加上临近人口普查，国家督促早日解决黑户问题，也就没再为难。不过允祥的户口却是要迁到郑氏夫妻的原籍那里。对此李雍没再多说，反正时间还长，以后再找机会给允祥迁回来就是了。

之后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自从允祥要到了黄老的电话号码后，每天早晚定时定点打电话请安，直到最后在黄老的要求下，总算改成了每天晚上一次，给李雍剩下了一笔电话费。黄老爷子虽然觉得这小子很古怪，但架不住允祥的电话攻击，渐渐地，也可能是因为上辈子的父子之情还存留在黄老心中，后来黄老倒是越来越喜欢允祥了，爷俩经常在电话里聊这聊那，好久都舍不得放下电话。

李雍对此很是高兴，虽然那天允祥到底是没说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搞得康熙对他态度变化得那么彻底，但当时允祥神情里透漏出的悲伤却是李雍无法忘记的。这辈子虽然也无法弥补当初的遗憾，但这样起码允祥心里可以安慰一下。

跟黄老一家熟悉起来之后，两人也去他家做了一回客，黄老没有儿子，只有四个女儿，都已经结婚生子各自成家了。现在在他家里的，除了黄老的老伴，还有一个就是四女儿的儿子，因为年纪太小，父母又忙，就让黄老老两口帮着看着。

李雍曾私下问过允祥既然黄老前世就是康熙皇帝，那他老伴和小外孙是否也是他们上辈子的熟人，允祥仔细看了看，最后告诉李雍他没什么印象。李雍想想也是，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黄老的小外孙特别喜欢往李雍，不停往他身上趴，李雍不会陪小孩，又不会说话，一见到小孩做错事就直截了当地呵斥，当初曾因为吓哭表姐的儿子而被勒令禁止走近小孩三米以内。这次黄老的外孙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李雍心里也很不耐烦，但黄老就在面前他又不敢教育这小孩，只得面无表情直挺挺坐着。允祥见四哥实在难受，也就起身告辞了。

在门口黄老又嘱咐了允祥好几句，让他多过来坐坐，允祥听着听着恍惚又回到了当年，忍不住眼圈又要发红，李雍见状赶紧告辞，拖着他就往外走。

刚走到院门口，黄老的老伴追了上来：“小郑小李，你们等等啊。”

两人停下后，老太太递给李雍一个小笼子，道：“这是青青送给你们的礼物，收着吧。唉……我家也是实在养不了它了。”

“……？”李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举起笼子细细看着，黄老的老伴递给他后，像是唯恐他不要，还不等李雍说话就回屋去了。只见那笼子里铺了厚厚的木屑，突然木屑动了动，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黑漆漆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李雍。

“……”那小孩居然给他一只仓鼠。

“这是什么？老鼠？”允祥没见过仓鼠，觉得很新鲜，李雍见状，看样子也不能把这东西还回去了，就把笼子塞到允祥怀里道：“那你养着吧。”

却不想允祥倒是对这个小东西很上心，李雍无奈之下只得又买了食料和木屑，心道弟弟果然是太闲了，好不容易找了个事做竟然兴奋成这样。

“这小东西倒是有趣，长得也比老鼠好看多了。”允祥边拿指头逗着仓鼠边道，仓鼠塞了一嘴的瓜子，兀自嚼着，根本理都不理他。

李雍翻了个白眼，它不喜欢仓鼠，觉得他们又臭又懒，于是道：“这有什么好的，狗比它有趣多了！”却不想允祥逗着仓鼠，竟然没注意他的话，李雍心中很不爽，口气也不禁恶劣了些：“你也别光顾着玩，干点正事。”

听到这话，允祥回过神来，道：“是啊……我想过了四哥，我还是想尽早找份工作。”

一时间李雍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本以为允祥已经忘了工作这事，想不到他还记着。干咳了一声，道：“不急……”

“四哥，”允祥转过头，正色道，“眼下我也算是在这里有了个身份，总不能一天到晚呆在家里。”

“你，唉……”李雍拿他没辙，只得道，“那好，我给你留意留意。”

见这已经是四哥最大的让步了，允祥也只能答应。李雍起身去拿东西，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对了，老八要是撺掇你去找什么工作的话，别理他！”

但眼下林子连却是没工夫管允祥的，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事务所里这几天刚接了一起离婚纠纷的案子，女方天天往他们这跑，每次来必哭一次，然后从头到尾控诉一遍丈夫的不忠。虽然林子连很同情他，但三天两头来这一出是个人都会厌烦的。但是林子连所在的事务所不大，客户自是比不上那些大的法律事务所多，所以谁都不能得罪。不管客户多么不可理喻，他们都得面带微笑代替心理医生，而心理医生这个角色通常都是由林子连扮演的。

偏巧郭小姐又是个让人不省心的，不分场合的来电话发短信。而唐络一遇到郭小姐的事说话就变得非常刻薄，不添乱就不错了。所以这几天林子连觉得压力很大。

当手机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林子连彻底爆发了——“谁啊？！”他冲口而出，声音完全不同于平常的温文尔雅。

那边貌似被吓了一跳，声音迟疑了一下，道：“子连？”

“啊，哎，伯母。”林子连擦擦汗，想不到打电话的是李雍的母亲，还好自己没冲动之下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他赶紧温言道，“伯母有什么事吗？”

听见林子连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李母才安心，问道：“也没什么，只想问问你，小远今晚给你打过电话吗？”

“没啊，怎么，他没回家？”

“是啊，唉……可能是和同学去玩了吧，”李母声音里透着忧虑，“难不成是去找小雍了？”

林子连心想那怎么可能，就冲他们兄弟俩的关系，章询远就是去找李雍也是为着掐架去的。但想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林子连安慰李母道：“您放心，也许是真去找他了，我一会儿问问李雍就是了。”

“好，那就麻烦你了。”

放下电话，林子连有点犯难，好容易这几天离着李雍远了点，难道真要给他打电话？后来想想，还是只发了条短信过去，反正他料定章询远是不在李雍那的。

果然半分钟后，林子连收到了李雍的回信：没在。林子连舒了口气，可以和李母交差了。章询远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估计是疯玩忘了时间。这样想着，林子连也就没过多的在意。

“怎么了四哥？”允祥见李雍拿出手机摁了一会儿后就若有所思，不知道再想什么，就放下仓鼠笼子，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事。”李雍摆摆手，“我弟不知道去哪疯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家。”

“四哥还有兄弟？”允祥很惊讶，他从没听说过李雍有个兄弟，不过现在想想，李雍似乎从来没有对他提过他这辈子的亲人。

“同母异父的。”李雍很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家人，但既然允祥问起，他也就说了，“我父亲在我小时候去世了，然后我母亲就再婚了。我这个弟弟是她跟我继父的孩子。”

“这……”允祥张了张嘴，想不到四哥这辈子居然是这样的身世，他见李雍神色不太愉快的样子，安慰道，“四哥你别难过。”

李雍笑笑，道：“都是陈年旧事，有什么可难过的！况且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人在。”说罢拍拍允祥的肩，“刚吃完晚饭，陪我出门散散步。”

23.事故

允祥陪着李雍在小花园里散步，小区的小花园虽然不大，却是设计得十分别致，当初李雍就是第一眼就看上了这里才考虑在这个小区买房子的。“记得小时候四哥总是带着我在御花园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遇到了康熙的原因，允祥这一阵子非常喜欢缅怀历史，尤其是喜欢提起小时候的事情，或许是因为当时他们都还小，彼此之间没有那么多尔虞我诈，天天过得也很快乐，才会有更多的回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