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自己锁在屋子里,谁也不让进,已经一晚上没有阖眼了,看来,是对这比试非常的重视呢!”霞姨站在门口,也跟着担忧地看了里面一眼,“戴健啊,虽然你是巴特尔认的干儿子,可毕竟不是亲生,如果你对影儿……”
“霞姨,您别说了!那比试,不是我可以轻易阻止的!”我也跟着担忧地向帐篷里观望了一眼,然后小声跟霞姨说道,“经历了那晚的事情,我想,霞姨您也看的出来,我心里,早已经有最爱的人了,并且,爱之深,痛之切,所以……”
“世事难料啊!”霞姨忽然长叹了一口气,塞进我手里一沓子齐整的草纸,“世事难料啊!戴健,纵使你心里还有他,但你现在,不是也逃避式地,躲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么?心里再深的伤痛,难道不能化解么?看着影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这么认真过,戴健,你好好想想吧!霞姨,也经历过你那样的事情,霞姨知道你的苦楚,但时间是良药,也许总有一天,你会想明白的,只是希望,这时间不要太久!”
我惊诧地望着她,凭霞姨的气质也可以猜出,她在中原的人家,一定是个很阔绰的官宦人家,这个长相俊美又会武功的中原女子,何以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来,看来,肯定也曾经经历过让她心死的伤痛吧!
拿着那一沓子草纸默默走到马圈跟前,添了一些草在那食槽之中,然后倚靠在马圈外面的栏杆上,我开始翻看那些淡描的书画。
白色的纸,黑色的画,只淡淡的两种颜色,竟然可以将事物描绘出那样炫丽多彩的样子。起先,是一副一副的风景画,天边的火烧云,清晨的日出,河边的远山,树林里的落叶,然后,是一幅一幅的事物画,活蹦乱跳的兔子,奔跑嘶鸣的骏马,展翅飞舞的雄鹰,悠然嬉戏的蝶蝇,到最后,竟然变成了人物画。
第一幅,一袭汉服男子,对着远处的山怔怔遥望,脸上的表情不可遏止的悲哀,甚至能在眼角处,看见点点泪花,那是我来这里不久时,想念宇文诚的样子。
第二幅画,画上的男子换上了少数民族的衣裳,依旧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河边,凄凉地望着天上的圆月,微风吹过,水面泛起波纹,将天上的月亮和他的影子在水中绞碎,显得那样悲伤,那样孤寂,那画上的男子,我认得,依然是我,八月十五夜晚的我。
第三幅,是简笔画,两个小人,并肩躺在草地上,天边正有一颗流星拖拽着小尾巴划过,小人双手合十,似乎在许愿。
第四幅,第五幅,第六幅……一幅一幅看下去,我的心,竟然被震撼了,每一幅画,都记述着一个故事,一段感情,不光是我,也蕴含了影儿的。如此细心的女孩,如此深含感情的女孩,要我以后再用怎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她才好?
手翻到最后一页,忽然停了下来,那不再是一幅记述故事与情感的画,那上面,画了一件衣裳,没有任何饰品的衬托下,竟然那样的精致美丽,那样的华丽脱俗。我敢说,那是一件很独具匠心的衣裳,这世界上,都不会存在第二件,与它一模一样的。
“那是嫁衣,”霞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我的身边,“那是影儿的梦想,她曾经做过美梦,要穿上这样的嫁衣,嫁给自己最心爱的男子。”
九十一、做出决定
蓝天白云,清风碧草,我站在原地,微微发怔。
嫁衣。这平日看来丝毫无关痛痒的词,此时却让我无端的沉重。娇媚的容貌频频浮现在我的脑海之中,撒娇的影儿,调皮的影儿,贪玩的影儿,体贴的影儿……那所有的画面汇聚成同一个影子,在我眼前不断闪现。
时间过的飞快,恍惚之间,一天将近。看着西边天空泛起的金色的火烧云,我的心情,却怎的也好不起来。不知道是因为霞姨的那番话,影儿的那些草纸,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只知道,心里莫名的哽咽。
远远的,乌兰已经跟着她的家人来到了我们的帐篷之外,手中提着的包裹,里面放着的东西,应该就是她奋战了一天的杰作了。看她脸上自信满满的样子,应该是一件了不起的女红物品呢!
“布日固德!”我还在发怔,却看见乌兰已经满脸荡漾着笑,向我身边走来,那用布帛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揣在她的怀里,想必,她精心置备了很久。
还未等她近前,大帐篷的帘子,忽然刷地一下被掀开,影儿,带着一脸疲惫走了出来。浓重的黑眼圈,让她如水的大眼睛显得那样的没有神采,本来白皙干净的小脸,此时也变得暗淡蜡黄,她看着奔走过来的乌兰,看着她手中的东西,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安心,然后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影儿!”我大踏步走了过去,直奔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脸说道,“你可是一夜未睡?你这憔悴的样子,太吓人了!以后可不要这个样子了!”
“戴健,你这是关心我么?”虚弱的小人儿,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臂,“倘若是那样的话,我想,我真的好高兴呵!快进来,来看看我的杰作吧!这可是,我酝酿了很久的心血呢!”
影儿拉着我进了帐篷,也连带着,将其他人一并叫进了帐篷。
宽大的卧毯上,铺着一套大红色的衣裳,外翻的小领子,衣襟在侧,领口袖口以及所有的边,都镶上了金色的勾边,金黄色的小丝线,见不到半点外露线头和瑕疵。里侧内衫,则以淡黄色为主调,配以亮蓝色陪衬袖口,依旧是金色的丝线穿插左右,别致而不失华丽,下摆的裙子,则简单得多,仅仅是一条A形长裙,长可遮脚,整体上与外衫一样,用金色丝线勾勒,连带着,一双红色的尖钩头小鞋,黑色软皮为底,煞是好看。
嫁衣,这与影儿那草纸上一模一样的衣裳,不带一点配饰的衣裳,这便是影儿的嫁衣吧?经她巧手制作出来之后,比那草纸上的画更有视觉上的震撼,更加完美,更加惹眼。
不光是我,连她身边的霞姨和巴特尔,以及我身侧的乌兰一家,都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如此完美的一件衣裳,殊不知,竟然是一个小丫头花费了一天一夜,未眠未休将它做出来的,并且,完美得找不到任何的瑕疵,可见,制衣之人,有多么的用心。
心里那不自在的感觉更加浓烈了,为了我,影儿亲手做出了这准备多时的嫁衣,煞费了那么多的精力和心情,可,倘若有朝一日,亲手为她掀起盖头的男儿不是我,她的心情,又会是怎样的呢?那美丽的梦,会不会因我而终结呢?
“我影儿,用我心底最真挚的情感做赌注,用我梦寐以求的梦想做赌注,用我呕心沥血的嫁衣做赌注,只为了换到戴健的爱!”影儿已经疲惫不堪的大眼睛,忽然来了精神,她盯着那大红色的嫁衣,一字一句,说出这清晰而饱含深情的话语,让人心醉,让人心疼。
沉默,我想,谁人都应该像我一样,陶醉在,对那完美嫁衣的赞赏之中吧,此物,只应影儿有。世界上,仅此一件,独一无二。
“那么!乌兰姐姐,这便是的影儿的作品了!该换你了呢!”影儿的话语,忽然打断众人的遐思。
乌兰怔怔地看着影儿那近乎完美的嫁衣,喃喃摇头出声道:“不用比了,影儿妹妹,我深深折服在你精湛的工艺和深韵的感情之下,这场比试,是我乌兰输了!”
天使般的笑,总算浮现在影儿脸上,这一夜一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这背水一战的绝境,总算让她获得了重生。
“那么,影儿,”乌兰转而看向影儿,“你好生休息吧!明日的骑射,便是我们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当然!我才不会输给姐姐呢!”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影儿终于有些知道劳累了。
乌兰点点头,转身向帐子外走去。
“乌兰姑娘,请留步!”我眼看着她转身,禁不住呼喊出声。
“布日固德,还有什么事么?”她回转头来,眼里有些失落,有些懊恼。
“乌兰姑娘,想必你也是苦心煞费了一个晚上,才做出了一件完美的物品吧!”我指了指她手里的布包,“难道,姑娘就不想把自己尽心准备的东西,在我们面前展示一下么?就这样灰溜溜拿走了,那,那一天一夜的奋斗,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我看乌兰憋闷的脸,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不管胜者还是败者,都是希望自己得到的肯定的,同样的疲倦,在她脸上也见得到,可见,她不比影儿,多休息了多少。
“呵。”乌兰开始打开手中的那个包,“既然布日固德你想看,我就把它拿出来展示一番吧!只可惜,这注定,已经成了一个战败品了!”
东西拿出来,也跟着扑在那宽大的卧毯上。同样是一套衣裳。上身是一件对襟立领长衫,别致的扣子全部是用白色的粗线编制而成,下身是一条白色长裤,裤边裤脚,也纷纷勾勒上了白色的花边,齐整的线制纽扣缝在裤线两边的裤脚之下,俨然一副武林风,非常的有型,非常的帅气。
“我知道,布日固德是中原人,这衣裳,是我平日观察中原人的衣着和按想象中做出来的。我本是,想做来给布日固德,不过,现在已经输了,似乎没有什么必要了。”乌兰讲着讲着,表情便暗点了下去,她蹲下身子,想要再将那衣裳收进布包里。
“乌兰姑娘,这衣裳是做给我的?”我走到她身边,也跟着蹲下来。
“嗯。”她转过头来看看我,然后点了点头。
“好!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抢先她一步,我将那白色的衣裳,瞬间抱进怀,“样子很特别,我很喜欢呢!谢谢你了!”
一时惊诧,也许乌兰没有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举动。
“哈哈哈哈!”一直没有说话的巴特尔,忽然仰天大笑了起来,嘴里直吵嚷,“好啊!真是太好了!不论是影儿,乌兰,还是布日固德,都已经开始成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呢!不管明日的比赛怎么样,我想,你们现在,就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明白了很多道理了!这很好!很好啊!”
“嗯!是的!”乌兰似乎重又来了精神气,她忽然转头面向影儿道,“影儿,你可一定要好好休息哦!不然明天我把你打败了,你可要哭鼻子的!”
“乌兰姐姐才是啊!当心输掉!”影儿故作可爱地扮了个鬼脸,嘿然笑起来。
“哈哈哈!”众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乌兰一家,便在这笑声中走了出去。
影儿睡了,霞姨跟巴特尔也不敢再大声说话,我便从大帐子里退了出来,又是一个人赏月。
那大红色的嫁衣还在我的眼前清楚地晃悠,然后,便是影儿穿上它,那幸福的表情,那醉人的笑脸,然后,我便忽然想到了,影儿那花瓣似的小嘴,吻在我唇上时那瞬间麻痹的感觉,有些冰凉,有些甜蜜,让我回味。
也许,霞姨说得对,我是该,放下对宇文诚的那段心酸的过往,是该让自己敞开心扉,在这个远离大彦的地方,寻觅一片属于自己的感情天空了。
倘若一切都是命中的注定,倘若一切都已经是上天安排好了的,我是不是,就应该欣然接受呢?
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影儿的那些画,我陷入了迷茫。影儿这个可爱调皮又善良的女孩,扰乱了我的暇思,我的心里,我真的可以将宇文诚忘掉,将那回忆狠狠地丢弃么?我不知道。
做出决定,是艰难的,但我依旧,困难地做了抉择,像霞姨说的,与其一直活在对过去的困惑之中,到不如放开心,去接受身边的事物。一直将自己的心禁锢,我想,也许我真的,永远都得不到快乐。
当我皱着眉头,揉着惺忪睡眼醒来的时候,影儿,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懒虫!起床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又在我的耳边泛滥响起,影儿俨然已经没有了昨天那虚弱和疲惫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欢喜的旺盛精力,“快起来啦!一会要去看我比试哦!”
“嗯!”我不情愿地坐起来,昨晚想事情又是想到了太晚,现在的我,当然是没有睡醒,被她这样一搅和,整个人,顿时萎靡不振,“我去洗脸。”
“嗯!”影儿点点头,蹲下身子开始整理我睡过的地方,俨然一副家庭主妇的样子,“对啦,听说,今天来了大彦的人呢!”
“大彦的人?”我本还困倦的眼睛,忽然变得精神了许多,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宇文诚来找我了么?当是时,心里立刻多了一丝期盼和几许忧伤。
还是别的什么人?宇文敏,或者是,宇文轩?
“嗯!大彦人!”影儿自顾自整理着被子,丝毫不知道,我对“大彦”这个词敏感,“听说是为了团结疆域,特意派人过来和亲的!”
“和亲?”我的眼睛里,又释放出了疑问的眼神,只听过“昭君出塞”,听过什么什么汗的和亲(某艾:是文成公主和松赞干布_!。),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自己经历的这个世界里,真切听到了,“和亲”这个词。
“嗯。大彦先是派出了和亲的使者,据说前几日已经去过乞颜部落了,谈妥了会送去一位公主,到我们这边,说不定,就是一位皇子呢!”
皇子?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宇文诚的影子。不可能的!宇文诚身为太子,就算是有皇子过来,也决然不可能是他的。
“今天早上,那和亲使者已经到了我们的部落。”影儿似乎是回忆,似乎又在对我说,“现在正在跟阿爸商议这个问题呢!现在啊,部落里的姑娘都已经蠢蠢欲动了!倘若真嫁了一位皇子,那未来,必定就是飞黄腾达了呢!”
“原来是这样!”我跟着点了点头,看来,一定是因为郑一帆在大徐开始大力整治国土,强工富民,影响力已经威胁到了大彦权威了,所以,宇文蔷,才不得不相出办法,开始联合西边游牧民族了。
“戴健!你还愣着干什么啊!”影儿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被子毯子,都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棱角分明,“不是要去洗脸么?还站在那做什么啊?”
“昂!“我应了一声,才跟着出了帐篷。和亲?宇文家,会把谁派出来呢?是宇文敏,还是宇文轩?亦或是,其他亲王麾下的子嗣?
想这个做什么?我猛地给了自己一个暴栗子,又跟我没有关系!我现在,已经算是一个游牧民族的男人了呢!我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日头当空,清风吹拂,跑马场此时竟成了热闹之地。不知道是因为为了让和亲使者看到草原女儿的雄威,还是因为影儿与乌兰的对决是什么稀罕事,总之,当两个女孩拉着战马,进了跑马场的时候,整个跑马场,都已经被年轻的男女围了个遍,巴特尔与大彦的和亲使者坐在最显眼的地方,显然还在谈些什么。
“那么,乌兰姐姐,我们开始吧!”瘦小身子的影儿,才一牵着高大的马儿走过来,就开始对着乌兰说话。
真是个急性子。
不过,那马有点眼熟啊?我看过去,似乎是巴特尔的那匹枣红马,性子相当的暴戾,我有好几次去给它喂食,险些被它硕大的马蹄子尥飞。想不到,影儿,瘦弱较小的影儿,此时牵着它,它竟然温顺地立在她身边,半点暴戾的感觉都没有。
人品问题?马品问题!
“好!”乌兰也牵着一匹马走了过来,那是一匹黑色的高大骏马,滑顺的黑色毛皮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微亮的光泽,煞是好看,她扒着马鞍,轻轻一跃便上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