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绝境
那天,天很蓝,清澈得看不见一丝白云,少有的风和日丽。
我与人妖老板躲藏在御花园的暗处,看着来回过往的宫女太监忙忙碌碌,等待着将要发生的事情。我被他挟制得紧紧的,半分动弹不得,我的怀里,揣着那封私通大徐的信笺,清秀的笔迹,写着大彦的死门,兵力分布,人口,资源,地势,等等各种军机要务。而人妖男,则穿了一身大内侍卫的衣服,这逃行头,恐怕就是他平时在宫中走动时掩人耳目的装备吧!
据凌妃说,今日,皇帝宇文蔷大病转好,将由太子,几个皇子,几个公主,以及以她为首的后宫妃嫔伴随下,游这御花园。而我,便会在这种时刻,很“合适宜”地出现在这里,引起皇上一干人等的注意,然后套上通敌奸细的罪名。
一切那么的天衣无缝,一切,都已经万事俱备。
半晌过后,忽然传来了声响。远远的,就已经能看见那“浩大”的队伍了,宫女太监在前开路,紧跟着是皇上,宇文诚与皇后,一左一右伴随在宇文蔷的身侧,而其他人,则毕恭毕敬地跟在他们身后。
今日的宇文诚,穿了一身亮黄色的丝锈长袍,虬扎的大蟒绣在华贵的衣服上,依稀体现着他的地位,而他的身侧,则跟随着那位即将成为太子妃的妖冶女人。
看着宇文诚那微恙的脸色,我心里暗自悲闷,只想着一个问题:到底是他被那女人迷了心志,才开口说不爱我,还是,他根本,就只拿我当玩具,从来没有爱过我?
“嘉丽……”人妖老板看着恭敬地跟在皇后身侧的凌妃喃喃出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眼睛出神,满是那厚重的爱恋。
“你,爱她么?”我看着他那张俊美到妖娆的脸,缓缓开口。
“爱!”很斩钉截铁的一个字。
“爱她,就忍心看她自甘堕落,如此颓废?”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个疯女人,倘若真是那么爱大哥,应该全力帮助他才对,为何,非要先灭了他的国家,再亲手杀了他,这有什么意义?
“她不是自甘堕落,她只是病了,暂时的病了,总有一天,会好起来,好起来的!”人妖老板依旧望着远处的凌妃出神,“总有一天,她会觉悟,她会好起来,她会忘了一帆大哥,看到身边的我,我坚信,会有那么一天。哪怕这辈子实现不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我等她,只等她一个人!”
“哎……”我无端叹了口气,他的痴缠,我自叹不如。如果千年的等待,只为了那惊鸿一瞥的回眸。那又要花多少个轮回,来经历这一世的生死情别?
眼神重又回到宇文诚身上,那眉眼,那俊脸,那谈吐,那笑靥,那一切的一切,都么的熟悉,对我来说,却又是多么的远离啊?
人已近前,我还在兀自恍惚,就听见人妖男在我耳边说道:“对不住了,别怪嘉丽,要怪,就怪你自己生不逢时吧!”
一阵大力传来,我忽然,感觉自己飘飞出来,像是在空中奔走,像是我一下子也学会了轻功。
“小贼!别跑!”人妖老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我听见后面传来呼呼的风声,几个起落间,我着地,可也已经被几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小健?”
“小青瓜?”
先是两声不约而同的惊呼,宇文敏和宇文轩忽然排众而出,纷纷走到我面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宇文敏上前一步,“昨天听闻七弟说你失踪了,我担心许久,你倒是怎么出现在这里?”
“我……”
还未待我说出话来,人妖老板已经跪地叩首:“启禀皇上,小人今晨在宫内巡查,发现了这小贼,一路追查,适才才得以擒住!让皇上受惊,请皇上恕罪!”
“什么贼啊?”宇文蔷青黑的脸一片病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问道。
“小贼就拉下去交由刑律部查办就好了,别在这里扰了皇上的雅兴!”凌妃忽然走过来,上前想要让人妖老板将我带走。
“慢着!”宇文蔷出声制止,“朕今日倒有雅兴,想要审审这小贼,倒是偷了什么东西啊?”
“这……”人妖老板欲言又止。
“让你说,你就说!”皇后一脸的严肃,俨然一副国母仪态。
“是!娘娘!今早小人上岗替班,忽然看见宫阁角落处,两个人鬼鬼祟祟的,就觉得好奇,跟过去一看,竟是宫内的一个太监在与这小子传书信,一大早,鬼鬼祟祟的,传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的就上前质问,哪知那小子撒腿便跑,那太监被我一掌打晕,然后小的一路追来,这才惊扰了殿下!小的知罪。”
“恪尽职守,何罪之有啊?”宇文蔷态度很是和蔼,“你起来吧!朕恕你无罪!”
“谢皇上!”人妖老板站起身,恭敬地闪到一边去。
“来人啊,给我搜,看看这小子身上的,到底藏了什么信笺!”
宇文敏和宇文轩,惊慌地睁大了眼,而我,却只是痴痴地盯着宇文诚,其他事情我不关心,我只想知道,他到底还在乎不在乎我。
那封信,很快便被搜罗了出来,交到了宇文蔷的手里,宇文蔷盯着那信看下去,脸色越来越差。
“太子,你看看这封信,也许我老了,未来的朝政要你来掌握了,你看看,怎么处理?”宇文蔷脸色已经变得铁青,转身将那信递到了宇文诚的手里。
宇文轩和宇文敏,也跟着凑到了宇文诚身边,纷纷看向那信。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宇文敏忽然暴躁了起来,两步走到我面前,一把揪起我的脖领子,“小青瓜!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啊,不是真的!”
宇文轩,也不可思议地捂住了嘴。
我只是静静地盯着宇文诚,看他时而皱起的眉头,时而变换的眼神。
“敏儿,轩儿,”宇文蔷也许觉得好生奇怪,“你们,都认识这个小贼?”
“何止是认识。”一直窝在一边的凌妃突然开口,“皇上,皇后娘娘可曾记得,四年前,臣妾恳请娘娘,让我赐死宫内一个小宠的事?”
“记得,记得啊!”宇文蔷频频点头,似乎想要证明,他虽然老了,可记性不坏。
皇后也跟着点头:“记得,那鹤顶红,还是我亲手送到妹妹手中的呢!”
“这孩子,便是那时,引得三个皇子争来争去的那个小男宠!”凌妃义正严词,好像当初“赐死”我,她做了多么大的贡献似的。
“此话当真?”宇文蔷脸色更怒,拿过信笺塞进凌妃手中,“凌妃可知,这信里写的什么!”
凌妃那妩媚的大眼睛在那信上频频跳跃,我似乎看见那眼神里,都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这……这……这孩子,当真如此,做了这样的事?若是这样,难不成,早在四年前,大徐就有意侵略我大彦?”
“我听说,天下有一种武功叫媚功,专门用以勾引男人,”皇后也不时跟着插话道,“还以为,那媚功,只有女子才可学成,没想过,原来男子……”她忽然想到什么,“难不成,我轩儿……”
“母后!您别瞎说!我是真心喜欢小健的!”宇文轩极力反驳。
旁人的话,我都可以忽略,谁人怎么说我,我也满心无所谓,我只是呆呆地盯着宇文诚的脸,看他忽然变得暴怒,看他那满是疑惑的眼神隐隐闪烁跳动着。
“父皇!将那太监带来取证!一定是有人诬陷小健!一定!”宇文轩眼神焦虑,恳请着宇文蔷。
“对对,”宇文蔷说道,“带那太监过来核实!”
我轻笑,依旧盯着宇文诚,既然凌妃已经将准备做足,她会留有任何纰漏么?我只是,真真切切地想要知道宇文诚的看法。可他,仍旧一言不发,脸色阴霾得可怕。
“皇,皇上饶命!”那太监装的可怜,“小,小的一时财迷了心窍,才,才会将那宫内草图给了出去,小的,小的知罪,求皇上饶命啊!”
这样的罪铁定是死,竟有人,甘愿为凌妃做死士。
“拉下去!拉下去!”宇文蔷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太监挣扎着被拖了下去。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宇文诚居高临下看着我,眼睛里带着无尽的惊慌。
“呵,清者自清,浊者莫辩。我只问你一句,你相信我么?”我凝视着他的眼睛,那眉眼,曾经那么让我迷恋,那么让我无法自持,无法自拔。可如今,我却只能远远地对望了。
我只知道,我爱他。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直会是。
“证据如此确凿,你让我,如何信你?”他抑郁地转过头去,不再看我的眼睛。
泪,蓦地涌出了眼眶。我忽然觉得心酸,酸涩得直教我我产生想死的念头。我自问,没做错过什么事情,也没有得罪过谁。全天下的人都误解我,背叛我,我也无所谓,只是,那让我真正装进心头的人儿啊,他的不信任,他的误解,只怕,我就是死了,也会在黄泉之下,默默流泪。
“恶贼!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宇文蔷怒目而视看着我,“还好我大内侍卫发现及时,否则后果,肯定是惨不堪言!你这样的人,定要从重处理!从重!”
“是。”我强忍着吞咽掉泪水,默默凝视脚下,哽咽说道,“我承认,我都承认,我就是大徐的奸细,就是。我是奉命,过来查探大彦国情的!彦凉城之中,我用计迷了宇文诚,顺利混进了皇宫,然后又借机,施展媚功,迷惑了宇文轩和宇文敏,他们都是大彦皇子,大彦不少情报,肯定都掌握在他们手中。”
“不!不是这样的!”宇文敏忽然狂暴地大喊了起来,“小青瓜,你说谎!学媚功的人,脖颈之后,耳际之侧,都会有一粒鲜红的朱砂,就像这样!”他忽然走到宇文诚身边的“准太子妃”跟前,一把按住她,撩开她的头发,“你敢说,你的脖颈后面,有那样一粒朱砂么?”
“呵,”我轻笑,泪还是止不住掉下来,“你可知,你所说那是女子,像我这样的男子,天生就学会媚功,是不需要后天点缀的,你已经被我的媚功迷得神魂颠倒了,醒醒吧!”胸口像重捶敲击一般疼痛,我接着说道,“一切都很顺利,大彦兵力,被我掌握不少,四年前,凌妃赐我鹤顶红,我假死宫中,然后逃脱回大徐,顺利地将刺探到的资料奉送到了当今大将军手上。”
痛,心,不可遏止地痛,看到宇文诚那越来越惊慌的眼神,看到宇文诚,越来越对我不可思议的样子,我的心,忍不住的纠痛。
“我与大徐征前大将军,本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所以,能助他建大徐,是我的心愿。前些日子,战场之上,太子殿下,不是也看到了我与大将军马上同骑,与您征战么?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您对我的思念,让你失策战场,让你大彦军全军覆没,倘若那战之中,太子殿下死了的话,对大彦来说,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损失。”
宇文诚脸色越便越难看,皇帝宇文蔷,更是眉头攒聚上了天。
“不是这样的!”宇文轩也不可置信,“小健!你明明,只是一个大徐游商的!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
“呵,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单纯么?宇文轩?”我摇头,继续说道,“那战之后,得知太子殿下并没有死,大将军又派我前来刺探,我便装成大难不死的军火师,进了二殿下的酒楼,通过二殿下又回到了皇宫。”我转头,看向宇文敏,“敏大人,你现在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强烈要求进宫,前几天,又反复要求你送我出宫了吧!”
泪模糊了双眼,此时的我,除了笑,再做不出其他举动,当真可笑,我爱的人从来未相信过我,爱我的人,却怎么的,都不相信那看似真实的谎言,世界上再痛苦的事,也莫过于宇文诚的怀疑了,所以眼下,我到底是活还是死,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太大的区别了吧。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忽然看向凌妃,这下她满意了吧?“有今日被抓住的一天,我就有,死的觉悟的一天,怎么处死我,随你们的便吧!”
“父皇!”宇文敏急切地扑到宇文蔷身边,“这事有好多疑点,那戴健,定是被人做了要挟,他说的好多话,儿臣觉得都有纰漏!”
“父皇!将他押下去吧,自己都承认了,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宇文诚面无表情,平静地说道。
“拉下去!斩监侯!”宇文蔷盯着身旁的两个儿子,默默说出口。
“哈哈哈!”我忽然仰天大笑,眼泪四溢,直到走之前,我依然盯着宇文诚那铁青的脸,果然是决绝的见面啊!
“宇文诚!我错了!”我不顾一切地大喊,“我错就错在不该爱上你!不该爱上你!”
天牢真是幽暗潮湿没有光明。除了点点烛火荧荧闪烁,我甚至,看不见半点灯火,冰冷的地板,让我的身子,一阵阵发颤。
这是呆在监牢之中的第几天了呢?数不清,记不得。每天只傻傻地呆立在原地,无聊的时候,便用手上的铁链子去捶打脚上的,看它们时不时迸出一丝火花,听他们“叮叮当当”的脆响,盘算着,还有几日,我就可以脱离人世间的苦海,飞到另一个世界去。
解脱,好盼着,可以快点解脱。若是死了,我便可以失去知觉,失去思考,失去想念,不去回想以往的那些点点滴滴,不去让宇文诚的影子,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去让那无尽的悲伤留在心里,反复纠缠。
斩立决的命令,倒是很快下了下来,据说,大彦,还要将我头砍下来,装在盒子里给大徐征前大将军郑一帆送回去,能出这么狠毒的主意的,我想,除了凌妃,再没有第二个人。
“哼哼哼!”一脸得意的的小人倒是四处常见,我看见那身着书生装的刑律大人,一脸得意地站在了我面前,便觉得,人生真是无处不阴暗啊,尤其是当一个人走到谷底的时候,所有的不顺,便通通一起过来了。
“戴健!”阴邪的刑律大人收起圣旨,忽然屏退了牢房里所有的下人,“在我记忆里,那一刀倒是刺得不浅啊,看来,是你这小子天生命硬,不想死啊!”
“呵呵。”我低头不看他,“我这人,天生贱骨头,现在是想死得紧,倘若现在不让我死了,我还不依呢!”
“怎么,总之,你也要死了吧?那流火弹的方法,还是教授于我吧!”他突然抓起我的下巴,“反正你死了,大徐再发展成什么样子,也与你无关了!”
“所以说,那流火弹的制造方法,说不说,也不关我的事了。”我转过头去不看他,每次一看他,就禁不住觉得了恐慌,他的眼神,仿佛来自地狱一般,让人害怕。
“没关系,到时候,我也依然会知道的!反正,你也快要死了,我就让你再多知道一个秘密吧!”像是炫耀,又是卖弄,他说道,“其实,刑将军,也是凌妃娘娘这边的呢!之所以郑一帆每次的行踪,娘娘都掌握的如此细密如此精致,便是如此。所以我说,那流火弹的制造方法,不用你说,我早晚有一天,也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