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这是昨日翰林院所有侍读学士集于保和殿测试交上来的试卷。你看看,分出优劣,不需排次序。”
胤礽丝毫不知上头那人偷懒的小心思,一脸正色地接过试卷坐在御案侧边的小案桌上开始翻阅,康熙也收回视线,专注于折子上。一时屋里只剩呼吸声和碾磨声。
“宣户部尚书科尔坤觐见。”
康熙一言打破了屋内的寂静,虽是对梁九功所言。一旁坐着的太子却也起身,跪道:“皇阿玛,恕儿臣先行告退。”
他宣召朝臣商议政事,太子本该避嫌,但康熙转念一想,便言:“不必了。”
“儿臣遵旨。”胤礽起身回到座位上,提笔的手紧了紧。这南书房为政要之地,未有皇阿玛允许未有人敢靠近。就连他也望而却步,今日也是他第一次入内,皇阿玛此举意欲何为?
其实康熙想让太子早点接触政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方便自己引导他,胤礽素来聪慧,想是能应付得来的。
“奴才科尔坤叩见皇上圣安。”来人是新上任的户部尚书。
“免礼。爱卿所奏之事朕已阅及,爱卿可有选定的日子?”
“奴才私以为,二月上旬几日皆可,还请皇上定个日子。”
“那就二月初一吧。”康熙随便点了个日子,又问道,“爱卿初到任,可有不习惯之处?”
“奴才未有不适之感,谢皇上关切。”
“嗯,这选秀之事,一直由户部操办,爱卿若是有不明之处可翻阅户部卷宗。退下吧。”
“喳,奴才告退。”
康熙将视线转向那边的太子,开口道:“胤礽,今年大选你可要帮你大哥选几个房里人?”
“皇阿玛打趣了,大哥若是要房里人,惠妃娘娘自然会帮看着。况且儿臣看着满意的,大哥未必心仪啊。”胤礽放下笔说道。
“哦?那朕要听听,胤礽心仪何种女子?”康熙挑眉问道,看似对儿子这方面的喜好很八卦。
胤礽锁眉道:“唔,儿臣以前也未注意这方面。何况以后不有皇阿玛帮儿臣看着么,儿臣以为皇阿玛必会为儿臣选个贤良淑德的福晋。”
康熙听他这好不害臊的言语,调笑道:“若是朕给你选了个丑的,你也要?”
“皇阿玛您就这般舍得儿臣被糟蹋。”胤礽毫不在意地答道。
康熙笑了笑,心想这孩子也不知道形成了自己的审美观没。他转眼看着胤礽桌上的试卷说:“那试卷你看完了么?”
胤礽点点头道:“儿臣已将优劣等分出。”又站起身问道,“皇阿玛可要阅览?”
“嗯,你拿过来。”
康熙向旁边移了移,把胤礽按到自己身边坐下,“胤礽可有想说的?”
“儿臣以为徐乾学所作<班马异同辩>颇带精致风雅之风。”
康熙翻到徐乾学的试卷扫了一眼,点点头道:“嗯,这徐乾学原不精于作诗,此番所作之诗倒是不错。但是首句平仄欠妥,总体来说是极好的。”接着抬眼对那头的人说,“梁九功,宣内大臣觐见。”
“胤礽觉得徐乾学此人如何?”
“儿臣对此人虽有听闻,但不甚了解。皇阿玛缘何有此问?”
“朕只是觉得此人虽为读书人,却不迂腐,倒是个可造之材。”
“可是日讲起注官徐元文之兄?”
“的确,两人都是昆山一带有名的学士。”康熙还想开口说什么,却听门外梁九功敲门道,“皇上,诸内大臣在外头候着呢。”
“宣。”
当明珠入内看到同坐在龙椅上的太子,不免一愣神,又迅速低下头和其他几人一道请安道:“奴才请皇上圣安,请太子殿下金安。”
“众爱卿平身,昨日翰林测试之卷太子已经分出优劣了,这优等十余人择日再入保和殿复试。尔等先且拿回去细读,分出名次。”
康熙示意梁九功把试卷拿给明珠等人,刚刚内大臣对太子的那一瞥他并非未看到,不过是不在意罢了。
又接着说:“今日河道总督靳辅上奏言:黄河南岸毛城堡等处,北岸大姑山等处宜造减水坝。扫任堤等处宜造石坝。朕曾令九卿就此事商议。直至朕南巡,接见靳辅时,他也与朕提及:从白洋河引黄河水下流至洪泽湖以助淮水。淮水之下的清河则是黄、淮合流之处。因为有洄涡,自是能洗逐淤沙。朕想道河之水总汇于清河内,水势既强,必然对堤岸冲击力大,对民间田地构成威胁。这减水坝虽有利于河工,却无利于民。尔等可以讲朕之意转达九卿,择日九卿再商议此事,务必商讨出更为合理的法子。详细结果奏章来报。”
“喳。”
康熙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记住了多少,便挥退了他们。转而对胤礽说:“随朕去承乾宫。”
14、高薪养廉
皇贵妃年纪比康熙大了三四岁,虽是年过三十,却是风韵犹存。见到康熙是盈盈一跪,“臣妾请皇上圣安。”
“平身。”康熙瞥了眼这位如今执掌后宫大权的女人,淡淡地道。
“胤礽请皇贵妃娘娘金安。”胤礽抬手作揖道。
“太子殿下有礼了。”皇贵妃勾了勾唇角。
康熙不再看他们,径自走入正殿上位坐下,开门见山道:“朕今日批准户部选秀的折子,把日子定在二月初一,届时皇贵妃可要安排好了。”
皇贵妃闻言,送茶的手一歪,杯子就在康熙脚下裂成碎片。皇贵妃顿时提着心,连忙跪着请罪道:“臣妾该死。”
康熙垂眼看着地上的瓷片,又抬眼望着她那惴惴不安的脸色道:“起咯,皇贵妃日后小心便罢。”
“谢皇上恕罪。”
“嗯,朕要说的就这个。”康熙起身跨过地上的水渍边走边说。
皇贵妃跟在他后头,正要甩帕子跪安,却见康熙又回头道:“表姐若是实在是力不从心,那便让温僖贵妃给你搭把手吧。”
“谢皇上关心,臣妾恭迎皇上。”皇贵妃垂着的手紧了紧,恭敬地行了个跪礼。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胤礽用余光瞥了眼皇贵妃脸上的笑容,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讽刺的笑。直至出了承乾宫瞥见远处的四阿哥才朝他点头示意。
“娘娘,您的手……”
“无碍。”皇贵妃瞥了眼手指上红肿的水泡,说道。
“娘娘,您何必置气呢?翊坤宫那再怎样,也不能压您一头啊。”
“哼,她怎么就不能压本宫一头了?她是满洲镶黄旗,我佟家不过是个汉军旗。这能比么?”皇贵妃言及此,语气已是有些冲。
“那老爷不是已经上折子了吗?”
“请入满洲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一个多月了,皇上迟迟不肯抬旗。本宫能怎样?”皇贵妃胸口起伏得厉害,显然是气结了,突然她按着胸口蹙眉,把一旁的嬷嬷吓了一跳,抚着她的背道:
“娘娘,您怎么了?”
“还是老毛病。”皇贵妃平复了气息,感觉胸口没那么闷了才舒展了眉头,“罢了,本宫这身子,还能过几年呢。如今皇上与本宫也疏远了,本宫不能为佟家打点什么,至少也得给四阿哥留条后路。”
“可……”
“勿要再言,本宫这身子,还能再生一个吗?”皇贵妃抚着胸口疲惫地说。
正殿外头,四阿哥冲身后的苏培盛抬抬手,沉默地抱着宠物狗转身离开。
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马奇来回京城与长沙一次了,
“爱卿一路辛苦了。”康熙不咸不淡地稍做安抚。
“奴才为朝廷办事,岂敢言辛苦。”
“爱卿此行有何结果?具奏来报。”
“奴才到访当地百姓,众人皆言张朝珍到任未久,却作恶多端。奴才又实情勘察,得知其对所属地方,盐引、钱局、船埠,无不搜刮勒索。甚至在汉口市肆招牌,也按数派钱,吞为己有。今奴才已将其押解回京,听候大理院审判。”
“张朝珍所犯罪依律论处该当如何?”
“依律论罪,应处以绞监候,另案内应追缴银两,交与户部,供拨充兵饷所用。”
“如此。”康熙微蹙眉,所谓的绞监候便是死缓,“便依爱卿之言吧。”
遣走了马奇,康熙眉头不见舒展,他每日批改的折子里有多少弹劾的,在京和各地的御史的参本不计其数。满朝文武,京官牵一发动全身,地方官天高皇帝远。御史弹劾的贪官污吏不过是沧海一粟。
试问历代皇帝谁不想要一只务实高效又廉洁的官僚队伍。可“贪念”是人最基本的七情六欲之一,就是“六万贪官人头祭”的朱元璋也杀不尽这些蛀虫。而对康熙而言,朱元璋的“暴政”他多少很不认同。
其实通过身体原主的记忆和他所用之人多少可以看出身体原主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似乎寄希望于意识形态,希望有一批品行好的官员辅佐左右,也格外厚爱那些知书达理的文人。可现实就是文人也免不了贪念,甚至较常人更甚。
而另一方面,纵观历朝历代,如今官吏所取月俸可谓是少到可怜,就算是在京二品大员,月俸也不过百余两,品级低的更是不堪入目。所以做清官也不容易啊,很早之前御史赵璟便有上奏言月俸不足平日所用,若不取自百姓,势必饥寒,循序往返,必是禁贪愈贪。只是康熙当时尚未亲政,朝政大权不在他手上,折子便压了下来。如今他再想起这回事不过也是因为这些贪官污吏。
今日一看当日赵璟之言的确有理,所谓“俸禄不增,贪风不息,下情不达,廉吏难支”,便是后世常言的“高薪养廉”。但这养廉的银钱从哪来?国库是不可能支出如此庞大的数额的,加重赋税更是要不得。
如此康熙不免打起了耗羡的主意,所谓耗羡,便是火耗和羡余的合称,火耗之征多用于弥补散银熔铸成银锭时的耗损,而羡余多用于弥补地方经费,这其中也包括打点上司的私用。
二者皆是属于州县地方官的私征,征用之后也完全归于地方,不用上交国库。既是私征,那便无定数,征收多少完全是地方官吏自行定。如此一来,多数州县便无限制地增加耗羡的征收,加重百姓负担。耗羡之制度延续近千年,其弊端诸多,先帝也有意废之,但终究成效不大。
倘若用这耗羡的银两用于养廉之银,不可谓不是一种办法。如此想着,康熙便迅速走到御案前开口道:“梁九功,碾磨。”
提笔展纸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养廉”制度的雏形初现笔端。康熙心知动摇千年之久的耗羡制度非一朝一夕,而他今日所思之策也多有漏洞。倘若此刻拿出去,满朝上下反对之声必是此起彼伏。此时康熙也需要一个为他出谋划策之人,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是全暗。还是招来了太子。自让太子阅卷那日起,康熙便开始时不时在太子下学后召他来南书房,虽只是就一些政事询问他的想法却不采纳,但已有让他接触朝政之意。
此时太子坐在康熙身旁,眉头深锁看着宣纸。康熙撑着头侧目看他板着脸严肃的样子不免觉得有些可笑,便伸出一根手指头戳戳他婴儿肥未消的脸。胤礽好似习惯了一般,只是稍稍抬眼望了眼他,见他无事又低下头。康熙心知可一不可再,每日一戳便够了。
胤礽此时却是很无奈,他知道皇阿玛喜欢在他脸色上下其手。他是父亲,做儿子的当然只有“忍辱负重”的份,但也不至于每天都欺负他吧。
“皇阿玛,倘若这耗羡用于‘养廉’,该当如何分配?”
“朕以为该当交予各省衙门分配,并令各省将分配额数每月上奏户部批审。”
“皇阿玛之意可是……要将这耗羡充公?”胤礽的语气已经稍带迟疑。
“然也,若不将之充公,如何分配。”
“可这耗羡自古便是所属州县地方官,若是充公,恐各地皆是反对之声。”
“朕当然考虑到了,但这耗羡制度自先帝便想废了他,朕虽也有此意,但若废除,熔铸银锭耗损从何补给?”康熙顿了顿,抽了抽嘴角,有些不自然地说,“虽然朕不想承认,但事实即是户部每年拨给地方的办公经费远远不够。朕南巡沿途一路察看,一州县上报朝廷的正职官员不过百余人,但实际办公的最少也有三四百人。这些多余近几百的胥吏,不在朝廷发放俸银的范围内。那他们的俸银若不从耗羡中提取,又从何而来?”
“既然废除不了,那就移做他用?”
“然也。”康熙伸手拍拍胤礽的肩膀叹了口气,“朕知道此令一出,必起轩然大波。但朕也要试试,惩治贪官污吏要用律法,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康熙又低头看看胤礽若有所思的样子,将手伸到胤礽背后,轻轻拉拉他的小辫子笑道:“勿要过虑,用过晚膳么?”
胤礽的小鞭子粗细跟康熙差不多,但因为他头发软得很,康熙觉得很好摸,便时不时拿在手里把玩着。这边康熙玩得开心,胤礽却不敢乱动,他的小辫子还在康熙手里,生怕一不小心就让康熙把它们扯掉了,僵硬着脑袋答道:“未曾。”
“如此胤礽便留在乾清宫陪朕用膳可好?”康熙依旧兴致满满地缕着胤礽的发尾。
“儿臣遵旨。”
虽说是两人一起用膳,但吃的完全不是一桌菜。宫中吃食都有明确的规定,康熙有他专用的灶炉,专门用于做御膳。胤礽有他专用的灶炉,专门用于做太子的膳食。不同人根据地位的不同,膳食又有等级,断不可逾越。平日里所谓的赐御膳,赐的也不过是康熙动过筷子的吃食。康熙断没有让人吃他用过的膳食的爱好,便从未赐过谁御膳。
一餐饭吃得是悄然无声,除了多了几个人,康熙没觉得跟平时有什么不同。挥退了膳食吩咐胤礽好好休息便让他回毓庆宫。
15、通嫔临产
二月初四这天晚上,对很多已记名的秀女而言都是个不眠之夜,因为第二天便是她们入宫选看之日。而第二天要看她们的人现在也在挑灯苦看,康熙一手拿着秀女的图册,一手拿着宗室图谱,左看看右看看。
“唔……康亲王世子,一个嫡福晋,一个侧福晋……恭亲王长子,一个侧福晋……显亲王,一个庶福晋,两个格格……豫亲王四子,一个嫡福晋……”
康熙一边圈圈点点,一边嘴上轻轻嘟囔着。半响才揉揉发疼的眼睛,望着那飘忽不定的烛光打着哈欠说:“梁九功,去剪烛芯。”
今天晚上他一定得把这些秀女给分出去,明天晚上就是选看之时,在明日御门听政之前得把名单交予皇贵妃,这些宗室所选之妻妾他若是不亲自挑选怎么都不会睡得好。这么想着,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时辰了?”
“亥时,不过,快到子夜了。”
康熙点点头,望着册子上所剩不多的名单,算计着大概过一会就能睡了,便顿时精神百倍。
即使康熙睡了两个时辰,第二日御门听政的时候他依旧是昏昏欲睡。若不是这乾清门前后都是空旷之地,以致乾清门内冷风不断,他都能撑着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