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康熙就着烛光低头细细看着手中的习字帖，而后抬头冲站在御案对面的胤礽招手道：“你给朕过来。”

胤礽依言，老老实实地走过去，可就在康熙身边一站定，就被康熙赏了一个脑瓜崩，胤礽捂着生疼的额头，看着康熙板着脸望着他，嘟囔着叫了声：“皇阿玛，您打儿臣。”

康熙对其委屈的模样熟视无睹，提起朱笔道：“你过来看看。谁让你又把‘坚’里头的‘臣’字写这么丑的，朕都跟你说过都少次了，你最近怎么就不听？”

胤礽闻言，心头一凛，欲将注意力集中在宣纸上，却见康熙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顿时脸有些发热，不敢回视，忙低头跪倒：“儿臣知错。”

康熙见他如此，心思百般回转，本想问个所以然却怕听到不想听的回答，抿着唇收回视线，在“坚”字上画了个圈。

“平身。”皱眉道，“把这个字重新写。”

胤礽依言，伏腰提笔。康熙为避免影响其书写，特地将身子往椅背靠了靠。饶是这样，康熙敏感的嗅觉还是捕捉到胤礽身上淡淡的香味，竟与温僖贵妃侍寝所用的衙棻香相同。胤礽素来不喜香料，何况是这种有催情作用的贡香，心下疑惑，便问道：“你身上的香味从何而来？”

“啊？”胤礽讶异，抬起袖子凑到鼻子下头闻一闻，皱眉微张嘴欲说什么，却突然脸色一变。抬眼见康熙盯着他，才平定神色，垂首轻声道：“是昨日侍寝所留。”

“昨日敬事房送过去的宫女身上的？”康熙问道。

“是。”

胤礽肯定的回答让康熙陷入沉思，这衙棻香，当日暹罗上贡不多。因其特殊的功效，他仅赐予皇贵妃与温僖贵妃二人。一个教人事的姑姑怎会用这种香？

胤礽瞥见康熙面无表情的脸，心底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出言道：“儿臣不喜这味道，但也就一晚，便将就了。若是冲撞了皇阿玛，是儿臣之罪。”

胤礽一言让康熙收回思绪，转而笑道：“无事，昨夜可妥当？”

“侍寝姑姑按程序一一教予了儿臣，并无不妥。”胤礽一板一眼地答道。

见他如卫道士般正经严肃，康熙觉得有趣，便笑道：“如此便好，那姑姑你若中意，便留在你毓庆宫。待明年大选，朕再给你指两个格格。”

话音刚落，胤礽立马接话道：“若儿臣不中意呢？”

康熙倒没想到胤礽回如此反问，垂头见少年在烛光映照下的明眸定定的望自己，面上彰显的认真让康熙收敛了笑意，将视线转回御案，道：“若是不中意，给她送碗凉药，扔回敬事房。”

“儿臣遵旨。”胤礽垂头定言道。

“罢了，先不说别的，辰时快到了，随朕去乾清门听政。听政之时，你需注意每个大臣的言辞。另外，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心底也需有个谱。多留个心眼，日后你接了差事，处理起来也方便许多。”康熙将他拉起来，拉了拉他衣服前的朝珠，谆谆教导着。

胤礽倒是听话地点点头，随后跟着康熙出了乾清宫。

下了朝，胤礽赶着要回宫上课，康熙便未留他，只身去了慈宁宫。一入慈宁宫，众人鱼贯而出，纷纷跪道：“臣妾请皇上万安。”

康熙倒是没想到今个慈宁宫这般热闹，皇贵妃、贵妃与四妃云集，先道了句：“平身。”才上前对上座的太皇太后与太后作揖道：“玄烨给皇玛嬷、皇额娘请安。”

“皇上不必多礼，快来上座。”太皇太后道。

康熙听孝庄的温言笑语，再观其脸色，看来她今日心情不错，便坐道：“孙儿看皇玛嬷近来身子硬朗了许多，孙儿也放心了。”

只见孝庄握着佛珠的手摆了摆，道：“这跟我这身子没什么关系。前几日天气凉，身子就不利索。如今转暖了，自然轻便多了。”

“如此也好。朕看御花园的花也开了，不若朕陪皇玛嬷和皇额娘去一观如何？”康熙提议道。

“不必了，皇上政事繁忙，还是多照应着自己。我和你皇额娘若是要去，自己自会去。”孝庄摸着檀香木制佛珠，又见殿外诸宫妃还跪着，再道，“你若再不放心，这还有那么多孙媳妇呢。”

康熙一经孝庄提醒，这才想起殿外迎驾未起的宫妃，摸着鼻子道：“皇玛嬷说的是。尔等平身，入座。”

“谢皇上。”皇贵妃领着其他人起身入殿。

几人寒暄了一阵，末了，孝庄道：“皇上若是无事，就领着你这些妃子回去吧。我要和你皇额娘说几句话。”

“孙儿遵旨。”

康熙依言，领着宫妃出了慈宁宫。行至月华门外，康熙道了句：“尔等各自回寝宫好生歇着吧。”便要转身跨入月华门。不想被皇贵妃一言打断了脚步，

“皇上，臣妾有一事要禀报皇上。”

“何事？”康熙回头问道。

“臣妾知皇上命内务府于今年六月翻修景阳宫，可如今景阳宫主位庶妃章佳氏已有四个月身孕。臣妾是想，若是再让其住在景阳宫，恐对身子不好。是以，臣妾有意让庶妃移宫，不知皇上以为如何？”皇贵妃道。

景阳宫是东六宫最偏僻的一个，且年久失修，已是不适合宫妃居住了。此次翻修，康熙有意将之改建为藏书处，倒是没考虑到景阳宫的宫妃，想来自己是考虑不周了，便道：“皇贵妃所言有理，东西六宫可还有空余宫殿？”

“禀皇上，东西六宫中长春宫与储秀宫无主位，咸福宫、永寿宫与景仁宫尚无嫔妃，其余各宫主位齐全。”

康熙皱眉，景仁宫为章皇后生前寝宫，断不可让妃子入住。咸福宫也多年未修，比较之下，也只有翊坤宫南面的永寿宫，“就移至永寿宫吧。”

“臣妾这就让人去办。”皇贵妃捏着绢巾福身道。

康熙点点头，正欲再转身，又瞥见站在皇贵妃侧后方的温僖贵妃，想起今早在胤礽身上闻到的衙棻香，心眼多了一份。

温僖贵妃抬眼见康熙神色不定地看着她，忙低头福身。

康熙见此，抿了抿唇，想到已出生七个月的“第一个孩子”，转而道：“贵妃，十一格格可好？”

众妃闻言，垂下的脸掩去各异的心思。自十一格格出生，皇上便以十一格格“早产多病”为由，准温僖贵妃亲自抚养。这回又亲自过问，皇上对一个格格如此上心，着实让她们不悦。只有温僖贵妃沉言答道：“安好，臣妾替十一格格谢皇上关心。”

“嗯，无事的话，都散了吧。”康熙点头道，而后转身跨入月华门。

“臣妾恭送皇上。”

宜妃见康熙的背影离去，才一边跟在皇贵妃和温僖贵妃身后，一边瞥着路过的永寿宫，道：“章佳氏还真是有福气，这永寿宫可是正挨着乾清宫，这会可把两位姐姐都压下去了啊。”

走在最前头的皇贵妃听宜妃这话，眼不观心不动，向前走着说：“妹妹这话可就不对了，景阳宫既要翻修，庶妃移宫是迟早的事。至于移去哪，都是皇上的旨意。”

“话这么说是没错，可这地儿，本宫都看红了眼。”惠妃插了一句。

宜妃闻言，抿嘴一笑，道：“瞧姐姐这说的什么话，谁不知姐姐的钟粹宫近宫后苑，四季都是风景独好啊。”

惠妃瞥了她一眼，正欲再开口。就见温僖贵妃停下步子，侧身道：“几位妹妹可要去我这翊坤宫坐坐？”

宜妃首先答道：“恭敬不如从命，叨唠姐姐了。”

惠妃只是福身道：“臣妾宫里尚有事未处理，就不打扰贵妃娘娘了。”

德、荣二妃也各有各的理由，纷纷推脱了。贵妃倒是毫不在意，颔首道：“嗯，妹妹们自便吧。”

二人向皇贵妃行了个礼便转身走入翊坤宫。一入大门，便见现今已是三岁的十阿哥蹲在殿前院子里，他一见二人，立马站起身，跑上前拱手道：“儿臣胤俄请额娘金安，请宜妃娘娘金安。”

贵妃道了声“免礼。”，宜妃倒没那么多规矩，还没等胤俄放下手，就上前一步，冲着胤俄粉嫩的脸蛋捏了过去。胤俄倒是很习惯的样子，只道：“娘娘您失仪了。”

“好小子，每次都说相同的话，娘娘我不怕。”宜妃依旧不肯放手，笑道。

一旁的贵妃有些看不下去，出言道：“妹妹，这翊坤宫还有其他的宫妃呢。”

宜妃闻言，果不其然，瞥见远处跪着的两个贵人。收敛了神色，高抬贵手地放过了胤俄。

胤俄没了束缚，揉着脸蛋道：“娘娘，您今天怎么没带九哥来？”

“胤禟在延禧宫，你去寻他玩好不？”

胤俄点着头，未等贵妃出言阻止便跑开了。

贵妃见此，只得吩咐嬷嬷快跟上去。宜妃道：“姐姐不必担忧，胤俄与胤禟年龄相仿，多来往也无碍。”

贵妃不做评价，反将宜妃领入里间，道：“妹妹入内再谈吧。”

又吩咐宫人斟茶上甜点，合上门道：“妹妹可是有话说？”

宜妃抿了口茶，细言道：“你可知皇贵妃最近身子越发不好了？”

“皇贵妃自八格格夭折后身子一向不利索，这是总所皆知的事。”贵妃陈诉道。

“她这番不利索的可不止是身子。”

宜妃之言饱含深意，贵妃抚着小指上的玳瑁甲套，道：“今日这后宫大权是本宫与皇贵妃三七分，皇贵妃一向是聪明人，若是不想让本宫知晓，本宫便无力知晓。”

宜妃听此言，心下不认同，皇上这近几年的举动，明摆着要提携贵妃以平衡后宫势力。贵妃今个这话，可谓是睁眼说瞎话了。心思百般回转，面上也带笑道：“姐姐也莫要自惭形秽，妹妹只是给姐姐提个醒。”

“如此，便谢谢妹妹了。”贵妃含笑道。她心知宜妃对皇贵妃有诸多不满，可她却不愿插着一手。

就在二人各有心思之时，坐在南书房的康熙想着衙棻香之事，久久不得头绪。为太子侍寝的宫女身上出现贡香，康熙怎么都觉得是有人要借此在东宫生事。他在这龙椅上坐久了，难免将事情复杂化，如此便陷入了牛角中。无奈之下，也只好先从皇贵妃与温僖贵妃身上暗查，便宣来魏珠，道：“去给敬事房宣密旨，今夜无论朕翻到哪张赍牌，都宣温僖贵妃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