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淑环不疾不徐,撵了一小撮鱼食,投喂到池塘中去,惹得鲤鱼争食,犹如后宫,一石激起千层浪,小小一撮鱼食,就争得她们这些苦命女子一世,而今还要同太监争,她们又是何苦?杨淑环正是风华嫁于夏清荣,当年,他不过也是个不得圣宠的皇子,若不是自己的身份地位,若不是她父亲,可叹世事弄人,她为心爱的人,推他坐上而今至高无上的位置,自己也成了一国之母,结果呢,独守空房,当年的甜言蜜语不过也是做戏,她看透了,这些年,从王府后院到帝王后宫,她站在天下女子最艳羡的位置,却也最失落,拂袖。
“二位公公,免礼。”转身,她仍是雍容华贵的皇后,“今日怎的得空,让二位公公来这御花园赏花?”
“怕是齐公公’伺候‘得皇上多了,真把自个儿当做了后宫之主了吧?”于妃终是忍不下这口气,她才沐得圣恩、风光天下多久?本以为,她是真正独占恩宠的幸运儿,可谁曾想过,一次下游回来,自己非但没有更攀高峰,反倒是被这狗奴才踩在脚下,她怎么咽得下!
二狗子与姜尧起身后,只卑谦道:“奴才不敢,奴才与姜少监,恰巧路经御花园,扰了各位娘娘的雅兴,实属罪该万死。”
“齐公公真是言重,您又怎会罪该万死?您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呢,试问朝野上下,后宫内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于妃咬牙切齿地逐字吐道。
杨淑环蹙眉,侧头去看她,语气不耐烦道:“于妃,你今日的话,有些多。”
于妃立刻噤声,在她看来,皇后毕竟是高过自己,无论多不甘,这是事实。
“方才看齐公公与姜公公步伐仓促,才叫住二位,想问是否有急事,本宫可以帮忙?”杨淑环言浅意深,这是她的地方,她只是告诫眼前两个人,谁是后宫主人。
二狗子依旧卑谦道:“回娘娘的话,不过是宫奴内部琐碎小事,奴才不敢劳娘娘费心。”
“宫奴,既是后宫掌管,六宫之主,是本宫,而今齐公公这样说,是否是说,本宫,不够资格,你,才够资格?”杨淑环轻描淡写,却抑扬顿挫,她就是要挫他锐气,哪怕只这一刻,任谁又敢动她?
“就是,”于妃符合,“莫非,你敢不把皇后娘娘放入眼中?”
“朕走开一会,这里就热闹起来了。”夏清荣的声音忽而介入,随之而来的是陈仁贤一声:“皇上驾到!——”
众人齐跪行礼,杨淑环作福半蹲。
“免礼免礼。”夏清荣看上去颇为愉悦,却是上前亲自扶起杨淑环,抚着她的手,柔情道,“皇后,你上鉴的关于缩减后宫开支的奏书,朕看了,颇为欣赏,细节分明,不错,就照你的意思去办,你也够累了,其他的事儿,就交由这些奴才去做吧。”
杨淑环自是听得明白他的话,多年前,他就是如此替那人解围,而今亦是如此,她早该看清,这个男人的心,一早就去了那人身上,只是自己当年年少不知,而今为时已晚。
“多谢皇上体恤,臣妾定当竭尽所能,为皇上将后宫安排的井条有序。”杨淑环的语气,认命了。
夏清荣斜睨于妃,只道:“于妃还在病中,何以到此吹风,若再着凉,就不好了。”
于妃本就自视甚高,以为夏清荣是体恤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喜上眉梢的炫耀起来:“皇上如此关心臣妾,臣妾的病,早已康复。”
宫女在她身边使眼色,她却不以为意,夏清荣脸色骤变,怒嗔一声:“所以,你宫奴今早来御书房说你身体抱恙,是假的?竟敢欺君!好大的胆子!”
宫女机灵的扑通跪地,直叩头:“奴才罪该万死,奴才只是心疼主子,所以私自做主谎报主子病情,希望、希望……皇上能多顾些主子。”
于妃才想起,早上还让宫女替自己传报了病情,这下,只能急中生智,趁着夏清荣发作之前,上前给了这奴婢一巴掌。
“大胆的狗奴才!本宫需要你来谎称病情吗!?皇上宠谁,自是皇上的事儿,你如此多嘴,是指责皇上么?”
一语双关,夏清荣只是冷眼看这闹剧,却不插话,唯有杨淑环上前解围道:“妹妹莫急,想来,她也是想替主分忧,只是用错了法子,但是欺君之罪可不是小事,但念她初犯,且已知罪,就罚她领十丈棍,三个月俸银小惩大诫吧。”
话语一顿,转身,对着夏清荣福身,询问:“皇上看,臣妾处理的可好?”
夏清荣只对杨淑环柔声道:“还是皇后识大体,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说完,也不顾这满园美人,带上二狗子与姜尧,离去。
杨淑环目送夏清荣身影,而后转身递给于妃一个警诫眼神,于妃自是明白杨淑环这般犀利眼神为何意,她也算是明白,自己今时今日的地位,那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时日,早已不复。
夏清荣这番作为,已经不能再明确的在告诉二狗子自己的心意。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二狗子怎么会例外,但是他给不了夏清荣任何,如常的恭敬从命、谨小慎微,让夏清荣的耐心用尽了。
近一个月,夏清荣的真情实意,只给了二狗子一句:“户部就快要到年检,下午查起总账时杨启宗突然转刑部折子,关于围场刺客一案。”
将墨绿锦面折子扔到二狗子面前,这是面呈皇上的折子封套,唯有丞相杨启宗可以用的密奏形式,二狗子打开折子,细读。
折子上道,刺客是吏部工部余孽,结尾处却故意提了一提当初查办的官员,也就是二狗子,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二狗子极有可能是主谋,来陷害姚轩悦等忠臣。
夏清荣敛目,靠在龙椅被上,只道:“户部年检,朕同杨启宗提了,这次监官你做他副手,凡是账目,先过你再呈他。”
二狗子猜出一二,却故意提出疑惑:“皇上是为了去除杨丞相对奴才的成见?”
夏清荣睁开双眸,斜睨他一下,只轻笑道:“他公然敢在查账时给朕一份这样的奏书,朕又为何不以消除他心中芥蒂为由,让你与他合作一次?”
反正他才是权力的象征,他若要办的事,又有何不行?
纠缠了一个月,夏清荣终是拂袖道:“退下吧。”
不知是他的耐心用尽,还是脱不开权力再次带给他的诱惑,再多的爱恨纠缠都敌不过控制人的快意,夏清荣看着依旧严谨的身影,离自己远去,心中又矛盾了起来,开口想叫住他,最终还是没有。
第四十一章
二狗子在户部年检之前,抽了个空,去了趟悠然小筑,刘老三见他,就立马上前低语道:“’他‘来了,这一个月,’他‘几乎隔两天就来一趟,您去看看?”
二狗子默声应下,匆匆赶到后院,只见王闯卫有些不耐烦的喝着茶,翘首以盼的模样了望远处。
二狗子笑起,大步迈上前去,烟雾缭绕中,王闯卫看到人影越来越清晰,真的是二狗子!倏然起身上前。
二狗子上去就拥住他,王闯卫也将他深深抱住,许久,他们听着彼此心跳的声音,二狗子将头埋在他颈间,闻着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深深抽气,仿佛要将一辈子的份都索要到。
王闯卫心想,才分别一个月,他们分别十多年未见时,都不及这一个月磨人,心里七上八下,一个月晃晃失失的过着,每日耳闻他与皇帝的艳闻,自己近乎癫狂的百爪挠心,吻着他耳廓碎叨着他的名:“二狗子、二狗子……”
二狗子稍稍松开他,吻上他的唇,比他更热烈,既是深吻,王闯卫觉喘不上气,被二狗子将唇舌气息一并吞入肚去,急忙拉开些距离。
“怎么了?”王闯卫察觉到二狗子的异样,与平日的情欲不同,不似深情所致,更多的像要与自己誓别般。
二狗子将纱帽褪去,发簪取下,任青丝在春风中飘散,捧着王闯卫看呆的脸,吻上去,舔着他的唇,双眼迷离地贴近他眼帘,气息轻呼在他鼻间,呼吸因欲望凝重,声音暗哑诱惑:“阿根,你一个月没碰过我了,你不想要我吗?”
王闯卫心中紧勒的弦一下崩开,吻住他的唇,将他压在桌上,就开始’进入正题‘。
二狗子今日特别缠人,王闯卫觉得二狗子比起平日的惹火,今日就好像要将火烧完似的索取着自己,一直呢喃着’不够,还要‘,尽管他也如常投入这场久来的欢爱,但是二狗子似乎是诀别前的热火,烧得王闯卫摸不着头脑,却又压不住欲火地跟着他一路的淫乱起来,王闯卫鲜少见二狗子如今日般,几近羞耻的姿势乞求着自己进入,直到他精疲力尽,二狗子仍摩挲着他。
二人躺在床上,衣服扔得四处凌乱,王闯卫怀抱着他,拉开二狗子在身上游走的手,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困惑,问他:“狗子,你今日好奇怪,到底怎么了?”
二狗子翻身将他压在身下,默不作声地摩挲着他下体,吻着他的唇道:“给我……”
王闯卫终于不再忍耐,将他双手拉下,尽管他知道,以二狗子的武功,要制住自己,易如反掌,但是他还是要制住二狗子问个清楚:“狗子,回答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皇上他又要将你、你……”
二狗子摇头,趴在他身上,他在王闯卫面前,终是止不住自己的情绪,淡漠道:“李允之上书,要皇上给你和李湘云赐婚。”
“什、什么?!”王闯卫将他放到身侧,侧卧直视他,不敢置信,一时情急,结巴解释起来,“二狗子我、我不知道,这、这事……师父他、他……哎!我真的没有答应过师父什么,都是他误会了,我……我爱的只有你,湘云我只当她是妹妹,你要信我!我……”
二狗子挡住他的唇,浅笑,没有责怪的意思,神情欣然:“我知道,我没有误会,皇上问过我的意思,我也觉得你们很是般配。”
王闯卫瞳孔慢慢放大,倏然起身,瞪着二狗子,他只是越发不明白了。
“你在说什么?我和湘云?二狗子,你到底是怎的想法?之前你因为我在意湘云妹子,还与我吵闹过一番,现在师父上书请求赐婚,你又说我们般配?你明知道,这样于你于我,于湘云都是不公平的,你却、却……”王闯卫一肚子闷火无处发泄,颓萎的一阵叹气。
二狗子从身后抱住他,双手环在他腰身,细语道:“我知道,之前我是任性置气于你,但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唯有这样,于你才是最好的,阿根,你想想,如果你做了郡马,就犹如身怀一块免死金牌,而且,你爹娘、弟妹都可以因你而富贵荣华,享之不尽……”
话未完,被王闯卫扯开怀抱,转过身,双手握在他肩头,愤愤然截道:“我不要荣华富贵,我不要免死金牌,如果我要这些,我根本就不会进京,在边关,虽然不能富贵过活,起码都是安稳度日,我选择入京,选择找回你,我就决定,哪怕你是个小太监,哪怕你过的不好,我都要与你在一起,年三十晚上,你不是说过要’嫁‘给我,做我的’妻‘吗?为什么你现在出尔反尔?就算你把我推开,就算你替我安排好一切,我也不会接受,除了你,我不会娶他人!”
二狗子很感动,很欣慰,可是夏清荣回京后,他冷静思度过,他们纵是心意相通,如此痴缠,却仍然逃不过命运,就算逃开这次赐婚,李允之绝不会允许王闯卫与自己一起,加之夏清荣若是察觉,莫说自己,就连王闯卫都会受牵连,自己是个残缺无根之人,死不足惜,但是王闯卫不同,他可以拥有妻子、孩子,可以有更好的去处。
“我知道你信守儿时承诺,待我真心,可是,你与我不同,我是无根之人,身无牵挂,你却可以更好,你现在是理事,如果当上郡马,前途更光明,到时候,莫说你,你爹娘……”
王闯卫心中怒不可歇,为何无论怎的同他说,他都不明?在他肩上的手不住颤抖,截住就道:“什么前途比得上你?你我几经辛苦才在一起?当初你用假死人瞒骗我,考验我,无非要试我的真心,等到我们好容易心意相通,你说把我推出去就推出去,狗子,你……好自私!”
二狗子被王闯卫一句噎住,呆傻住,只听王闯卫又道:“你从来都让我按你臆想行事,你可曾问问我,愿不愿意?你对我不信任,你对我误解,我都能忍,你怎么可以如此武断我的路?我虽然又呆又钝但我不傻!我心中也有自己考量,我一直以为,你同我一样,一直打算着离开这里,原来你从来都计算着让我平步青云,让我泥足深陷在这里!你以为你是为我好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和湘云在一起,你我生离,我与湘云无夫妻情分,纵使荣华富贵,最后都会酿成三人一世痛苦,不论如何,我都会寄信回去告诉师父,让他立即撤回赐婚的上书,不然,我宁可遁入空门也不要……”
二狗子攀上他身子,吻住他,这一时间,他思量不到太多,但是心中激动万分,王闯卫方才的话,触动到了他,二狗子看着如此坚定铿锵的王闯卫,心中熄灭已久的火团终于燃起,秦忠临终的话,他不曾忘记,可是情爱令他迷失,既然已经迷失,他们为何不只向前看,回头是痛苦一世,向前就是死也轰轰烈烈,二狗子在这一刻下了决心。
“依你,写信给李允之,让他尽快收回奏书,我来安排,博一次,万劫不复,我们都不分开,赢了,你我就隐退,离开这里,这次是真的。”二狗子心中的火烧的他不禁喘息不稳。
王闯卫笑开,憨厚又坚定,吻住二狗子,将他压回床上,这一次,他真真正正的投入,面对二狗子妖冶地张开腿,腿间湿润的场景,不禁颤抖。
“狗子,我……”喉咙打结干涩,不知所措起来。
二狗子修长的腿勾住他腰身就道:“都抖成这般还不进来?”
埋入他腿间,一下下顶得他脊背不住弯曲,声音颤抖道:“就算死,我也要与你一起。”
旖旎之声再次回旋在房内,山川流水间,甜腻暗哑转动。
二狗子告诉王闯卫,若要离开这里,他们必须经历一场恶战,没有硝烟,看不见敌人,每一步都要深思熟虑,他会独自去摸索,一个不是,就是粉身碎骨,王闯卫却握住他的手,坚定道:“不怕,一起死,也好过生离。”
二狗子拉起他的手贴在脸侧,蹭了一下:“这几年,我也经营了不少心腹安插在京周,到时候,如若不行,就只有走硬道,我们杀出去。”
王闯卫点头,却又踌躇道:“如若我们届时逃离,被通缉倒是不怕,我就怕……爹娘他们……”
二狗子调笑他道:“这时候才想起爹娘兄弟?”
王闯卫张张嘴,却是一声都吭不出,只见二狗子笃定道:“放心,我们就算一起逃离,最多是条擅离职守罪,按照律法,祸不及家人、亲朋,最坏,也是你我坐上十年八年牢罢了。”
二狗子知道,这只是王闯卫最坏的打算,而自己,若是逃离被捕,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王闯卫终于心头大石落地,拥着二狗子躺下,与他憧憬起隐退后的日子。
五月初,各州各府的盐官带着征来的盐、账本,齐聚京都。
余家福抽了空,再次来到御影司,这次终于见到二狗子,二狗子遣开身边的人,独留余家福在书房密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