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上——源培西
源培西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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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和北府镇的争斗日益白热化,外加高手伤亡有增无减。便放低了门槛。专门招募有一技之长的青年效力,另外还挑选少年和幼儿从小培养。

参加招募的人一被选中即可得到数目可观的奖金。之後不仅可有朝廷正规军称号,还享有俸禄。一旦战死,家人还可接受赡养。而今战祸接连,民不聊生。真的有不少青少年报名,甚至有家里人把四五岁的小孩子送来参选。

但参选羽卫队的条件,从幼儿场到青年场,要求也不断升高。

蓝可嘉参加的便是少年场。除体格要求高之外,还需要有一技之长。

校场嘈杂,但蓝可嘉一身黑衣的高挑身影在人群中轻易即可辨识。

先是测身量和重量,而後又丈量手臂腿脚长短。脱下全身衣服赤裸检测有无问题。

还要上窜下跳,绕树跑步。全程都露天进行。

羽卫队员出生入死,统一行事。不需知道羞耻二字。

最後便是武艺估测。幼儿班的孩子无需参加,凡超过十二岁的少年和青年则都要被估测是否够格。

主考官是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上场测试的人员均要在他手下走过二十招,或者挺过一炷香的时间。不过的不仅淘汰,而且不会顾及生死。

第一名青年约莫二十岁,短小精悍。轻功了得。二十招内根本未被碰到衣襟。遂通过考试。

看客中响起一片嫉妒的啧啧声。

第二名是个十三四的少年。身材壮实,虽然没什麽功夫,但极能挨打。被揍得口鼻流血仍然坚持。挺到第十八招时终於不支倒地,再也爬不起来。

小树林里的看客们发出一阵物伤其类又幸灾乐祸的感叹。

第五名武功极高,三招便将主考官逼退至校场边。

蓝可嘉排在第十八个。他如一柄未出鞘的刀剑,队伍中静静地站立,目不斜视。看不出是紧张还是放松。

就在上场的前一刻,一双星目突然向蓝允之的方向看来。

23.午後时分

周围看客也有感知,纷纷发出啧啧声。

而蓝允之则觉得自己的心跳已经全部停止。

已经是午後时分,停了雨。校场地面一片泥泞。阳光不咸不淡地映照尚未全干的土地中央。

主考官背负双手,等蓝可嘉站定之後突然发难,以少林长全相击。蓝可嘉险险避开。没有章法也没有招式,样子很滑稽,但是动作很利索。像只灵活跳跃的猴子。周围偶尔有笑声的嗤笑,允之提着将要到嗓子眼的心,想狠狠瞪过去,却转不看眼睛。敢看又不敢看的时候,却见主考官拎起蓝可嘉的领子,然後将他扛了起来。

可嘉已经足够高,已为成人考官却比他魁梧了一倍。蓝可嘉被高高举上天,而後又重重摔在地上。

潮湿的地面没有任何尘土被激起,但是允之已经觉得蓝可嘉的疼痛散到自己骨头里。

周围也响起抽冷气的声音——蓝可嘉仰躺在地面,胸膛深深起伏着。显然摔得极重极惨。刚流露出爬起的意思,考官就高抬起右脚,然後重重踩下去。

蓝允之只记得可嘉又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只看见主考官捂着一只耳朵绕圈追。蓝可嘉上窜下跳,最後爬上校场旁边一棵树上——没错,东山校场的边上就是长了一棵大树。在别人尽量不靠近大树以免影响成绩的时候,蓝可嘉只用几下子就窜了上去。

考官站在树下大吼:“你给我下来!”

可嘉则笑着回应:“您这算一招吗?”

“你下来!继续比试!”

蓝可嘉摇摇头,只是笑嘻嘻看住考官。

考官顾及身份,不能像可嘉一般上窜下跳。僵持了一阵之後,提口气正要优雅地上树捉蓝可嘉下来。下面计时的人突然说:“香烧尽了。”

主考官铁青着脸,而後又哈哈地笑了:“你这小猴子。下来吧!以後在队里可不准随便爬树咬人耳朵!”

校场外坐着一排副考官,此时也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蓝允之躲在树叶之後,跟着笑出了眼泪。至於那咬人耳朵的一幕,真的因为眼前一黑毫无印象。

总之,蓝可嘉躲过一劫。就要真正地加入羽卫队了……

猛然感觉到人群中另有两束熟悉的目光朝自己这边刺来。顺着目光寻去,却对上副考官席上一个蒙面人的双目。

词结。然後默默爬下树。

副考官们虽然都是羽卫队员的标准打扮,蒙着黑色面巾。但是蓝允之能感知到——那个人是蓝尚。

事实很严肃也很清楚:传言非虚。方悦斋兼十八赌坊的蓝尚蓝老板在羽卫队担任高职,亲生儿子甚至因此殉职,全家光荣。

回方悦斋之前,蓝允之在街上狠狠游荡了一阵。

他突然不愿意回去。

亦或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再也找不到必须回去的理由。

转到一条小巷,似听见尽头有人轻声啜泣。彼时已过黄昏,周围笼上夜色。蓝允之就着朦胧月色,想看却看不清楚。

巷子里传出一声怒斥:“看什麽看!”

声音有点沙哑,但似乎很熟悉。

蓝允之这麽想着,还是向後退了一步。

哪知里面那位更加生气:“走什麽走!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说罢怒哄哄地走出来,居然是谢枚。

穿得比在方悦斋出现时还要华美。紫色长袍配金缕腰带,头顶束了玉冠。可是却皱巴巴的,长长的袍角满是泥泞。半干的头发湿漉漉披在身上,俨然一副上午淋过雨却没去收拾的样子。

允之没回话,只是瞪着谢枚的眼睛看了好久,忍了一阵还是问:“你是不是哭了?”

谢枚果然又生气:“谁说的?我没哭!我怎麽可能哭!”说罢还努力瞪大眼睛,只是很不自然地把脸别到一边去。而後岔开话题说,“我怎麽觉得哭了那个人像你呢?”

说罢绕着蓝允之转了一圈,而後伸出一根手指,刚接近蓝允之的脸又似想到什麽,还是收了回去。

允之仍旧对谢家二少如此装扮表示不解:“二少为何……在这里出现?”

又为什麽搞得如此狼狈?

谢枚脸色变了一变:“这跟你有什麽关系?”

蓝允之冷着脸一揖:“的确没什麽关系。告辞。”说罢走了。

谢枚并没有追,等蓝允之走远了才对背影大声说:“下次再叫我二少,我就当众亲你!”

蓝允之的背影顿了顿,而後快速消失了。

谢枚则笑得流出眼泪。而後又吸起鼻子来。

黑暗里走出一条人影,递上一块雪白的新手帕。谢枚看也不看,一把夺过扔在地上,还怒气冲冲地踩了几脚。

那个人的面色隐在黑暗里,完全看不清楚。只是平缓着声音说:“二少也该回府了。您已经离开一天一夜了。”

谢枚极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你不如回去禀报,说我已经死了!”

对方不回话。只是低头默默看着他。

谢枚望着蓝允之离开的方向:“别碰他,知道麽?”说罢起身走开。

跟着走到灯光下,身後那人才看得清轮廓。清瘦的身子,和带着媚形却毫无媚神的脸——楼妙然。

楼妙然此时毫无杀气。默默跟在谢枚身後,低下一双和谢枚有几分相似的细长眼睛。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谢枚仍旧自言自语地说:“知道我为什麽喜欢和他亲近麽?他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愿意理我。知道我是谁的时候反而疏远了,却不是因为那个原因。不像你们,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你们背着我说些什麽,我都一清二楚。”一边翘起的嘴角挂着半分自嘲的冷笑。“诶?你为什麽不和王小仙换一换?你比王小仙可厉害啊。或者干脆你俩一起去得了,用得着派个人来保护我这种人吗?”

後面的楼妙然身体一震,面上闪过一丝苦笑,之後才淡淡地说:“属下只是一杀手。上峰让属下怎麽做,属下就怎麽做。”

“那你就去找谢桓啊!现在他才是你们的老大啊!”

24.今日但念君 希求生命长

楼妙然只是说:“既然二少不想回,属下就继续保护二少。”

谢枚猛然回过身,一巴掌扇在楼妙然脸上:“给我住口!再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一边面颊迅速红肿起来,五个红红的指印衬着白皙的皮肤异常鲜明。楼妙然也不捂,只是低垂的眼神中闪过苦涩。

谢枚还未发泄够。一把拽着他拖到黑暗里,伸手抽出楼妙然腰间佩剑,架在他脖子上。压低声音,从牙缝挤一字一句地挤:“你们真的都很讨厌。我画花你的脸好不好?恩?”

北府镇赫赫有名的杀手,此刻就如一只毫无生气的布袋,软软靠在墙上。

“还手啊!你不是很厉害吗?”谢枚吼。

楼妙然垂下睫毛,遮住眼中的情绪:“属下不敢。”

“属你妈的下!”谢枚怒气冲冲扔掉剑走开了。

楼妙然默默从地上捡起沾满泥泞的剑,仔细擦好。然後跃上旁边屋檐。在暗处远远跟着谢枚,不再出现至他面前。

仍旧圆的一轮明月西垂,华贵的光彩却照不到暗处杀手的身上。

黎明前最为黑暗。因为黑暗又因为失意,蓝允之不知怎的绕到了方悦斋院子西门。

那是厨师运菜和杂物的极小偏门。几个菜缸孤零零站在暗处,四处泛着厨房特有的气味。蓝允之不由一阵恶心,捂住胸口。靠在墙角歇一阵,却听见身後传来一些古怪的声响。

他仔细去听,那声音似人难耐的喘息,又似无声挣紮。忽而听见一声脆响,“啪”地之後就是一声低吼:“我是你亲哥!”

蓝宁?

蓝允之赶紧捂住口鼻,躲在缸後气也不敢出。

接着就是蓝远带极度懊丧的声音:“为什麽他就行?”

蓝宁的声音微怒:“给我去东院跪着!”

一阵静默之後,蓝远的身影从暗处显现又飞快地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之中。

正在蓝允之已经屏息到无法忍耐时,蓝宁的灰色长袍出现在他侧面。

被发现了!

蓝宁的脸色却不自然地潮红,嘴唇隐约透露出微肿的充血感。眼神中的不自然却在慢慢消退。

允之抬起头望着他,清澈的眼睛里毫无波澜:“我什麽都没看见。”

蓝宁的表情难以揣测。过了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我也没想问你什麽,是不是?”

允之望了望蓝宁向自己伸出的手,还是自己站起来。

蓝宁苦笑:“为什麽这两天总躲着我?”

允之也不觉蓝宁今日话多失常,只是攥了攥拳头:“你早就知道我们碰见的是谢枚。”

蓝宁一愣,随後意识到进京那日。而後叹口气:“你终究还是知道了。既然谢枚那副打扮,自然是不想被认出。只要对你无害,我又何必做恶人?谢家子弟,得罪不起。”

“谢家人为什麽这麽喜欢来方悦斋?这里不是羽卫队势力吗?”

“谁说是谢家人?你没见只有谢枚一人喜欢来?”

可你还不是把碰见谢枚的事情禀报了蓝尚?自始至终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

允之本想继续质问,但想到蓝宁提起蓝尚时的神情,还是把冲到嘴边的话吞下肚子。

蓝宁也不多做流连。独自走开,背影分显得外疲惫。

经过这一出居然清醒了些。虽然极晚,蓝允之还是洗了澡,换好干净衣服。

躺上床,摆出蓝可嘉送给自己的一对泥娃娃,这才拿出他白日递给自己的信封。也不点灯,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一字一句读起来。

其实只有四行——

年少逞轻狂

曾为舍命郎

今日但念君

希求生命长

默默折起信笺,唯於满面泪痕。

九月初三,露似珍珠。

蓝可嘉已离开半月。毫无音信。

清早,蓝允之在院子里给菊花浇水。远远地有人唤刘风。

笑着应了一声,转身间笑容已僵在脸上。

已经有多久没人叫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背後意味着……

那边蓝尚已经踱过来,脸上仍旧挂着当年初见般和煦温柔的笑容。

蓝允之只觉得透骨的凉意爬到脊背。

随进屋的时候已冷静下来。允之一言不发,眸子清明澈亮。

蓝尚坐在允之书桌边,翻看案边书:“或者我该叫你——郑风?”

允之扬起线条干净秀气的下巴,不卑不亢。

而後,蓝尚以拉家常般的语气说着惊心动魄的一字一句:“刘镇朔,原名郑朔,生於七月初八,扬州籍,羽卫队京城都主力。有子一名,单名作风,生於正月二十二。十年前擅自叛离羽卫队,化名杨朔逃逸於暨阳三年,後又化名刘镇朔於塞北上古均蔚然县久居。七年後其独子刘风和好友梁永利虐杀同村王敏。”

蓝允之握紧拳头,手掌全市指甲掐出的血印子。

“你不解释?”蓝尚看着他。

“有什麽好解释。蓝老板已遣羽卫队员私查得如此清楚。”

“那为什麽不接着问你父亲怎样?”

“父亲说过,郑家男儿不畏生死。既然已做就不怕承担後果。我与父亲共患难,我相信他不论怎样都是个英雄。”

“为什麽跟我来京城?”

为什麽……

一句承诺就此轻易改变一生。如果时光可以重来,蓝允之一定不会留下那句承诺。

不。如果可以重来,他根本就不会去那个破旧砖窑。甚至根本不该帮父亲送鹿到王家。

可毕竟只是如果。

蓝允之抬起有些湿润的眼睛,清冽的声音里透着冷静:“梁永利和我素昧平生,与郑家毫无关系。杀人事件也全因为我而起。”

蓝尚眼间平和倏忽不见。

这是什麽时候?还在替梁永利开脱!

25.宛如秋後於寒风中笑傲百花的白菊

蓝尚眉头微皱;“这个时候你似乎更该考虑自己。”

允之一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麽?还是跪地求饶?郑家男子行得直坐得正。父亲当年离开羽卫队的原因相信蓝老板也知晓。”

说起当年,蓝尚双目流过旁人无法察觉的变化。可声音还是依旧:“那为什麽还敢留在方悦斋?”

“因为我无处可去。”

那边仍然不放弃地追问:“知道我和羽卫队的关系後,你有充分的理由和机会逃。为什麽不走。”

眼神里已经有些期许。

为什麽?

那个寒冷冬日,无依无靠的自己和店小二抢一包药,站在包子铺旁边眼巴巴的情景又浮现。

故乡温暖,冬日酷寒。

带来父辈般温暖的,是蓝尚和煦的笑意和眼神。

未必所有羽卫队员都是如此,但蓝尚举手投足间的确和父亲好像。

想到这里,心里怦地跳了一声——他和父亲什麽关系?他们会不会是旧识?

蓝允之眉宇间和尖尖的下巴更像母亲。只是鼻梁和线条美丽嘴唇和父亲极为相似。此刻抿嘴遐想的半张侧脸有七分像足了当年的郑朔。

蓝尚一时间觉得恍惚,眼神不由就软下来,低声说到:“郑朔他……没事。”声音里带着安抚与微微的心疼。

允之回过头,强忍欣喜的眼睛已经重新蒙上一层水汽。

而後又冷静下来,回答:“所以我才没有必要再逃。逃到天涯海角还不是逃不出羽卫队的手掌心?我们父子二人的宿命与蓝老板父子又能有多少差别?虽然只是逃兵。但父亲为何而逃,蓝老板您真的毫不知晓?”

蓝尚凝神看他。而後一笑:“你这脾气,像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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