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从君行 上——源培西
源培西  发于:2013年12月11日

关灯
护眼

谢枚本想再多挂一会儿,哪知蓝允之竟然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只好讪讪地翻上来,对着蹦蹦跳跳的背影道:“你给我回来!”

“不!小的还要回家吃饭!”头也不回。

“回来!”

对方干脆不回答了。

“再不回来你可要後悔!看看这是什麽?”谢枚从怀里掏出个一团小东西,等背影停顿後才一跃站到桥栏杆的石狮子头上。耀武扬威地举起手。

於是,蓝允之回头时就看见一轮明月下高高在上的谢枚,两指捏着一对泥娃娃。

说他御风而行,手里笑得没心没肺的泥娃娃着实有碍观瞻;说他在玩乐,可那动作那神情完全是下一刻就会把泥人扔进河里的架势。

顿时就慌神了。蓝允之一摸自己怀里,的确空空如也。这才相信谢枚手里那对是可嘉送给自己的,不知何时被他摸去。急急忙忙跑过去:“快还我!”

“站住!”谢二少打蛇上棍,居高临下地威胁,“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扔一个。”

蓝允之果然乖乖站住,大大的眸子盯紧谢枚右手,丝毫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怎的,这种诚惶诚恐的神态让人火大无比。谢枚一跺脚:“你过来!”

蓝允之急忙小步向前,还不住地说:“二少小心!莫掉下去!”

当然,他更加担心的是谢枚落水後泥娃娃遭受池鱼之殃。

这个结论让谢二少真的生气了。

不就是两个破泥人吗?看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方才自己快要落水都没见他这般紧张!

这泥人是哪里买的?谁送他的?为什麽还是两个?他的身边还有谁?

顿时千奇百怪的念头都冒出来。恨不得现在就叫楼妙然去查个清楚。

越看这对娃娃越可恨。豁然地,那个蓝衣娃娃傻笑的模样让他想到一个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怒火窜上心间。眼看着还在小心翼翼前行的蓝允之,谢枚忍不住冷笑,甩手就把娃娃扔进河里。

31.赤裸的肩膀

噗通

噗通……

一小一大两声。

小的是谢枚扔出去的东西。大的一声则是蓝允之——伴着“不要”的惨叫声。

等谢枚回过神的时候,蓝允之的影子已经在河面上看不到了。徒留动荡的水波。

谢枚连吃惊都来不及,被人拉住了衣襟。

一直隐在暗处的楼妙然拦住了他:“让属下来。”说罢就要下水。

“滚!”谢枚狠推楼妙然胸口一把,同一时刻已经跃下桥去。

楼妙然就捂着胸口被推过的地方。怔怔望着河中那大片的火红衣摆渐渐与水流融为一体,而後沈得再也看不见。

而进入水中的蓝允之早就迷失了方向。

当时明明看见泥娃娃落在这里的。哪知进了水什麽都看不见。凭着感觉去摸,却两手空空。

他清楚得记得泥娃娃落入水中的那一刻。划着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却连朵浪花也没有激起。

那麽小的两个物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水下哪能找到呢?

也许沈到更下面去了。

也许已经变成河泥了。

也许……

这般仓皇失措地落水不是第一次了。心里的迷茫掺杂着痛苦的回忆,三两下就让人失了神。

蓝允之扬起头望望遥远的水面。想呼唤什麽。疑虑和焦躁却化成虚无的一片水泡。

然後在陷入彻底的黑暗前,他感到有个火热的怀抱贴过来,狠狠地圈住了自己。

水波荡漾。

模模糊糊听见水流涌动的声音。蓝允之未睁开眼睛,却感到有另一双眼睛火辣又专注地盯住自己,认真地端详自己的脸。

他有些不自然,用手挡了一下。立刻就醒了。

一片幽暗。

远处的丝竹管乐从床榻右侧的窗口流入。

顺着窗口望去,水波盈盈,灯火点点。

“醒了?”

蓝允之惊讶望去,才发现谢枚坐在对角的地板上。借着窗外灯光可见他赤裸的上身。

忙避开眼睛。再看自己,倒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不过不是来时那身而已。

想了想才明白,这应该是在谢枚那艘画舫上。只是没有点灯,以为是座屋子。

同时也想起了前因後果。想必是自己落水之後被捞上船,所以换了衣服躺在这里。

看谢枚的样子……

莫不是他救自己上来的?

蓝允之想说句感谢的话。又想起落水的缘由,不禁咬紧牙关不想开口。

扭头的时候发现床头柜上居然摆着一对泥娃娃,模样神态正是蓝可嘉送自己的那对。

还好……没有化成烂泥。

不对。掉进水里的泥团,怎麽半点损伤也没有?

不禁拿起来仔细端详。可也不像新买来的另一对啊。

纳闷的时候,就听见谢枚冷哼一句:“哼,真没情调。一开玩笑就当真。”

蓝允之激动地喊:“它们没事诶!我的娃娃没事!”

“切。多大人了还娃娃娃娃的。”谢枚站起身,果真浑身赤裸体,“刚才小爷我扔的是石头!也不看看清楚就跳下去,你可真实在。要是油锅你也跳?”

蓝允之急忙把目光调转别处:“我也是一时情急。”

谢枚又暴怒似的跳过来:“我要掉下桥也没见你这麽操心!这就是两个泥人!破泥人!”

蓝允之还想还手,可是目光落在谢枚赤裸的肩膀上,再也没有行动。

一条狰狞的伤口。

还有一条。

层层叠叠,很多条。

谢枚脸色一变就要遮掩,蓝允之已经跳起来扳过他的身体,不由倒吸冷气。

月光之下,谢枚线条紧实的身躯却遍布伤口。前胸後背和两只手臂上深浅不一,再往腰间腿上看去,更是惨不忍睹。

有的已经结痂。有的似乎已经裂开,可能是因为泡过水,也可能因为之前有过剧烈的活动。绽开新口子,可见嫩肉和血水。

“你怎麽……”蓝允之捂住嘴巴。

谢枚咧了一下嘴,分明是疼了。却嘴硬地说:“别离小爷这麽近。想占便宜?”

难怪他不肯穿衣……是伤口太疼所以根本不想动吧。

“是你救我上来的?”

“除了我还有谁管你死活?”谢枚翘起嘴角,“其实也不是的。楼妙然想去救你,但我担心他宰人可以救人不行。还是亲自来放心点。”

蓝允之抬起的眼睛已经罩上泪意:“疼吗?”

对上这样的眼神,谢枚凶狠的目光也软下来。抱着膝盖坐在床尾,满不在乎地自嘲:“有什麽大不了的。你没被你爹揍过吗?”

虽然觉得问了不好,但蓝允之还是忍不住:“亲生父亲?”

谁家的父亲会把亲生儿子打成这个样子?

谢枚笑得更大了,甚至带了点凄凉:“是啊,亲爹。想听?”

蓝允之望着他,一言不发。

谢枚道:“好。那我就说给你听听。这伤呢,是上个月被揍的,因为没参加我堂哥的成人礼。谢恒远就是我大伯,有个独生儿子叫谢桓——传闻中的‘宁远侯世子’。世袭的爵位,宝贝着呢,今年中秋就满十五岁了,正好赶上大伯升官,所以举办了成人礼。说是替我哥庆祝,其实也有显摆的意思。我爹是他二弟,本来就为大哥马首是瞻,谢门长子成人礼这事儿能不紧张嘛。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让我也跟着去。可是那帮乌龟孙子太无聊,很没意思,我去了一半就溜出来。在外面晃荡了一天。於是被我爹抓住,狠狠揍了一顿。尤其说要打断我的腿,省得以後四处乱跑。果然,这一揍我近一个月没能下床,他很是满意。”

蓝允之顿时想起上月十六送蓝可嘉入羽卫队那天,回来的时候碰见了谢枚。那时他衣着非凡,形容却有些狼狈。想必就是在躲大哥的成人礼了。

感叹豪门父子关系复杂之外,也感叹纨!子弟太过调皮:“只不过一天,忍一忍不就好了?害得被父亲责骂,自己也受罪。”

32.少年人初探的欲望

“全是敷衍。去了何用?”

“可毕竟是中秋。自己呆着也太过无聊。”

“不会啊。有你陪我就不会无聊,但你又不肯。”谢枚的眼圈竟然有些红了,脸上写着三分委屈。

难怪上次说要一起过中秋。原来逃逸大哥成人礼这件事蓄谋已久。

蓝允之觉得有些无语:“好歹也是谢家一分子,为何不跟家人过中秋呢。非要叫一个外人。”

谢枚却提高了嗓音:“谁说我是谢家一分子?我不是!”

说罢,他在暗中嗤嗤冷笑了一声:“怎麽?居然没人和你议论过——我是庶出的孩子。”

对着允之正大的眼睛,谢枚笑得意味深长:“别看谢妃大红大紫,她和我可不是一个娘。我今年十四岁,周岁没到就离开了亲娘。她姓慕容,是燕胡最有名的舞姬。当年我爹造访燕胡时被我娘迷住了,腻了三个月才回中土。被我大伯狠狠骂了一顿,还关了禁闭。没想到三个月後燕胡那边送来了一大笔金银珠宝,还有我那大肚子的娘。说要和谢家签订止战协议。谢家是以军功在朝中立足的,这下大伯颜面扫地。当时我爹还在禁闭中呢,又被臭骂了一顿。所以我就这样出生了。”

“爹很疼我娘。可她毕竟身份尴尬,所以不敢太过。而家里那位正室夫人,也就是谢妃的亲娘,极尽刁难折磨之能事。我娘也是爱极了我爹,怎麽被欺负也忍着。最终夫人找了个理由说我娘亲偷她的东西。娘亲胡人之风,豪爽至极。哪能受这些?第二天骑着马就走了。临走前要不是我爹拉着缰绳苦苦哀求,估计我也要随她一起漂泊江湖。说来也怪,自此不论大伯家还是我家,谢家再没有出过男孩。爹一方面觉得我是仅次於大哥的宝,另一方面看见我却又想到娘,很难有好脸色。”

允之望着谢枚墨黑中透着绿意的眸子,和白得不同寻常的皮肤。忍不住轻轻靠近了些。

谢枚似乎有些累了,把脸靠在允之肩膀上。

蓝允之想到他还赤裸着身体,不由身上一僵。可又觉得心疼与可怜,不忍推开他。只听他自言自语般继续讲道:

“族人更是时时刻刻拿我和大哥比。我调皮爱玩,大哥安静好读书。他们就说我血统不纯,朽木不可雕。我骑马习武比大哥学得快,就说我天生有胡人血统,应该的。十岁的时候不知谁说了一句我长得太像亲娘,就被夫人猜忌提防至今。亲姐都是皇妃了,我至今还没和皇帝说过话,总是远远地站着磕个头就被轰走——想我一个大男人能对皇帝老头做什麽?更有甚者,偷偷议论说不知道我是不是爹的亲生儿子,说不定只是个杂种。”

说到这里,谢枚诡异地笑了:“其实我也这麽想呢。真希望他们的猜测是真的——如果我不姓谢,不在这个倒霉的家里长大,那又会是什麽样子呢?”

蓝允之忙劝:“别乱想。令尊一定清楚你是亲生儿子。看他专门派遣北府镇高手随身保护。如果不是心疼,怎麽会关心至此?”

窗外星光与灯火摇摇地照进来。打在谢枚略显苍白的脸上。他抬起长长的睫毛,望着没有焦点的远方:“是真的。真希望自己不姓谢。我只想去外面闯闯。没有人评头论足,没有种种制约和繁文缛节。我就是我,不羡慕谢桓贵为宁远侯世子。我宁愿自己只是谢枚慕容枚或者谁都好。以我自己的名义活着。和谢家没半点关系。”

蓝允之懂了。

他明白为何蓝远说谢枚喜来方悦斋不代表谢家人;为何谢枚讨厌楼妙然亦步亦趋的跟随;为何谢枚喜欢乔装打扮成普通少年郎在街头流浪;为何那日相见,他走路的姿势显得怪异。

彼此是同龄人。在感慨自己年纪小小便经历太多时,未曾想到光鲜外表的谢家人也有着各自的不幸。

於是点点头,轻声说:“我明白。”

谢枚调转面庞,认真地看着他的脸:“你真懂?”

蓝允之认真地再次点头。

“我知道你懂。”谢枚笑了,难得一双眸子澄澈透明。笑得真诚又感动。

从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懂。

“今天的事情……是我过分了。以後再也不这般逗你了。”

允之笑着摇头:“别放在心上。我也没有在意。”

“毫不在意?”

“嗯。”

谢枚低下头小声说:“其实你应该在意的。”

允之表示没有听清。

谢枚对着黑暗一呻,不再多说。

忽而转身将蓝允之压在身下,眼神比以往更炽热。

彼此的呼吸暧昧交缠。想起桥边相拥时那种怦然的悸动,不禁又探手揽住身下的细腰。男孩子柔韧的身躯和纤细待发育的骨骼分外紧实有弹性。搂紧了贴着自己发烫发硬的青涩部位。谢枚满足得感叹一声。

这副细细的身体……在桥边一握,便想抱一辈子;说一声我懂,就想把十多年来的心事悉数讲给他听。

无可救药地恋上。不想更改,哪怕万劫不复。

细密的吻落下来。带着少年人初探的欲望和青涩的爱怜。蓝允之躲闪不能。

幽暗之中对上双魅惑的眸子。手摸哪里都滚烫,再推搡又怕碰他的伤口。最终不得不大叫一声:“二少说过不逗在下了!”

谢枚在蓝允之上方停下来,春水潋灩的眸子贴近他的眼睛:“我没逗你。你明白的。”

蓝允之躲开对面长长的睫毛:“在下该回方悦斋了。”

几乎是嘴唇贴着嘴唇的低语,热气氤氲脖颈:“我想要你的话,谁都拦不住。”

隔着布料便能感受到他一挺腰的“诚意”,蓝允之轻轻闭住眼睛:“在下该回方悦斋了。”

忽然轻松。压在上方的身体已经远离。

可下一秒谢枚又压了下来:“我就是喜欢你。”

望着身下人涨红转白又转青的面色,谢枚坏坏地笑了,在蓝允之耳边吹一口气:“但我不会用强——我知道你心里念着谁。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地给我。”

一起身,又是飞扬跋扈的谢家二少:“我去换衣服,你今晚就住这——不准说‘不’!明天直接去学堂,已经捎话给蓝尚了。”

33.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赤着脚踩在甲板上面时,才感到微微的凉意。谢枚一张手,两边下人立刻赶来他为披上衣服。抚顺羽毛一般小心翼翼。

伤口一疼,眉头轻皱。两旁跪倒一片。

他却并没有责备谁的意思。斜着一双桃花眼冷目周遭游船上的莺歌燕语,小小年纪已有唯我独尊的狂放。

自然,也瞥见了蹲在船边出神的楼妙然。

楼妙然没有站起身,甚至没有看到他一般。望着流水仿佛能看一千年那麽久远。眸色被睫毛遮住,无法看清。

船下流水淙淙。朦胧的月光混着安定河红腻闪烁的灯火,水一般洒满了甲板。

远远地,有歌声飘了过来,婉转低吟。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蓝允之并没等到吃过早饭直接去学堂。

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摇船的小童在打瞌睡,安定河周遭一片寂静。

刚掀起袍子一角,就被人捉住了肩膀。没有怎麽用力,却异常牢固,无法挣脱。向後望去,果不其然对上楼妙然冷冷的目光。

“他还没醒?”蓝允之问。

楼妙然点点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