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直没有忘记的,所有相处的点点滴滴,从最开始一直到自己说再见的那个晚上。连歌辗转反侧着,最终发现自己无法抗拒这个男人狩猎失败后的示弱。他坐起身,拿出笔墨端正地坐好,随手拿了本字贴,却见上面写着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连歌默念着莫莫莫,拉开抽屉看到自己那一叠空白信纸,又茫茫然回到床上,用力闭眼却仍是无法入睡。
程友病倒了,在那天晚上开着车窗飙回家又洗了一个很长的冷水澡之后。夏琳琳跟在郭力维后面带了餐厅打包的鸡汤看他,却在被嫌弃全是味精的味儿之后再度翻脸,说你这种没良心的,活该一个人病死。
程友接口说是啊,要真的一直一个人的话,有一天死了,说不定也没有人会发现。
反倒是夏琳琳看到他难得的没有与自己斗嘴有些过意不去,安慰着说像你的条件,嗯,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
程友平躺在床上,侧过脑袋看她,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夏琳琳用力点头,然后迟疑地说你不会是失恋了吧。
郭力维拍她脑袋,说这种铁石心肠不会有失恋的时候,我觉得他是平时太健康了好不容易生次病想撒撒娇而已。
程友被他的形容雷到,却也没有办法反驳。之前难得体会,现在才是真的知道身体出了问题之后的确心理上也会变得脆弱,对自怨自艾的情绪来得没有预召,却已然明白表现出来,明显到连身边的人都察觉到。
出乎意料的是那天晚上连歌联系了他,虽然是用短信的方式,只是短短一句最近怎么样。没有像那天的你好那么生疏,却也看不出来亲近。
程友回复说生病了,一个人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很可怜。
连歌的回复很快,说那你好好休息,不打扰了。
程友更觉得委屈,说之前我每天都想破脑袋给你找吃饭的地方,你都不关心一下我有没有吃饭,真是白眼狼当初白养你了。
连歌赶紧回复说对不起,我从小就不太会照顾人,你别生气。
程友说我生病都不忘记展示我的幽默感,怎么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不懂欣赏。
连歌这次想了很久,然后说不然等你病好了我请你吃饭。
刚吃过药的程友已经有些犯困,回了个好字便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看到手机里显示有新短消息,连歌说我的仙人球从来没有浇过水却开了花,我室友的那盆浇了水之后根全烂了,所以我想应该是不用浇水的吧,晚安。
程友握着手机,安静地笑了。
十
连续打了四天点滴的程友终于恢复了工作,可是奇怪的是在那幢楼里再也没有遇到过连歌。也许缘分实在是太过虚无飘缈的东西,如果不是刻意去制造邂逅的话,让一个人从自己生命里消失其实是很简单的事。那天下班的时候看到自己助理的电脑旁边放了一株仙人球,停下来看了几眼。助理看他的神情以为自己要被留下来加班,诚惶诚恐等了好久,才听到程友开口说那株仙人球能给我吗。
助理如释重负,虽然有些好奇,还是很干脆的点头说当然能。
于是十分巧合的,电梯在六楼停下的时候,站在电梯口的连歌便看到穿着西装背着公文包的程友,手里很不协调地捧着一株仙人球。
程友显得有些尴尬,侧过身子让了让。连歌走到他身边,问病好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不是说好要请你吃饭的吗。
程友捧着仙人球说我以为你说说而已,你要什么时候请。
连歌说既然碰到了就今天吧,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电梯被人塞满之后终于再度运行起来。连歌与程友站的近,说话声音又压得低,不免脑袋也几乎挨在一起。程友将仙人球抱在左胸的位置,只觉得心口也被那上面的刺扎的突突的疼,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并不长的分别之后再见,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红色的数字终于跳到了-1,俩人先后步出电梯,连歌如同以前一样,双手抓着包带,站着问那么去哪里吃呢。程友觉得这场景自己太过怀念,以致那一瞬间心也变得绵软,微侧着脑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连歌,自己一秒也不愿意错开眼神。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程友说上车再说吧,然后俩人并肩走着,连歌看程友小心的将那盆仙人球放到车前,然后说了一个俩人之前曾经一起去过的店名。
工作日的下班时间总是会很堵,俩人湮没在车流中,倒也没显得急躁。程友打开音乐将声音调低,却并不急于说话,只觉得哪怕是这样的相处自己也很想珍惜。连歌仍然像之前一样斜靠着椅座看着窗外,视线却并没有焦点,偶尔看到自己喜欢的明星的广告牌会追随一阵,然后再继续放空。
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程友停好车与连歌一同走了进去。餐厅坐了八成满,靠窗的座位已经都坐了人,俩人只好在中间的走道上坐下,叫来服务生点了餐,之后四目相对,似乎都在等对方先打破沉默。
终于还是程友忍不住先说话,他将手拳起来伸到连歌面前,说你看看打点滴的肿还没有完全消,我本来身体挺好的这次居然病得这么重。连歌接着他的话道说明你并不是真的身体好,不是说现代人大部分都是亚健康,还是要小心。
于是俩人的话题开始转向养生这种安全对白。程友心不在焉,揣度着连歌的用意。自打他将话挑明之后,已经做好了不再接触的心理准备,在病中接到他的短信也不过是抱着无聊的心态回了几条,却没想到现在居然真的会有机会再坐在一起吃饭。时光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当初成天找着他的时候,虽然现在俩人心里都清楚程友一开始便动机不纯。程友想明明知道自己对他是抱着何种目的,却还愿意继续与自己交往下去,是不是表示自己还有机会。
大部分的时候程友在感情上并非是拖泥带水的人,可是这一次他却因为想到这个可能性而有些兴奋。从刚刚见到连歌的时候直到现在,他一直处于一种诡异的雀跃情绪中,尽管他十分想唾弃自己的这种雀跃,但在听到连歌主动邀请他一起吃饭的那刻起开始迅速地思考着该怎么样去撒这张网。
因为位置并不好,俩人匆匆吃完之后就决定离开。程友没有奢望连歌会说再续摊,于是上了车之后自觉地便准备送他回家。连歌果然没有多说,只是随口聊着些球赛结果或是最后新上画的电影这样的万能话题,内容与每天的早报所差无几。
在聊到某某球队最新的这笔交易的利弊的时候终于到了连歌的楼下。程友跟着下车对连歌说谢谢招待,不出所料得来一句不必客气。程友转过头看向车窗那儿的那盆仙人球,指着它问真的不用浇水吧。
连歌点头,说真的不用。
程友觉得自己十分需要一支烟,好让自己的手能有地方安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但是在感情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还是能将脸上的镇定表演的十分完美。刚刚这段时间的思考让他决定还是直接一点的好,否则倘若再回到当初的关系,他看不到丝毫进展的可能。于是在经过数分钟的沉默之后,他开口说我是什么想法,你是知道的,你觉得我是说再见还是只挥挥手就好。
连歌的双手又继续抓着包带,抓的很紧,然后在手指上绕着圈,之后又扯平。如此重复着动作,嘴里悄无声息。程友叹口气,抬手抚他前额垂下的头发,定定看了一眼。
他很想安慰自己,终于不必再浪费时间了,可是却没有什么用。放弃看来是势在必行了,可是说不难过是假的。他知道自己对连歌已经不再只是当初那种单纯的感兴趣,其间掺杂的喜欢程度未知,但绝对不可以忽略不计。连歌的手指还在与包带搏斗着,被他触摸过的额发又再次垂了下来,看不到他的眼睛。程友想这样也好,这双大眼睛已经记了很久了,没有必要在这最后一面的时候还要再加深一次印象。虽然不舍,但还是要做出潇洒的样子,程友说你上楼吧,听到连歌由喉口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车之后正准备发动的时候发现连歌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只是头抬了起来。程友冲他摆了摆手,准备离开。
这时连歌忽然弯下身子,从车窗那儿对他轻轻地说了句话。
程友看到了他的口型,似乎是“再见”两个字。
十一
被男人追求对于连歌而言是一件新鲜的事。程友的行动并不过份,每天仍然如同以前一样下班前发一条短信,俩人都有空的话也会一起出去吃东西,或是唱K看电影,有时候也会叫上郭力维夏琳一起组个牌局。连歌打牌不擅长,但出奇的有好手气,因此对于这项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活动也并不排斥。程友知道自己希望很大,所以并不显得急进,保持这样频率的交往倒也觉得乐在其中。
十一的时候连歌放假不打算回家,本来与张雁名约好一同出去旅行,却因为一周前张雁名接到中学同学的喜贴而不得不告吹。连歌已经在网上找好攻略,酒店什么的也都提前订了,因此考虑许久还是决定继续行程。
程友身为懂得劳逸结合的老板自然也不会放过放假的机会,因此在前一天晚上约连歌吃饭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准备回家。连歌摇头,说自己已经订好行程出去玩。程友听他说了自己预定的路线,想了想说去那儿的火车只有晚上的,又是黄金周人指定得多,坐的得多累啊,不如我开车一起去。
连歌的行程本来订的便是两个人,酒店什么的也都是以张雁名和自己能一起分担的价位来找的,结果旅伴换人的话影响并不大,可是想到是程友,还是难免有些忐忑。程友加强语气说那边我之前去过,好吃的好玩的我都在行,刚好现在也想再去玩一次。
连歌拗不过他,别扭着答应了。
第二天程友便先于约定的时间早早到了连歌家楼下。连歌与张雁名还在各自收拾着东西,接到他电话便说你先上来吧,还没准备好呢。
程友喜孜孜地上楼敲门,进门便看到连歌的家居服胸口一个大眼睛卡通男孩,忍不住笑了起来。张雁名拎着箱子从房门里走出来,眼巴巴地看着连歌。程友问是要去车站吗我刚好顺便送你过去吧。
张雁名点头说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然后催着连歌说怎么要这么久。
连歌应着说快好了,将整理好的大双肩包放到沙发上,进了自己房间换衣服。
张雁名便与程友站着,不知道如何开始交谈。良久张雁名从口袋里掏了烟出来递向他,程友摆着手说不好意思我不抽。
哗,好稀罕。张雁名用刻意夸张的语气,略斜着眼睛看程友。
程友笑,说抽烟对身体不好,到我这年纪的人就都比较惜命。
张雁名切了一声,说最讨厌比我们大一点就卖老的人了,你要真觉得自己老还好意思穿这么年轻?
程友其实并没有多刻意扮年轻,一件艳色条纹的POLO衫加上深色牛仔裤,头发并不如上班的时候打理的那样整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稍小了几岁。程友并不介意自己的年纪被人提及,而且每每会洋洋自得于别人那种“真看不出来”的回应,所以对张雁名的话他也只是一笑,正好连歌已经换好衣服出来,程友看了一眼,几乎觉得自己要更喜欢他几分。
很长一段时间俩人大部分都是借着上班地点之便一同出去,所以大部分的时候俩人都还是上班族的打扮,虽然不会过于正式,但大多不会太休闲。程友回想起来其实除去俩人第一次在商场门口见面,之后见到连歌时他大部分都在刻意扮老成庄重,哪怕是周末一同出去也时常是衬衫休闲裤的搭配,像今天这样的T恤工装裤已经很少见了,而那第一次见面,恰好是程友对连歌长久以来不间断热情的开始。
连歌将沙发上的背包拎起来背到肩上,颠了两下摆正位置,然后对俩人说走吧,便一同走了出去,然后将手机与钥匙装到了大大的工装裤口袋里。
将张雁名送到车站之后程友便直接将车开上了高速公路。路上差不多要花去四个多小时,程友在后座放了些吃的,对连歌说是不是该起来?吃早餐啊快点。
连歌皱着眉想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程友便已经开了音响,第一首歌便是早安晨之美。连歌说好难听换啦,程友附议,说我也觉得不好听,是夏琳琳推荐的,她的品位向来不怎么样。
连歌倒有心情开玩笑,说她好像也喜欢过你啊。
程友咳嗽,说他们开玩笑你还真信啊。
连歌拿了块可可味蛋糕啃,说我信啊,你这个人吧,应该很容易讨人喜欢吧。
程友笑了笑,空出手擦去了他唇边的蛋糕屑。连歌没躲闪,接着说只是我好像很难去喜欢上一个人。
我不急。程友没料到俩人的行程之初便已经开始商讨这个问题,但也还是压下了好奇耐心答复他,说我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如果你也能这么觉得,别的我们都可以放到一边,如果说你是在担心我们这次旅行的房间问题的话。
连歌有些被看破心思的尴尬,又大口吃了块蛋糕才说并没有,大学出去旅游男女混住都试过,都是男人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其实连歌说的并不完全是真的。他家境不错,又不算能吃得苦,父母给的关爱不够但钱从来不吝啬,因此出去玩的时候并不会想着省钱之类,最重要是住的舒服,加上性格不够外向,和自己交情好的也不过张雁名等区区几个同班男生,所谓和女生出去玩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好在程友并未点破,俩人带着出行的雀跃,一路聊着并未感到疲倦,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酒店的位置不算好找,俩人办好入住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快三点,在车上吃了不少的连歌说不如先休息一下晚上再出去好好吃一顿,程友看到他显得有些困顿的表情想了想同意了,随便拿了点吃的便跟他一起各自睡下,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连歌已经先起床,将窗帘拉开了小小的缝,坐在床边看着天空中,有隐约的几颗不够亮的星星。
程友睁着眼,只觉这样的连歌竟让自己不忍靠近。
十二
俩人选定的是点评网上分数很高的一家餐厅,去的时候不是饭点,因此没有等座便被服务生领到了靠窗的桌子。整家店是明快的基调,座位那里是半隔断的设计,布艺沙发座也十分舒适。
服务生站在旁边等程友点餐,仔细问了菜的配料之后将连歌不吃的部分刨去,然后又问他要不要喝点酒。连歌说一人一瓶啤酒就行,我酒量不太好。俩人也是真饿了,没等菜上齐便开始大吃起来,也没顾得上说话。
终于垫了些肚子俩人速度才慢了下来,连歌扫了一眼周遭,餐厅的设计十分独特,能看得出来还是有不少人,但位置都比较隐蔽,看不真切。程友向左斜着,单手支着沙发扶手,拿起杯子喝了口酒。
连歌夹了块焗南瓜放到他碗里,说这个很好吃你再吃一点啊。
程友盯着他,说有诚意一点,喂我啊。结果连歌又只顾着自己吃了。
程友郁闷,想怎么连占点口头便宜都不行,于是也只好继续。
回了老家的张雁名大概也是闲的慌,发短信骚扰连歌问你们睡了没有,一张床还是两张床。连歌回你能不能有深度一点。张雁名说我这就是深度访谈啊你没看出来吗。连歌抿着嘴忍笑,说我严重怀疑你是那种参加婚礼之后也要去洞房听墙角的人,为你同学默哀。
程友看着一直微笑着的连歌,胃口大开。俩人将点的菜全部吃完之后才打道回府,刚到房间便觉得实在是累了。程友让连歌先去洗澡,自己先倒上了床,闭着眼假寐。连歌洗好出来时他已经睡着了,胳膊搭在眼睛上,T恤的下摆无意识掀起来了一些,隐约露出一截腹肌。连歌想了想还是没有叫醒他,自己爬上床,关掉灯准备睡觉。
关灯的一瞬浅眠的程友清醒了,咕哝了一句我怎么睡着了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往浴室走去。连歌不胜酒力,喝的一瓶啤酒加上白天的舟车劳顿,没一会也觉得疲惫,拉起被子便入睡了。洗好澡的程友站到他床边,得意地想原来我这么让人放心,过了一会还是不甘心,小心地爬到连歌那张床上,隔着被子抱住他,没一会也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程友醒来时发现可能是空调温度打的太低,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了被窝里面,胳膊也得寸进尺地搭在连歌腰上。近在咫尺的人睡的很沉,可能是呼吸不畅,嘴唇微微张着,没有了平时那种隐隐的拒绝的神情,看上去是纯粹的可爱。程友觉得趁人睡觉的时候去偷吻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没品了,忍了很久却也只是看着他的脸,直到连歌从迷蒙中醒过来,张开眼看到近在眼前的程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