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9号信箱——三摇
三摇  发于:2012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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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一早已经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准备了些瓜子儿水果放在茶几上。几人把礼物都送了,陪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聊天。已经十几年过去,老师明显有了老态,却可能因为一直练书法的原因,看起来还有几分仙风道骨。将几人的工作学业一一问了,老师看着几人正剥着水果的手,突然对连歌说这几年还在练啊。

连歌一怔,低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有时,不如以前勤了。

老师点点头,说工作肯定忙,你有这个心,还没放下就不错了,反正也不是要成名成家,修身养性就好。

抱着孩子的同学笑着接腔,说老师我现在书法家的手全用在给小孩换尿布上,你可别看不起我。

老师把注意力转移到小孩儿身上,接过来抱着说长得真好,便说以后有空就上我这来坐坐,孙子上学以后报这个班那个班,都没空上我这来,想让他来我这儿练书法,可我现在胳膊也教不了小孩儿了,老喽。

旁边几个弟子赶紧说着老师老当益壮之类的客套话,连歌跟着附和了几句,眼看着老师坐的笔直的腰杆,心想自己到了这年纪要是也能有老师这样的气质,也就心满意足了。

晚上回家和程友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连歌便将这想法说了。程友想了想,觉得老还是个太遥远的词,而且就算是能有那样的气质,让自己呆在一个成天没有任何声音的屋子里,恐怖也不是件会满足的事。这些话自然没有说出来,便随便附和了几句,就转移了话题。

连歌正月初九开始上班,在家呆得太过压抑,初六的时候便打了招呼回了N市。程友自然是高兴,晚上去接了他吃饭,时间尚早,便沿着护城河走了起来。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吃完饭出来天已经全黑了。还处于年假期间,街上行人少得可怜,河边风还是有些大,俩人走得就近了些。连歌羽绒服帽子围巾手套装备齐全,倒不觉得冷,只可惜程友穿了件修身的大衣,看起来保暖效果实在不佳,斜了一眼身边的连歌,颇有些不平,索性揽过他肩膀,拥着一起走。

连歌的脑袋被埋在帽子与程友的胳膊里,只能勉强露出眼睛四处张望。过年的气氛虽然已不如小时候浓厚,路灯与行道树还是被装饰上了大红色,四处透着喜庆。只是树枝上少了些绿色,下面的长椅被树干分割成不规则的块状,显得有些凄凉。俩人走得很慢,声音压得低低地聊着天。之前也有几天不见面的时候,可这一次似乎是俩人感情有较大进展以来第一次,心里自然都是有些想念,只是这样走着,便有了些温情的感觉。

这条护城河程友从小便已经看熟了,有几座桥都清清楚楚,这些年却很少有机会这样单纯地再走一遍,只觉得印象中很是浑浊的河水不知何时已经好转了一些,想必是这几年城市规划之下的受益者。走到快到俩人回家要经过的那座桥时,程友说再坐一会吧,便拉着连歌在河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木制的露天椅子还是有些凉,程友坐下去的时候皱了下眉头,原本想靠一会的念头也打消了,连歌看着他的样子,踌躇着摘掉手套,然后将手放到程友的手心里。程友转头看着他笑了笑,握紧了手掌。

那一瞬间连歌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他。那样一个微笑,带着微凉的手掌,却能清晰地想像其中血液的热度,只是这样握着,便觉得是无法言说的亲密,这种亲密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里从未曾体验过的,掺杂着脉脉温情的亲密。

连歌自小见证着父母之间的相处,缺乏爱情的婚姻,也未能在多年的生活中培养出感情,只是被大家都觉得适合了,便走到一起,结婚生子都走得太过程式化,而同样要强的两个人谁也不愿意去做出一些妥协,因此在事业上也各自为政,最后的成功旗鼓相当,却从未想过这样的竞争有什么意义,但这样的生活模式已经成了习惯,因此也一直没有学会怎么样才是真正的家庭生活,而这家庭里,还有年幼时便不得不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连歌。

连歌不喜欢小朋友。幼儿园的时候就是学校里最不让人烦恼的小朋友,在同学还在哭着要糖吃的时候,他已经能背几十首唐诗。那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还有精力带,可连歌的爸爸妈妈的好强也体现在这上面,觉得自己的小孩不能让长辈操心,便一直将他放在身边,只是周末的时候让他一家呆上一天,可这样的时间对于儿童而言,也着实太短了。上学的时候身边大多是被宠爱着长大的小孩,看着他们在父母面前撒娇总是难免产生些羡慕嫉妒恨的情绪,却也对那些无理取闹的小孩十分不屑,连带着长大以后看到小孩还残存着小时候的不良印象,哪怕是再可爱的小孩,也难以产生去逗弄的兴趣。

在程友对他透出隐约的好感时,他才意识到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爱情的可能性。后来他有时想到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不会有一个小孩来让他烦恼该怎么样面对。这些自然是想得太过长远了,连歌在今夜之前甚至都没有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程友,可现在,在他们握着手一起坐在河边长椅上的时刻,连歌告诉自己,这个人,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上的人,而这种喜欢,已经超过了他之前对任何人放下的感情的总和。

十九

当晚程友顺理成章地留宿了。也许真的是短暂的分别有利于促进感情,连歌对程友比以往更显热情的亲吻没有丝毫抗拒,甚至有了不明显的回应,以至于到了真正躺上床的时候,程友还在为自己君子的没有继续下去而懊悔不已。

俩人都还有两天假期,因此第二天也就偷懒赖在床上没有起来。聊了一阵过年的琐事之后,都觉得有些饿了,可惜假期中连歌小区旁的饭馆都还没有开张,连叫外卖都叫不到。程友想了想,说不如去我家吃饭吧,我给我妈打电话。

连歌有点吓到,说不好吧。程友安抚着说没事,我妈都知道,也一直想见见你。于是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直到坐上车到了路上连歌还有一点茫然,但其中并没有逃避或者是觉得不合适这样的负面情绪。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过于被动的人,但在对程友的感情上,细水长流到了今日,也是真的喜欢了,而确认了这一点的自己,对于所谓的见家长这种必然的程序,也必然要正视起来。只是心里这样想着,下车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安,程友在一边说我妈挺好相处的,别紧张,便也觉得紧张也无济于事了,深呼吸一口,便跟着上了楼。

程友的妈妈住在市郊一个有些年头的小区内,楼下广场还有一些过年燃放的烟花爆竹的残骸,倒是没有什么人出现。连歌跟着程友上了四楼,没过一会便看到程友的妈妈过来开了门。

程友先跨进去,拉着连歌说呐,人我带回来了,你鉴定一下。

程妈妈拉过连歌的手,又伸出右手摸了摸他脸,转头对连歌说,这孩子长得好,我喜欢。

连歌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叫了声阿姨好,又局促地想没准备礼物是不是不好。还没等他想完,程妈妈已经说你们先坐一会,你也真是的,快十二点才打电话,我都没准备,还好过年的时候菜还屯了点,你们等会马上就好,便又钻进厨房去了。

连歌轻声问程友说我要不要去帮忙啊。程友揉他脑袋,开了电视说你帮什么忙啊你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也不会。

连歌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也是,便只好跟着程友一起看没完没了的春晚重播。

过了一会程妈妈招呼着说可以吃饭了,连歌帮忙布了碗筷,三人便一起坐下来吃了。程妈妈的热情很是适度,并没有太夸张的帮忙夹菜,只跟连歌说喜欢吃什么自己夹,下次告诉我喜欢吃什么我来做,今天就随便吃点。连歌点点头,便也放开了不再拘束。

程妈妈做菜是典型的家常风味,不重口但很好吃,连歌在心里暗自和自己妈妈的手艺比较了一下,自然是今天这顿高出一大截。于是便衷心地把心里话说出口了,程妈妈笑,说真的啊,程友还一直说吃我做的菜都吃腻了,你也有可能是吃你妈妈的菜吃腻了。

连歌摇摇头说不是啊,我妈也不常做菜的,小时候工作忙都是阿姨做饭,这几年我不常在家,她才在我偶尔回去的时候做顿饭,不过我每次都吃很少,真的不好吃啊,可是又不好意思说。

说到这里连歌突然想到可能妈妈也是在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有了些改变的,可是自己一直还活在小时候的记忆中,并没有太意识到这种改变。想着便有些走神了,直到程友也吃完了,把他和妈妈一起推到客厅说今天我洗碗吧你们先歇一会,才跟着坐到了程妈妈的身边。

程友是单亲小孩,跟母亲的感情很是亲厚,自小也是什么话都聊,哪怕是发现自己是GAY,也是第一个告诉了妈妈。程妈妈因为自己失败的婚姻,尽管当时也有些失望,但久而久之也还是接受了,这些年看着程友年纪越来越大,也不可避免地像每一个母亲一样开始期待他有一份稳定的感情,于是在某日程友透露了连歌的存在时,便一直对他保持着很强的好奇心。

其实这些年程友的感情,程妈妈一直都是有参与的。程友不像别的男孩子,不乐意跟母亲说这些事,而是有了兴致什么话题都聊,程妈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教育到底是好还是坏,只是这么多年,看到程友也仅仅是贪玩而没闹出麻烦,便也没多说什么。这次程友说自己可能是认真了,还真是有点吓到她,本来她觉得自己儿子虽然年纪不小,其实在某些方面还是挺小孩子脾气的,因此在听到他用认真的口气跟她说这些的时候,才有了一点儿子其实真的是长大了的感觉。

连歌陪程妈妈看着电视,偶尔回答她的一些问题。俩人的相识过程程友一早已经交待,连歌并没有说出其实自己早在几年前便已经认识程友,也只把商场门口那次当成初识,顺着便将这段时间的相处等也说了开来,程妈妈看起来是真的喜欢连歌,直到程友洗好碗拉着连歌说去自己房间玩游戏,也横了他一眼说要去你自己去,我跟他再聊一会。

程友说他也要休息啊,昨天坐那么长时间车晚上又没睡好,以后你们想聊天有的是时间,便不由分说地将连歌拉走了。

等到程友关上门,连歌才抱住他说唉阿姨真的很好相处。

程友说那是当然,不然你以为我敢把你带过来吗,就你这性格,稍微剽悍点就能把你吓死。

连歌点点头,窝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好羡慕你,我跟我妈妈这几年说的话都没有今天和你妈妈说的话多。

程友拍拍他脑袋,说以后周末我们没事就过来陪陪老太太,她也是一个人呆在家里憋得慌,只要你不嫌她烦就好。

连歌摇摇头,打了个呵欠说真的有点困了。

程友亲了亲他,说你睡一会吧,我们吃了晚饭再回去。

连歌应了,自己铺好床钻进被窝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开眼叫过正在开电脑的程友,按住他脑袋吻了一下他的唇,说我不睡太久,你半个小时后要把我叫醒。

程友笑了,干脆没管电脑,便脱了衣服也钻了被窝,抱着他说干脆一起睡好了,我也累了。连歌也笑,抱住他的腰便闭上眼,没一会就睡了过去。

二十

说是只睡半小时,俩人起来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了,洗漱一番之后程妈妈刚好做完晚饭,招呼着他们坐下。连歌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小声解释说好像真的是太累了。程妈妈温柔地拍拍他,话题就此过去。

吃完又小坐了一会,程友与连歌起身告辞。程妈妈没说什么,继续在厨房里面收拾残局。连歌上了车之后对程友说阿姨一个人呆在家里好像很寂寞的样子。程友笑说今天是我们来她才在家呆着,平时这时候她都在外面打麻将呢,放心她牌友比我们朋友多得多。

这晚照旧还是回到连歌租住的房子。在路上郭力维打来电话,程友在开车便示意连歌接了,于是订了第二日的聚会。时间还不晚,俩人下午又睡太久,于是百无聊赖之际,程友便说不如去看电影吧。

贺岁片档期大部分都是些喜剧片,俩人也没有太挑,找了时间合适的便买了饮料进了场,影厅里的暖气开得足,程友便摘掉围巾,又脱了外套搭在膝盖上,暗色的毛衣露出脖颈,十分好看。连歌伸手过去,将他的手握住藏在外套底下,集中精神跟着银幕上的演员一起笑。结束时被程友用力捏了下手心而后放开,俩人前后走了出去。

从影院到停车场有一段距离,二人跟随着散场的人潮不急不缓地走着,时不时靠近轻声交谈几句。前面一对小情侣依偎着模仿刚刚电影里男女主角的喜剧台词,连歌听见也笑,转头看向程友,顿时觉得彼此脸上的笑容都是如此合乎自己心意。

此情此景似乎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催化剂,在那样缠绵缱绻到让人胀痛的气氛中,亲吻怎么也不嫌腻,拥抱着怎么也觉得不够紧,直到第二日清晨醒来时,程友看到似乎睡得不够安稳而微皱着眉尖的连歌时,竟然矫情地去亲吻他的唇角,而后温柔凝视。

连歌睡得浅,感应到窗外透出的亮光时便也醒了,抬眼看到程友的视线时似乎被蛊惑,眯着眼凑过去交换了一个亲吻,而后靠在他身上,努力将自己不爽的起床气散去。

这么赖在床上没多久时间已差不多过了中午,正商量着叫外卖的时候郭力维正好打来电话说马上到,便毫不客气地叫他打包了指名饭店的饭菜带了过来。郭力维来得倒快,俩人刚好洗漱完毕便已经听到了门铃响,这次来的倒是只有他一个人,少了那个聒噪的表妹夏琳琳,三个男人的世界显得过于沉默了。

郭力维一心撺掇着他们出去玩儿,说闷在家里忒没劲了,出去唱歌也好打球也好喝酒也好,总比我们仨大眼瞪小眼强。程友看了眼连歌,说我现在就觉得闷在家里可有劲儿怎么着吧,再说了大下午的喝什么酒,唱歌的话就你那一去五十首刘德华五十首谭校长的水准,我早腻了好吗。

郭力维弱弱地说,那还可以打台球啊。

程友摇头,你这不是找虐嘛。

连歌自然是见识过郭力维的水准,一个没忍住便笑了出来。郭力维泪奔了,我走行了吧,省得在这里招人烦。

程友淡定起身开门:好走不送。

日子便这般平淡如水地过去。连歌向来随遇而安的性格,没有花太多时间便适应了与程友以情侣的方式相处,却也并没有比以往多出多少激情。也许他本身并非是一个有太多情绪起伏的人,对程友的喜欢,倘若认真算起来,怕是从初见那时便已经在心里种下,而后萌芽直至茁壮,经历了那么久,却怎么也激不起风雨了。

平淡之中的程友有时候会想之前几年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以不快不慢的频率换着男友,习惯于从床上开始一段感情或者说是征服一个男人,而后腻了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明明与连歌才认识不到一年,却总觉得之前那些日子已经离自己远去了好久,到了自己居然会怀念的程度。程友这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意识里不承认自己老却在情绪上已经有了变老的迹象。这时他想到比自己小七岁的连歌,从认识他开始便一副淡定的模样,明明长着那么一张年轻的脸却从来没有激动的时候,上班不愉快了闷在书房里写上半小时字,出来便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发生过。

还想看他别的表情。愤怒的,委屈的,开心的,悲伤的,都可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淡然地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程友想我毕竟是玩过的人,久而久之那些在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中被压下去的恶劣因子,难免会不甘寂寞地跳出来,他这么安慰自己。

越想越觉得不甘。自己最有行情的时候就这么花在上赶着追人上去了,追到了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无从去改变他,变成了自己去适应着他的生活。程友那时不懂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幸福的定义,只是穷折腾着越发怀念过去的纸醉金迷。

那段时间程友开始减少与连歌的联系。俩人一直没有搬到一起住,对于程友的不出现,连歌似乎毫不知情,还是一如以往他不主动联系便也不会想起来去找他,却不知动机是自己对程友的态度转变有所察觉,还是骨子里对于情感的那份不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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