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净没有多说什么,直接走在前方给凡因带路。
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语的走到了位于圣·迪格纳特后半部分的教堂门外。
第五十七章
别的教堂什么样,凡因不知道,可是眼前这一座绝对是气势蓬勃,令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崇敬之情,夜晚的教堂尚是如此,更别说是白日里的了。
一排排木质的座椅擦得干净的不染尘埃,正中间是牧师祷告的地方,上方就是耶稣受难图,不过凡因的视线却没有落在这栩栩如生的雕像上,而是看向了左侧镶嵌在墙壁内的巨型乐器。
那高耸的仿佛直达屋顶的金属音管,光是想象它所能演奏出的音乐就让凡因心跳加速。
他热爱管风琴,甚至到了痴狂的地步。
可惜管风琴太过巨大,只能依附在建筑的结构之上,而且价格及其昂贵,所以除了他硬是让人在老宅里弄了一套外,别的地方基本见不到。
不过一直作为光明教堂演奏宗教音乐的首选,在几座大型的教堂内都会建有管风琴,当初开学的时候看到介绍的小册子有它的时候,凡因就很兴奋,不过他一直没机会来这里就是了。
只见凡因不管不顾,大步走向管风琴,拉出座椅,翻开琴盖。
“过来帮我鼓风。”凡因吩咐道,以前做这事的都是劳,虽然现在他不在身边了,可还有阿净不是吗?
阿净很乖巧的替凡因鼓起风来,凡因调好音色,脚踏着脚踏板,看上去纤细无力的手指竟像是灵动的蝴蝶一样在数排键盘上飞舞着,雄伟磅礴且肃穆庄严就这么落入人耳。
凡因只小谈了一段就停下动作,他微微皱着眉,深思了一会,似乎是在熟悉这座不同于家中的管风琴。
每座管风琴都因为材质,尺寸,大小弹奏出的音乐都是不同的,凡因不得不花了些时间去熟悉它,或许是天赋的原因,他并没有花很久。
指尖的移动越来越快,配合着脚下的动作,时而激昂时而悲壮的音乐就这么看似轻易的被演奏出来。
在低声细语般的音色和雷霆般的音响之间徘徊着,就连阿净这个曾经听过数次多人演奏的虔诚教徒都忍不住沉浸其中。
管风琴不愧它乐器之王的称号,它的音色宏大又饱满,是最能让人产生对音乐敬畏之情的乐器。
阿净的脑海中随着凡因演奏音乐的变化而出现了许多副画面。
有纯洁的天使挥动着洁白翅膀咏唱生命赞歌;也有被欺压的正试图奋起反抗的人民的怒吼;还有情人之间你侬我侬的甜言蜜语。
“呼。”直到指尖已经酸涩得无法继续高准确率的行动时,凡因才轻吐一口气停了下来。
阿净也停下手上的动作,一脸崇拜的看向凡因,他从来不知道一个才九岁的孩子竟然能有如此高超的演奏技巧,要知道学会演奏管风琴,还是如此厉害的程度,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凡因虽然身体上劳累,可是他那双包含兴奋的海蓝色眼眸还是反映出他此时的心情,拿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他有些紧张的问道,“我弹的怎么样?”
“很棒!阿净从来没听过这么美妙的音乐!”阿净浅棕色的眼睛露出深深的震撼。
凡因脸上笑意更大,不是为了阿净的赞赏,而是因为这证明了一个自己已经怀疑了很久的问题。
“这个水平,你绝对想不到是一个九岁孩子可以演奏出来的吧?”
阿净丝毫没有犹豫的点头应道,“是的,凡因少爷,阿净以前常去教堂做弥撒,也经常听去剧院看歌剧,但是他们绝对连您一半的水平都达不到。”
凡因满意的点了点头,“我的事,你应该都听说了吧?”
“……是的,凡因少爷。”
劳的离去,势必惊动了默德三人,被默德调教过的阿净,肯定也在他有意无意的提点下知道了些什么,毕竟是要伺候自己的,一些事该说不该说的,都该告诉阿净,否则不止会惹得凡因不高兴,甚至还会害他丢了性命。
“我一直觉得我的记忆有些偏差,”凡因看着自己还在颤抖的白皙手指,“瞧,我的手根本看不出曾经苦练管风琴的模样吧?它们和普通人的手一样,我的指尖一点没有扁平。”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可能是因为我并不是真正的凡斯肯因·路德维希,”他歪着脑袋,看上去有些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迷茫,“可是今天,我发现就算是当初苦苦练习多年的凡斯肯因·路德维希也达不到我这种程度,一个才九岁的孩子不可能有这样出色的能力,”他又顿了顿,一脸认真的看向阿净,“你说是吗?”
听完凡因的话,阿净才意识到事实的确如此。
“您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太可疑了,我在半年前甚至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我根本没有见过镜子。”
阿净大惊,在重视礼仪的贵族家中,用来梳妆打扮的镜子可谓是必需品之一,凡因以前竟然没有见过镜子?
凡因忍不住冷笑起来,“如果要去怀疑我不是以前那个凡斯肯因·路德维希的话,疑点太多太多,我甚至可以凭此断定,我不是以前那个,劳做的太刻意了。”
没有等阿净回答,又或者凡因此时其实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而已,他继续说着自己的猜测,“如果我不是以前的凡因,那我是谁?为什么劳需要我代替以前那个存在着。”
“又或者,其实事实于此相反,以前的那个是为了代替我而存在的?”
“那么,既然我在这里,以前的那个又在哪里?他死了?还是其实现在在伊沃,传说中可能是那位冕下的那个少年就是他?”
凡因的怀疑让阿净听的一阵心惊肉跳,默德曾经告诉他的话,圈定了他的想法不会跳出这一个固定模式,可凡因刚刚的话简直是颠覆了他所认知的事情,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很有可能,毕竟事实究竟是怎样他们谁都不知道,所以谁也不能轻易否定任何一种可能。
“安吉拉说我拥有灵魂,大家也都告诉我,我是人类而不是血族,可我对管风琴的演奏水平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一点的真实度。”
说到这,凡因的神色有些怪异,“知道我为什么这几天都睡不好吗?”
“我梦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我本来以为那只是单纯的做梦,可是它们太真实了,真实到了重复出现了一些人,一些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的人。”
“如果我现在的记忆真的都是被改动过的,那我想,梦中看到的那些才是我真正的记忆。”凡因总结道。
沉默了许久的阿净终于开口说道,“凡因少爷,这些毕竟只是您的猜测,请恕阿净不恭,您最好还是做好心里准备的好。”
凡因毫不在意的点头苦笑,“我知道,说到底,还是我太骄傲,我骄傲的不愿相信劳离开了我的事实,更不愿放下尊严去找他。”
“……凡因少爷,”阿净神色有些痛苦,脸色惨白,“您还有希望不是吗?如果觉得放不开手那就不要放开,千万不要像阿净这样为了虚无缥缈的东西亲手毁去未来的幸福,您会为此后悔一辈子的。”
凡因愣然,小小的身躯因为这话而微微颤抖起来,眉毛快要纠成一团,像是正在做什么重大但难以下决心的决定。
两人就这么沉默下来,阿净是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中不可自拔,凡因则是在他的骄傲和劳之间犹豫不决。
过了许久,又或者其实只是一小会,凡因深深吸了口气,凌然道,“你说的没错。”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可是阿净却淡淡的笑了,他知道凡因少爷已经做出了决定,不管那个决定究竟是什么,他这个做仆人的必定全力支持。
“其实劳还教会了我一件事,没有谎言的世界是不存在的。”凡因狠狠的抿了抿嘴,似乎是在不满劳的谎言,“可是比起安吉拉或是别人,我更愿意相信劳,我更愿意相信他说的话,他说过他不会离开我,他也说过他的主人只有我一个,他这话是对我说的,而不是对以前的那个凡因!”
这或许才是促使他下定决心的真正原因,与其那么痛苦去否定劳,不如狠下心来赌一赌,赌劳对他的忠心绝不是作假。
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一种逃避的行为,可是凡因不在乎,他何时在乎过那些可有可无的人?他从来只在乎那些在乎他的人,而那些在乎他的人又怎会舍得他难过?
再说了,他就是逃避又怎么了?
他真的不能失去劳。
阿净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不是吗?为了他的信仰,他杀死了自己深爱的并且也深爱着自己的血族,仅仅是因为他是以血为食的血族而不是人类,可他最后得到了什么?上帝的宽恕吗?不,他只是坠入了炼狱,再也望不见天堂的光辉。
或许劳在事先就安排好阿净来服侍凡因也是想要给凡因一点提醒吧?他曾经如此虔诚的跪在凡因面前,对他说的那一遍又一遍的话语又何尝不是?或许他不指望凡因能全部记得,但是只要能记住其中的一句,并且相信这一句,那么凡因一定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第五十八章
半月后
圣·迪格纳特学院一年级学院已经到达了神圣天国著名的黄金海岸——圣·西门。
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迎面吹来的海风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要说这次最令孩子们奇怪的就要数学院长大人竟然一起同行,虽说是因为兽潮才刚退去,为了以防万一,有作为被誉为史上最强惩戒骑士的赫尔普斯·莱娜护驾着,孩子们的安全自然大大加强,就连那些反对来此旅行的贵族家长们也纷纷闭嘴。
通过血族的技术,大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路上,只需要借助血族们所设立的传送门就能来去自如,可惜人数众多,总要分批传送,又有冷却时间,孩子们终于再下午的时候全部抵达了圣·西门。
尼古拉斯老师说两个人一间房,自由分配的时候,凡因当然是选择和小胖一起。
学院为他们包下了圣·西门的好几所酒店,他们班正好是在一间叫做神圣大酒店的酒店里,凡因和小胖住在三楼,旁边就是文定和于君杰,另一边是小德子和风曦,都是凡因的好朋友们,他们甚至说好晚上再拉上两个人一起打牌。
“凡因,你昨晚又没睡好吗?”小胖一脸担忧的看着凡因眼部明显的黑眼圈,半个多月来他整个人看上去都瘦了一圈。
凡因无所谓的摆了摆手,又打了个哈欠,“没事,都快习惯了。”
对他来说,晚上的梦已经不再那么难忍了,那些梦越清晰,他离真相就越近,虽然他晚上能入睡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他的精神在夜晚似乎变得越来越好,这让他挺无奈,这段为期十天的旅行,其实凡因更愿意拿来在白天补觉的。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同朋友们一起出玩,导致他异常珍惜和他们一起的时光,不止是这五个,还有班里的几个女生,还有白亦,翰灵,皇甫奇……仔细想一想自己的朋友还真不少呢。
“笑什么笑的那么贼?”小胖一脸见鬼的表情看着凡因,顺便关上已经放好这几天换洗衣物的衣柜。
凡因眯了眯眼,“有吗?”
小胖一脸鄙视的看着他,问着一旁正低头帮凡因整理的阿净,“阿净,你说是不是?”
阿净抬头看了眼凡因,低头继续做事了。
他决定这时候他还是沉默来的比较好。
凡因狠狠瞪了眼阿净,他沉默不就是默认了小胖说的话嘛,忍不住转移话题,问道,“阿净,你晚上住哪?”
“如果两位少爷不介意,那阿净就在这里打个地铺吧。”
他毕竟不是劳,即使是在非常远的地方,只要凡因呼唤他就能听到,并且迅速的到凡因的身边听候差遣,为了让凡因在需要他做事的时候能够立刻吩咐他,最好的方法就是寸步不离了。
“我不介意!”小胖笑眯眯的率先举手说道。
“那你一会问店家要被子什么的,最近天有点凉了,不要受凉了。”
听着凡因不经意间的关心,阿净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躬身道,“是的,凡因少爷。”
整理完东西后,孩子们就可以去城里随便逛,今天一整天都是自由活动的时间,明天一早则会出海前往自由联盟。
他们六人对城里购物什么的都不感兴趣,于是决定前往黄金海岸去游泳或者就只在沙滩上玩玩也好。
雇了马车,没过一会他们就远远看到了巨型的沙滩。
连成片的海岸线,恐怕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神圣天国可是在这里花了大力气的,国内无数贵族们每年都回来此享受夏日的阳光,这也就造成了如今这里的繁华。
沙滩,美人,一切都应有尽有,头上是万里无云的蔚蓝天空,面前是看不到尽头的大海,就连无精打采的凡因都睁大了眼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和伙伴们一起在沙滩上欢笑嬉戏。
谁都不会料到下一秒这里会发生了什么。
事情就这么突然的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就连一向会危险有预感的动物们也都和平常一样睡觉的睡觉,打洞的打洞。
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就仿佛世界突然黑了下来,是比夜晚更加令人恐惧的黑暗,不论再怎么睁大眼睛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这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幸好这个情况并没有持续很久,大概也就是几秒的样子,世界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天还是那么蓝,阳光还是那么灿烂。
可是谁也不会去怀疑刚刚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不是他们不想动,也不是不想发出声音,而是不能,被淹没在黑暗中时,他们只剩下脑子可以思考,手不能动,嘴不能言。
“刚刚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
“你也是?是不是还不能说话?”
“我的天啊,难道是撒旦降临了?上帝啊!”
“不会的,这里是神圣天国,撒旦不可能来的!”
……
周围的人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已经抱在一起向神祷告了。
小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右手颤抖的想向刚刚站在自己右边的凡因摸去,却发现竟然摸了个空,他惊讶的看向右边,那里哪有凡因的影子?
与此同时,血族圣地伊沃。
数名身穿白色长袍的老者各个面沉似水的看着距离他们百米之遥的两人,或者说是一个少年和一个成年男子,在他们身后站着数千一身戎装的骑士们,其中最显眼的当然是站在前面的三名身着金色战甲的骑士。
如果凡因在这,一定会发现在那些个老者之后亭亭玉立的站着的正是圣女安吉拉,只是此时的她不再是带着千年不变的微笑,而是一张俏脸惨白着。
再看另一边,隔着少年和男子是一群身形优雅的绅士淑女们,只是仔细看去的话就会发现他们一个个根本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万分,站在他们最前方的也是凡因能够认出的,那名被劳唤为凯瑟琳的血族。
她微微抿着嘴,看向那黑发蓝眸的少年,眼中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忧,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看向少年身后的双黑男子。
那被教廷众人与血族众同胞死命盯着的少年额上有些冷汗,他悄声问道,“劳,我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惜在场的除了他自己绝对没有普通人,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被听了进去。
劳没有回答,他只是慢慢后退了一步,先是冷冷看向那个站在最前方手拄金色权杖的白发老者,再是转身看向凯瑟琳,他冷冷道,“你们以为我会犯这种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