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因进入会议室所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他丝毫都没有为那个骑士的身份而惊讶或是好奇,他就像是一潭结了冰的死水一样,再也翻不起任何涟漪。
他淡淡行了礼,道,“圣女殿下,很高兴您驾临寒舍,还有那位尊贵的骑士大人,凡因同样欢迎您的到来。”
这只是贵族常用的开场白,安吉拉和那名骑士显然也没有当真,只是点了点头。
安吉拉看着凡因似乎不同于前几日的气质,眼中笑意更深,只见她优雅的理了理一点都不散乱的金色长发,开口问道,“阁下应该知晓我的来意吧?不知您是否已经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凡因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只是平静的看着安吉拉,不得不承认这位圣女殿下身上具备着所有光明教廷该具备的气质,神圣,慈爱,美丽又富有光辉。
“很遗憾,我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果不其然看到安吉拉微微皱起了眉,凡因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过我想圣女殿下会帮助我做出决定的。”
“哦?不知阁下想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自然是言无不尽。”安吉拉微微挺直背脊,做出倾听的样子。
“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安吉拉有些惊讶,她没料到凡因竟会直指中心,一点都不含糊,她沉吟了会,笑着道,“阁下请放心,光明教廷绝不会让您受到伤害的,甚至在事后会力挺路德维希家族,只要光明教廷日后不倒,就绝不会让您的家族受辱。”
这对一个家族来说是极大的诱惑,特别是凡因知道,现在的路德维希家族或许已经失去了劳这个保护伞,一般看来,安吉拉开出的这个条件绝对足够凡因做出决定了,可惜她绝对不会料到自己或许并不是真的凡斯肯因·路德维希,对于路德维希家族的荣耀,他已经看的不是那么重了。
脸上异色一丝不露,凡因道,“我是问,需要我做什么?”
安吉拉微微皱起眉,她似乎有些小看这个才九岁的孩子了,她耐心解释道,“其实前段时间教皇和我一直都在困扰究竟是你还算是身处血族圣地伊沃的那位才是真身,所以我才会前来才加小妹的生日宴会,因为我知道你也会参加。”
凡因点头,“你发现我有灵魂,所以可以确定我才是替身了吗?”
“是的,劳·帕特纳的主人是血族,众所周知,血族是没有灵魂的,所以我可以确定阁下您只是被劳·帕特纳欺骗的可怜人类而已。”安吉拉话语之中充满了怜悯,似乎是在可怜凡因。
见凡因没有接话的意思,安吉拉又继续道,“我们需要您假装成劳·帕特纳真正的主人。”
“为什么?”凡因挑眉。
“我们希望您能吸引住血族那里的注意力,这样就可以方便我们行动了。”
“你怎么知道他们会相信?我是人类这一点血族更容易看出来吧?”
“不,”安吉拉摇了摇头,“血族的天赋能力变化多端,更何况是劳·帕特纳这个存在已经千年的血族,正因为血族了解他的厉害之处,他们就更容易被他的计谋所混淆,更何况作为老对手的光明教廷也认为您才是真身……”
安吉拉没有把话说完,可是凡因也已经抓住了重点。
如果说劳玩的是猜猜谁才是真身的游戏,那么教廷所做的就是混淆敌人的视听,反正除了他们,知道真假的劳是绝对不会拆穿这事的。
如果自己配合,说不定真能骗过那些狡猾的血族。
“为什么我要那么做呢?”凡因问,“如果说是为了路德维希家族,那么很抱歉,据我所知,那位冕下正是开创了如今这个和平时代的强者,我不认为让他落入你们的手中是件好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阁下您难道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吗?”一直没有开口的金甲骑士突然出声道,他的声音异常低沉,沙哑的像是许久不曾开口一样。
“血族以前也是人类。”
“他们的祖先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杀害亲人的罪人,是上帝都要惩罚的存在!他的罪恶是永远都洗清不了的!”
凡因没有再说话,他觉得和教廷的狂热信徒去讨论这个问题简直是绝对是史上最愚蠢的事之一,就像去告诉那些人们,明天太阳不会再升起一样,不会有人相信的。
所以不论凡因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位金甲骑士心中所信仰的东西,也改变不了他心中认为人类和血族是不能共存的道理一样。
“那阁下的意思是不愿意帮助我们了?”
凡因还是没有说话,他不知道劳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所以他不敢这么轻易下决定,可随即又想到自己一个小小的棋子再怎么蹦跶也不会跳出棋盘的。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安吉拉和那金甲骑士不明所以的看着他,就像是看神经病一样。
直笑道眼泪都流了出来,凡因才捂着肚子稍微缓了缓,“失礼了,我实在是忍不住,”他擦了擦眼泪,道,“我可以和教廷合作,不过如果我的安全出了问题,我不介意为血族指条明路。”
反正自己是个可怜的替身,那就做好替身该做的事好了。
同光明教廷的谈判就此结束,不过凡因倒不会真的天真的以为光明教廷当真如此神圣。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黑暗,更何况他从来不是个会将主动权交予别人的人。
他不相信,不管是教廷还是血族,他统统不相信,这也是他为什么会因为劳的离开而近乎崩溃的原因。
当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家伙变得不再可以信任,凡因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他只是个脆弱的人类,一点点伤害就能要了他的命。
或许他的确已经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可当他身边找不出一个累了可以依靠的对象时,那个目标还有意义吗?
他不再是以前那样觉得累了可以停下休息的人了,现在的他更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掉下来之后必定再也飞不上天,除非有人能够替他重新续上那断线。
他没有就此死去,只是因为没有一个要他死的理由。
他还有用,凡因这么想着。
“阿净,恐怕要委屈你点时间了。”
凡因看着几个月不见长的越发俊秀的阿净,如此说道。
阿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自离开家乡后这个话本来就不多的少年越发沉默了,他只是按着默德教他的那样替凡因收拾着衣物,明天凡因少爷就要回学院去了。
正当凡因准备入睡的时候,阿净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血族会爱上人类吗?”
凡因一愣,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近日来第一次露出温暖如春的笑容,“是的,血族会爱上人类。”
“有多爱?”
“就像人类一样。”
阿净脸色苍白,缓缓点了点头退出了房间。
不知为何,连日来心情无比糟糕的凡因竟然会因为这几句短短的对话而开朗了不少。
他想,或许他不至于输得那么惨。
第五十六章
凡因的生活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血族和教廷之间的暗流而产生多少变化,自然得好像他对劳的离开丝毫不曾在意。
当然,只有熟悉凡因的人才能渐渐从他的言辞或是行为之中察觉出些什么,如果说以前的凡因虽然做事老成,可终究脱不了才九岁孩童的心性,那此时的凡因就已经丝毫没有了那所谓的童真。
他对朋友以外的所有人都异常淡漠,因为他知道,他们再也走不进他已经封闭的心,他对学校所教的东西也再不敢兴趣,因为那些东西对他来说终究无用。
凡因想,他之所以还留在学院里,是因为这里有他的朋友们,看着他们欢声笑语,即使自己的心再冷,也能凭空多出些温暖。
他或许该感谢劳的,起码没有让他一直待在老宅里,他出来了,并且认识了很多朋友,所以即使劳离开了,他也不完全是一个人。
“你们听说了吗?好像前几天海上出现了兽潮诶!”
“你也听说了啊?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小胖忍不住推了推凡因,他眨巴着大大的眼睛,悄声问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凡因无语,自从他的身份那晚曝光后,大家虽然都没说什么,可竟然纷纷都以为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一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来问他。
还真以为他是神啊!
丢给他个白眼,“我真没听说。”
虽然德力西食品连锁的生意是纵横三大帝国的,可来往于海上的生意也并不是单独做的,所以总的来说即使遇上兽潮这种天灾,只要问题不大,都会由铁三角自己商量解决办法。
“那我们今天的郊游还去不去了啊?”小胖一脸担忧,趴在凡因的台子上闷闷不乐。
凡因叹了口气,“我就说你怎么会关心兽潮,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小胖撇了撇嘴不说话。
圣·迪格纳特学院每年接近年底的时候都会组织学生们外出旅行,为期七天八夜,每次的目的地都不怎么相同,而且安全又好玩,每个孩子基本都会喜欢的,小胖自然也不例外。
据说今年一年级的目的地是位于神圣天国的海边城市,可如果海上发生了兽潮,说不定会取消这次旅游。
兽潮在历史上偶有发生,或大或小,大型的兽潮据说遮天蔽日,历时最久的甚至整整半年不曾退去,给周围许多国家都造成了无可挽回的巨大损失。
兽潮同地震,龙卷风等一样被视为天灾,不同的是兽潮是由动物们组成的,谁也不知道兽潮是为什么发生的,只知道在那段时间,兽潮影响范围内的动物们都会非常狂暴,极具攻击性,它们就像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驱赶着,放足狂奔,所过之处片草不留。
在经历了许多次灾难性的兽潮后,人类,甚至是血族也尝试过组织起武力去阻止兽潮,可惜堵不如疏,如果这次出手阻止了,那么下一次必然会是更大型的兽潮,所以经过几次后人类和血族决定除非是能够彻底毁灭那些动物,否则宁可放任它们继续。
如果是海上发生了兽潮,帝国高层们在确定有会威胁到岸上的危险时,说不定会下令让海边的居民们暂时离开家乡,向内陆迁移,所以小胖的担心还是有点道理的。
为了让好友宽心,凡因喊来了代替劳的位置侍奉在左右的阿净。
“阿净,关于这次的兽潮,默德那有什么消息吗?”
阿净低垂着眼,显得谦卑而有礼,他微微点了点头,“这次兽潮规模不大,应该十天内就会退去,对少爷们半月后的旅行没有影响。”
小胖的眼睛瞬间亮了,看样子恨不得立刻抱住阿净亲上两口。
“满意了?”凡因忍不住又丢给小胖个白眼。
“恩恩!”小胖狂点头,对着阿净又道,“谢谢阿净,还是你好!”
闻言阿净也难得露出淡淡的笑容来。
凡因则是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阿净我好困啊。”
言下之意就是,少爷我逃课好不好?
可惜阿净终究不是那些接受了多年关于忠于主人愿望的教育的奴仆,他做事的标准更多是为了凡因好,而不是凡因的意愿如何,只见他摇了摇头,诚恳道,“凡因少爷,您最近翘课的次数有些多了。”
说来也怪,凡因竟然听他的话,“那好吧,给老师点面子好了。”
阿净走后,坐在凡因前面的小胖对着凡因挤眉弄眼,最后一脸严肃的说,“凡因,我有个很严肃的问题想要问你?”
凡因眨眨眼睛,尝试着让自己也严肃些,可是他发现对象是小胖的时候他实在是严肃不起来啊!他纠结了下,才说,“你问吧。”
小胖警觉的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在注意他们的对话才问,“你和阿净是什么关系啊?”
凡因不是很理解小胖问这个的原因,不过秉持着对朋友不撒谎的原则,他诚实道,“主仆的关系啊。”
“那你干嘛那么听他的话?”这回换小胖不懂了,这段时间来,凡因和阿净的相处模式他看在眼里,感觉阿净不像是凡因的仆人,而更像是长辈这类的存在,凡因有时会询问阿净的想法,并且基本都按着阿净的想法去做。
闻言凡因一愣,他看了看在教室门口等候的阿净,问,“我有听他的话吗?”
小胖狂点头,“你没发现?帕特纳总管的话你就绝对没那么听。”
显然在说完后小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一脸惊慌的捂住嘴巴看着凡因的神色,当他发现凡因脸色没什么变化的时候,才有些结巴道,“凡因……我……我不是故意的。”
自从爱丽丝生日宴会后,凡因就明确表示他和劳·帕特纳之间再无瓜葛了,可惜平日里两人的关系看在众人眼里,想要大家这么快就忘记劳的存在并不那么容易。
凡因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海蓝色的眼睛看着地面,“阿净不一样,他是我救下的,有感情,而且你知道我没什么亲人,可能是下意识的就这么做了吧。”
其实凡因的解释并不清晰,也幸好小胖正纠结着自己刚刚提到劳的事,没有太过在意凡因的回答,对他来说,这个问题也就此歇过了,对凡因来说可不是,接下来的课他都没有去认真听老师在说什么,而是仔细思考着他对阿净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类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许多行为都是下意识的作为,不去注意的话,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的一些小习惯。
还记得劳和他说的故事,说他之所以效忠自己是因为曾经救过他,那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把阿净当做了劳的替身?自己是不是潜意识里觉得如果对劳千依百顺一些,他就不会离开了?
随即忍不住冷笑起来,只要自己不是那位冕下,就算自己对劳再好,他也不会一直待在自己身边。
如果说凡因这种行为一开始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但后来就不是了,阿净是个孩子,因为曾经发生的事,对阿净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诱惑他的了,所以凡因不用担心他背叛。
劳离开后,凡因更加懂得好好对待身边之人了。
他依旧骄傲,只是比起以前收敛了些,从一个高傲得看不清周围现实的贵族少爷成长为了更具人性化的少年。成长是可喜可贺的,可是失去的东西未免太令人难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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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月光如水
凡因有些心烦,不知道为何,就是有些烦躁,他看不进书,又睡不着觉。
“凡因少爷,要喝些热牛奶吗?”阿净在一旁察觉到了凡因的情况,出声问道。
“哎,”凡因放下手中的小说,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眉间,“没有更好的法子吗?”
“凡因少爷,或许您该去看看医生。您已经好几晚都这样了。”
这也是为什么凡因白天会犯困的原因,他晚上睡不好,甚至该说他晚上的精神会莫名的很亢奋。
“陪我出去走走吧。”
“是的,凡因少爷。”
替凡因穿上简单的外衣,两人就在没有惊动白亦的情况下这么出门了,至于青芒和拜伦,这几日据说是有什么事急需两人处理,给了凡因一颗玻璃珠子,交代说是遇到危险的时候捏碎之后就离开了。
夜晚的学院很安静,孩子们大多都已经睡觉了,偶尔有些动静,也是流浪在学院里的小猫小狗。
缓缓走出了宿舍区,凡因突然道,“去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