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第一部 修改版)——千觞
千觞  发于:2011年0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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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门外处处设伏,然而此刻一股无法以笔墨形容的愤懑正在胸臆间横冲直撞,让他久经训练的神经也几近失控,

只想狠狠摧毁身旁一切。

第一次敞开心怀,愿意去接受去信任一段友情,结果却--

海城,外面有埋伏,别出去!身后衣衫掠风,湛飞阳抢上来挡在雷海城面前。

滚!雷海城眼皮也不抬,握着匕首的手飞快挥出。

唔......压抑的叫声饱含疼痛。

湛飞阳弯着腰,紧抓住雷海城手腕,锋利的匕首已有大半没入湛飞阳左肋。

雷海城的手出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动摇。为什么不躲开?

湛飞阳吃力地抬起头,微微扬起嘴角,似乎想对雷海城笑,几道细长的黑色血线却从他嘴里、鼻孔里淌了下来。

你?!雷海城震惊地松开匕首,后退两步,脑海里霎时一片茫然,见湛飞阳使劲捂着伤口,挣扎着坐回椅子里。

从指缝里渗出的血,也是暗黑色的。

雷海城陡然间明白过来,浑身都战栗着,声音也在抖,你喝的,才是毒酒?

湛飞阳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终于堆积出一个微笑。我,我说过,会给你个交代的......海城,给了你那匹马之

后,我就后悔得不得了......我没法再,再对你下手,只能自己死。

他吃力地朝雷海城伸出一只手,目光里写满乞求。海城,能靠近点吗?我想再抱,抱一下你......咳......

他一直在笑,气息逐渐弱了。

雷海城已经找不到任何言语来形容此刻心情,中了魔似地定在那里,直到发现湛飞阳的眼神越来越涣散,才猛然惊醒

,拖着沉重如坠铅的双腿走到湛飞阳面前,半弯着腰,让湛飞阳等待良久的手不用费力抬高就可以摸到他的脸庞。

在他脸上流连轻抚的手掌,冷得像从冰水里打捞上来。

雷海城牢牢抓住湛飞阳的手,嘶声道: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可以替你去救你的父母亲人族人,甚至杀了西岐国君也行

,不让他再来威胁你。

一根手指轻轻横在他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海城,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西岐人,永远,都不能背叛......有你这番

话,已经足够了......

指尖依恋地在雷海城颤栗的唇瓣上摩挲着,湛飞阳满足地从胸腔里呼出口气,慢慢垂下了眼帘。

外面有伏兵,从,从书柜后的地道走......那是他留给雷海城的最后一句话。

冰冷的手掌从雷海城手里滑落,再无动静。

湛飞阳的眼耳口鼻,都流出黑血。

雷海城还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死死地看着湛飞阳灰败扭曲的面庞。

这个魁梧如雄狮,总是用调侃的、火热的、爱慕的目光追逐他的男人,就这样死了?......

他不信。即使再也听不到湛飞阳的呼吸心跳,他仍拒绝相信。

良久,西沉的斜阳残照透过窗纸爬上桌椅,雷海城终于直起背脊,走去床边用力一推那看似沉甸甸的大书柜。

一个与人齐高的入口呈现眼前,地道蜿蜒伸展,通向无名幽暗。

雷海城转身,对湛飞阳凝视半晌,拔出尚插在湛飞阳左肋下的匕首。尸身已冷却多时,匕首抽离,只带出几点血。

他细心地用衣袖为湛飞阳抹干净脸上凝固的血迹,伸手背起了男人沉重的身躯,用腰带将尸身牢牢绑缚住。

我们,一起走......

这是他这辈子最好的朋友。湛飞阳不是抱怨说他们总是聚少离多吗?那么这次,他绝不能再扔下湛飞阳一个人。

地道狭窄深长,沿着平缓的坡度倾斜向上。借着火折子的光焰,两侧石壁的苔藓闪着青森森的光。

头顶不时有水滴落,但雷海城一下也没有抬手去抹,只是机械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踩在地道浅浅积水里,溅起水花

湛飞阳,你真傻。你明知道,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为什么还要为我把命赔上?你真的很傻......

他就一直很温柔地跟背后的湛飞阳说着话。声音在地道里回荡,嗡嗡地,像快要哭出来。

他怎么可能哭?在孤儿院里长大的他,就算被人用最恶毒的话辱骂,被人欺负得再狠,他也从来不哭,只用拳头为自

己讨回尊严。之后苛刻的特种训练更让他将眼泪归为懦弱的标记。

那些滑过脸庞的,都只是头顶滴下的水而已......

地势逐渐升高,前方通道隐约透进的光线盖过了火折子的亮度,还有风挟着新鲜空气灌入地道。

转过最后一个弯,他朝着露出初升银白月光的地道口走去,仰起脸,让风将脸上的水迹吹干。

就快到尽头了。可失去了异世里最好的朋友,没了心灵深处那份寄托,他究竟还要在孤独寂寞里漂泊多久才是尽

头?......

雷海城深深闭上了眼睛,品尝着弥漫在周围的死寂,蓦地,停住了脚步。

除了他自己,附近,还有呼吸声。

声音是从出口的方向传来的。仔细辨,有好几个人。

月色里,夹闪着刀锋般的寒芒。

雷海城静静地拔出匕首,凝望刀刃上那抹暗黑,湛飞阳的血......就让这把沾染过朋友热血的凶器在被他抛弃前再痛

快地饱饮鲜血吧。

知道这条地道的存在,还在出口伏守的人,应该是坎离城的西岐将士,然而不管是什么人,雷海城都已无所谓。

他现在,只想尽情杀戮,用血腥来彻底麻醉自己。

再次紧了紧捆缚湛飞阳的腰带,他缓慢地迈向前方。

离出口很近,仅有几步路。距离在脚下越缩越短,一幕幕和湛飞阳相处的情形也像影音带一样,飞快在雷海城脑海里

闪过。

在天牢里,用宽大的手掌捧着饭喂他......在绸缎庄,带着他共同攀上快感的顶峰......在马车里,紧紧地揽住他,

落下一个缠绵又霸气的吻......

被打肿了眼圈的男人总是一边苦笑,一边宠溺地看着他......

喉咙口痒痒地,仿佛有点热流就要不受控制地涌出。

他伸手,抹去了面上未干的水痕,朝出口跨出最后一步。

两道雪亮刀光,左右夹攻,向头颅刚钻出地道口的雷海城当头砍落。

偷袭者脸上,似乎已幻想到雷海城身首异处的画面,泛起残忍笑容。

笑容还没有扩散到整张脸,便已凝结--

匕首划过了右边一人的咽喉,像水管破裂,鲜血狂喷。另一人的喉咙里,则深深扎着一枚铁刺,咯咯作响,吐着血沫

两把刀仍高悬在空中,无法再移动半分。

雷海城双手轻轻一推,那两个偷袭者终于仰面朝天向两边分别倒下。

薄皮短袄,麂皮裤,西岐兵士的装束。

跨过地上流淌的血水,雷海城踏上平地。

出口原来隐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土丘中。月光清寒皎洁,洒遍四周平缓起伏的土丘,一条大河在身后无声奔流。

从天上闪耀的北斗星座判断,他目前身处的位置是在坎离城的东北方向。

在他面前,还有三四个手握兵刃的西岐兵士,正畏缩着慢慢后退。显然那两个偷袭者的下场已让他们心胆俱丧。

雷海城的目光没有停留,越过他们望向后面一溜骑兵,人头簇簇,个个拉圆了长弓,玄铁箭头冷辉闪烁。

箭队之后,尚有数骑。中间一人全身上下裹在件长袍中,只露出双眼睛,轻笑两声,对身边一个紫衣高冠的壮年男子

道:弃天大人,我说湛飞阳不可靠,多半会放走雷海城,没说错吧?要是我们还傻乎乎地在守将府里等着湛飞阳给暗

号才动手,等到天亮也没用,呵呵!

那被叫做弃天的男子浓眉耸动,目中怒气暗涌,相隔既远,他竟没看出雷海城背负的湛飞阳已然气绝。嗓音浑厚雄亮

,遥遥怒斥道:湛飞阳,你竟敢违抗圣命?

湛飞阳大概也没想到地道外早有伏兵吧?......雷海城遥望眼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湛飞阳拂在他脸颊上的头发,冰凉

得如同湛飞阳临终前的手。

最靠近雷海城的几个兵士渐渐发觉不对劲,颤声道:童大人,湛大帅他,他已经死了。

死了?!黑袍人目中寒光一闪,扬手断喝,放箭!

他身份似乎极为崇贵,一声令下,百来支利箭呼啸破空,疾似流星,齐向雷海城飞去。

雷海城俊美的面容在月光里染满杀气,冷冷地握紧了匕首,眼中射出嗜血狂热。

这个逃脱的机会是湛飞阳用命为他换来的,他绝不让湛飞阳的心血白费。

拎起先前被他割断喉管的那个兵士的尸体挡在面前,不退,反冲。

他不会转身奔逃,因为那样等于把湛飞阳的尸身暴露在箭雨下。

只要冲过这片箭雨,接近箭队,用于长距离攻击的弓箭也就失去了作用。他会以敌人的血肉来祭奠刚失去的朋友。

尖锐凄厉的惨叫不绝,弓箭队完全抵挡不住冲入阵中,宛如一头疯狂野兽的雷海城,往往兵器还没碰到雷海城,便被

雷海城的钩索扯下马背,割开了喉咙,或是刺穿了心脏。

尸体被混乱受惊的马匹践踏成泥,鲜血脑浆和泥土混杂着。不知成了什么颜色的液体浸湿了土地。

当然也有人乘隙砍中雷海城,可雷海城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回手一刀就将那人的脑袋削掉半边。

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浴血奋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也不去看挡在面前的西岐兵士究竟是何面目,更不管自己身上有

没有受伤,只知道用最快的速度,最直接的方式断送敌人的性命。

脸上喷溅到的血稍干又立刻被新的血迹覆盖,身上的伤口也在不断增加。

围在雷海城身边的西岐兵士都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破了胆,连阵后督战的壮年男子弃天也变了面色,露出惊叹敬

畏。

我本以为手下有‘百虎'之称的亲兵队足以截杀雷海城,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

黑袍男子一笑,居然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弃天大人,我早提醒过你,是你自己太轻敌。

弃天脸色微沉,突然听到西岐兵士们发出欢呼。

原来两人言语来去的工夫,又有一名兵士被雷海城砍掉了脑袋,但这兵士也极凶悍,脖子里鲜血直飙,双手仍死抱住

雷海城一条腿。旁边一人乘机一剑,从雷海城小腿肚子对穿而过。

激战了半天,早已筋疲力尽,这重重一剑令雷海城脚底趑趄,半跪在地。

在旁伺机良久的几人毫不含糊,刀剑矛枪全往雷海城身上招呼。

长枪挑起窜血珠,飞洒空中。

血是暗黑色的。

意识到长枪刺中的是背后湛飞阳的尸身,雷海城双眼血红,迸出声怒吼,猛地拔出插在自己腿上的剑,回手间,将围

攻他的其中一人自肩到腰斜劈成两片。

人群因眼前的惨烈景象攻势稍缓。雷海城看准身边不远正有匹骏马,马主先前做了他手下亡魂。他用力挥出钩索,勒

住马匹的脖子,竭尽全身力气,借势跃上马背--

绝不能让湛飞阳的尸身再受到半点伤害。

匕首狠狠扎进马臀,那马嘶鸣惊天,将企图拦阻它的两个兵士踢得老远,没命地狂奔起来。

眼看马匹驮着两人飞奔,弃天惊于雷海城的顽勇,又见遍地尸骨残骸,自己引以为傲的百虎亲兵几乎被宰杀殆尽,只

余十来人面如土色呆立风中。他料想即使命令众人去追,也无疑送死,当下率众人掉首回营。

黑袍男子独自面对雷海城纵马逃离的方向,目光闪动,最终轻叹道:雷海城,我早知道你这种人,必不肯为人所用。

只可惜了湛飞阳......

星光冷寒,照着他双眼,轻盈风流。

马匹疾驰如腾云驾雾,两侧林木飞快倒退。

风声刮得耳朵如要撕裂一般,雷海城眼前更是一阵阵发黑。

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在流血,神智越来越模糊,晕厥的前兆。

匕首再次一扎,这回扎的却是雷海城自己的大腿。籍着疼痛暂时带来的清醒,他驾马穿过繁茂森林,继续奔向东方。

在微微一缕挣破云层的晨曦中,十方城巍峨地矗立地平线上。

第二十五章

守城将士刚换完岗,就被一阵由远及近的迅急马蹄声吸引了注意力。看到马上骑士一身血衣,兵士们警觉地上前拦截

什么人?!

马匹一声响鼻,停在城门前。

呃,是定国王爷!一人最早看清雷海城容颜,忙不迭去通知澜王。

余人没有一个敢过去献殷勤,扶那个伤痕累累的人下马。只因满身溅满血迹的雷海城就像刚从地狱现身的修罗,从头

到脚都散溢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

他双手紧握缰绳,布满血丝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

直到片刻后,有个兵士实在觉得情形有异,大着胆子靠近想细看,马背上的人突然没有丝毫预兆地摔了下来。

不好!王爷他晕倒了!

十方城的守城将士,再度陷入恐慌。

身体如处洪炉,被炽热的火焰包围烧烤着,每寸血肉都因灼痛而叫嚣,转瞬又像被浸入阴寒的冰水里,寒气从指尖毛

孔径直渗透到五脏六腑......

雷海城就在冰和火的煎熬里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才是岸。他想找个能让自己抓住依靠的东西,可周围只有无边无际的

黑暗与他为伴。

被冷汗浸湿的眼帘慢慢张开,床头明亮的烛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一时看不清身边晃动的人脸,只听见几个声音低声欢

呼。醒了......

雷海城,觉得如何?冷寿就在他头顶上方俯视他,手里拿着条湿布巾轻拭他额头汗水,满脸关切。

纷乱的意识逐渐凝聚,他现在是在十方城。

雷海城自己也说不清缘由,但在突围逃离的那刻,大脑几乎未经太多思考,便选择了回十方城......

我带回的人呢?他坐起身。各处伤口都在昏迷中由人清洗上了药,包扎妥当,一波波的隐痛肆虐着神经。他却管不了

那么多,掀开被子就下床。

小心!冷寿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因腿伤险些摔倒的雷海城。

被剑对穿的小腿肚伤得不轻,雷海城自觉站立有点困难,也就没有推开冷寿,扣住冷寿手腕追问:那具尸体呢?在哪

里?

冷寿没回答,却朝屋子里侧看去。

雷海城顺着他视线望向略显昏暗的角落,冷玄正端坐雕花木椅中。手里托了个茶盏,慢慢啜着。瞧神情,已经在屋里

坐了很久。

你把湛飞阳的尸体怎么了?雷海城觉得身上发冷,毕竟对天靖而言,湛飞阳是西岐狼营主帅。

历史上,作践敌军尸体的例子比比皆是。

冷玄微抬头,黑眸里蕴含着令人难以琢磨的深意,在雷海城面上流转一周后,他放下了茶盏,长身而起。

跟我来。

地窖深处地面丈许以下,数尺见方,堆积着许多方方整整的冰块。白色雾气不断飘升,将冷玄、冷寿和雷海城三人的

脸庞都冻得微青。

这地方,本是十方城守将用来储藏冰块,以备夏天消暑纳凉用,如今却成了放置尸身的绝妙冰库。

湛飞阳就仰面躺在一方巨大冰块上,头发上已经结起层薄薄白霜。

按我天靖军中惯例,抓到敌军主帅,向来枭首示众。

冷玄低沉的声音在冰窖里回响。看着雷海城挣脱了冷寿的扶持,走去尸体边,他静静道:不过这人是你带回来的,就

由你处置。

他不肯听从西岐国君的命令杀我,自己服毒自尽......

雷海城伸手抚过湛飞阳冰冷面容,回头,对冷玄一字一句道:你该庆幸自己还没有动他半根汗毛,否则,我会把你一

寸寸割碎。

冷玄脸色本就因寒气有些苍白发青,闻言一僵,那不多的血色也像突然被抽干,惨淡之极,却什么也没反驳。

边上冷寿轻咳两声道:雷海城,你也是天靖的王爷,你如果想厚葬此人,皇上和我自然不会来干涉。只是此人地下有

知,未必想要你这样做。

他不理会雷海城目中腾起的杀机,径自道:对方既然违抗了西岐国君的旨意没有杀你,倘若再由我天靖将他厚葬,等

于坐实他通敌卖国的罪名。雷海城,你也不希望让西岐有理由将此人九族诛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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