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清流只能苦笑。
众人都出去了,留元遥独自休息。
元遥满心柔情的将余瑗抱在怀中,小脸贴上余瑗的更小的脸,心中蕴烫不已……
忽然瞧见枕下露出一角红纸,摸出一看,原来是包着金叶子的红包。
压岁钱呢……
数了一数,足有六份,另余瑗的襁褓底下亦有八份,想来均是烈卿及余老夫人放着为他们二人压岁的。
元遥抿唇一笑,酸甜的感觉散开,可是并未流泪。
他再怎么样也是个男人,以往还小,可如今已是当爹的人了啊,就算是为了余瑗,也不能再随便软弱掉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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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炙和白应遥离开后,原以为月啻烈卿他们也会离开,想不到他们二人倒是留下来了。
月啻似乎很喜欢余瑗,时常霸着瑗瑗不放手,让余老夫人吃味不已。
余瑗满月之时,被余老夫人抱回城中摆了回酒,但并未入族谱,按余清流的意思就是元遥以正妻之位进门后再入族谱,好做名正言顺的嫡子。
八位族中有福德长者拿笔在红纸上各写了一字,折成阄扔进了广口瓶中。
余瑗不爱哭闹,一双大眼极是灵动,人见人爱。此时他穿着红绫小袄,脖子上是金晃晃的金锁、护身符等物,衬着嘟嘟的脸儿白白嫩嫩,好不胖乎可爱!哪还像当时刚出世那猫仔儿的样儿呢!
余老夫人是女流,是不得在此处的。余清流便亲自抱着儿子,先祭了祖宗牌位,又蘸了一滴福寿米酒喂了余瑗,而后才站到那供在祖宗祭桌上的广口瓶前。
余清流念过祖训,又抱着余瑗行至瓶前,道:“我儿择名罢。”拿着余瑗的小手放进瓶中,只等他自行选择。
余瑗看了眼那瓶子,不明所以,大眼一转,以为父亲在和他玩,小手胡乱摆动,口中咿呀咿呀的咯咯笑了起来。
族长见这孩子精神,也含笑拈须。
余清流并不着急,只耐心道:“我儿,择一名罢。”
余瑗手中用力一抓,咯咯笑了起来。
族长心气一松,抬手道:“贺!”
外面霎时响起了震天响的鞭炮声,族中众人皆上来与余清流贺喜。
族长掏出余瑗手中紧攥不放的纸片儿,贺余氏添丁余瑗!
余清流心间也奇,想不到余瑗、余瑗,终还是余瑗,可见是天注定的,就如他和元遥就是命定的一对。
择完名,众人退离祠堂,均往余府去吃酒。
早在洗三时族人和百官皆来贺过一回添丁之喜,此时满月比之洗三更是热闹。
女眷们都看了回余家新儿,没孩子的都羡慕了回,有了儿子的免不得也要心中比较一番,可嘴上都是异口同声的恭喜着余老夫人余家后继有人。
并无一人敢提那余瑗生母是谁,以及那陛下的赐婚。
自和元遥相交以来,余清流已不是那冷面冷心的相爷,今日更是春风满面,微含了笑意迎来送往。
第六十三回:添丁喜酒
夜色深浓,余府内人声沸沸,却无人看到一辆普通的马车停在外面。
月意辞看着余清流微含了笑意将王阁老送出,哼了一声狠狠甩下窗帘子,气嘟嘟的嘀咕:“自个儿在这和乐,把元遥丢在城外……”
皇帝在一旁笑道:“那咱们趁早回宫,别对着这些东西生气了。”一边给身旁伺候着的鹦哥儿一个眼神,示意其下去宣赏。
“你想得倒好!我是来见元遥的,你却带我来此处又是为何?”
皇帝凑过去,软声道:“元遥在坐月子,我们何必去惊扰他。听闻坐月子的时候是要静养为上,我们一去,老夫人就先要惊动一番,而后元遥又要提着精神应付我们,又得照顾孩子,我们的一番好意不就办了坏事了?”
意辞柳眉倒竖,怒道:“又听你胡说!说来说去不过是不准我见元遥!我去见他又能扰到何人?!不过是你碍事!!”
皇帝又歪缠了一番,意辞终是拗不过他,气呼呼的止了话。
皇帝默想,真要让你们见了才是糟,今一次,明一次,朕还要不要老婆了?!
鹦哥宣了恩旨,茶也未喝一杯的就爬上了马车,狠喘了一口气回道:“陛下、娘娘,旨都传了,东西也都搁下了!”
皇帝一个眼神示意,鹦哥连忙迅速的出卖他的主子,起声吩咐回宫。
原来今日余瑗满月,宫里意辞立意要给元遥之子些体面,使那孩子不让人小瞧,便让皇帝颁了口谕道贺,又赐下各样项圈、脚圈并如意玉佩、笔墨纸砚等物。
这番恩宠让众人倾羡不已,连当年劳苦功高的王阁老嫡长孙周岁之时也没得这么多赏赐。又费了百官不知多少心思,也猜不透皇帝对这余相,究竟是宠?还是不宠!
到了晚间,客人都自散了去,余老夫人又抱着余瑗回了别苑。
进了元遥房里,余老夫人除去余瑗外面罩着的蔷薇色襁褓,余瑗两只眼睛正精神的乱瞅。
元遥正坐在灯下拨算珠,见他们进来,连忙过来问好。
余瑗一眼便看到爹爹,咿咿呀呀的要抱。
余老夫人佯怒的埋怨:“平日也没少疼你,怎么一见着爹爹就忘了奶奶?”
元遥接过余瑗,喜滋滋的亲了一口,逗的余瑗咯咯的笑,听到余老夫人的话,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却颇为自得。
本来余瑗是元遥非要自己照顾的,可是刚出世的婴儿,无论白日夜间,差不多每个时辰都要喂一次奶水,时不时的要换尿布清理,麻烦至极。元遥自己还坐着月子呢,余清流哪能不心疼!
元遥拗不过他们,只好白日才把余瑗接过来亲近。
小余瑗幼弱,不一会儿眼皮就打起了架。元遥很不舍儿子,道:“余瑗就留在我这里罢。”
余老夫人却不愿意,只道:“月子里切不能劳累,我还正想说你,那些费神的东西不要多看,你现在只觉得无妨,等日后就得受年轻不知将养的苦了!”
元遥看着余老夫人指着他书桌上的帐本,脸上一红,诺诺听教。
那帐本,正是月炙给的那几间铺子的。
元遥不能出门受凉,连开开窗看看风景也要包的严实不能吹到一丝风,一个月子坐下来,真闹的无趣极了。
而原来那些他要费神的事情余清流也是不准的,奈何又怕元遥心情闷坏了,脸色愈渐差,才无办法的每日只拿出一点点让他看着解闷。
元遥旁的不通,可这珠算解甲却是最喜欢的,他早就有意等余瑗大些了就在城中开几间自己的铺子,虽不用当堂掌柜,却也可享此趣。
且,元遥也想证明,他并不是只靠着余清流的……
余清流大约也知道他的心思……只由元遥他喜欢便好。
足闷了一个半月后,元遥才得已出门。二月里头,正是春寒料峭,元遥裹着厚厚的披风,坐在马车里掀起帘子。
二月春耕,二月杏。
待路过一片杏林时,元遥才让车夫停下,贪婪的扒着窗子往外看。
元遥先是呆在苍龙禁宫,一年也出不得几次,纵是出去也不过街上匆匆看过,而后回了西月,居然又有了身孕,随意走动也不能,何况是游园踏春!
看着元遥亮晶晶的大眼带着渴求的望着自己,余清流不由得一阵心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道:“这林子也是咱们家的,可想下去看看?”
“……能、能吗?”
余清流一笑,道:“这有何不可?日后还有更好的。”
扶着余清流的胳膊,元遥小心翼翼的踩在地面上。
轻呼了口气,元遥闭上眼睛慢慢感觉着温煦暖阳照在他的脸上,带着清香的风抚过他的鼻间……
容光焕发。
余清流屏息看着这样的元遥——如在阳光下展开了美丽羽毛的凤凰,美不可言。
“清流……”元遥慢慢睁开眼睛,望向眼前大片杏花林,轻道,“我从来未有过这种感觉……就像是……”
“是自由的感觉。如同全身泡在温泉水里一样,自由、放松。”余清流接道。
元遥转头看他,眼中温润如水:“对,这样很好……我……这样同你一起站在这里,我……我好欢喜……”
“不止是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未来还长,另有无数风光等他们踏尽。
余清流紧紧的握住了元遥的手,肩上接落一片白花瓣,稍做停留,又滑落尘土间,化做春泥。
二月十六日,余相请辞归田,帝不允。二月二十三日,余相再辞,帝大怒,仍不允。
三月初二,余相荐户部侍郎马有之、兵部侍郎兼京卫指挥史丁驷二人为相,仍上折求辞。帝当文武百官之面将奏折撕碎。
三月十二,余相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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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了许久,索性抓着被子坐起身。
不睡,又不知道要做甚才好。
三日前他就被送到了太傅府,与那真“刘元”换了身份,而明日,就是清流来迎亲的日子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屋子也没有别苑里舒服,人也……不免孤枕难眠。
红霜睡在帘子外的小榻上,听到里面声响,小声问了句:“夫人可是要吃茶?”
元遥正在胡思乱想,听这一声,怔道:“啊?不……我就睡下。”
红霜以为他是心里羞怯紧张,轻轻一笑就拢了被子躺下了。
不敢再弄出声音,元遥只好盯着帐顶,忽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傻傻一笑,捂着发烫的脸颊塞进锦被里,虫子似的在床上扭来扭去的乱动弹。
红霜好笑的叹了一声,又怕他乱蹬蹬掉了被子,坐起身想去查看,忽然一阵眩晕,居然软软的倒在了床上!
元遥听见“咕咚”的一声,以为红霜恼了自己了,便叫道:“红霜姐姐……”
却无人应声。
又叫了数声,仍然一片寂声,元遥慌了起来,趿上鞋子想出去看看,忽闻窗外一阵悉索。一个女子幽幽一叹,清远的声音传来:“大皇子殿下可否外出一见?”
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元遥微微一愣,连忙抓起架子上搁着的斗篷披在身上,向上走去。
外间红霜不知睡熟还是怎么了,元遥上前推了推她的身子,见她仍是不醒,只得罢了。
“咿——呀——”推开贴着红囍字的木门,元遥抬头一看,就见模模糊糊的夜色里,一个女子立在那里。
元遥裹紧了身上的狼皮斗篷,率先开口道:“可是故人?为何深夜来访?”
那女子一笑,清冷悦耳的声音传来:“殿下不记得我了吗?”
元遥擦擦眼睛,压下心间慌乱,深呼了口气慢慢走近那女子,一边思索自己认得的女子有哪些。
说来,他相熟的女子除了后宫的宫女还有红霜翠依两个丫环,再就只是余老夫人了!还有谁呢?这女子……
“……华荣!华荣公主!”元遥惊呼!
“殿下记起我了,许久未见,华荣向殿下请安……一直都想与殿下叙叙旧情,只是余大人……呵呵,将殿下护得好生的紧。这般模样与殿下相见,实属不得已,还望殿下勿怪。”华荣身着银色的披风,两片红唇在夜色中朦胧胧的影绰不清。
元遥心上才要稍定又忽然重新提了起来,华荣要见他,清流怎会不许!而这院子元遥不用猜想也知道是被烈卿和清流等人重重看护才对!
华荣究竟是什么方法进来,进来又是要什么?!
按住乱跳的心间,元遥道:“此处并不是西月,华荣不必如此!你有何要事,可以直说!”
华荣抿唇一笑,道:“哪有那许多时间,殿下看完了这信,自然就知了……”
说着,便递过一封信。
元遥迟疑一瞬,还是伸手接过。
华荣见他接过,幽幽一叹,竟什么也不说的便推开院门离去。
第六十四回:成亲(一)
元遥又疑又奇,捏着那信不知该如何是好,忽的一阵凉风吹过,不住的打了个寒噤,才回过神来,连忙回屋。
又看了回红霜,见她仍是不醒,但鼻息尚稳,才放下心来。
点着一支小烛,元遥犹豫一瞬,仍是拆开了。
蛰尤有奇女,养盅唤情牵。
世间,真有此物?
蛰尤南方异族无论男女皆善养盅,有一奇女子恋慕一人,但怕情郎心中无她,遂在情郎身上种了自创的情牵盅,自此一世和美。
元遥一直以为这是戏文上说的玩笑,可是……华荣在信里说这些,是要扰他心神,还是提醒?
华荣信中写着她无意听闻皇帝与宁王谈话,原来元遥和余相一事皆是阴谋!由他们二人一手促成的阴谋!
先是借余相之手除了势大的安王爷与吴家,由余相一人担了恶名;再让余相和元遥成其好事,让皇后无法心安回西月国;再之后便是赐婚,使西月顾忌元遥皇子之身,永不敢犯境!
这些事,通通都要余相与元遥两情相悦才可。与是,要有情牵盅……
元遥一行的一行的往下看,拿着那薄薄一纸的手颤抖着,待看到那句余相甚至也知其中因由,心中闷痛不止而来!
元遥将信捏皱一角,泪水汩汩而下,呜咽呢喃:“都是假的……”
华荣说的一切都好似天衣无缝,从前余相对他并无特别,一切都是由吴华犯的慈沙假币案开始,再到后来安王爷失势,也正是那时他才与余相相交。
余清流,到底是无辜受害,还是他早就知晓一切?
元遥想抹掉脸上热泪,却止不住泪珠它往下再掉。三日前他来刘府时,余清流还依依不舍,仔细叮嘱红霜要好好照顾他……难道,都是假的?
皇帝对意辞迷恋极深,为他做出这种事,有何不可?余清流一国之相,为帝尽忠不过本分,有何不可?
那他元遥,所经所历的种种事,难道都是虚情假意之故?
想起以往同余清流浓情蜜意,还有他们的骨肉余瑗,元遥怎能轻易将一切否定?
想起那日余清流欣喜的抱着余瑗和自己二人,叹了数声夫复何求,元遥勉强止住了泪意,将自己衣衫穿戴整齐。
余清流说过,要信他,那自己就去向他问清楚!
心坚定下来后,元遥终于不再哭,走到外间红霜榻前时,刚想去看她,又忽然向后退了一步。红霜,也是余清流的人!她是否也知情?
元遥转身打开门栓,不再看她。
外面风寒入骨,连厚实的狼皮似乎也不能御寒。元遥扰了扰披风,咬牙向院外走去。
可是,却有两个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将元遥拦住。
元遥停下脚步,看着这二人。这该是他的影卫,西月皇子本只有五个影卫护其安全,另外还三个是昭帝月炙另加的。元遥影卫共有八名,上回别苑九公子来时,他便见过。
方才华荣公主一个女流之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不见他们阻拦?他那时被人当街调戏,怎不见人相救?还有,那时他在慈沙被人暗算……这些影卫,到底认的主子是谁?
反正,总不是他元遥。
元遥灰了心,漠然转身回房。
扑到床上,元遥拿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这陌生的地方,这些人。他还该信谁?或许,只有爹爹是从不会害他骗他的。
元遥以为自己还会流泪,可是那泪仿佛都干了似的。爹爹一直同他说,好男儿不该轻易流泪,可他从未做到过。
所有的事一件一件浮出,在元遥脑中缠成结,不久前的羞喜,已不知丢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