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颜香嘿嘿笑着抖了两下，化成狐狸原形，蹲在雪地上抬头看灼华：“灼华，能看见我不？”

灼华看见和白雪混作一团的锦颜，明显的黑溜溜的一双眼和湿润的黑鼻头，拧起它无奈道：“变回来，头发要黑的，不然就回去了。”

锦颜只要又变回来，跟在灼华后面不再调皮，乖乖不出声。

冬天里大雪封山，许多山里的村子得到春天才能与外面相通，所以虽是赶集的日子，这个镇子也显得十分冷清，挑货来卖的小贩们和农人摊子都摆得近，拢着袖子跺着脚御寒，时不时搭两句话；而镇上的房子大多是两层的木楼，一楼开着店铺，二楼住家用，这季节冷清，街坊邻里的东家西家的串门，坐在屋里围着火炉说话，温酒吃，有些心好的把在门口摆摊的也喊进去烤火吃酒。

所以行人稀少的街上突然出现两个衣着华丽光鲜，模样也神仙似的公子，所有人都伸直了脖子看，而两位公子最后在酒楼掌柜热切眼光中坐在了二楼最好的位置上。

只是掌柜的越看锦颜越觉着眼熟，这镇本就不大，他在这镇子上几十年，谁不认识，有这样俊俏的人物自然更不会忘，虽然锦颜的样子有些许变化，他还是记了起来，指着锦颜道：“你是那回那个吃白食的！！你还敢来？！”

锦颜早将钱的事忘记了，一心只记着有鸡吃，这时看掌柜的吼他，想着灼华说的自己不用害怕，梗着脖子瞪掌柜的，灼华拍他一把，回头递过一块银子给掌柜的，笑道：“我这小弟上回与邻家少爷贪玩跑得远了，又不知世事，不懂礼数，老板莫要生气，你看看连这回一起算上，这银子可够了？再有，上回他吃的什么这回照原样端上来。”

掌柜的被他迷得七荤八素的，捧了银子傻乎乎下楼了；这边锦颜伸手去灼华怀里掏：“我也要！”

灼华伸手把他压在椅子上坐好：“南山到处都是，那只红狐狸没告诉你么？”

锦颜吐吐舌头：“不知道。”

灼华道：“你记着，在人间你若想吃东西，想要好玩的好看的，都得用这石头买，明白了么？不过……”他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锦颜倒是没往心里记，一心等着吃。

吃过了心心念念想了好几年的鸡，锦颜摸着圆肚子跟在灼华身后在街上走，这一回他才算是真的来人间玩，看什么都稀奇，看什么都喜欢，只要他看上的灼华都给他买，将镇上的店铺小摊全都光顾了，才大包小包提着往回走。

走了好一段，锦颜老觉得有人跟着，回头看看，一个小小的孩子远远跟在他们身后，于是拉拉灼华袖子：“灼华，他老跟着。”

灼华道：“不用管他，他进不去南山，自然会回去。”

第十七章

又走了一段，那小孩还跟着，手上紧紧抱着个什么，锦颜心里痒痒，就想去逗他，灼华看他一步三回头，叹口气道：“去看看吧。”

锦颜欢呼一声，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塞给灼华，几步蹦到小孩面前蹲下来：“你老跟着我们做什么？你抱的是什么？”

小孩大大的眼没有神彩，一张小脸也不似锦颜在镇上看到的别的小孩那样红扑扑而是苍白的，身上穿着破旧的小袄，光着一双冻得青紫的脚，头顶上的朝天小辫却梳得极整齐，他歪着头看锦颜，然后伸手摸摸锦颜头顶：“毛毛。”他怀里的小东西也抬起头看锦颜，还张大嘴冲锦颜吼：“啊呜！”是只模样十分奇怪的小老虎。

锦颜也不管那孩子还在摸他的头，伸手就去抢别人怀里的小老虎：“没见过的老虎，跟山里的不一样！给我玩！”

小孩一把抓住锦颜一缕头发，另一只手紧紧攥着小老虎：“毛毛！”

一个抢小老虎，一个抓着头发，都不放手，灼华看了一会才走过来，小孩瞪大眼看他，松了手往后退两步，锦颜抓着小老虎的耳朵中蹲着往着蹉了两步。

灼华空出一只手拧着锦颜后脖领子将他提到一边，对那小孩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不为难你，快回去。”

小孩一双无神的眼看着他：“毛毛。”

灼华摇头道：“你听不见有人在哭么？你不想她？”

小孩认真地听了听，摇摇头：“没有人在哭，我好冷……”

锦颜也仔细地听，对小孩子道：“真的有人在哭，你把老虎给我，你回去吧。”

小孩让着灼华往前走一步，抓住锦颜衣角：“毛毛，我好冷。”

锦颜立刻伸手：“我抱抱你，你把老虎给我吗？”说完蹲下去抱着那孩子，然后奇怪道：“你怎么这么冷？”

小孩子抱着小老虎缩在他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灼华对锦颜道：“玩够了？”

锦颜于是对小孩道：“已经抱你了，小老虎给我！”

小孩子突然抬起头来轻轻道：“在哭……娘亲在哭……”

锦颜点头道：“你现在听见了啊，是你娘亲在哭吗？快回去，要听话。”

小孩从他怀里爬出来，紧紧抱着小老虎顺着哭声的方向慢慢走了几步，停下听了听又走几步，却听不见哭声了，站在风雪里大声哭喊起来：“娘亲──！！呜呜……娘亲──娘亲──”

锦颜听他哭得伤心，喊得声音都嘶了，也不好意思再惦记他的小老虎，回头看看灼华，灼华无奈道：“也罢，依你就是。”

锦颜忙跑过去对那小孩道：“我听得 到，我带你去！”

小孩伸手紧紧攥着他衣襟便不放手了，锦颜牵着小孩往另一个方向走，灼华不紧不慢跟在后面，走了许久，这一片的积雪比其他地方要厚许多，寒风刮得漫天大雪乱舞，让人几乎看不见前方的情景。

女人的哭声越发明显，小孩到了这里也不让锦颜牵了，自己跌跌撞撞往前跑，终于在一个被白雪覆盖的山坳里发现一个村子，二三十户人家零星散布，怎么说也该有百十号人，可是当他们走进村子时却发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许多房屋连门都被雪堵上了，整个村子连狗的吠叫声也没有，出奇地安静，

小孩子一直往北又出了村子，看见一个紧挨着山壁的巨大雪堆，哭着扑了过去，竟一下子消失在锦颜和灼华面前。

锦颜张张嘴，回头看灼华，灼华也只是看着他，他只好回过头，几掌对着雪堆轰了过去，被掌力轰开的雪堆里露出同样被轰塌泥墙，锦颜急忙跑进去，看见那小孩正扑在一个全身雪白的女人怀里，那女人看见锦颜，将小孩护在怀里，一脸戒备，锦颜只觉得风雪比先前又大了许多。

灼华走进来，那女人脸上又多了些绝望，凄然道：“我将内丹给你们，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灼华道：“雪妖一族向来无情嗜杀又法力高强，你竟被人类所困，当真是自作孽。”

雪妖道：“我本不惧他，只是没想到他竟趁我不在将孩子封在这砖窑里引我前来，还放火想将我与斌儿都烧死在这里，他……他对自己的亲生骨肉竟也能如此狠心……”

第十八章

灼华哼了一声：“有了这小鬼时你没杀了他就应该能知道今天的结局，有什么想不到的？”

锦颜凑上来道：“说什么？”

灼华摸摸他的头道：“故事。”

锦颜喜欢，便蹲在一旁认真听。

雪妖看看他俩，不多时又将目光从他们脸上移开，看着外面漫天的风雪和被风雪掩埋的村庄，心中亦恨亦悲，过了许久，才幽幽道：“那一天我与一名同族起了冲突，输在她手里，落败受伤，想着要吸人精魄疗伤，倒在路边，就那么遇到他，他没有半点怀疑我那些陈旧老套的说辞，将我背回村中，却寄在一个寡妇家中，每日熬好药来看我，却不知那些汤药于我并无半分用处；可我却觉得他很好，与过去杀死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所以半是戏弄半是期待地试着跟他在一起，在村里人的撮合下嫁给他，他一直待我很好，好到我忘记了自己是妖，忘记了人和妖的界限，跟他像人一样的生活，过日子；好到我天真的以为他就算是知道了我真身是妖，也能一如继往的疼我爱我……我只是……只是想再多一点，再久一点与他在一起，甚至想过……待他这一世之后，再去寻他的转世……还有……村里的那些人，明明一直那么好……我……我一直以为……他们能接受……可是我终究是忘记了，人妖有别，我与他便是再恩爱，我与村里人便是处得再好，一旦得知真相，他们又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在人间的传说中专会杀人夺魄的雪妖……”

灼华看着水不断从她身上的每一处滴落，知她大限将至，而那个魂魄方才归体的小孩也没见醒来，想了想，走近些低声道：“雪妖，你的事其实我并无兴趣，我只问你一事，若你能告知，我许你百年功力，并救这小鬼醒来，让你能守着这他长大，如何？”

雪妖吃惊地睁大眼：“你……？”

灼华道：“我只问你应是不应？”

雪妖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神温柔悲伤，她摸了摸小孩的头，轻声道：“若是我知晓的，我一定告诉你。”

灼华按着想要过来听的锦颜，将他往后推，一面低声与雪妖说话，待锦颜挣扎着硬挤过来，他们话也说完了，就见雪妖一副惊异的模样瞪着眼看他，过了会才慢慢点点头。

灼华放开锦颜，把东西都拿给他抱着，哄他道：“乖，我给她治伤，你乖乖的旁边等着。”

锦颜便听话地乖乖蹲在一旁，看灼华为雪妖治伤，微微的光笼着，淡淡幽幽的香似有若无，锦颜半眯着眼吸着鼻子闻，傻瓜一样的笑。

雪妖得了灼华功力，不多身体便停止消融，脸色也好了许多，才一睁眼，便带着哀求之意看着灼华，灼华一手捏诀，凌空画符，符印消失在小孩身体中时，小孩轻轻动了下，虽没醒来，雪妖却已知他不会再有事，多日来伤心绝望的心境一时放松下来，不禁抱着他哭起来。

好容易等她哭完了，锦颜才挨蹭着过来，看灼华也不阻止自己就小声道：“可以给我小老虎了吗？”说完就伸手去扯，雪妖轻轻推他一下阻止他道：“狐狸，这只是一只布缝的老虎，是想做为人的我送给我的孩子的第一件礼物，他十分喜爱，不能给你。”

锦颜眼巴巴望着那布老虎道：“那可以可我做一个吗？”

雪妖看他虽一副大人模样，修为亦是不差，心性却如孩童，心里有些柔软，轻轻道：“你莫急，你想要的自会有的。”

灼华过来拉起他就往外走：“这里的事情已了，回去了。”

锦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雪妖搂着小孩轻轻摇晃，嘴里还轻声唱着歌，心里突然有些难受，拉紧了灼华的手，紧紧跟上，离开这个已被大雪完全掩埋，再无半分人气的村子。

一路闷闷无言地回到桃花林，锦颜心里有事，直接爬到树冠上就睡，灼华却先以灵力将整个封印地界探了一遍，察觉封印外围有异样气息，却无人闯进来过，便也放了心，跟上去抱起人形

狐狸，将他摇醒：“怎么了？”

锦颜在他怀里小声道：“灼华，是不是娘亲都会那么好？”

灼华听他问这一句便知他一路都在郁闷什么，捏捏他耳朵道：“你也想念你那从未谋面的母亲了么？”

锦颜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让他抱着，点点头道：“她很温柔，还会唱歌，还一直保护他，我……我不知道我的娘亲是不是这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我会是一个呢？是不是有个布老虎，就像跟娘亲在一起一样？”

灼华不满道：“我不是在你身边么？”

锦颜想了想，仰起脸在他脸上舔舔：“灼华灼华，给我做个布老虎！”

灼华看他一眼，随手挥了挥，树下一块石头变作布老虎飞上来，锦颜欢欢喜喜扑到怀里抱住，又冷又硬又沈，一把扔了，砸在树下一声响，更笑不出来了：“他那个软软的，他娘亲说是布缝的！我也要布缝的！”

灼华亲亲他，然后压倒在身下，咬着他耳尖，又放开，轻声道：“待我高兴了，兴许你能有布老虎。”

锦颜喜欢跟他做那事，又得他许诺，加之又被 逗得心痒，化去一身衣服，光光地任灼华压在身下，予取予求。

第十九章

几天后锦颜从山中玩耍回来，发现树冠上摆着一只红背黄肚皮的布老虎，方方的身子，缝得歪歪扭扭的耳朵，绣得大小不一的眼睛和同样歪了的嘴巴，额头上的王字也十分别扭，身上一点花纹也没有。

锦颜歪着头看了又看，伸手捏捏，软软的，凑过去抵着鼻子闻了闻，淡淡的桃花香气，喜欢得很，也不管那是多么的难看，一把抱在怀里开始四处找灼华。

漆黑的树林里，受了重伤的黑蛇妖在密草中惊惶逃蹿，所过之处血迹斑斑，然身后的追赶者却不肯放过他，强大的力量遍布整个空间，压得他几乎不能动弹，却又因为如影随行的恐惧而挣扎着想要逃出去；今日他恃仗着千年修为闯进这林子，却没想到一头撞在那煞星手里，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成重伤，险些折了性命，若不是见机逃得快，只怕命已休去。

然而这片树林却似永无尽头，在黑蛇妖终于绝望之际，一团光影落在前方，光影中那个穿着锦衣神情懒散的妖正冲他笑。

蛇妖先前已见识了他那恐怖的力量，此刻见他拦在前面，掉转头又向另一个方向蹿去！

灼华也不见如果动作，便又到了蛇妖前面，五指成爪，当头抓下！

黑蛇妖惊骇中就地一滚，险险躲过，心一横，化作原形，一条数丈长的巨大黑蛇，昂首吐信，一双青色的蛇眼闪着妖异的光，狠狠盯着相对已显得十分小的灼华，猛地张开巨口，露出尖利毒牙，身子一缩，然后迅速对着灼华咬了下去！

灼华不躲不闪，任它咬下，眼看着长利的毒牙穿透他的身体，他却没事一般，倒是那大蛇像被火灼一样突然扭曲起来，迅速放开了他，眼中又是怕又是恨又是惊：“你……你……！”

灼华拍拍身上恢复如初的衣袍，心平气和道：“明知我的本体是什么，你却要咬上来，怪不得我。”

蛇妖更不甘心，又冲了过来。

灼华腾身飞上半空，闲闲看着已再次朝他卷来的黑蛇，闪身间一扬手，气劲如网，如丝如缕，反将蛇妖缠作一团，动弹不得。

蛇妖睁大眼回头看他，原本凶狠的眼中已不见了戾色，只余满满的乞求。

灼华轻笑，五指微曲，蛇妖便被扭作一团，一张恐怖的蛇脸更是扭曲狰狞，眼中却浸出泪来，它挣扎着求饶道：“求你，饶了我！求求你！”

灼华不理它，五指再收，蛇妖竟变得小了许多，一身修为随之自体内流失，它骇然大叫道：“求求你，饶了我！看在我修行近千年极是不容易的份上，求你饶了我！”

灼华这才开口道：“知道这桩秘密的都留在了这里，你自然也不能例外！”

蛇妖忙喊道：“我只是怕过天劫，才斗胆来闯此地，我再不敢了！求你放了我！”

灼华再收劲力，蛇妖全身被挤压得格格作响，痛得胡乱翻滚，大声惨嚎，却挣脱不开；灼华听它叫得难听，又看它那样子扭曲，想了想，一拂袖，以术法将它化作一条小蛇，散了它一身修为，只留内丹不毁，然后哼了一声道：“你当真以为经此地到了神界，便万事无忧了么？其实我倒觉得，你要么一直做你的妖精，要么老老实实历劫，过了便做个逍遥散仙，没过便再开始勤修，也无不可；只是如今你撞在我手里，却不能放你离开，你便……认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