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嘴唇一阵蠕动，最后变成了沉默。

“你是在怪我吗？”柳青皓转过身，背对着男人。夕阳很美，渲染了天尽一片晕红，连地平线都镀上了金色。少年仰起脸，俊美的侧脸精致而柔和，“怪我没有管那个被处理的人？”

“……我没有。”男人看着少年，最终低下了头。他的辩驳，如此的苍白，如此的……无力。

“你不用骗我。”少年扬起手，在日光的透照下，手中的血脉清晰可见，“我知道你是从那里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你，你周围的人大概也是遇上过，所以，你才会觉得特别愤怒。而这样做的我，嗯，你是鄙视还是怨恨呢？”

“……”

“左尘，”少年侧过头，面容平静，他看着左尘，像是看着不懂事的孩子，“你果然还是太天真了。”

“天真个屁！”男人终于爆发了，皮衣被用力摔在地上，虬结的肌肉不断地收缩，带着暴戾的气息。他瞪着少年，双目血红，呼吸急促，握成的拳头有暗色的液体一点点地滴落，然后，他才如同泄了气一般低下了他的头颅，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烈的绝望，”你们……不会懂的……你们这些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不会懂什么？”少年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懂这件事其实就是樊老鬼做的，那只是替罪羊？还是不懂其实我不管那个人那个人就会死？还是我不懂……”

少年的双眸闪亮。

“那里的所有人都只是待价而沽的货物，随时都可能没有价值地死去？”

“……”男人沉默，只是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他终究是一拳重重砸在了车上，车身顿时四分五裂，“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做！”

“所以说，你啊，还是太天真了。”少年的声音微微有些无力，他再次扭转过去，太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你以为，我能做什么吗？”

“……”

“如果，我真的问樊老鬼要人，只怕我要到的只能是个死人。而我不要这个人，恐怕他还有一丝活路……”少年的面容平静，带着悲怆的笑意，“你既然知道樊老鬼心狠手辣，你又怎么猜不到他会杀人灭口呢？还是说……你只是想要怨恨一个人，而我，正好填了这个缺？”

“……”

“左尘，”少年眯起眼，星空在他的眼眸中只是一片黑暗，“我们，太弱了，弱到什么都做不了。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悲剧都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不够强。如果我真的是柳家的继承人，那么所谓的斗兽场我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烟消云散，而你，你如果是站在所有强者之上的人，斗兽场又算是什么东西？所以，怨恨和愤怒都是没有用的，你要做的只是变强，而，作为交换，我会最快发展出足够的势力……可好？”

“……喂，”男人的声音很低，没有了负面情绪，却是显得有些苍白，“你，究竟是不是只有十七岁？”

“这种事啊，”少年微笑，“谁知道。”

“……”左尘看着少年，无奈扶额，“总觉得被这样的你说教的我……实在是太失败了。”

“哦？是吗？”少年笑得很温柔。

“……你要干什么？”

“啊，这个啊。我已经叫方成帮你报了成人大学，”少年轻松地挥挥手机，笑容天真甜美，“我的手下是小学未毕业这种事情……太蠢了不是吗？”

“……”左尘，默。

“那么，心情好一点了吗？”少年的手搭上了男人的肩，他看着男子，俊美的脸上只有一片安静，“喂，记住吧，他们所欠下的东西，一定会一一还出来的……我们，还有三年的时间，而这三年之后，世界将是我们的！”

“……世界？”

“是的，世界。”

第二十五章

配角与主角的命运之不同在于，如果配角没有戏份，那么他只会被遗忘，而主角若是没了戏份，却会有不断的麻烦找上他。所以，在见证了牧之野三番五次失踪再三番五次满身是伤地出现后，柳青皓突然会有种奇妙的想法——这种人，在成功之前，活着其实一件是比死还艰难的事情吧？

“那个……柳同学……”少年正在沉思间，一只手轻轻地推了推他，看着少年有些茫然的目光，白梦秋再一次怯生生地开口。

“嗯？”少年摆脱了奇怪的想法，扶扶眼镜坐直看向了少女。

“我父亲说……晚上柳同学去我家吃饭吧？不对……是，柳同学能不能晚上去我家吃饭？”即使回国一段时间了，女孩子的辞令还是让少年相当无语。最起码，国人真的很少有这么直接，而且若是熟人，直接却不会带上那样奇怪的称呼吧？

“有事吗？”事实上，柳家已经相当直白地拒绝了联姻这件事，所以，少年对于白慕华的邀请很好奇。他实在想不到，白慕华有什么事情需要邀请他。

“我不知道……”

“额，好吧，反正我晚上也没有事情。”不得不说，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柳青皓绝对是个绅士。随意拒绝女孩子这种事情，还是太过分了不是吗？

当然，柳青皓却没想到，在白家的饭桌上，会出现这么个人。

“牧之野？”微微眯起眼，柳青皓看着对面的少年，表情有些微妙，只不过一个月，这个家伙，居然已经开始有了那种气势，所谓的主角模式，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么？一个月，土鸡已经是有了凤凰的风范，想起曾经的自己的天真，柳青皓眯了眼，兀然有些不爽。

“柳……柳青皓……？”牧之野对于看到柳青皓，似乎也是同样的惊奇。他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说什么，然后却是欲言又止，只是面色古怪地看着柳青皓。整个餐厅顿时是气氛微妙了起来，这让白梦秋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

“柳少，你到了。”这回是从门口进来的白慕华打破了僵局，看着跟在他身后的白慕严和白天琪，柳青皓才惊觉，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白天琪了。对于白天琪，柳青皓的感情其实很复杂。这个孩子也算是陪他到最后的人，可是，偏偏却是最有可能背叛了他的人。所以，在他想清楚如何面对这个孩子之前——还是不见为妙吧？

“不知道，白伯父找我什么事情？”虽然心头思虑万千，但是起码的礼貌还是不会失去。少年微微弯腰算是行礼，然后才开口。

“是这样的，”看着满脸笑容的少年，白慕华却是不敢怠慢，他示意助手拿过一份文件交给少年，然后才慢慢开口，“这次是请你来，一是咱们两家也该叙叙旧，二是，不知道柳少可有兴趣做个生意？”

“生意？”目光微微从牧之野身上一掠而过，少年看着手中的文件，眼底滑过一丝了然，却是明知故问，“什么生意？”

“药品。”男人这个时候才流露出了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气势和魄力，“能够改变世界格局的药品生意。”

“改变世界格局？”少年修长的手指按上了太阳穴，突然有种想笑的感觉。他当然记得曾经的牧之野之所以能创下那样的天地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他所拥有的药品掌握了大多数生死，这使得不少高层次的人欠下了他的人情。所以，现在他所看到的这就是牧之野的发家史的第一步？

“是能够治疗癌症的特效药，”没有察觉到少年的失神，男人表情很慎重，“配方是这位同学提出来的，而经过我们白家的实验，证明这个药品确实有着特效，所以，我们决定就这个药方开发出药物并且投入市场，不知道柳少可有兴趣？”

“癌症？那可确实是大手笔啊，”少年轻轻玩弄着手上的杯子，然后才看向男子，目光灼灼，“可是，既然这么有前途，你们白家自己不也能吃下，何必将这份到手的钱拱手送人呢？”

“柳少，你说笑了。”白慕严凑过头，“咱们白柳两家可是世交，怎么好意思吃独食？这种事情，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呵，白叔还真是大方，”少年意味不明地一笑，却是明白了白家的意思，既然之前得罪过柳家，现在自然要做出补救，更何况，他们还要借助柳家在内地的脉络，这笔账算下来，就算他们真的给柳家送钱，其实也是不亏。少年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那么，怎么合作？”

“我的意思是，这位同学技术出股占个15%，我们白家投资80%占50%的股份，剩下的由柳少您出资，您占35%的股份如何？”白慕华眯起眼，看似说的轻松，这个数据却是在智囊团几天的算计之下得到的结果。不是没想过直接逼着牧之野交出药方，但是白家研究后却发现牧之野绝对是个动不得的马蜂窝。有的时候，运气这种东西，才是商人们最忌惮的。而交给柳家的35%，则是为了体现白家的示好。不得不说，要在这之间权衡好了，其实也是不易。

“我占35%？”少年轻敲桌面，余光扫过牧之野，却发现对方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心底微微一惊，也是有了几分慎重，这个年纪便能做出这样的取舍，只怕曾经他的成功也不仅仅是运气吧，“会不会太多了点？”

“哪里多啊，在大陆发展还是要依靠柳少不是吗？”白慕华笑得谄媚，眼底却是一片深沉。

“哦，这样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少年点了点头，“那么这35%算是我的了？”

“自然。”白慕华很是慎重地点了点头，眼底浮起了一丝笑意。

“那么，牧之野，我送你30%的股份吧。”柳青皓淡然开口，却是一石惊起千层浪，“如何？”

“……啊？”

第二十六章

“柳少，您这是……？”就算是白慕严等人，都有些接受不能的感觉，目瞪口呆了半晌，他才算是反应了过来，“您确定……要将这些股份送给牧之野先生？”

白慕华也是脸色大变。本来这样的股份配给，不仅仅只是权益的交割，更多的却是一种权衡。牧之野固然不是会被放到多高位置的那一位，但是白家却也不会轻视牧之野，能拿出那样成熟的药方，恐怕本身也不会是轻易任人宰割的人物。这样分配，一来算是众人都占了点，以后白家要做什么也是便宜，二来实质上却也是为了控制牧之野手上的股份。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柳青皓会来这么一出。最起码，就他观察，柳青皓这个人可不是什么大街上的好心人，更何况，这笔账算下来，区区这30%，便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柳青皓不蠢，绝对不蠢。

“柳少，您……”白慕严看了一眼自家哥哥，再一次认真看向了少年，“您确定？”

“呵，”少年意味不明地一笑，慢条斯理地扶了扶眼镜，“俗话说，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现在牧同学有这个需要，既然是同学，互助一下有什么不可以呢？更何况，如果以后牧同学事业有成，说不得我还得仰仗他呢。这种事，助人即是助己啊。”

“……”谁信你谁傻！所有人的眼中都是流露出了这么个味道。所以，在微微片刻的沉默之后，白慕华有些皮笑肉不笑地抽了抽嘴角，温和地对着少年开了口，“柳少，您真的决定了？”

“如果白伯父有什么意见，不妨说一下，小侄会好好考虑的。”少年微微一笑，很是认真地看向男人，却让男人愣了神，最后无奈一笑。

这个局，他不得不跳！虽然不知道柳青皓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一开始就将话说绝了，这35%既然属于柳青皓，要怎么处理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自己再一开口，反倒是剪不断理还乱了。

“那么，便按柳少的意思吧。”有些无力地挥了挥手，虽然知道柳青皓必有深意，只是他真不知道他究竟想针对谁下手，明面上看他是帮了牧之野，但是那声白伯父却又似在示好，难不成真的如同所说，他只是帮同学忙？这种事情，有这么帮的？实在想不通便不想，男人无奈摇头，洒然一笑，“菜也差不多都上来了，大家都吃，啊，都坐啊。”

饭局结束，已经是晚上，因为当地的治安不好，白慕华再三要送少年回家被拒绝终于肯转身之后，牧之野轻手轻脚走到了少年的身边。也不算是故意，只是似乎自从上一次的事情之后，他就习惯了随时的警戒。或许，对他而言，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是一种奢侈。人类，总是习惯在受伤之后草木皆兵，这是人性的软弱。走得出便是强者，走不出，便是凡人。

“柳青皓。”这一次，不再是显得有些别扭的称呼，而是直呼其名，摘下了眼镜的少年虽然依然瘦弱，但是却不再是以前那么不起眼，虽然还是不高，但是眉目间却是清秀带着艳丽，让不少路过的女子纷纷回头。

“什么事？”柳青皓扶了扶眼镜看向比自己微矮的少年，清俊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疏离而温文的笑意。

“为什么要帮我？”少年的眼很冷。这世上有两种人俱是冷心冷肺，一种是对谁都冷的，一种是对谁都好的，不得不说，牧之野是第一种，而柳青皓恰恰是第二种。如果说牧之野是用沉默无声抗拒，柳青皓却是长袖善舞之间默默疏离。有时候，就算是柳青皓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撇去立场，那么前世的时候单单就凭牧之野能聚集那么些人，这一点已经值得他敬佩。

“我说是因为有趣……你会信吗？”柳青皓双手插在外衣口袋，他的外套之内只有一件衬衫，外套是相当平常的少年穿着的运动外套，这样的他终于有了那么点少年的味道。

“我不信。”牧之野看着少年，缓缓摇了摇头。

“那么，你觉得我是在算计你？你觉得你有什么值得我算计？”少年哑然失笑，秋天的风吹在脸上很冷，但是却是会让他的头脑更加清醒——他喜欢这样的季节。盛世繁荣皆萎，万物沉寂未死，一切，已然尘埃落定。

“……我不知道。”牧之野愣了愣，还是摇了摇头。

“虽然说你似乎不信的样子，但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成功。”少年抬起头，星光黯淡，这里的繁华照不到对面，这里的灯火通明，对面只有一片漆黑，这个城市在这个年代，夜，还是很静，“我只是想你成功而已。”

“……”牧之野看着柳青皓，目光闪动。他没有说话，唇却是抿在了一起。信还是不信？掠过这样的想法之后，少年只有冷冷一笑。凉薄，嘲讽。

“你不信？”柳青皓没去看牧之野，他只是闭起眼。风中有着泥土的芳香，这让他想起来，其实这个世界和他之间，确实已经隔了太多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