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身下的床单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阿连费力地挪动了一点沉重的身体，往旁边干燥的地方让了让，他侧卧着，身体蜷着，腿抵在肚子上，这样怪异的姿势是到目前为止最抵御疼痛的姿势。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电子显示器，时间是早上六点。

两声敲门声响起，阿连抬起眼睛：“谁？”

轻微的刷卡声伴随着门被推开的声音，44走进来：“醒了？”

阿连嗯了一声：“你怎么……会有卡？”

“程的。”

DR.程这样的高级技术人员都配有能开几乎所有房间的通用卡，44号走过来，他微微皱眉：“不舒服？”

“快好了。”阿连闭上眼睛，轻声说。

然后他感到44号冰冷的手落在自己的额头上，他睁开眼睛望着居高临下的少年，他想问他在干什么，但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阿连立刻咬住下唇，忍着没有发出声音。

“很痛？”44号坐下来，他的手慢慢滑下来，滑过阿连苍白的脸颊，无血色的嘴唇，被汗水浸透的颈项，一路往下，盖在他隆起的腹部：“这里？”

阿连勉强点头。

“为什么？”

阿连怕一松开嘴唇就会疼地叫出来，因此他没有说话，忍着疼痛过去。

44号沉默着，等待。

两个人都没再发出声音，半晌阿连终于说道：“程……说，我体内雌激素水平不足，正常……的……”

44号点一下头，手仍然隔着薄薄的毯子盖在阿连的肚子上，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取出来就好了。”

阿连身体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44号的手用了些力按住他的肚子：“不要动。”

阿连不敢动了，44号冷静冷漠的样子让他觉得他真的会拔剑出来把自己肚子剖开，他声音发抖：“你要……做什么……”

44号弯下腰，隔着毯子，他的手抱住阿连，他的脸在阿连的脸上方，距离不到十厘米，他仍然是面无表情地说：“你怕我？”

阿连诚实地点头，然后他眼睛往下望了一眼：“你压得……我疼……”

44号愣了一下，站起身：“我带你去程那。”

他说着要去抱阿连，阿连忙说：“不，他说……是正常……”话没说完又紧紧地咬住嘴唇。

44号眉毛皱紧了些，他按住阿连的肚子：“这么疼？”

“啊！”阿连已经叫出来：“别……按……”

“抱歉。”44号松开手：“我叫程过来。”他伸手抚了一下阿连的发，发现那些黑色的发丝湿漉漉得像浸过水，他愣了一下，又摸了摸阿连毯子下的床单，立刻抽出手：“怎么回事。”

阿连被他冰冷的语气吓得往里缩，而44号一把抓住毯子用力抽开，他清楚地看见白色床单上人形的汗渍形状，他盯着阿连被汗水浸湿的睡衣下高耸隆起的腹部，目光突然锐利起来。

阿连捂住肚子：“不要……”

44号冷冷地说：“多久？”

阿连不敢说话，44号也不说话，只单手抓住右肩旁的剑柄，动作干净利落地把剑抽出来，阿连忍着疼往后退：“不要……不……”

“很能忍痛吗？”44号将剑尖对准阿连：“我很讨厌这样的人。”

阿连按住肚子，身体瑟瑟发抖，44号接着说：“不准再有下次，否则，”他停了一下：“你猜我会怎么做。”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将剑尖触碰了一下阿连的肚子，仅仅隔了一层薄薄的睡衣，剑的寒气如冰水般渗入。

阿连用力地摇头：“求你……”

44号并没有任何松开剑的意思，他继续说：“还有，你给29号输血，我说过没有人再需要，你当我的话是什么。”

阿连哀求般地望着他：“是我的错……”

44号停了一下，慢慢收回剑：“同样的话我不再说第二遍。”然后他突然看见，阿连的枕头下面，有白色的纸的边缘露出来。

阿连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他立刻伸手盖住了纸：“什么都没……”

44号已经抢先一步将纸抽了出来，很普通的A4纸张，夹在白色写字板上，上面歪歪斜斜地写满了文字。

44号认识的字不多，但这反复重复的三个字，他的确全都认得。

他捏着纸张的手不受控制的发抖。

“不要……你……”阿连护住肚子，不断地往后退。

那张纸上，写满的，全是重复的三个字。欧纪铭。

44号沉默着，阿连努力地撑起身体，试图往外跑。

44号单手就抓住了他的肩：“回去。”

阿连只好慢慢地躺回去，他闭上眼睛，仍然蜷在一起，双手紧紧地护着肚子。但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44号再说什么，他只听见门上锁的轻微的磁声。

他睁开眼睛，房间里空无一人，那张写满欧纪铭名字的纸安静地躺在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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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号向DR.程的办公室走去，71号身体状况没有人比程更清楚，而且71号需要程的治疗，44号沿着走廊走着，他的脸上没有表情，但他袖子下面的手，仍然难以控制地颤抖。

迎面走过来一个人，和他一样的脸，身上的制服是29号。

29号还是和从前一样大大咧咧：“44！我看到你的数字了！”

44号脚步不停地从他身边走过。

29号却伸手拦住他：“你刚去看过71了吧。”

44号并不看他，也不说话。

29号咂一下嘴说：“你对他真好啊。”

44号微微侧过脸，29号接着说：“我本来准备去看看他的，不过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可以不用去了。”

44号开口：“现在别去，他不舒服。”

“嗯，反正有你在，”29号放下手：“你非常厉害，简他们都这样说。”

44号没有反驳，但他摇摇头。

“别谦虚嘛，战斗系，靠你啦。”29号朝前走去：“我先走一步啦。”

44号也朝前走去，两个人朝着一条走廊的两个方向走，距离越来越远。

44号的手握成拳的形状，他的掌心里，有一张小小的卷成一卷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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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号一直在走，走到尽头，上电梯，下降，出电梯，直走，拐弯，直走，拐弯，第一个房间，刷卡，推门，进入。29号咳嗽一声，声控灯亮起来。

其实这是个仓库。苍白的灯光下，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仓库的结构。

空空的巨大的房间，四四方方，没有多余的仪器。沿着墙壁整齐地摆置着一排排的玻璃容器，统一的圆柱形的形状，透明的外壳，圆滑的弧度，红色的防腐液体，同样的赤裸的少年的躯体。

这样的玻璃容器，有六十六个。里面盛放的是激活试验失败的残体，和死去的人造人的，尸体。

29号沿着玻璃容器码放的路线走着，他的手指放在光滑的玻璃表面上，随着他的脚步，在一个个容器上擦过，他望着那些同样的身体同样的脸，和自己相同，却毫无生命气息。

他觉得他们就是自己，自己就是他们。

其实，都是一样的。

29号一直走着走着，直到最后一只容器旁，同样的玻璃器皿，隔着玻璃外壳他将双手贴上去，注视着半透明的红色溶液里泡着的那个身体。

就算是一样的，我也认得出你呢。

“怕什么，我陪你呢。”

“啃手是个坏习惯。现在它们是我的了，不准再咬。”

“你有没有想过出去？”

“一个人好寂寞，陪陪我啊。”

“我不想你被任何人欺负，就是这样。”

“接吻，第一次？这么笨肯定是。放心，我会教你的，以后还有很多次……还有别的事。”

“等你试验结束，我还有话对你说。”

防腐液里的那个身体，赤裸的，看得见浑身的伤痕，双手指甲全部脱落，右手的掌心，有一个赫然黑洞洞的枪伤，身体与头的连接处不自然地扭曲着，咽喉附近的黑紫色指痕，还清晰可见。

“很痛吧？”29号慢慢抱住巨大的玻璃器皿：“都是我不好，你说要等我试验结束，是我没有守约。”

怎么会忘记呢。全部都记得呢。

是你的，都是你的，全是你的，我。

透明的眼泪从眼眶里直直地掉下来，29号却笑了。

我从前不会哭，不会笑，你看，我现在全都会了呢。

你在看吗？你看到了吗？

“你到最后，是要对我说什么呢？”29号望着隔着玻璃和溶液的少年的眼睛：“你现在慢慢地告诉我，好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溶液里的少年大大的眼睛毫无神采地和他对视着。

“你在生气我迟到，对吧？”29号拍拍冰冷的玻璃外壳：“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没做完呀，看我现在刚刚做完就立刻来了呢。”

他后退了一点，松开手：“已经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玻璃容器顶上的盖子是用螺丝旋进去的，29号爬上容器顶部，费了一些力气才转开那些螺丝：“唉，这么紧，要是你能帮帮我，就好了。”他说着，打开容器的盖子。

掺杂着甲醛的防腐液体发出刺鼻的气味，29号捏了一下自己的鼻子，突然笑了：“久等啦。”

他觉得自己笑起来应该很好看，可惜没人能看到了，说真的，有点遗憾。

他轻盈地跳了下去。

圆柱形的玻璃容器放两个人的身体有些挤，可是抱着就不会了。

刺激性的红色液体包围上来，阻隔了空气，它们无孔不入地渗入，身体立刻有被灼烧的痛感，29号用力地抱住68号，窒息混杂着甜蜜的重逢喜悦冲上头脑，超过任何身体的知觉。

再也不会分开了呢。

第51章

44号走回自己房间，摊开掌心，慢慢展开那张纸条，白色的纸条上黑色的字，黑白分明，幸好他都认识。

不过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29号不是据说失忆了吗？44号拧起修长的眉毛，他不太明白智慧系的心思。44号很快打定主意，边将看完的纸条慢慢揉成碎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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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程冲进房间时房里已经站了一些人，一排排的装着人体标本的玻璃器皿旁站着活生生的人类，这场景已经让人觉得异常诡异，然而更诡异的是，最后的玻璃柱体内，紧紧抱在一起的两个身体。他们四肢缠绕，漆黑的发丝漂浮在红色的溶液里，惨白的肤色也因此更加接近人类尸体的青白。

DR.程觉得全身每个毛孔都在发麻，他尽量冷静地走过去，目光却无法从那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上移开。

其实是看过很多的，培养池里同样形状的躯体，他看过上百个，太熟悉了，并且，29号和68号，他都见过太多次了，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竟然想就这样跑出去。

“程。”Col.张站在玻璃柱旁边：“你怎么看？”

DR.程什么也说不出来，他要紧紧地咬紧牙关才能止住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

“看，”Col.张微笑起来：“一个人造人，居然也会自杀呢，呵，太意外了。”

太大的房间里，说话都留着回音。

T.A.沉默了一下：“抱歉，是我的人没有留意监控画面，29号往这个方向我们就该留意到……”

Col.张抬起手阻止了T.A.的话：“一个人想死，那么别人怎么阻拦也没有用。”

Prof.王叹口气：“或许我们错了，他们不但有感情，而且感情强烈地超过我们想象。”

“我们需要的，”Col.张手指朝下指着，强调道：“是绝对服从。”他短促地笑了一下：“我开始考虑重新……”他的话断在一半的地方，没有继续说下去。

DR.程突然问道：“简知道吗？”

Prof.王摇摇头：“没告诉他，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DR.程望着他：“不可能瞒得住……”

Mec徐打断他的话，他叫起来：“29号不是失忆了吗？！”他望着众人：“他恢复记忆了？就跑来和68号一起死？”

T.A.愣了一下，马上说：“有没有可能他假装失忆？”

“如果他有这样的自我意识，那他就成为真正的智慧系了……”Prof.王停了一下：“难道他真的脑部激活成功？”

“然后他假装失忆找出68号死亡的真相，跑来和他一起死？？”T.A.难以置信：“这算什么？殉情？他傻了？！还是疯了？！跑来找死？！”

“T.A.，”DR.程低声说：“只有人类会这样。”他望向玻璃体中的躯体，满身伤痕的68号像沉睡了一样被29号抱在怀里，而29号眉目如画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永远凝固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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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简敲敲DR.程办公室的门：“程，你见到29号了吗？”

DR.程从厚厚的书本里抬起头，他合上书站起身：“我有话对你说。”

“等会再说。”DR.简转身要走：“我今天一天都没见到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等等。”DR.程走过去拉住他：“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告诉你。”

DR.简有些诧异：“等我找到29号再说不行吗？他平时不会这么久不来我办公室，有点奇怪……”

DR.程没有松开手：“你要去哪里找他？”

DR.简看着他说：“刚去了他房间，他不在，又去了食堂，也不在，就到你这看看，等会去71号那看看，他两常在一起……”

“如果他不在那里呢？”

“那就回办公室呗，还有很多事要做啊，他总会回来找我的。”DR.简动动手臂：“别拉我啦，两男的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DR.程摇摇头：“你直接回办公室吧，不要去71号那里，白白让他担心。”

“哦，诶你怎么知道他不在71号那？”DR.简停了一下：“你到底想说什么？”

DR.程指指沙发：“坐下来，我真的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DR.简看着他的表情，略点一下头，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怎么搞这么严肃？”

DR.程关上办公室的门，他沉默了一下，走过去在DR.简对面坐下来：“简，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吗？”

“我认识你，七年吧，我刚到总部试验室时你比我高几届，风云人物啊，你认识我，是这个事业开始吧，”DR.简想了一下：“算算也有五六年了。”

“嗯。”DR.程点点头：“从在总部试验室到这个研究所成立，从最开始到现在我们一直都合作愉快，工作之外，我也把你当朋友。”

DR.简笑了：“今天你怎么这么奇怪，说话感性不像你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想对我表白呢，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