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颤抖着,恐惧积攒到了极点,变得有些癫狂,脑子一空。起身想逃出车厢,可一只手刚触到门,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就转头看了一眼,司徒涵身旁的女人已经不见了,可司徒涵还是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个死人。
放松下来的气还没喘完半口,垂下的手突然被抓住了,冰冷的刺骨。
“看见……我的心了吗?”
沙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灵均的耳畔,细碎而死板,宛如从喉咙里硬逼出来的一样,一声声宛如细密的小虫互相拥挤厮杀,争先恐后地往灵均的耳中钻,撕裂耳膜,伴着那种酸腐的尸臭,脖子处冰凉的气息,催得灵均想把心脏都呕出来。
那半张青白的脸正以诡异的角度仰视着,扩大的瞳孔直直与他对视。
突兀间吓得灵均大叫了起来,几近崩溃。
“喂!喂!醒醒!”
一只温热的手推了推他。灵均满头大汗,一瞬似乎五感都恢复了,豁然睁开眼睛,一阵刺痛,伸出手遮挡。眯着眼看着推着他的人,居然是司徒涵。
司徒涵对上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你睡觉时压到胸口了。”
“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司徒涵听了似乎觉得他更莫名其妙了:“从火车出山洞的时候,你就一直睡到现在。最后还在喊叫。我估计你是压到胸口做所以恶梦了,就叫醒你了。”说完司徒涵就不再理会他了,继续看书。
灵均呆滞的坐着,还在大口喘着气,醒来后一身汗,有些冷。
那么真实,真是场梦吗?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灵均不由自主又看向司徒涵,心想:最好真的是一场梦——醒来消无痕。
第3章:惊魂路
报到交学费,弄好后,苏灵均拖着行李到了宿舍楼。因为学校一直是办理走读的,所以住宿的学生不是很多。宿舍楼也一直没翻新过,整个一个区域,都保留着原始的样貌。
比如被树木遮挡的分不清白天黑夜的小路,再比如被爬山虎包裹得像个粽子的楼面,或者是分不清是绿色还是黑色的人工湖……
走了一路的灵均已经连震撼的力气都没有了,默默的祈求至少宿舍能正常一点,而不是像户外,总让人怀疑是不是误入了某个恐怖电影的拍摄现场。
从宿舍老师那里拿完钥匙,穿过走廊打开房门,苏灵均已经彻底绝望了,努力忽视房顶一块一块深褐色的霉菌,只能沉默着安置行李。
住校第一晚,灵均就失眠了。再也没有鸟啼月圆桂花香的晚上,让他很是不习惯。
大学的生活一如苏灵均过去的十多年,没什么特别的变化。大学的生活很轻松,大学的生活很美好,考上了大学就是新生活的开始……这些话,只适合一些人。至少对于灵均,或者是这所医大的大部分学生是白日的梦。学习对于他们还远远没有结束。
何况是像灵均这样从小地方走出来的,本身基础就略微欠缺,一次考试就可能没有拿奖学金的资格。题海无边,除了复习和预习,还有很多医学新知识的堆积,时常压的他喘不过气来。每晚只需合上眼便能入睡,他甚至都没有时间品尝自己的乡愁。
天已经黑下来了,温度下降,自习室里也泛冷起来,苍白的灯光下小猫零星两三只。
复习告一段落,苏灵均轻叹了一口气,放下笔,捏了捏酸痛的脖子,转头看着窗外,觉得该回寝室了。
学校里的路灯时间一向开的晚,灵均每次走这条小路的时候总是能把“伸手不见五指”这个俗语体会的非常深刻。灵均的老家就是没有路灯的,可是至少有月光星辉,虽说也不是很明亮,但至少会让人感觉到微弱的光线存在,可这条回到寝室的必经之路却是被树影遮的隐天蔽日。
可惜视觉封闭了之后还没完,当晚风习习的时候,枝叶沙沙作响,细碎的脚步声回响,一路上无数靡靡的影子在幽暗的通道中跃动婆娑,不怀好意地窥觊,犹如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树叶在风中簌簌的响着,苏灵均蹑手蹑脚的放快脚步向前走着,心跳如雷伴随着一身冷汗徐徐而出。
走到快一半的时候,灵均好像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放轻脚步加快速度可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有增无减。
有什么在亦步亦趋的跟着他。
他不敢回头。因为听说如果回头,用来保护你不受鬼怪侵害头和两肩上的灯,就会弄灭一盏,它就没办法在继续保佑你了。他只能抑制住夜风中身体止不住的寒噤,掩耳盗铃一般的加快脚步。
“苏灵均!”
一只手冷不丁拍上了他的肩,头皮猝然发麻,不受控制的大叫了出来:“鬼呀!”
身后的人好像也被他一下子吓愣了,反应过来后急忙道歉:“抱歉,好像吓到你了。刚才叫你,可是你没听见还越走越快,我只好追上来了。”
听到熟悉的人声,灵均僵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转过身,依稀看清了来人的面目,是同寝的宋玉琦,勉强挤出一个笑:“没事,是我一惊一乍吓到你了。你刚从图书馆回来?”
“恩,看时间差不多我就出来了。”
“图书馆里还是那么多人?”
“永远都那么多……”
两个人都一句一句乐此不疲接着毫无营养的话,也都想一心把刚才的尴尬忘掉。
风还在徐徐的吹着,在平缓的沙沙声中,灵均终于安心的把自己那饱受惊吓的心肝放回了原处。
“昭昭,下次能不能别再走这条路了,太吓人了!会不会有鬼呀?人家胆都要破裂了……”清越铮琮是年少独有的悠扬音色,三分娇嗔七分惶恐,细辩还有些发抖,看来是真有些害怕。
可此时此地出现一个胆小柔弱又能肆无忌惮抱怨撒娇男孩的声音,实在是不想引人注意都难。灵均停下脚步,不自觉地朝声音方向望去。
不过轻轻一瞥,吓得他眼皮的肌肉无法控制持续的抽搐着。
清瘦的一道蓝影,说话的男孩正用双手紧紧牵住身旁男子的袖口,两个人一前一后徐缓的离开了小路。就在那两个人侧身离开的时候,他看清了那个穿着宽大的纯蓝t恤和休闲牛仔裤男孩的脸,在昏暗的微弱光线中黄白的朦胧一片。一双穿着洁白回力鞋的脚高高踮着,就像是穿着透明的高跟鞋走着,而且无论灵均怎么紧盯也无法发现那个男孩走路时的起伏,轻盈得几乎让人以为他不是用走的,而是飘的。
再上面,灵均无论无何都不敢再看了,全身连着牙关都止不住的发颤。那种感觉就像是灵均小时候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无意一瞥,可现在那个片段又从记忆深海中浮现了。屏幕模糊雪花的上,在幽暗潮湿的牢房里,站在一旁神情麻木的司刑,躺在长椅上,受了那种叫“贴加官”酷刑的人,被五张潮湿的桑皮纸一张张贴在脸上,淹没五官,最后窒息而亡,只有半干燥粗糙的纸张下,五官凹凸的痕迹可以看出来,除此以外一无所有,整个脸就和戏台上的面具一般无二的阴郁记忆。而那个穿着蓝衣的男孩的脸和他幼年看过的片段里的人一样,一样都没有脸,青白的如同一个面具。 当年看过后,仁懦的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再兴起对电视机的好奇和热爱,平时路过客厅都会绕着走。有时夜里还会做噩梦,父母那时候都比较忙,更没有觉得平日里乖巧的儿子有什么需要自己额外照顾的,所以灵均那个夏天都是跑去人比较多的爷爷家睡的。直到现在村子里的大人一提到苏家的兄妹,都会拿他那时候每次都要求傩姝手牵手陪自己去厕所“两个人从小感情就好”的事津津乐道。
虽然很多事物都已经随着时间消逝改变,可这一刻年幼时那种铭刻的恐惧感仍然熟悉得让他觉得木然。
“青蛾,鬼还怕有鬼之类的冷笑话,也就只有你这种脸皮厚得刀枪不入的东西说得出来。”
这一句云清风淡的话,却让他犹如经历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身如筛糠。
宋玉琦回头一看,却发现苏灵均面无血色的站在原地,身体在夜风中微微发颤,紧咬牙关, “怎么了?”
“那个……刚才走的那两个人你看见了吗?”灵均牙关颤抖着,平缓着心情,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
宋玉琦看着还没到远处的黑色身影,回头看向灵均:“看是看见了,不过那边只有一个人。我还认识,是同年级的昭然。”
“你能再看一遍吗?”灵均脸涨得通红,看起来很激动。
宋玉琦蹙眉又转头确认了一遍,“真的是一个人,苏灵均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闻言的苏灵均如同一堆刚被浇灭的烈薪,缓和了下来:“没事,可能真是我最近太紧张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你说你认识刚才路过的那个人?”
“恩,优等生里的怪人,换而言之就是个怪人堆里的大怪人。”宋玉琦看得出他的保留,也不勉强,不温不火的顺着他的问题,陈述着自己的看法,“当然传言都会夸张一些。这世界普通人还是很多的,再加上精力有限,求学生涯中专注成绩在社交上缺乏兴趣或是能力不佳很正常。而且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癖好,只不过有雅俗之分。”
灵均听着宋玉琦近乎含蓄的表达方式,脸上的神色几经变化,终于抓住到了一个关键的字眼,“嗜好?”
“听学校里的人说昭然喜欢自言自语。其实我也偶尔看见过一次……”宋玉琦沉默了一秒,似乎正要回忆的那个画面让他觉得捉摸不定,或者说接下来要说出来的话题使他为难,“那样子在我看来那就像是,他在对着空气或者什么我们意识感觉不到的东西说话。当然我觉得光凭这一点个人自由的怪癖,就说他精神不正常,有点诽谤的意思了。”
灵均并没有注意宋玉琦后面的话,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间他发现感觉到更多的是冷,离开故乡在陌生繁华的城市里穿行,还误入了光怪陆离的异界一般,麻木懵懂的游荡其间。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想起这个,寒意就像侵透了四肢百体。他只能被动接受而连逃避都显得无用到可笑,他仓皇无措地站在无边的夜色中不由打了个激灵。
第4章:故人来
考试临近图书馆又成了热门地点。天刚蒙蒙,空气中还弥漫着寒气,晨雾中苏灵均打了个寒战,缩了缩身子继续向前走。到的时候,图书馆才开门。他选好座位,拿出书和笔记认真温习起来。
“微循环的特点:低、慢、大、变;影响静脉回流因素:血量、体位、三泵(心、呼吸、骨骼肌)……”
专业课因为刚起步,并不好学,知识点要是掌握的不牢靠,习题就会让人感觉出的防不胜防,简而言之考试的结果很难达到自己预期的效果。就算自己平常没有松懈,考前也是一样,免不了焦躁。
上次在小路上看见那次可以称之为惊悚一幕后,他当晚就发了低烧。第二天早晨退烧后,醒来看见写字台上的没做完题海和没熟悉好的笔记,只能习惯性的翻开书本继续学习。而他自身甚至连恐惧的存在都变成了一种奢侈。不过他也会暗自庆幸有事可干,不会让自己有闲暇再胡思乱想。这时候对枯燥的学习印象也好了很多。
中午的太阳在正南方,光线也逐渐转移,阳光从身后的窗子直射进来,背后的温度灼热,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他的肌肉酸痛僵硬,自己刚想舒展一下身体,动作太大猝然不急,笔记本被带到了地上,他轻叹一声,弯腰刚想拾起。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先他一步捡了起来。
那是一只和傩姝很相似的手,当然并不是说这只手有多柔荑纤纤,而是从它上面他看到了很多也是他很熟悉的特点,比如手指的都格外的纤长有力,某些长时间接触工具的皮肤上总有常年不退的细茧,还有一些微小细长的疤痕……
他还记得幼年很多时候奶奶都拿出那种早期的国货护手霜,一边拿起傩姝的手,一边仔细的往上涂,一边眼里泛泪嘴里不停地絮叨:女孩子不在家好好的拿绣花针,居然总是偷偷做那劳什子纸扎,好好的一双手练成这个样子,要吃多大的苦呀!你这驴脾气的娃儿呀!跟你那犟爷爷一样,家里又不是没有叔舅父兄,你一个女娃娃出什么头呀……
那时候他小也没用心听,后来渐渐长大,就知道单那一项十指过长,就是极其不同寻常的,手艺人但凡都要双手灵活有力达到一定程度,才能轻易做出自己家传的机关绝活,做不出好物件跟不会做没什么两样。而要练出这种改变骨骼正常生长尺寸的手指,从小到大必须是不可歇,不可懈,很是吃苦的。
当视线挪移到对方脸上时,灵均有些呆滞。当然使他呆滞的原因,并不是眼前的男人有多好看,但是却是异常的精致端正,像是漫画里立体出来的人,唇红齿白,眉目秀丽,标准的古典美男,无论恶意的流连几遍也都挑不出瑕疵。
对方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呆滞,扫了一眼笔记本的封面,之后递了过来,笑的随意,“你叫苏灵均?”
“恩。”他弄不清对方的意思,接过本子点点头。
“我是陈远文,算是你的学长吧!你这是……考前温习?”
“考前总复习一下,有些不把握。”
“一开始都不太习惯,既有文化课又有专业课,而且专业课都是初次接触,一点基础都没有,不容易掌握。接触久了渐渐也就习惯了,我们那一届看骨头做恶梦,看标本吃不下饭,解剖的时候被福尔马林熏得只掉眼泪,一年半下来瘦了几圈。做白衣天使之前,要先体验屠夫的痛苦。”
“你也是吗?”
“当然,我也是一个凡人,不能免俗。”说到这里陈远文的声音低了下来,半垂着眼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正要开口继续说话,手机却震动了。
他掏出手机瞟了一眼来电显神情平静,“可惜我现在有事,不能和你多聊,不如下次我请你喝咖啡吧!”
他一呆,“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见外的,那就这样定了。”陈远文神情很认真,声音也深沉起来。
被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注视着,灵均觉得有些支撑不住,而且他对这个颇有见闻知性优雅的学长并不讨厌,这种朋友间的约会还是初次,“好,那下次见吧!”
得到他的回答,陈远文道别,一边接电话一边向外走离开了,那种温润深沉的声音还悠然在耳。
灵均看着他的背影觉得有些不对劲,也许是因为觉得陈文远的性格似乎没有和表面那么一致,至少强势还是隐在骨子里的。
“喂,司徒涵吗?恩,我在图书馆,马上就出去了……”
听到这个偶遇的名字,灵均的身体豁然一僵,条件反射麻了半边身子。还没得他反应过来,就听见身后就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苏灵均。”
他转身一看是同班的几个同学,也都是榜前有名的几个。
“都中午了,一起去吃饭吧?”
要是平常灵均一般情况下都是拒绝的,他不喜欢做什么都扎堆,又不是小学生,再说人多了也不方便,城市人多数都敏感,交往起来很费心,说不定无心的一句话就能让对反不舒服好一阵。可这次他不想一个人。
“走吧!”
几个人刚从图书馆出来,炙热的温度扑面而来,强烈的光线使几个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等待一会儿。
刚走几步就看见三个人向着附近的一间咖啡厅走去。那两个男的恰巧灵均都认识,一个是刚刚和他分别的陈远文,另一个是精神好了不少的司徒涵,还有一个文静苍白的女孩正神色愉悦的挎着司徒涵的胳膊,听着那两个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