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衡修正坐在院里的小石桌上,一手端着茶,半仰着脖子面无表情的看着月亮。
白离城的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说道:“道长,我听阿福说你伤势加重了,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陆衡修缓缓的转过头,看着衣冠整洁的白离城,却不由自主的眯了起了眼睛。
脂粉的香气。
他默默的喝了一口茶,将心中霎时涌出的郁闷和不快饮下,露出了一丝略带苦闷的笑容:“白兄,我无碍,让你担心实在是不好意思了。”
白离城道:“那不行,还是让我看看你的腿。”他方才一听到阿翔说恩公出事了,就急急忙忙的出了门,所谓关心则乱,在路上他仔细一想,就觉得不对劲,恩公的身体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会忽然就不行了?况且,恩公只不过是断了条推而已,又怎么会突然吐血了?走到门口看到一脸淡漠的恩公正端正的坐在那儿,不免放下了心,但是看着恩公有些难过的表情,他还是觉得不舒服。
恩公……究竟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是阿福太笨,没有悉心照料恩公,所以才让恩公露出了这样的神色?
半蹲着摸着恩公的腿,感觉断裂的骨头都长得差不多,白离城轻声问道:“道长,你是不是觉得山中岁月枯闷,心中不愉快了?”
“白兄,莫要叫我道长了,听着生疏。”
“……”
“那我唤道长的表字博扬如何?”
“嗯……可以。”陆衡修正凝神看着白离城。
他正低头仔细的看着陆衡修的腿,额前的发丝像是染上了淡淡的月光,整个人都融在了月光里,仿若蒙着成轻雾,玉白的下颚弯成一道优美的弧度。
……陆衡修看着,忽然觉得心中有一道缺口被填满了,可是离得这么近,那一种胭脂的香味却更浓了。
怪不得阿福会有那样不好意思的表情,原来白离城这几天去找姑娘了?
有些不满的抿了抿,陆衡修忽然道:“白兄这几日很忙么?”
“……”白离城一抬头,雪白的脸上染上一抹淡淡的红晕:“确实有点。”
他的发情期还未过去,这几日确实有一些‘忙碌’。
陆衡修又接着道:“其实也没什么,这几日天气不错,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白白浪费了这大好的春光。”陆衡修第一次说这类似于‘调情’的话语,总有些不好意思,他一说完,就撇过头,佯装看起不远处的桐花树。
……白离城楞了楞。
一个人?难道阿福就不算人了么?他一转头,果然看到阿福蹲在竹林里,委屈的吸着鼻子看着他们。
见白离城没有回答,陆衡修又厚着脸皮道:“这几日几番叨扰,实在是不好意思,我总觉得自己同白兄一见如故,再过些日子我便打算回去了,白兄……如果不介意,可否多……多……”他乱七八糟的说了一通,就觉得心跳如擂鼓,迟钝如白离城也发觉了陆衡修的意思。
“无碍,家中的事也解决的差不多了,我也觉得自己同博扬你十分的投缘。”
说罢,他冲着陆衡修微微一笑,晶亮的眸子在月色下恍若琉璃。
十一章
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透着一丝温暖的光芒,陆衡修觉得眼睛一花,心神也微微的荡漾起来。
同白离城又聊了几句,言谈中,他又发现白离城对于不光医术了得,对于修道也有自己的一份独特的见解,只是稍稍稍稍深入几句,便会发觉白离城似乎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不过陆衡修也没放在心上,二人各自回房歇下之后,陆衡修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月光如练,如同白离城那一张皎洁俊秀的面容,陆衡修面色微微的一沉。
自从第一次见着白离城,他就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了,脑子里跳出那些古怪的男欢女爱的诗句不说,就连白离城在后来这几天没有留在这座山间小屋之中都让他觉得失落和不满。
今夜,闻到了白离城身上的胭脂水粉的味道之后,他更是觉得自己的心情一落千丈,又拉下脸胡乱的扯了一通,希望白离城能多陪他几日,好在白离城最后是理解了他的意思,并且十分善解人意的做出了留下来的承诺。
……为何他会一个男人产生了这种异样的感情?
为何他不像青崖师弟那般喜欢小师妹?为何梦中那位美丽痴情的牡丹花精都让他无动于衷?
难道他是个……断袖?!!
脑子里闪过一个‘断’字,他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断腿,沉吟许久。
他陆衡修从断崖上摔下来,不仅仅的摔断一条左腿,还不小心把袖子也给弄断了?
翌日,陆衡修顶着两只黑眼圈醒来,便听到有人轻轻叩门的声音,他答应了一句,门便被来人推开了。
是白离城。
白离城仍是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衣,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脸上带着浅淡的笑容:“博扬你醒了?昨夜同你聊得真是愉快,只是关于欲速则不达的问题,我还是有些疑问。”
陆衡修仍是有些迷糊,白离城又道:“我昨夜思索了一夜,博扬你的意思我也大致能明白,步步为营,稳中求胜固然不错,不过若是正巧碰上了一些特别的辅助……”
“白兄,你说什么?”脑子依然有一丝混沌,隐约中,他似乎了解到白离城问他的是修道上的问题,可是心中却觉得不对劲,白离城是个凡人,没事问些这个做什么?况且按照白离城的思路,他修的应该不是正道,而是些妖道魔道……
白离城顿了会儿,见到陆衡修脸上露出的警惕的神色,立马改口道:“没什么,都怪白某悟性不够,钻了牛角尖,对了,博扬,昨日你说了不想错过这片大好春光,不如现在准备准备,一起去踏青如何?”
陆衡修收拾整齐之后,白离城早早就站在院子门口等着他了,书童阿福也跟在后面,手上还捧着个大大的包裹,清秀的脸上也挂着一对黑眼圈——脸没有睡好的模样。
白离城身形高挑,一手捉着本书,站在紫藤花下,像是融进了春光里,整个人也跟着明艳起来。
“博扬怎么穿上这身衣服了?”
陆衡修穿的是他先前的道服,乌黑的发丝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挽在头上,一派的斯文正气。
听到白离城这般问他,他便有些疑惑,以往的日子里,不管是下山还是待在青云观中,他到哪儿都是这身衣服,身边的人也从未表示出什么异议,况且这身道服虽然之前跟着他的腿一起摔的有些破烂了,但是好在师傅亲手缝制的衣服还是十分的结实的,如果不是做些激烈的动作,那些破掉的地方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难道白离城嫌弃他穿的不好?
有些黯然的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陆衡修抬了抬眉毛,目光中带着一丝忧伤:“不可么?”
白离城微微一笑:“不是不可,只是你我不过是在山中踏花寻春,为何要穿的这般正式?”
没事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道袍做什么,没看见阿福都吓得发抖了么?余下的话白离城自然是藏在了心中了。
陆衡修沉默许久,又道:“我只有这一身。”
恩公的目光清澈如洗,却无缘的让白离城有些心酸,他这几年当了虎王好吃好喝,穿的又是凡间最好的丝绸料子,用的也是帝王家的东西,就连身边躺着的都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他的恩公餐餐青菜馒头不说,就连衣服也是这么一身道士服,这个凌云子也太过抠门了些吧?对着仍在眨巴着圆眼睛发抖的阿福使了个眼色,让他改日就去山下给恩公定做几套漂亮衣服来,却又听到恩公不紧不慢的说道:“虽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可在我看来衣服只要穿着舒适习惯就好,这身衣服我穿了许久,一时也脱不下来了,还望白兄莫要嫌弃。”
……他怎么会忘记了,当年阿福在地上洒银子,恩公都是弃之如敝屣看都不看一眼的。
“怎么会嫌弃?博扬你这般气宇轩昂,无论穿上什么,在旁人看了,也只会道:‘好一个风流人物。’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博扬你一个修道之人,却偏偏生的如此英俊,怕是要伤透那些女儿心了。”
陆衡修脸上微微的一红。
二人边说着一路走到了小桃山中的桃花谷中。
桃花谷不负其名,虽说是初春的日子里,却不若诗中所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陆衡修和白离城刚刚踏进谷中,就感到迎面扑来的一阵清风,还捎带着桃花的淡淡的香气,放眼望去,但看一片绯色,花开如云。
白离城吩咐阿福在草地上铺上了一块花布,布上摆上了一些茶酒点心,对着有些愣住的陆衡修道:“博扬快些过来吧。”
陆衡修痴痴的看着这一片美景,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真美……”
白离城倒是有些疑惑了:“听博扬你说过,你自小在青云观中长大,青云观离此地不远,桃花谷又是小桃山上最具盛名的地方……看博扬你这副样子,难道没来看过?”
他背着一树的桃花,身后又是成片的花海,陆衡修看着他道:“的确,从前只顾着修道,并未留意过这些。”
白离城道:“这儿可不行,人生犹如行舟,怎可一门心思的向前驶去,无视岸边的美景?”
陆衡修盯着那两片一张一合的薄唇,一字一句的说道:“的确,我先前的确是错过了太多的景色……”
十二章
陆衡修从桃花谷回来之后,心中隐隐了做了个决定。
他原本就是个心思耿直之人,先前他一门心思的修道,从未想过情爱之事,但是现在,他遇上了这么个‘心上之人’,就觉得自己先前一直都被困在一个漆黑狭长的幽谷里,忽然走出了这个洞口,到了桃花源中,一片豁然开朗。
白离城说的对。
人生如同行舟,岂可错过岸边的风景?
一边暗骂自己的脑子被摔坏了,一边却觉得心中泛起一丝甜美之意。
如同能同白离城一起相携以老……
霎时,什么求仙问道,什么斩妖除魔,什么雄心壮志都被年轻的道长一一忘却了。
是夜,月色如华,同白离城对弈了约莫一个时辰后,白离城忽然说自己家中有事,需要出门一趟,明天一早就能回来,陆衡修盯着棋盘上晶莹的棋子,下意识的点点头。
从棋局中缓过神来,才发现白离城人早就不在了。
陆衡修将茶盏之中有些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眉头微微的皱起。
师傅曾说,同一人下棋也是能看出那人的心境如何的,白离城的棋技高超,落子既快又狠,但其实他每下一步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他起码看到的是五步之外的棋局。
可是,陆衡修盯着白离城留下的那有些铤而走险的棋路子,眉头皱的更深了。
实在,太过急功近利了。
下棋原本就是图个意态平和,但是按着白离城这般几近‘阴险’的手法……实在是犯了其中的大忌。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气喝光之后,又伸手弹掉了衣上的灰尘,陆衡修面无表情的站了起来。
深吸几口气,直至心扉之中溢满了花草的芬芳之后,他的眉头终于送了下来。
算了,苗风师弟曾说过,情人眼里出西施,青崖那般毛躁大条的性子都有人能忍受并且还默默的喜欢着,他的白离城样样都好,不过是性子急了一些罢了。
清风朗月,陆衡修站在屋外,看着幽静的山色,抬脚走了出去。
如果和白离城一辈子住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山色朦胧,紫桐花沿着弯曲的小道一路绽放着,柔软的花瓣带着一股浓烈的香气,将夜色点缀的更加幽深缠绵。
“大王……妾身好想你……”
刚刚走了不过百步,突然从不远处传来了些奇怪的声音。
陆衡修一怔。
大王?!妾身?!大半夜的,在这深山中居然会有女人?
而且……
还有一丝妖气?
白净的面容一沉,出于道者的本能,陆衡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剑。
……空的……?
是了,他这几日天天同白离城在一起,颇有几分为色所迷的意思,哪还有什么心思带着剑了呢?
白离城!
一想到白离城,陆衡修不由得心中一顿。
白离城刚刚离去不久,想不到在这山中还有妖怪,万一白离城遇上了……妖物怎么办?!不由得加快的脚步,还未走近,陆衡修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琴姬。”
陆衡修的呼吸一滞。
这是白离城的声音,不同于平日里换他道长亦是博扬时那一种微微上扬的语调,而是冷淡的,带着一丝不耐烦,却又微微的含着情欲的声音。
陆衡修沉着声,轻轻的把遮挡在眼前的枝蔓推开,借着明朗的月色抬眼看去。
白离城站在几丈开外之处,修长笔直的身姿如同玉树临风,一双淡色的双目微微的上挑,仿若映入了冰凉的月光,而他怀中的女人,正像是一株攀附在大树上的藤蔓,白皙柔软的双臂勾着白离城的脖子,芙蓉一般的脸蛋上一片痴迷之色。
“大王,你好久都没来找我了……”
“琴姬,谁让你过来的?”神色木然的看着怀中的女人,白离城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欲火。
“琴姬知道自己不该擅自来找大王你的,可是,大王你真的能忍得住么?”女子妖娆一笑,光滑的小腿从裙子里露了出来,露骨的蹭着白离城的双腿。
白离城沉默了半晌。忽然一挥袖子,但看白光闪过之后,原本站着的二人忽然消失了。
白离城是妖?!!
陆衡修的眼睛红了些,但是比起白离城是妖精这么事实,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白离城同那女人一起走了。
他们回去做什么?方才白离城的表情虽然冷淡,但是却不曾拒绝女人明显的‘求欢’……
求欢?!
这个词让陆衡修楞了许久,直至夜半的山风将他的脑子吹得有些发凉,他才木木的转过身,大步的向白离城的屋子走去。
端坐在窗前,呆滞的看着窗外的洁白如玉的海棠,陆道长白皙俊俏的脸上有史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困顿却又恼怒的神色。
为何,他的脑子里会闪过如此旖旎的画面?反复的想着那女人抱着白离城的场景,脑海里却又出现了另一个画面——自己站在那儿,白离城勾着他的脖子,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媚眼……如丝?
陆衡修的眼神一暗,不由得暗自唾弃起来。
白离城是个男人,还是个比他高一些男人,可是他为何却幻想起白离城光裸着身子,如同那朵海棠一般绽放在自己身下?
自己明明是个潜心修道之人,更是从未想过这些男欢女爱之事,怎么现在满脑子都是这些?难道他陆衡修其实暗地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大色胚?!
除此之外……今夜那个缠着白离城的女人究竟是谁?还有白离城同她……是不是有过夫妻之实了?
他的脑子里不停想着白离城同他人在床上的模样,可怜他长了十七年都没有真正的看过男女之间是如何行那床弟之事的,脑子里描画了半天,也只是停顿在白离城没穿衣服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