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鹤笑道:“郡主去见识下也好。那里一天到晚都看不到太阳,也没有风。犯人吃喝便溺都在一处,空气污秽不堪
。大白天都有老鼠爬出来咬犯人的脚趾头,到了晚上,老鼠还会咬人的耳朵,鼻子。蟑螂比老鼠还多,它们最喜欢爬
到人的脸上,嘴里。你在里面最多呆得了三天,不用给你动大刑,那些老鼠蟑螂就把你咬得体无全肤,面目全非。对
了,还有跳蚤,它们最喜欢在人身上做窝……”他口才本来就好,一番话说得绘声绘声色,活灵活现。
萧银心起初还在强撑,听到老鼠脸色已经开始发白,得知蟑螂爬到嘴里,胃里已经开始翻腾,李君鹤还未说完,她终
于忍不住一声尖叫道:“不要说了。我不要去刑部大牢。你还是杀了我吧。现在就杀了我。”
李君鹤心底暗自好笑,脸上去是不动声色:“你是和亲公主,我们无权处置。大宋律法森严。岂能随便更改。我们会
尽早安排人马,将郡主送至刑部。”
萧佑宗连忙说道:“李大人开恩。郡主年幼无知,李大人大人大量,千万开恩。”
萧银心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自知今夜是扛不过去,只得先行软了下来,小小声说道:“我不去刑部。你要问什么,
我说就是了?”
李君鹤满意地点了点头道:“郡主果然识时务。我问你,何人指使你来行刺的?”
萧银心乖乖地答道:“没有人指使,我自己要来的。”这话倒也不假,她武功平庸,别人要指使也不会指使她来。
“为什么?”
“我姑妈要我嫁到宋朝来,我不肯。我就想,如果我杀了宋营的主帅,这和亲的事就谈不成了。我和雪雁姐姐就都不
用嫁了。”
“你就因为不想嫁就来行刺?”
萧银心点点头,理直气壮地道:“是又怎么样?我本来就不想嫁,姑妈硬逼的。我不肯,她就说我不配做萧家人。雪
雁姐姐也不肯,皇上就用太妃的性命威胁她。嫁人的是我跟雪雁姐姐,下旨之前问都不问我们一句。我一生气,就来
了。”
辽国国内形势严峻,到了必要时候,大宋朝廷的支持与否,会成为决定皇帝与太后之间胜负的关健因素,因此两派人
马都不肯放弃联姻。
李君鹤追问道:“后来呢?”
萧银心死死地瞪着韩浩源,说道:“我看不清楚路,走到河边,就遇到那个……那个色狼……还有那个小鬼,就抓住
我了。我可谁都没有杀到。不用送刑部的。我也不要嫁给你宋朝的皇帝。死也不嫁。”
方尧点点头,命人给她松绑,还给她安了把椅子,和颜悦色的说道:“郡主,和亲一事跟辽主与你们太后的事,画像
与使节不日将抵京面圣。到那时,如有变故,就是欺君之罪。”他与李君鹤两情相悦,身上杀戾之气日渐消弥,只愿
天底下人人都能像他这般能与执爱之人长相厮守。他猜想这位郡主不愿和亲,说不定是有意中人,言谈之间,便隐晦
的指点她趁画相未送到之前改变辽主的决定。
奈何,萧银心实在是听不懂方尧话里的玄机,只是一个劲的嘀咕:“我不嫁,就是不嫁,不嫁。”
一直没吱声的韩浩源突然说道:“我大宋乃礼仪之邦。这种舞刀弄枪的蛮夷之女,怎么可以随侍我大宋皇帝。回去告
诉你们辽主,另选贤良淑德的贵族之女。还有,换个好点画工,不要再试图弄虚作假,画个窈窕淑女,送个丑得跟猴
子似的人地过来。”
萧银心对自己的容貌一向极为自负,顿时大怒,抓起身边几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的扔了过去。
韩浩源躲避不及,被茶水溅了一声,狼狈不堪,气哼哼地道:“你刁蛮泼辣,愚不可及。哪里配得上我大宋天子。”
他明明听到萧银心说不肯嫁,也知道方尧的话,她肯定没听懂,才找了这么个借口试图让辽主换和亲人选,哪知萧银
心还是没明过意思。
萧银心直气得七窍生烟,又抓起椅子冲了过来,被阮平和萧佑宗拦下。舒楠也把韩浩源护到身后,还不忘问一句:“
韩大哥,你到底怎么色人家了?”韩浩源气得直跳脚,嚷嚷着道:“我没有,说了我没有。”
而那边萧佑宗一面苦劝萧银心息怒一面还恳请方尧见谅,中军帐里一派鸡飞狗跳墙的混乱。
方尧一拍桌子,震住众人,才对萧佑宗道:“你把这位郡主带回去,本王宽宏大量,就当今夜什么都没有过,明天一
早,你送她回辽境。”
萧佑宗连声道谢,萧银心兀自不解气指着韩浩源骂道:“我告诉你,姓韩的色狼,我就是追到汴京也要杀了你。”
韩浩源装聋作哑。萧银心一路上怒骂着被萧佑宗强拉而去。
李君鹤关心地凑过来问道:“韩浩源,你跟这位郡主之间到底有什么误会?”话里的不怀好意及八卦之心呼之欲出。
韩浩源矢口否认:“没有啊。不要听这种疯丫头瞎说。”
李君鹤好整以暇地观赏他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讥讽着道:“韩浩源你出息了。还会色人家女孩子了。”
韩浩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跳了起来:“你不要乱说,毁我清誉。”
阮平在一旁忍笑忍得极为辛苦。李君鹤询问的目光刚刚转到他身上,韩浩源就跳了起来威胁道:“阮平不许说,不然
,我们割袍断义,一刀两断,从此陌路。”
舒楠眼珠子一转,生拉硬拽地把阮平拉出大帐,单独逼供去了。韩浩源生怕阮平出卖自己,不顾李君鹤阻拦,紧随而
去。
韩浩源犯起倔来,李君鹤也撬不开嘴。他与那位辽国郡主之事,李君鹤连着追了问几日,韩浩源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只得罢了。
第29章
不日,皇帝赵祎圣谕到达边关,令韩浩源与辽国使者进京。方尧屡建奇功,朝中大肆封赏之余,着他于寒冬之前率大
军退守至各边关重镇,李君鹤随军履监军之职,待宋辽议和结束之后,于明春护送和亲公主入京。
三个人都是人精,这圣旨字面背后的意思,三个人都懂。赵祎还是防着方尧。他会在明春之前结束与刘氏一党的权势
之争。在之前,他并不敢让方尧回京,还得要有人替他盯着方尧,以防方尧与刘氏沆瀣一气,赵祎已不是从任人摆布
的儿皇帝,他步步为营对付刘氏,与太后剑拔弩张,一触即发。方尧大军现在回撤,只会令时局更复杂。
韩浩源回京心切,收了圣旨就去收拾东西。而李君鹤大病初愈,不适于长途波奔。他留在边关也好,方尧也委屈不了
他。不管他与方尧关系如何,有他在这里,赵祎会安心得多。
方尧这里大军驻守又有燕云骑充当贴身护卫,李君鹤的人身安全可谓万无一失,而韩浩源千里回京,这一路上难保还
有周边各国想破坏辽宋和谈,趁机混水摸鱼的人,所以阮平跟着韩浩源回京,履行保护之职,舒楠自然是跟着阮平一
起走。
于是,方尧一脸依依不舍内心实则笑开了花摆了欢送宴。
临行的前夜,方尧着人把韩浩源请到他的帐蓬里,拿出两封烫着金漆着信,递到给韩浩源面前说道:“这是我在刘氏
兄弟的军队里的人。你拿着信去找他们,他们会相信你的。”帐蓬里除了他们两个,就只有一个李君鹤,连阮平和舒
楠都被他支开了。
韩浩源有些发懵,突如其来的大礼让他有些无所适从,看了看李君鹤,又看了看方尧,最后落在两封信,恨不得让自
己目光穿透纸张,洞悉里面的阴谋。在心里反复掂量之后,他才问道:“什么条件?”方尧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无功不受禄,无劳不受惠的古训他还是懂的。
方尧也不跟他虚与委蛇,干脆扼要地说道:“条件之一,刘氏兄弟败后,你不仅要保他二人性命无攸,还要保住他二
人的职位。刘氏一党被诛,京中势力势必大换血。这两个人对我很重要。第二个条件——”他朝李君鹤一扬下巴,“
他呆会儿跟你说。”
“京中城防史,九门步兵统领,职位不高却是举足轻重的位置,王爷的耳目怎么也不止这两个吧。”
“有这两个足够了。刘氏兄弟的军队就算可以把京城团团围住,他们两个也可给你开一道缺口。你可以选择拒绝。不
过你应该知道,那样的话,小皇帝的胜算有几成。”
“王爷不怕我折了信之后让王爷重蹈太庙复辙?”
“吃一堑长一智。”方尧看了看一直坐在一旁没吱声的李君鹤,忍不住在他鼻子重重一捏:“你还当是用萝卜就可以
雕出来吗?”
李君鹤嘟呶了一句,韩浩源没有听明白,方尧却听得一清二楚:“我要你的信符还得着拿萝卜雕吗?”这话说得也对
极,他现在要什么,方尧不是双手奉上?
韩浩源在心底权衡一番之后,终于接了信封,放进怀里,问道:“依王爷之见,刘氏可能会在哪天动手?”
方尧拿过一旁的剪刀,悠闲地剪去烛花,片刻的延迟让韩浩源心里多了份期待,转眼被方尧断然地扼杀:“本王不是
大罗神仙,你问我,我问谁去?。”他余光的感觉到李君鹤在瞪他,只得又说道:“不过,我妹妹临产在即,刘氏兄
弟忌惮皇上与方家联手,定不敢在我妹妹临产之前动手。他们现在可能在等一个时机,等我妹妹诞下龙种,我妹妹如
是太子,他们多半会挑一个普天同庆的日子,废除皇上之后,拥太子即位,太后垂帘听政。再然后转过头来收拾我们
方家。如果生是的公主,那就不好说了,宗室中多的是听话的人,他们要选谁做同盟军,还不如很简单的事。”他不
是傻子,赵祎摆明了不信他,他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给人做嫁衣裳。
韩浩源又追问了道:“王爷当真不回京?”
“皇上圣旨着本王于退守边关重镇,本王这么忠君爱国,自当奉旨行事。霜降之后,本王就跟君鹤去延州。”方尧微
微一笑,又道:“除了这两个人的位置必须保住之外,其余的官职,你跟我父亲去争吧,看谁本事大些?”
那笑容落在韩浩源眼里,多少有些欠扁,这朝中有几个人斗得过修练成精了的方丞相?
方尧哈哈一笑,也不理韩浩源的腹诽,出帐而去。
李君鹤拿出一本奏折,连同一叠书信一本厚厚的帐薄一起交给韩浩源:“你帮我把这个呈给皇上。”
“什么东西?”
李君鹤说道:“我弹劾延州知府刘通廷贪赃枉法。并且自荐为延州知府。”
韩浩源一惊,刚刚碰到奏折的手被火烫了一半缩了回来,说道:“你有凭有据地弹劾延州知府赵祎定会依法定夺,但
是你要做延州知府,怕是不太可能。”
李君鹤坚定地说道:“我意已决。”
“这是方尧第二个条件吧?”
李君鹤摇了摇头,说道:“你我之间无须用条件两个字。皇上如是不允,我就请辞,做个普通老百姓跟着他。”
韩浩源心里明白,李君鹤跟着方尧身边,方尧又怎么会舍得让他做个普通老百姓。再者,方尧用条件跟韩浩源作交换
,韩浩源如是做不到,李君鹤不介意,方尧又岂会甘心,到时候,寝食难安还是皇帝赵祎:“皇上对你一直……很看
重,好多军国大事都要跟你商量。他还说将来太子也要留给你教导。”
“皇上已经不是当初我们在国子监外认识那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了,这个位置逼着他成熟起来,你看,他现在不是一
个很称职的皇帝了吗?”
“任何时候,他都需要我们在他身边帮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只不过只是换了一个位置而已。”
韩浩源只能在心底哀号,这个位置恰恰是最不可以换的:“就为了这个方尧吗?”
“是,也不全是。延州是咽喉所在啊。”李君鹤垂下头,把沙盘上延州的位置指给韩浩源看,他要在十年之内,把这
块贫瘠的土地变成鱼米之乡,真为边关最牢靠最富饶的大后方。帐蓬里炭火烧得正旺,李君鹤没有戴帽子和围脖,一
低头,颈后脖子上,显露出青紫暗红的印痕。
韩浩源不是三岁小孩子,当然知道这些红印是怎么来的,他只能在心底责怪方尧要的实在太多,他不仅要与李君鹤两
情相悦,还要与他长相厮守,并且在各自的领域上建功立业。这么浓墨重彩轰轰烈烈的人生,是可以轻易得到吗?
但是方尧也有他自己的坚持,越是有才华的人,越是需要一个平台,吟风弄月的书生舞刀弄枪的武夫,怎么可能拥有
指点江山睨视苍天的风采?
站在沙盘,韩浩源不得不承认,李君鹤有一句说得很对,延州是咽喉所在。延州府自古以来便在幽云十八州与中原咽
喉之地,也是通往西夏的必径之地。正北上辽国陪都南京,西北夺西夏庆州,都必先稳住延州,北部外番想要侵宋,
也得先取延州。当日方尧用延州作他的后方,便是存了北取幽州,南定开封的雄心。而且延州境内群山西峙,沃野东
坦,植被繁茂,山明水秀,只是因为战争和当权者双重蹂躏,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李君鹤能替赵祎守住延州这块地置,也算解了赵祎大半后顾之忧。
只是,赵祎怎么会放他走,放任他用另一种身份留在方尧身边?他又拿什么去说服赵祎?
两个人讲各自的道理一讲就是大半个时辰,也不知道都讲了些什么,似乎又都说服不了对方。
拼耐心,韩浩源拼不过李君鹤,而不论是什么,赵祎都拼不过方尧。
不知何事,外面下起了雨,打在帐蓬上,扑扑直响。这让韩浩源想起了一句谚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最终他只能是一声长叹,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该说怎么都不可以说。所以,他也无能为力了。
只是这一分手,兄弟二人就真的是天各一方,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两双眼睛碰撞在一起,就又多了些惆怅。
李君鹤想到了那位辽国郡主,他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位郡主走的时候说不会放过你,说不定这一路上还会纠缠不清
。她是和亲的郡主,将来就是后宫嫔妃。不管她做什么,你打也不得骂不得,更杀不得。最麻烦的,将来如是别有用
心的人知道你们曾有纠葛,给你安一个秽乱后宫的罪,你千万要谨慎。”
这件事情在韩浩源看来,恰恰是最微不足道的,他现在要面对的任何一件事都比那位郡主要重要得多:“辽国郡主会
舞刀弄枪,又任性恣情,留在皇宫只会多生是非,我会力劝皇上,回绝这门亲事。倒是你,在这里在多保重,方尧这
样的人,不是最得力的助手就是最棘手的劲敌。我担心……”他蓦地一笑,把后面的话全都吞了回去。默默地收好李
君鹤交给他的东西。
李君鹤原以为他还说点别的什么,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李君鹤一会儿,慢慢地走了出去,直到
帐门处,无边无际的夜空里雨丝扑面而来,冷得沁骨。他回过头,说道:“君鹤,我真的很羡慕你的。”说罢,他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