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挑挑眉毛:“若我不答应,那木禾谷粒我就是把通天岛翻个底儿朝天也是找不到的?”
紫微大帝猛点头。
“而且我若是答应了,这些东西可交由太上老君亲自替我练好,保证不会有差错?”千里转头看过去,太上老君连忙
招招手笑笑。
于是千里点点头:“好,我选了。”
百里这是第一回上天,惊讶的张大了眼睛看着周围的金碧辉煌,看着周围的美玉云霞,看着四周的天兵天将,看着周
围的仙女散仙。
是没来过,是没见过,看的双目圆睁很正常,看的想流口水也很正常,但是越看越熟悉,就有点儿不正常了。
他现下不是神仙身份,又没得玉帝召唤,只能在南天门外候着。但就是这方寸之地所见之物,已叫他移不开眼睛了。
但是这巍巍南天门……为何总觉得眼熟,莫非以前自个儿真是神仙,常常往来与此?
南天门的天将见他拱手为礼,虽说百里现在不是,可以后会是,天将自然不敢唐突。百里看着这些人对自个儿也挺恭
敬,而一个人和熊十被留在这儿也很无趣,这便上前和天将攀谈起来。
“大哥——”
“文曲星君可称我卯宿将。”
“噢噢,小卯啊,我想问问你,我以前常常打这儿经过么?”
熊十转头忍着笑,卯宿将嘴角抽了抽:“……不论是甚么神仙,上天庭或是下凡尘,都得经过南天门,想来文曲星君
也不可例外。”
“哦,那你以前见过我么?”
“见过。”
“见过几次?”
“两次。若是算上这一回,那是三次。”
“噢噢,那两次是甚么时候儿。”
“头一回正巧是文曲星君始证归位,百仙朝贺。”
“百仙啊……真厉害……”百里眨眨眼睛,“那我是不是很威风站在这里,等着所有人来迎我?”
卯宿将嘴角再抽了抽:“不是……按天庭规矩,头回子归位的神仙都需东岳帝君在南天门等候,引他往神仙台影壁去
拜见先圣,然后再回来面见玉帝,由玉帝授职,在受百仙恭贺。”
“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我岂不是老早就该见过东岳帝君了?”百里转转眼珠子,“可我怎么看着他一点儿印象都
没有?”
卯宿将挑挑眉毛:“您现下还没恢复仙职,自然不记得这些,等您归位了,自然就能想起来。另一次,便是您下界时
经过了。”
百里噢噢两声,也觉得问不出甚么来了,便道:“小卯啊,能让我去那个甚么神仙台看看么?”
卯宿将一脸为难,熊十道:“尊天将不必担心,若是放心熊十,便由熊十引星君去吧。”
卯宿将巴不得这文曲星君赶快走,是故连连道:“好好好,有东岳帝君的熊式神在,还有甚么不放心?”
天庭尽头,那一段曲折之梯。循阶而上,云深不知处。
百里跟在熊十身后,行行复复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这一路漫长而无尽。
也许是走的久了,脑中竟模模糊糊显出个人来。那人背身立着,也是行在自个儿身前,一身玄色仙服,在这周围洁白
的云中,分外显眼。
但显眼的是这人本身。永远端正的姿态,挺直的腰背,平缓的步伐,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这一路走来,竟像是刻在
心上了。
百里揉揉眼睛,前面是熊十,那个玄色衣裳的人呢?
不见了。
还好,路到头儿了。
方见前头儿一处绝壁,一方石墙凌空而悬。
熊十轻声道:“乃昆仑山圣石所雕,万年不朽……”
“……这影壁所能回应的,不过是玉帝、紫微大帝,以及本帝君的法力而已。断崖之气能吸食神仙法力,断崖之下连
接通天岛。星君归位之后若无特殊之事,请不要靠近此处……”
诶,这话真耳熟……是谁说的?
那个玄色衣服的人不知又从哪儿冒出来,与眼前的熊十交叠在一起,声儿渐渐变了。
清冷的,孤傲的,优雅的,和缓的,不动声色,慢条斯理的……
像甚么?
不,不是甚么丝竹之音,也不是甚么钟鼓之声,这种飘渺的情致,倒是有几分像身边的云……但又少了几分云的洒脱
。仿佛被甚么束缚着,不可挣脱。
耳边甚么一响,百里脑中一热。
水。
是的,水。
但是不是寻常的水,是那种幽暗之下默默流淌的,不知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方的水……
黄泉……忘川……
百里觉得脑子有点儿乱,摆摆手叫熊十停了,自个儿坐了下来捂着额头。抬头看了一眼对面影壁上的浮雕,栩栩如生
的创世故事,笑容可掬的神仙面容……
百里眼前的浮雕仿佛动了起来,人物似乎自个儿在动,舞动着,跳跃着,渐渐迷乱,绕成一团团的光球,直直往百里
眼中射来——
“啊啊啊啊啊——”百里惊恐的大叫一声,随即浑身颤抖,面色苍白。
熊十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着他:“星君星君!百里公子,你还好吧?”
百里好一阵方停了,通身都叫冷汗淋湿。听着熊十唤他百里公子,面色有些古怪,但缓缓摇了摇头。熊十这才放下心
来。
百里跟着熊十往回走,路上突道:“熊十……你是东岳帝君的式神,那你能带我去地府看看么?”
熊十一怔,回头看了一眼百里,那个“不”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一日之间上天庭下地府,也不是寻常能修来的。
百里跟在熊十身后,努力睁大眼睛适应地府的光线。
但是,太暗。
熊十手里提着灯笼,百里轻轻推推他:“不用照了,我看得见。”
灯笼移开,那幽暗又将自个儿围住。隐隐望得见身边那鲜红如血的花朵,坐着小船沿一条无波之河而下,他看见了前
面一座木桥。
靠岸,上桥,桥头有个老婆婆,点着一盏孤灯煮茶。周围往来的都是面色苍白之人。领一碗,喝了,再由鬼差押走。
百里行过去,默默看了一阵,突道:“能给我一碗么?
那老婆婆看他一眼:“你是活人,不能喝。
百里道:“喝了,当真能忘记过往么?
老婆婆笑:“那你记得过往么?
百里摇头:“我甚至不记得我是否喝过这汤。好喝么……”
老婆婆又笑:“不好喝,苦的,咸的。”
“嗯?”
“这是忘川水熬的,每个人都有一碗。便是这人生前流过的眼泪来熬,你说,会好喝么?”
百里愣住:“那如果有人一生没哭过,岂不是没茶喝?”
老婆婆第三次笑了:“我给两个人煮过茶,一个人就是没有水,嚼的干叶子,另一个,只有一滴。”
百里一皱眉头,随即笑着拱手:“谢谢婆婆。”
熊十跟在他身后,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百里过了桥,行过一段,望着前面那石头说:“那就是三生石?”
熊十颔首:“是。”
“其貌不扬,为何这么多人信呢?”百里似自问,又似问人。
熊十转身一指方才那桥:“你看那上面,每天来来往往多少人,有多少是为着这石头的呢?据说以前这石头很灵,但
不知道为甚么,某个时刻之后,这石头再也不灵了,根本不能往上面刻字。”
百里耸耸肩,蹲下去摸着那石头:“刻在这儿有甚么用,刻在心上才行。”
熊十一怔,而百里手指头在石碑面上滑过:“不过这诗写的倒是不错啊……无尽苍茫无尽落,何人醉笑何人诺。奈何
桥头谁人候,三生石上三生过……嗯,谁写的?”
熊十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百里,而百里却笑着转过身来:“怎么,你也不知道?那看来是跟这石头有很深渊源
的人吧。”说着百里立起身来,转头看了一眼那个深黑的大宅。
熊十定下神来:“百里公子可想再去那里看看?那是我家帝君平日处理事务所在,也是您和他头一次见的地方。”
“头次见么……”百里笑笑,“既然这么有意思,就不去了吧。反正……我现在甚么……也没想起来,还是不见的好
。”
熊十便也不劝,只方才眼似乎一花,奈何桥下的水似乎反光到了百里面上,亮亮的闪了一点,但又很快不见了。
离开地府,站在大门前,正巧看见崔判官迎着千里进来。
百里看着他们俩人,转头又看见身后跟着的玉帝,紫微大帝,还有个白胡子老头儿,这就不由有些害怕,看了一眼千
里。
千里却是和气的笑了,伸出手来:“百里公子,我们回家。”
第二十五章
离家走很远一段,回家又是很远一段,在家便又是更久的一段。
“百里公子,你走慢一点,我老了……”
“先生,您走不动的话,我背您呢?哈哈——”
“你就别拿我这老头子寻开心了。”千里笑笑,摸了摸下颚的白胡子。
百里也已是面上显出皱纹来,但精神比千里好:“先生,便让我伺候您吧,有甚么不一样呢?”说着过来搀着千里,
紧紧的靠在一起,“更何况,学生仰慕先生,这点儿小事儿,不算甚么。”
“又说这种混账话了。”千里摇头就笑。
百里却正色道:“甚么混账话,是真心话,学生就是仰慕先生。”说着靠他更紧些,“从学生第一次见就仰慕,就算
有师娘了也仰慕,就算耳朵聋了也仰慕,就算师娘去了您一辈子没再续弦,我还是仰慕。学生是仰慕定您了!”
“你可不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如今也是唐家的老爷,好歹要有个老爷的样子。”千里呵呵的笑,眼前仿佛出现当年
第一次见百里的模样。
瘦精精的,偏是眼睛生的亮,一脸马马虎虎的神气,偏偏这张脸,好看得要命。
然后呢?
然后这小子死乞白赖追到自个儿家来了;
然后这小子寻死觅活要当自个儿的学生;
然后这小子耳朵大过年的聋了;
然后这小子就跟着自个儿上山下海的找药了……
再然后,药没拿到,他们回来了,这小子的耳朵其实早好了。
千里坐在椅子上,看着百里给他倒茶:“有劳有劳。”
“先生老别这么客气啊。”百里笑嘻嘻的,“先生,学生可仰慕您。”
千里叫他说的无奈,只好瞪他一眼作势要打,百里笑着要躲,这么一来二去的忘了手上还端着热茶,差点儿就翻了。
两人一通笑,也就罢了。
晚上千里躺在床榻上,周围静静的一点儿声儿都没有。然后门缝里仿佛有甚么闪动了一下,渐渐腾起股淡蓝的烟雾来
。不一会儿,那雾中便显出个女子,一头黑发,温婉可亲。
她静静行过来,坐在千里床头,伸手抚摸他的脸。
千里没有睁开眼:“千秋,你来了。”
那女子无声的笑,身子微微颤抖。
千里淡淡道:“或者我该叫你女娲娘娘呢?”
那女子的手顿住了,随后又缓缓在他面上轻抚。
千里慢慢的呼吸:“从我一回来,你就病死了。其实你不是病死的,你本来就不是活人……其实你也不是女娲,你不
过是影壁上的一块石头,因着影壁里封印了女娲最后的血泪,所以你有了灵性……”
“但是你为甚么找上我呢?难道因为我常去那里,在那些谋害了你之外的神仙里,你只认得我了么……而我哥哥东毕
帝君,你定是不会考虑的,玉帝……不说也罢,紫微大帝呢,性子不合你吧……呵呵。”千里的声儿很低,仿佛呓语
一般,“但我不是个好的同谋者,看,我失败了三回……”
那女子的手掩住了他的口,千里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是,其实我是故意的……我也想封印你……但同时,我也想你
成功……你若是成功了,时光逆转,也许我能改变罗姬的命运呢……”
“是的,罗姬,我很爱她,但是后来……我背叛了她。”
千里幽幽道:“我爱上了别人,但我不能告诉他……我知道他也是爱我的……所以我利用他,把通天教主彻底封印了
……其实番天印的时候儿,狮四已经死了对不对……但是是你,你这最后一点儿的力量附在他身上,让他来做了最后
的一点儿事儿……你以为可以打动我……其实我们都错了,我不过是个地府的官儿,虽然说管着世间万千的事儿,但
我终究是天庭的官儿……如果把一切都推翻了,不仅罗姬不会出现过,就连你,也不存在了,那又有甚么意义呢……
至少我活着,还能记得她……虽然最后,我还是忘记了她……”
那双手轻柔的抚摸着他的脸,千里觉得自己快睡着了:“我自问做过的事儿,于理不亏,但于情……我是亏欠了他,
所以我没走,我留在这儿陪他一辈子。就算他甚么都不记得,我还是记得的……记得他说,先生,学生仰慕你……呵
呵,呵呵……”
那双手渐渐远离了,烟渐渐散了,千里睁开眼睛,看见自个儿不知甚么时候儿已经立在榻前,身上还是那件玄色仙服
,腰间依旧配着长剑。抬手摸了摸,那白胡子,也不见了。
抬起头来,东毕帝君立在他面前:“弟弟。”
“哥,我回来了。”声儿也回来了,不是那个苍老了几十年的腔调。
“自个儿定的大限到了,能不回来么?”东毕帝君忍不住讽刺一句,但见他面上并无欢愉之色,这就叹口气,“何苦
呢?”
东岳帝君是笑的:“只有这样儿,他才能死了这条心,等上天归位之后,这些便是前尘往事。神仙千万的日子,还不
够他忘的么?”却又想起甚么,“对了,我当年确实是以交回宝物为威胁,让你们帮我回复的记忆吧?”
“当然。”东毕帝君笑了,“你早晓得自个儿会这么选,不然你敢下这个赌注?”
“不……”东岳帝君突然皱了眉,“我……还是动摇过。”
“……那你走前还要去看看他么?”东毕帝君看着他伸手拍拍他肩膀,忍不住提了一句。
东岳帝君脚步一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