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道君这就过去冲他头上一拍:“刚还和你说不要人云亦云,这就忘了?”
陆岳却张大眼睛:“师父的意思是……”
陆压道君挤挤眼睛:“我甚么意思都没有。”
陆岳呵呵一笑:“明白了,多谢师父。”这就抬起眼来望着海面,“那位便是东毕帝君么?果然神仙就是不一样啊…
…”
“咳咳。”陆压道君咳嗽一声,摸摸小胡子。
“那才该是神仙的模样,倒不像某些人啊……”陆岳斜他一眼,“自称是神仙呢,却一点儿神仙的模样都没有。”
“嘿,你这鬼孩子瞎说甚么呢?!”陆压道君这就瞪起眼睛来。
陆岳却伸个懒腰转过身去:“今儿累了,不想做饭。”却又回头粲然一笑,“师父既然是神仙,自然汲取天地精华,
不用吃饭的哈?再说今儿酒也喝了不少,想必饱得很。”
陆压道君好气又好笑,看着陆岳径直回了茅屋,这就慢慢静下来。摸着小胡子的手渐渐顿住,面上浮出笑来,却又幽
幽叹口气,拍拍葫芦摇头晃脑回了屋里。
第七章
陆岳第二日将那本百妖记扔进柜子里,拜别师父陆压道君径直离岛上了岸,心头只道是寻那狮四。但天大地大,要找
个妖怪却也不易。所幸还记得当年狮四上岛时曾说过,要将陆一带回无极山,但云烟渺渺,究竟何处是无极山,终究
不可得知。
陆岳上得岸,心道妖怪盘踞之地,势必妖气横生。且名为山,定是人迹罕至的崇山峻岭。故此自是日起,专门寻那高
山而去。遇到妖怪便降服之,顺带打探一下无极山的事儿。可遇到的妖怪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陆岳也只得耐心候
着,一个一个村镇山岭的寻过去,心头只道天地虽大,然终有尽头,总有一日叫他寻得。
这般不觉月余晃眼而过,陆岳这日便又回到当日遇见陆一的小镇。这才惊觉竟是忘了去付酒钱。这才慌得去寻那老板
。
谁知才到镇子口,便觉得一派异常之态。往日人来人往之地,竟是悄无声息。陆岳这便皱眉抬头望天,分明晌午时分
原该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才是,可镇上满地落叶秋风萧瑟。道旁翻倒的板车一动不动,沿街的店面门板歪斜。
陆岳这便心下诧异,慢慢行在街上,只觉得一阵风过卷起满地落叶,浑身一阵发凉。小心行过街角,却见那酒铺子旌
旗歪斜,门前满是残叶。
陆岳不觉倒吸一口冷气,四下打量,竟是不见有人的迹象。
陆岳伸出手来正欲推门,却又收回。负手在后慢慢转过身去,眉头慢慢皱了起来。这个样子,分明是镇子荒芜了。可
不过月余,怎会……
思及此,陆岳静气凝神,口中喃喃道:“天朗炁清,三光洞明。金房玉室,五芝宝生。玄云紫,来映我身。仙童玉女
,为我致灵。九炁齐景,三光同犀。上乘紫盖,升入帝庭——”随之双手交叠上下一划,一道淡紫色灵气自他指尖涌
出笼住这酒铺。方才贴近酒铺顿时一阵白烟冒出,陆岳收回手来以袖子掩住口鼻,点地而起跃上半空,这便双手一合
,念出咒来:“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彻见表里,无物不伏。急急如律令——”
双目这便圆瞪望去,顿时大吃一惊。
眼目所及竟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骨森森嶙峋可怖,树木歪斜断壁残垣。阵阵白色瘴气正自屋檐瓦片间散出,恶臭
难当。
陆岳不禁皱起眉来,眼看那瘴气渐渐围拢过来,陆岳回身屏气凝神,心中默念净身神咒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
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急急如律令——”
淡紫罡气立时显出围陆岳周身形成护身,陆岳这便扭腰回身,左手做剑指划开来:“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
,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但见真气如剑锋划过,将那瘴气劈开,所过之处白气尽数避让。陆岳这便右手一招:“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吾当坐
镇,诸法拥防。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上罩华盖,下托莲台。二十八宿,干支俱在。云从龙风从虎,雷斧震
电凿鼓。三十三天兜率宫青牛道祖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叱!”手心中顿时显出一个紫色光圈,将那些白烟悉数收入
掌心。那白烟旋转而下渐渐凝成一个硬质小核,陆岳回手一握,只觉刺得掌心发麻。
陆岳看着白烟散尽方才落下地来,将那白质小核托于掌心,左手附于其上朗声道:“天道毕,三五成,日月俱。出窈
窈,入冥冥,气布道,气通神。气行奸邪鬼贼皆消亡——”只见双手交握处光华必现。待得光芒散去,掌中之余一层
浅浅白沫。
陆岳叹口气,转身行至一侧树下,附身以腰间木笛为力挖个小坑将这白末埋下,再以咒语封住方才回身。
不想才直起身子,耳侧就听见一阵笑声:“咒倒是念的不错。”
陆岳这便心头一惊,回章横在胸前,心道方才凝神竟然不曾觉察还有他人所在,若是此人有意加害,只怕现下自个儿
已是凶多吉少。仰头望时,便见个人蹲在那酒铺屋顶,满面戏谑之色。此人发长过肩又卷又翘,金光闪闪灿若云霞。
面皮白净高鼻深目,嘴角淡淡扬起浑是不屑的模样。
陆岳脑中嗡的一声,这便脱口而出:“狮四!”
“诶,倒是难为你还记得我。”狮四哼笑一声,“没想到你还活着啊。”
陆岳紧紧握住手中木笛:“还我哥哥来!”
狮四一挑眉头:“这可当真是笑话,真不知谁是你哥哥。”
陆岳瞪起眼来:“陆一便是我哥哥!”
狮四仰天大笑:“我晓得那日教主下山是见着你了,可你不必痴心妄想,他不是你哥哥,他是通天教主!”
“甚么通天教主,他只是我哥哥罢了。”陆岳抿紧嘴唇,“无论如何,你还我哥哥来!”
狮四耸耸肩:“我听说你近来一直在打探无极山的事儿,那我也不妨告诉你,此去往西三百里便有一山,你若能上得
去,再说你的事儿吧。”
陆岳上前一步:“你挖个陷阱等我去跳,你当我傻的么?”
狮四眯眼一笑:“那你跳是不跳呢?”
陆岳顿时语塞,却又忍不住怒道:“那你为何又毁了这个镇子?”
“因为这个镇子不详。”狮四轻轻一笑。
陆岳哑然:“不详?究竟甚么不详?是你们这些妖孽觉得人之不详,还是来这儿害人性命的你们不详?!”
狮四一皱眉:“文曲星君,别逼着我现在就杀了你。”
“我才不是甚么文曲星君,我不过是陆岳,我只想找回我哥哥来。”
狮四看他一眼不觉好笑:“你哥哥?你可知他是通天教主!”
“我不管甚么教主不教主,那些都不过是你们说的。”陆岳哼了一声挺直腰杆,“若他真是你们教主,为何你不待他
心甘情愿回去,而要强逼着他走?”
“我不曾强逼他走啊。”狮四见他满脸不甘这便笑出声来,“文曲星君,当年都是你,害得我们教主不能复生,今日
我不杀你便是要你明白,早晚有一日会叫你死在我手上!”
陆岳气得面色发白,不待说话便见狮四扬手一挥,顿时一股风起。陆岳不觉扬手遮蔽,待得风静狮四已不见了踪影。
陆岳追了一步,这便恨恨放下手来,紧紧握拳。
狮四一路回了无极山,心头之不住的冷笑。待得落下云来,却见陆一正立在那里环着手臂。这便上前恭恭敬敬道:“
教主。”
陆一看他一眼:“你去了何处?”
“属下不过随意出去走走。”狮四垂着眼睛万分恭敬,“教主这个时辰该是习完法术再休息,怎么出来了?”
“靛螭说教中少了点儿东西,我想问你有没有望见。”陆一面上淡淡的,只将眉毛轻轻一挑。
狮四笑呵呵道:“若是问罗生丹,确是属下取了。”
“罗生丹剧毒无比,你拿这个做甚么?”陆一斜眼看他。
狮四缓缓抬头望着陆一面颊,看不出他是喜是怒,这就斟酌道:“属下不过是有些用途,未曾事前请准教主首肯,还
望教主见谅。”
陆一眯起眼睛来:“能轻易将一个镇子毁了,仅仅算是有些用途么?”
狮四心中不知为何一颤,这便垂下眼睛躬身道:“还望教主体己,狮四有苦衷。”
“甚么苦衷非得杀人灭口甚至毁了一个镇子?”陆一语中颇多讥讽,“还是说,你早已将我上山时说的话忘了?”
狮四这便深深叹气:“教主说过,眼目下自个儿亦是肉体凡胎,不准我们随意袭扰人,教主心软属下自然明白……只
是,世易时移,还望教主——”
“又要我见谅么?”陆一呵呵一笑,“阳奉阴违的事儿你们还做的少么?若不是想着你们亦要活下去,背着我害人性
命的事儿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如今公然如此害人,还叫我怎么能坐视不理?”
狮四这便单膝跪下:“教主,请听属下解释。”
“好啊,你倒说说看,有甚么不得了的理由。”陆一哼了一声环起手臂来。
狮四定定神方道:“教主见过陆三。”
陆一不觉一愣:“呃?”
“教主那日见的少年,便是陆三。”
陆一心头一震,只觉得鼻梁宛如叫人一拳击中,又酸又痛,这就颤声道:“他,他当真是……”
“还请教主见谅,当日属下并非有意跟随,只是不放心教主罢了。”
陆一一摆手:“那为何又要害那镇上之人?”
“教主心地仁厚,平日也时常到那镇上去。属下见教主头回去便十分熟悉,想来那镇子是教主年幼时常去的。”狮四
缓缓道,“本来做属下的不该妄自揣度教主所想……只是教主太过宽厚,终究不是好事。”
陆一忍不住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害死了整整一个镇子的人?!”
狮四仰头笑道:“若仅仅是一个镇子供教主闲暇时散心,留着也没甚么。”
“但我遇见陆三了……”陆一苦笑一声,“狮四,你是欺辱我现在杀不了你么?”
狮四眼中深沉:“教主要属下的命,只管拿去。”
陆一不觉皱起眉头来:“究竟通天教主对你做了甚么,你肯为他做到这一步?”
狮四闻言却是一怔,随即苦笑:“教主现下没想起来,由属下说并无不妥……只是……”
陆一轻轻摇手:“可是与一个叫‘熊十’的有关?”
狮四这就瞪大眼睛,随即恢复常态:“教主英明。”心头却道,定是金钫那没脑子的浑说,就教主听了去。
陆一却叹口气:“狮四,你便与我说句实话吧。”
狮四本以为他会严加责骂,却不想他话中颇多苦涩。这就心中一紧,随即垂下头来:“是。”
第八章:番外一(上)桃源忆故人
天际银汉两边分,清夜悠悠碧痕。独角貔貅不闻,风逐云紧跟。无端画林木森森,月起雀惊山门。影斜身凉心冷,何
处忆故人。
故人,便是所谓旧相识。浩然有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陌头折柳,依依送别。故人之情,便是最忆初识与分别。
狮四与熊十相识于无极山。
当年此山与今日并无不同。林木参天,冠如华盖。山花烂漫,四时分明。
狮四原是个狮子精,感天地之灵气而成,时常袭扰上山之人。久而久之这一带变成了妖魔兽族聚居之地,个个皆尊称
他一声大王。某日闻说来了个熊十,自居于山阴。既不来见他,亦不与周围妖怪往来,狮四这便心头有些不悦。只熊
十在这无极山上并不惹事生非,也不曾与自个儿手下妖众抢夺,狮四一时也想不出个甚么法子去兴师问罪。暗中派去
刺探的喽啰只说这熊十并不吃人,只是独自修行。狮四想一想,便当是无极山添了个活的石头,也就不去理会。所谓
一山不容二虎,只他们两个无一是虎,竟也相安无事了。
按说各有一方天地,原不该遇上。只那日狮四逐一樵夫行到山背处,便见着熊十。
樵夫惊慌失措,早已叫狮四吓得魂飞魄散,此刻见得前方有人,这便忙不迭扑将过去。熊十伸出手来将他拦在身后,
转目望向狮四。
狮四定定看过去,熊十身量颇高,面额方正,浑身英气,若以人做比,便是英气卓然。更难得一双眼睛如电,晃得人
不敢逼视。
狮四哼了一声,挑起眉毛。
熊十不动声色,只管在身后做个手势叫那樵夫先走。那樵夫却是气喘吁吁,不能动弹了。熊十微微皱眉,口中淡淡叹
了口气。
狮四上前一步,熊十转头望来。眼中寒光一闪,不怒自威。狮四一怔,随即皱眉:“你维护他?”
熊十轻道:“无端为害,有违天道。”
狮四一怔,随即仰天而笑:“这是甚么道理?”
熊十不以为意:“他与你莫非有甚么深仇大恨?”
“不。”
“那他惊扰了你?”熊十嘴角一扬,“在我看来,只怕是你惊扰他多些。”
狮四哼了一声:“人吃猪狗牛羊鸡鸭鱼鹅,我吃人,又有何不同?”
熊十淡淡叹口气:“十殿阎罗十六小狱自有公论,岂容谁人置喙?”
狮四哈哈笑了两声:“那不成我还要修道?”
熊十看了他一眼:“这又有何不可?修仙问道,位列仙班。”
“我对那个没兴趣。”狮四一摆手,“逍遥自在便是快活。”
“今日逍遥,便是明日祸根。”熊十叹口气。
狮四冷笑一声:“你又不是司命阎王,还有这些话说?”也不待熊十答话,这便挺身而上,抢先出招。
也无甚好说,横竖便是打了一架。两人功夫在伯仲之间,一时难分高下。这一架也不知道打了多久,直至二人都精疲
力竭,却无人肯先让步。
狮四还记得自个儿浑身大汗,双手轻颤。熊十比他看着镇定些,但面色微微发白。两人俱是强弩之末,却都不愿退让
。此一战已然不是比拼法力高下,而是谁先服输了。
已然记不清谁打在谁的脸上,谁踢了谁的肚子。出拳纯属蛮力,招架全屏反应,毫无章法可言。最后两人同时倒在地
上,大口喘气。
狮四想先爬起来,奈何浑身无力,嘴角鼻梁辛辣的刺痛着,微微眯眼才便日正中天。
熊十轻轻道:“那樵夫已走了,你且去吧。”